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斤了呢。”又林抱的时间长了都有点儿手酸。

“嘿,还真会长。”朱慕贤换好衣裳出来。把他们娘俩抱个满怀,摸着儿子的胖下巴说:“加油吃,使劲儿长,到明年春天该会走了吧?到时候我带你们娘俩去踏青放风筝去。”

看他那相期待的劲头儿,又林觉得自己很有理由怀疑想春游放风筝的其实是他自己。

嗯,朱慕贤才刚二十出头,平时装得老成。有时候一笑一忘形,还象个大孩子,童心未泯。

“那说定了,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朱慕贤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几时说话不算过了?嗯?你可不能乱冤枉人。”

又林被他吐出的热气弄得耳边痒得厉害。笑着往后躲:“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

朱慕贤瞅着妻子有些发愣。

又林生产过后身材更显得玲珑有致,这会儿在屋里头穿得也随意,衣襟领处露出水红的一截抹胸,衬得肌肤晶莹如玉,看得他眼睛有点发直。

又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点儿不自在的拢了拢襟口。

因为给孩子喂奶的关系,过去的衣裳胸口都紧了,连肚兜都新做了两三个。她身材恢复的很好。该凸的该凸的的该凹的凹。

而且生过孩子之后…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比以前更敏感了。夫妻亲热的时候,感觉比过去来得更…嗯,过来人都懂的。

朱慕贤有点儿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看了眼窗外:“这天儿怎么还不黑啊?”

又林情知道他话里暗示什么。天黑了自然就…

她不好接话,岔开了说:“今儿针线上的人过来。说要做厚衣裳了,让咱们都量量尺寸。”

“你是最怕冷的,交待她们一声,做得厚密些。”

“去年不是头次来不习惯嘛,今年应该就好些了。”再说天气一冷,屋里烧起暖炕地龙,只要不出门,就不怎么冷。出门的话时间也总不会长,裹得厚一点儿就成了。

不过经过去年一冬,她怕冷的名声可能早就传出去了。

“去了,我听说三嫂来过?”

“嗳,去老太太请安回来,她进来坐了坐。”

“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朱慕贤和朱长安的关系还不错,两个人的年纪相近,平时也说得来。他和一母同胞的哥哥朱正铭脾气倒不怎么合得来,两人又差着好几岁,关系只能说是平平。

“三嫂也是心急,想怀个孩子。”

又林理解她的心情,孩子对女人来说太重要了。更不用说还有来自长辈的压力——没有孩子的女人说话都挺不直腰杆。

又林生了原哥儿之后,对这个体会最深。去年这会儿她是新媳妇,处处要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现在和那时候相比,就硬气得多了。该说的话也不会一味忍着,下人更不敢怠慢。笑话,就算少奶奶不讲究,那小少爷总不能受委屈啊。

这的确不是小事,不过涉及到嫂子,朱慕贤不好就这事说什么。

过了中秋,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人。又林也开始给孩子添加辅食,蛋羹,果泥,肉糜,菜糊糊。原儿这孩子也不挑食,象他爹,特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又林拿勺子给他挖苹果,一开始只敢给他四分之一个,现在已经进步到三分之一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再增加到二分之一的量。打一个蛋蒸出来,他能给全部吃光。有时候又林看着他圆滚滚的小肚子都有些忧心,不大敢给他多吃,怕这孩子不知道饥饱,把自己撑坏了。

胡妈妈黄妈妈她们都说,小孩子不怕饿,倒怕撑,一次少喂点儿,多喂几次不怕,可别让他积了食伤了脾胃。

有良哥儿那前车之鉴,又林自然对儿子的健康格外关心。

太医看过之后,良哥儿果然渐好了,那食补的方子又林也抄了一份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下了两场秋雨之后,院子里的花树落了一地叶子,天气骤然冷了起来,早起能看到阶边檐角都凝了一层霜。朱慕贤前几日受了风,有些发热。他向来身子很康健,不大生病。可是这一病了,倒比别人都显得严重。鼻塞咽肿的,话都说不清楚。这样子是肯定不能出门了,只能告了假在家里休养。因为怕把病气过给又林和儿子,他没在正屋歇着,在东边屋里暂住几日。这里原来是要收拾了给他做个书房用的,一应东西也都齐备,书架后头也有张榻,把铺盖拿来一铺就能住。他用的茶盏碗筷也都是单独分开的。

又林怕他气闷,朱慕贤倒很想得开:“这几个月也没好生歇着,还有几本好书,一直想看,都腾不出空儿来。现在倒很好,可以踏踏实实的把书看了。”

又林说:“那也不能多看,你现在要休养,不能多耗精神。”

朱慕贤笑着应:“遵命,夫人。”

又林把药碗递给他,看着他喝完了药,才收了碗起身:“这两天风大,你可不要老开着窗子。”“是是是,夫人请放心。”

又林一笑。朱慕贤养病,就没有束发系冠,头发就这么松松的批着,下头拿带子一系,袍子也只是披着,只看侧影,倒象个十分清秀的姑娘似的。

“对了,杨公子的亲事,到底怎么说了?”

提起这个,朱慕贤的心情也有几分沉重:“没准信儿。前一阵子倒是很多传言,不过现在都没动静了。他虽然品貌出众,但到底家世太单薄了。”

“林阁老没看中他吗?”

“林阁老倒是看中了,但是听说他家里的人不怎么乐意,不愿意拿嫡女结亲。可是杨兄是今科的探花,林家也不能拿个庶女去笼络人,只好作罢。”

“那…宏王府呢?真有其事吗?”

“难说。”朱慕贤坐起来和妻子一条条剖析:“宏王爷倒是很赏识杨兄,招婿的想法没有十分,大概也有八九分。王爷膝下有四子三女,女儿都不是王妃所出。长女早已经出嫁了,年纪正当的有两位,一位应该是十七,另一个小些,十三四吧?按顺序,该先说年长的那一个。但是京里差不多的人家都知道,这位郡主小时候生病,脸上落了些麻子,脾气也不是太好…她生母原来是王爷的侍婢,早早就去了…”

这位郡主的情形听起来一点都不理想。

“那小的那个呢?”

“这一位倒不清楚,只听说身体不是太好,长年多病,很少见人。”

得…不是歪瓜就是裂枣儿,两个都不靠谱。

但是如果王爷真开了口,杨重光只怕也不能回绝。

可不管是娶个脾气暴躁的,还是娶个病秧秧的,前景都不美好。

因为之前朱慧萍闹的那事,杨重光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听闻,好些日子没登朱家的门了。对他的情形,又林也只能从丈夫嘴里听说一二。

这成了亲,有了孩子的人,心态和想法都有变化。以前又林是肯定不会这样为别人的婚事操心的,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第239章

初七是靖国公夫人寿辰,差不多交好的人家都会去。

又林从生过孩子,这还是头一次正经出去露面应酬,她挑了一件新做还没上过身的绛红衣裳,头发挽了元宝髻。翠玉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小声说:“奶奶,这衣裳料子倒是好,就是颜色稍有点儿老气。”

又林一笑。

等到了靖国公府,翠玉就看出来了。这种场合穿红的着实不少,绯红、茜红、银红的各色衣裳,显得十分喜庆。做为今天的寿星,靖国公夫人穿着的却是大红,又林的衣裳首饰都和其他人差不多,式样差不多,颜色差不多,一眼望去,泯然于众人。

石琼玉也来了,她穿着一件很艳的桃红色衣裳。这种穿别人身上大概显得特别艳俗,起码又林就从来没敢说尝试这种颜色。但是石琼玉就能把这种颜色穿得艳而不妖,媚而不俗。两人很久没见着面,凑在一块儿有许多话说。你女儿如何,我儿子怎样,石琼玉还戏言说两人不如结个儿女亲家,正好门当户对,还是同岁。她们两人说的起劲儿,别人听着也热闹。

翠玉在一旁伺候,倒是看得分明。

以前这些人对自家奶奶,总是不冷不热的,就算笑着打招呼说话,那笑里头也是带着距离的。现在看起来比从前亲近得多了。

果然奶奶那时候说的对,有些事儿不用心急,日子久了,慢慢就好了。

靖国公夫人保养得很好。席上说说笑笑的并不多气闷,宴后还有戏,戏台子搭在花园里,石琼玉喜欢菊花。别人都看戏,她赏花也赏得津津有味。

“我听说良哥儿又病了?”

“请太医看过,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一开始的郎中把孩子当成大人治了。换了太医看过,第二天就已经好多了。”

石琼玉往大太太那边席上看了一眼,轻声说:“我听说,于表妹总往你们家去?你可要当心些。”

又林一笑:“她是去见太太的。”

“行了,当谁不知道,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我倒觉得奇怪,她以前不是这种性子。现在居然也懂得迂回了。听我说,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她那个人我知道,做事情从来不知道留什么余地,看这架式。她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多谢你。”又林是真心诚意的道谢。石琼玉平时才不理会这些事情,也就是因为是她,所以才这么劝告。

“你们二太太最近怎么样?”

“她正为儿女的亲事操心呢,最近几个月家里倒算是太平。”

“二太太为人很是精明,连一文钱都要算计到。”石琼玉摇摇头:“其实说来说去,还是男人没本事,不然何须要女人如此计较打算?”

二老爷对二太太还算不错,起码比大老爷要好多了。

不过也有人说过,男人没变坏。那是因为客观条件不足。要是把二老爷放在大老爷的位置上,只怕不比大老爷强多少。正因为他没什么本事,二房实际说话拿主意的都是二太太,所以二老爷才对妻子爱重。

其实又林和大太太这边一出门,于佩芸就到了朱家。

她精心修饰打扮过,她记得很清楚。朱慕贤说她穿红衣裳最好看,这件衣裳是她现在最精致美丽的一件衣裳了。以前的旧衣大多留在刘家没带出来,守寡的女人平时也不能穿红着绿的。为了做这件衣裳,于佩芸差不多把手头最后一点闲钱都用完了。

她已经提前打听清楚,知道今天是靖国公夫人寿辰,家中没什么人——但是朱慕贤因为还在养病,是独自留在家中的。

这是她的好机会。

因为于佩芸已经不是第一次登门了,门上的人也就顺顺当当的放她进去了。

但桃缘居就没那么容易进了。

门口的婆子先说要去禀报,接着有个大丫鬟出来,于佩芸上次来桃缘居时就见过她,跟在李氏身边。

“刘少奶奶好。”一开口就让她很不痛快,接着说:“我们少奶奶不在,四少爷正在养病,不便见客。刘少奶奶请回吧。”

于佩芸眉头一皱:“见不见可不是你说了算,你去回报表兄,看他见不见我。”

茯苓上下打量了于佩芸一眼。这位刘少奶奶可是个寡妇,今天又是打着探病的幌子来的,可穿着这么一身红艳艳的,哪象是来探病的样子?

“这就是少爷的意思,刘少奶奶,您还是走吧。”

“我不信!”于佩芸可不会就这么回去,提高声音说:“你再进去回话,肯定是你们在中间使坏,当我不知道呢?”

她嗓门这么大,朱慕贤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他把手里的书合上:“请她进来吧。”

小英头一抬,正要出声,白芷拉了她一把。

让她进来又怎么样?她们这么多人看着呢,难道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让她这么在外头吵嚷才不是办法,来来往往的下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传些什么闲话。

听到朱慕贤让她进去,于佩芸顿时转怒为喜,理了理鬓发,又掸了下袖子,得意的看了茯苓一眼,迈步向里走。

朱慕贤穿着浅蓝色的便袍,客客气气的唤了声:“表妹。”

这和于佩芸想象中的见面情形不大一样。她愣了一下,才回了声:“表哥。”

她想象中,表哥应该是一直生她的气,才不愿意见她。见了面,他应该还是气忿难平的,说不定还会斥责她,或者是冷落她。她已经想好了,不管他怎么说,她都不会和他吵嘴,她会向他道歉,述说她当初的无奈与委屈。他一定会原谅她——就象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以前是多么要好啊,那么多年的感情,哪能说忘就忘了?

可是朱慕贤现在的态度,这样平和,对她就象对一个普通的亲戚女眷一样。

这反而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坐吧。”

她在迷茫中总算想起了今天来这儿的借口:“表哥…身子还好吗?病不要紧吧?”

“已经好了,多谢表妹还挂怀着,今天还特意来探望。”

“表哥,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

朱慕贤摇了摇头:“没这回事。”

“那为什么之前我托人捎话捎信,你都不见我?”

朱慕贤顿了一下。

为什么不见她呢?

大概,他对这种面对面把话摊开来说的情况已经有了预感。也许是不愿意她难堪。

他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对这个会面也始终存着一点逃避和抗拒的心态。

祖父失势后,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见识过多少势利无情的面孔,前一天还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第二天再见就装作从来不认识,更有甚者还要上来踏一脚,极尽羞辱。那些他都经受过,都忍耐下来了。甚至现在再见到的时候,还要若无其事的同那些人寒喧应酬,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中间那些事情一样。

但是表妹不一样。

他们青梅竹马,在他心中,表妹是亲人,也是未来的妻子。他处处护着她,把她放在心上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上头。可是最后连她都变了。

“我知道你怪我…”于佩芸的眼泪说来就来,珠泪扑簌簌的滚落:“要是知道后来的事儿,我当时一定同你一起留在于江。可是我父亲听了狠心继母的挑唆,非要把我另外许人,我当时也盼着你能从于江回来,回来帮我一把,可你又回不来,信也送不过去。我并没有变心,我也不得以的…”

朱慕贤看着她落泪。

她以前就很爱使性子,不能达到目的的时候也会哭闹。

看上去一切都没变,就象过去一样。

可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我父亲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继母是存心害我。我嫁过去,连拜堂他都要人搀着,连回门的时候都病得起不来身。不过是拖日子,拖一天算一天。屋子里全是药味儿,刘家的人不让我出屋门,让我在床前服侍他…没人能救我,也没有人帮我,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一直熬到他死了,刘家的人起先还把我关在屋里,他们家就想逼死我,后来不能成,又想让我给那个短命鬼守一辈子寡…表哥,我的命好苦…”

“事情都过去,你也要想开些。”

朱慕贤一开始还觉得不自在,可是随着她的哭诉,朱慕贤的心却渐渐宁定下来。

她的喜怒哀乐,再也不能牵动他的心绪了。

看着她,真的象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直到于佩芸伸手想抓住他的袖子,小英往前挡了一步:“刘少奶奶,你别太伤心了。”

于佩芸哭泣的面容因为她的阻拦而显得有点意外和扭曲。

李氏这个贱人,身边伺候的这一群丫头也都不是好东西,口口声声就是要提及她已嫁的身份,刺她的痛处。而且现在还是在表哥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