要按她的心情。真愿意抄起掸子劈头盖脸给他一顿!可是她又不能这么做。再说,就算抽他一顿,也不能解气。该进门的那个女人还是要进门,丈夫的心依旧不在她身上。

朱长安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地说:“三奶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是能消气,就狠揍我一顿吧。”

看韩氏还不接,朱长安又保证:“我保证下不为例。以后我再也不干这种混账事情了。”既然要赔礼,戏就要做全套,朱长安干脆屈了一膝要跪,韩氏赶忙闪身躲开:“你这是做什么?赶快起来。”

朱长安当然不起来。

韩氏也给弄得脸通红,窘得没办法,老太太已经不在这屋里了。只有他们两个。朱长安索性一把拉着韩氏的手,把掸子塞进她手里。

韩氏咬着牙,狠狠的抽了两下。朱长安疼得呲牙咧嘴,一边还不忘了再三道歉——

小夫妻俩过了半天才从房里出来,韩氏脸红红的,奇怪的是朱长安的脸也有些红红的。

夫妻俩冷战了数日,这也算是合好了。

其实韩氏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个台阶。

虽然——看起来是合好了,但是韩氏脸上羞涩,心里却有些悲凉。

丈夫这么做小伏低,是为了让她认下另一个女人进门。从前他可从来没有对她如此殷勤小意过。

而她当然得原谅他,她不得不原谅。老太太给搭了台阶,她得识趣。丈夫是她立身的根本,她得原谅。那个女人已经委身于丈夫,她得接纳。

这么多的不得已,但韩氏只能把委屈全咽下肚。

朱心瑜三朝回门,大太太不待见庶女,但是面子上也能做得和和气气。回门之事,朱心瑜就得跟石沛清一起动身回保定。

刘氏得给韩氏正经的端茶见礼,才能被称一声刘姨娘。韩氏比吃了苍蝇还恶心,却不得不喝了她这杯茶。穿着粉色衫裙的刘氏果然如她猜想的一样,很是秀美,看起来也温婉可人,是男人最爱的那种调调。身为正室,无论如何韩氏也不可能象她一样对着朱长安撒娇发嗲,讨好献媚。她不能给男人的,刘氏全能给。

既然算是纳了她,纳新总有三天的好日子,朱长安会留在刘氏那里。韩氏没做出什么拦人、故意为难人的举动,她只是打发人送了汤药过去,看着刘氏全部喝光。

又林深居简出,安心养胎,这也是朱慕贤所希望的。他不能无时无刻照看着妻子,上次的惊马事件还没有水落石出,妻子不外出,那么出事的机率就会相应的变得更低。

第二百二十一章

朱长安纳了这个妾之后,家中各人反应不一。大老爷从不关心旁人的事,大太太一门心思想看二房的热闹。

至于钟氏,多少有些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慨。说到底,还是因为韩氏没有孩子。她自己当年也差点儿吃了这个亏,幸好她怀上了。弟妹李氏也是,因为她有了身子,所以能理直气壮的霸着丈夫,丈夫也愿意为了这点夫妻情份,为了子嗣而屈就一二。可是韩氏进门一年了,到现在没有动静,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头她说不响。

钟氏管着家,各房有什么动静,她都能知道一二。韩氏偷偷请了郎中来看,还吃药调理身子,这些不算是什么大秘密。

朱长安大约是对妻子有些愧意,一个月里还是留在妻子那里的时间更多一些,刘姨娘和那两个通房丫头比,当然也要吃香一点。韩氏现在还给她们都用着汤药,但如果过了第二年,她还没动静,只怕长辈就不乐意了。

又林对此事倒没多大反应,到现在她还没见过刘氏。堂兄纳妾,同她关系不大。她现在身子越来越重,也懒怠出门,有时候就在院子里走动走动,最远也就是去园子里头转转。那常常是半上午的时候,或是歇过午觉之后。园子里头十分安静,花也开得繁盛。只是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常常只走了几步,额际鼻尖都会冒汗。

天气好的时候老太太也会出来散散步,和又林搭伴儿。两个人一个有孕,一个年老,走得都慢腾腾的,倒是很合适做伴。身后跟的人提着茶壶坐褥点心等物,她们走得慢,后头的人当然也跟着走得慢。遇到小桥、窄路的时候,她们通常得停下来半天,等老太太和又林走过去了才能接着走。远远望去一堆人浩浩荡荡的在散步。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又林并没有因为有孕在身,不出门应酬就不着意打扮自己了。正相反,她现在收拾自己比以前还要精心。这不单是为了自己有个好心情,让别人看着舒服——更重要的是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丈夫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丈夫对她是很好,顶住大太太的压力,更抵御住了自身本能的冲动,没收房里人。又林对他不是不感激的。可是再忠诚的丈夫,也不能总让他看见妻子是个不修边幅蓬头圬面的黄脸婆形象,那忠诚也许大概总有一天会消磨光的。

而且这个夫妻相处呢,也要讲究投其所好。两人都做了一年多夫妻了。又林不敢说对这个人彻底了解,可是大概了解还是有的。比如他不挑食,不过如果菜和肉放一起他更偏向于多吃肉。更偏好穿颜色素雅的衣裳,帮又林画过几次眉,虽然画的不是那么理想和完美,但是几次画的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柳叶细眉,看起来短一些,浅一些。让整个人看起来很素雅和柔软。

女为悦己者容,再说,又林本来也不喜欢浓妆艳饰。夫妻俩在这上头并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地方。

她陪着老太太慢慢朝前走,这条石子路两边栽的都是桂花树,这会儿还不是开花的时候。到中秋前后,丹桂盛开,这整条路都弥漫着甜蜜蜜的桂花香。花开败了,从枝头落下来,这条路就被桂花铺满了。又林有点儿出神,想起去年秋天的时候,吃过了晚饭,朱慕贤和她来园子里头散步。经过这条道的时候。朱慕贤哄着她把鞋子脱了,只穿着白绢布袜从上头走。松软软的桂花下头是凹凸不来的石子。花瓣的汁液沾到了袜子上头,朱慕贤忽然在树下搂住她,轻声念:“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又林脸有点儿红。

老太太显然误会了她的脸红,指着一边儿的亭子说:“坐下歇会儿。这天儿是有点热。”

后着跟着的人麻利的掸了桌凳,把带来的垫子铺在石凳上,待老太太和又林坐下,又倒上茶。摆好点心。

“昨天郎中来看过,怎么说了?”

“说快了,让仔细预备着。”

“东西都预备齐了吗?”

“早齐了。”又林捧着肚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家里上上下下的,都为我的事儿折腾,心里真过意不去。”

“你能平安生产,家里人心里就都踏实了。”

又林的骨架小,又是头一胎,由不得人不担心。

再说,之前进香出的那件事,一直让老太太不能安心。老太爷虽然没有把事情全盘和老妻说,可是老太太毕竟还是知道了几分。

这是有人要谋害朱家的媳妇,朱家的子嗣。

可恨却一时查不出那幕后人是谁。

又林这一胎一直都很稳当,她又不是那种娇滴滴不能吃苦的性子。能预备的都预备了,产房、婆子,药材,郎中也说了,随时发动,随时叫了他来,他这些天就不接别家的外诊了。

只要一切顺利,没人房间使坏,应该是可以平安顺产的。

有别的女眷也来逛园子,隔着花木,隐隐约约看到有人从远处走近。花映着人,人映着花,老太太笑着说:“等你得了闲儿,倒是可以把这园子画画,我记得你画画儿可好着呢。这一二年没见你动笔啊。”

“也画了,不过画的随意,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

说话功夫,从花间过来的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穿着一身浅桃子红的衣裙,袅袅娜娜的给老太太请安,又给又林问声好。

是刘姨娘。

又林这还是头一次面对面的见着她。光听人说刘姨娘生得好,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生的是好,眉眼精致到了十分,行礼的时候那身段儿,那声音,她能让朱长安把她带回京来,还因这件事儿挨了一顿胖揍,果然是有本钱的。

老太太不爱跟姨娘丫打交道,只说:“你自己逛去吧。”

刘姨娘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带着小丫鬟转身走了。

又林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上来是哪儿奇怪。小英察觉她有点儿心神不宁,和她说话也没应声,还以为她是累了。

“奶奶歇一会儿吧?”

又林嗯了一声,褪了鞋子靠在那儿。忽然问:“小英,你今天也见着刘姨娘了吧?”

“见着了…”小英不知道又林为什么有此一问,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看她,脸上满是不解。

“你觉得她面熟吗?”

小英纳闷:“难道姑娘以前见过她?”

“应该是没有见过。”又林心中那感觉还是挥之不去。她其实也对刘姨娘也没有什么印象,可是刚才刘姨娘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短促。不象是陌生人的目光。

但是她和刘姨娘见过面吗?

说不定见过。以前她跟着李光沛也去过好些地方,杭州也去过几次。李光沛去和人谈买卖的时候,又林也曾经跟着去上门做过客。刘姨娘是杭州一带丝绸商人的女儿,那说不定还真见过。

可即使见,也只是匆匆一面,小时候见的,又林是肯定不记得了。刘姨娘看样子却还记得她。

又林觉得有些纳闷。

不过就算记得,她也没打算和刘姨娘叙什么旧情。刘姨娘是妾。妻妾地位分明,又林只能和韩氏打交道,而不能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姨娘结交。姨娘是什么?说穿了根本不是主子。甚至不是家庭中一个正经角色。就算生了孩子稳固了地位,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将来她生的孩子也会认韩氏为母,拜的是朱长安和韩氏夫妻的牌位。妾只是男人解闷消遣的小玩意儿而已。

小英琢磨了半天,她本来不觉得,可是又林这么一说,她就上了心,一个劲儿回想自己从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刘姨娘。她虽然不是太机灵,可是记性还不错。想了半天没结果,还是翠玉看不下去了,把她手里缠成一团的烂线接过去:“你这想什么哪?”

“哦。也没什么…”

翠玉眼一亮:“难道是想他了?”

小英瞪她一眼:“胡说,谁想了。”

书墨爱对小英献殷勤这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事儿做主子的心里也有数。要不是又林有孕,可能春天的时候就把小英和书墨的事儿定下来了。翠玉平时可没少拿这个打趣小英。两人交情算是最好的,书墨是少爷身边得用的人,小英嫁了她。照样在又林身边当差,不怕会受婆婆的气,更不怕丈夫敢欺负她——就算小英忍了主子还不会答应呢。

“真不是,”小英拉着她坐下来:“你见过刘姨娘吗?”

“远远见过。”翠玉一边拆着那团线,一边问:“怎么了?”

“今天逛园子遇着她了,奶奶说,这人以前可能在哪儿见过。”

翠玉想了想:“真不说不准。以前咱们家老太太做寿,很多客人都会带着儿女过来拜寿。说不定咱们家和那个刘家还真来往过。”

“本来我不觉得,可是奶奶一说,我也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她似的。”

翠玉还没见过刘姨娘,她在记人这上头比小英要强得多。

“要是到家里来过,说不定我也会有点儿印象。”

这话小英说过就不怎么在意了,翠玉却记在了心上,借着送东西的由头特意绕路,结果还真见着刘姨娘一面儿。

翠玉既然是刻意打量,就比平时看人多用了几分心思。那眉眼是能描能画的,有人妆前妆后的样差得可大着呢,但是鼻子、脸庞这些总是差不太多。她起先觉得这张脸也没有什么出奇,虽然长得算不错,玲珑秀气,可翠玉在于江见过的漂亮姑娘也有不少,多半都是生得很标致清秀。不说别人,就说他们屋里的半夏吧,也生得很不差啊。

不过…还真是好象在哪儿见过。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临盆

翠玉回来的时候也有些心事,一晚上都没怎么吭声。小英瞅着空子问她:“你怎么了?”

“我见着刘姨娘了。”

“哦,”小英挨着她坐下来:“怎么样?”

“我也觉得,是见过她的,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别去想了,反正咱们她各过各的。”

刘姨娘进门的过程有些不太光彩,虽然不是被买来的妾,可是身份也高不到哪儿去,就算真是以前认识的人,以后也不能往来。

又林临产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自己也不是不紧张的。每天散步的习惯还保持着,不过都是在院子里走走。朱慕贤天天记挂这事,自打郎中说过,满日子以后时时都有可能会生,他临出门时总不忘说一句:“有动静了立马打发人去叫我。”

“知道了,你就快去吧,别误了点卯,被值官训斥,那可多丢人哪。”

高中不过是一时风光,其实这满朝的官儿,七八成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真没什么稀奇。现在朱慕贤不过刚踏出了入仕的第一步,有老爷子罩着,弯路能比别人少走点,但不代表他就能懈怠了。真迟了,值官可不管你是不是妻子要生了,又或者你是不是三品高官的孙子,一样要训斥。

肚子比前几天更沉了,摸着也更硬挺了一些,不过好象却比以前小了一点似的。身边伺侯的人说,这都是要临盆的征兆。

又林上辈子没生过孩子,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担忧紧张都没用,不如放松心情,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天气闷热,过了午又转阴,又林吃罢午饭歇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踏实。只觉得肚子硬得发紧,象块石头一样。

又林摸摸肚子。她能确定不是自己紧张造成的。

“你是要出来了吗?”又林忍不住微微笑。怀胎十月,她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描绘孩子会长得什么模样。是更象她,还是更象朱慕贤。是个姑娘,还是个壮小子?夫妻俩闲来无事时。没少为这个絮絮叨叨,现在想来说的都是些全无意义的废话,可是一样说得起劲。就象两只筑了巢下了蛋焦急等待幼雏出壳的鸟,叽叽喳喳的,别人听着聒噪,可是他们却真是乐在其中,一对傻爸爸和傻妈妈。

正想着。肚子又一阵发紧。

又林也不好判断这是不是要生了——阵痛到底是怎么个痛法,她可真的没体验过。她侧着身躺在那儿,在心里数着数。过了约摸一柱香的功夫,那种感觉又来了。紧绷里带着酸涨,但是又林觉得阵痛阵痛,似乎应该就是痛吧?现在这种感觉…不象肚痛。

可是如果不是要发动,为什么会如此规律呢?

应该是的。

算日子差不多了。

又林十分镇定,喊小英进来服侍她更衣。又吩咐准备水,洗了了个澡。一生完了之后,八成得有段儿日子不能洗了。再美美的吃了碗鸡丝面——这会儿发动的感觉已经比刚才要频繁了。她才吩咐:“去请黄妈妈她们来。扶我去左边儿…我觉得好象有动静要生了。”

小英可是黄花大闺女,从来没经历过这事儿,冷不丁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又林看她一眼,说:“去啊。”

小英啊一声反应过来,转身慌慌张张就往外跑:“快来人,黄妈妈!瑞妈妈!快来人!奶奶要生了!”

这丫头。

她这么撒手一跑,又林只能自己扶着床站起来,腰酸,腿也没力气。手扶着床架子,用了点劲儿,才算站了起来。

结果一站起来,她就感觉到两腿间有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淌了出来,热乎乎的,湿漉漉的。

这下她这个大新手。纯外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破水了。

小英这么一喊,远远近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产房是早收拾好的,黄妈妈她们更是严阵以待——连热水都是都是招呼一声就随时齐备的,其他东西比如煮过又曝晒过的白布、用酒擦过的剪刀、止血用的草木灰和给新生儿预备的一系列东西,早在一个月前就都齐备了。

黄妈妈人很风趣,还会说笑话分散又林的注意力。又林听她说,前街谁家的媳妇,从发动到生产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完事儿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生完没几个时辰就嚷饿,还能下炕走动自己去奶孩子。还说老家又是谁谁家的嫂子,三年生了仨,后一胎是双生子,等喂奶的时候就有些麻烦,因为不记得刚才喂的是哪一个了。

不得不说这些笑话虽然没什么新意,可是这种时候缓解紧张情绪,还是很好使的。

黄妈妈还给又林看了一眼,她经验十分老到,看了一眼,又使手探了一把,准准的下了判断:“还早着,奶奶先闭眼养养神,蓄蓄精神。”

又林十分听话。在这上头她没经验,而黄妈妈都称得上是身经百战了,她的判断不会有错。

又林闭上眼,睡着睡不着的,就象黄妈妈说的,养神,蓄力气。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经历过的苦战。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没睡着,可是等肚子又一阵抽痛,她睁开眼的时候,黄妈妈还夸她:“奶奶真是沉得住气,刚才还真睡着了一会儿呢。”

又林说:“是吗?”

黄妈妈又替她看了看:“可不是。奶奶可不知道,我前次替人接生的时候,那媳妇也是头一胎,胆儿小,一开始发动就慌神儿了,哭天喊地的,说什么都不听。等要动真格儿的,让她使劲儿,她哪儿还有劲可使。”

“那后来呢?生出来吗?”

“生出来啦。”黄妈妈知道四少奶奶是个明白人,也没和她藏着掖着:“就是耗的时间太长,大人和孩子都折腾得不轻,孩子憋得脸发紫,大人不养个一年半载的也回复不了元气。”

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过来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让她别慌神,又林欠起身说:“天气这么热,您还过来干什么?我这儿有黄妈妈她们照应着。挺稳妥的,您还是快回去吧。”

“诶,现在觉得怎么样?”

“一阵一阵儿的,比刚才好象坠得更狠了。不过黄妈妈说时候还没到。”

“头一次。总是要慢点儿的。”老太太说话很慢,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定的力量。她褪上腕上的一串佛珠给又林套在手上:“这个给你。跟我了二三十年了,佛祖会保佑你顺顺当当生下孩子的。”

“这…这是您老人家心爱之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