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觉得世子好象每天都在长大,一天比一天沉稳有气度——

小唐觉得既欣喜,又有些惶恐。

世子出息,他们这些人当然只有好处。

可是,自己也得多多努力,比以前更机灵更能干才行,要不然世子爷大步走着自己跟不上,岂不要被厌弃抛开了?

沈蔷洗完脸,散着头发赖在小冬这儿不走了。胡氏微笑着说:“那今晚蔷姑娘和郡主一块儿睡吧,只是不能光顾说话,谁要是明早起不来,可不给早饭吃。”

沈蔷脆脆地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地钻进被子里头。

从沈芳走后她时常三五不时地过来找小冬说话,有时候就留下来和她挤一块儿睡。

白天依旧是有说有笑的,只是到了晚上,周围一静,心中难免凄惶孤寂。身边虽然有丫鬟陪着,可是她们毕竟不能听她说心事。

小冬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眼睛扑闪扑闪地眨动。

刚才挺困的,躺下来了却一时睡不着。听着沈蔷小声抱怨京城天气比河东冷,今天出去买的东西回来发现不称心,还有姚锦凤今天说的那些话…

沈蔷翻个身,手支着腮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小声说:“不知道芳姐姐这会儿睡下了没有。”

小冬想,这得取决于四公主睡没睡。多半应该睡了吧,因为宫中蜡油灯烛都是有定数的,而看情形沈芳那里必定不怎么宽裕,有事的话必会赶着趁白天做了,以免到了晚上要费难。

“我们在家的时候,我晚上也常去找她一块儿睡。不过要避开奶娘才行,要不然她们一定罗嗦个没完。有一回芳姐着了凉咳嗽,我还是去了,结果第二天我也咳嗽起来,还发热了,被娘一顿好训…”

小冬挺羡慕的。虽然沈芳沈蔷只是堂姐妹,可是感情极好。

她这辈子只有赵吕这么一个傻哥哥,并没亲姐妹。要说堂姐妹,宫里的几位公主倒是。可是那关系真是要多远有多远——别说和她了,就是那几位公主彼此之间都是面合心不合的。

困意渐渐漫上来,沈蔷的声音本来就低,现在听着更是飘忽。忽然小冬听到:“听说太后的病…”

小冬一个机灵,清醒了一些:“太后的病好了呀。”

不过看着还是一脸病容,憔悴得太吓人了。小冬不知道什么病把她折腾成这样,远远看着只觉得她老态毕显,有气无力的。

虽然有两位太后,但是平时若是只说“太后”两个字,一般都是指圣德太后,仿佛圣慈太后毕竟有些不那么名正言顺似的。

沈蔷摇摇头,凑过来和小冬咬耳朵:“我也不知道,就是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说太后的身体已经垮了,现在不过是硬撑着…”

“别说这个。”小冬侧耳听听帐子外面的动静,胡氏她们应该是在外间。

“我知道,这话是不能乱说的,我也就和你说说嘛。”沈蔷的声音低得只有小冬能听得见:“本来嘛,圣德太后都快六十的人了…老太太上了年纪,身子骨自然不行…”

也是,圣德太后是比圣慈太后大不少,就算再保养,岁月不饶人啊。

不过圣德太后如何她不并怎么太挂心,毕竟——在她心里,圣慈太后更亲近,那才是她的亲祖母啊。

躺着说话嘴容易干,沈蔷偷偷摸摸起身倒了两盅茶,递一杯给小冬。

小冬只敢润润唇,可不怕喝多——万一要是真喝多了一个控制不好,她可不愿意顶个尿床的名声出去见人,毕竟现在身体还是小孩子,控制能力不怎么强。

“下次你进宫的时候…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捎上我?我好想芳姐姐。”

沈蔷的声音可怜巴巴的,可是小冬也没办法。带她进去是容易,可是她每次初九进宫,未必每个初九公主们都有闲暇,若她们去上课了,沈蔷一样见不着沈芳。

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有一大片一大片盛放的桃花,灿若云霞。小冬在花间绕来绕去,就是找不着出去的路。

忽然间她惊醒过来,感觉到身边漫开一片热乎乎潮意。

该死的,难道她真的…小冬真恨不得一头撞在床栏上——

等等!她的小衣小裤没湿!湿的是褥子,而且不是她身下的那块儿地方。

沈蔷也已经醒了过来,就着外头透进来的光亮,小冬可以看她瞪圆了眼哭丧着脸。

小冬真不知道以什么表情面对她才好…

——沈蔷,居然,尿床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冬真没想到沈蔷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会…

愣了一会儿,沈蔷忽然一把攥住了小冬的手,无比恳切地含着泪说:“小冬妹妹,你一定要救我啊!”

小冬心中警钟长鸣,戒备地看着她:“你想做啥?”

第三十二章 无题 下

 “小冬妹妹,你看,这个事儿…”

小冬往后缩了缩。

沈蔷也尴尬地挪动了一下。

“这个事儿…”

小冬牙闭嘴紧,一声不吭。

其实沈蔷的意思不用说,她也明白。

可是明白归明白。朋友间,姐妹间,有能帮忙的地方当然是要帮的。可是这个事儿,小冬可不会替她认下来。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如果沈蔷是打破了什么东西,得罪了什么人,甚至闯了什么别的祸,反正自己是小孩儿嘛,帮她认了也没事。可是这个事…小冬做为一个身体上的幼童心理上的成年人,让她承认自己尿了床——别人怎么样说怎么想不重要,她首先自己这关过不了。

沈蔷也知道,小冬年纪小,可是不代表她不懂事。她只是话少内向些,可是要哄着她帮自己把这个事儿认下来,可就有点儿…

两人呆坐在那儿大眼瞪小眼,可是问题不会因为你拖着不解决,自己就会消失不见。褥子湿了,沈蔷身上也湿了,很不舒服。这个觉是没法儿再睡了。

沈蔷的眼睛越来越红,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啪答啪答地就开始朝下掉。嘴角一抽一抽的…

小冬当即立断,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值夜的红英立刻应了一声:“郡主有什么吩咐?”

“换被褥…”小冬顿了一下,又说:“还要衣裳。”

红英马上表现出了王府大丫鬟的专业素质和办事能力,一句也没多问,又快又稳地指挥小丫鬟换了被褥,拿铜壶暖被,又将从柜中取出小衣放在熏炉上熨暖,服侍小冬和沈蔷换了衣裳,更体贴地给两人各倒了一小盅白水。

看着那杯水,沈蔷脸色大变连连摇头,小冬就着红英的手漱了一口。红英服侍她俩重新躺下,带走了换下来的被褥衣裳,从头到尾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没有朝她们脸上多看一眼,更不用说目光中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了。

小冬重新舒舒服服躺下来,被子里头重新变得温暖干燥,折腾了一番——虽然是别人出力折腾,可是小冬也觉得疲倦不堪。

可是躺下没一会儿,就听着沈蔷在那边儿抽抽噎噎地小声哭。

小冬在肚子里叹气,可是叹完了,耳朵还是被细细的连绵不断的哭声折磨。

“别哭了。”

沈蔷的哭声顿了一下,吸吸鼻子,哭声又接着响了起来。

“她们一定以为是我。”小冬说:“别哭了,快睡吧。”

沈蔷还是嘤嘤,嗯嗯,咛咛的哭,给小冬的感觉活象冬天被冻漏的水管,滴滴,答答,不干不脆不快不慢,又象一只被杀了一半丢在那里不管的小鸡,又是挣扎又是淌血又是噎气,别提多难受了。

“你到底哭什么啊?”

事情都解决了还哭?明明她才想哭呢。

沈蔷低声说:“谢…谢谢…”

好吧,比谢谢还多了一个谢,算是一份半的谢意了。

小冬还是想叹气:“别哭了,红英她们不会说出去的,别人不会知道。”

“我知道…呜呜…”

“那你还哭?”

沈蔷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枕,枕头湿了…”

小冬闷闷地平躺着,呼气,吸气,过了半晌,一把撩开帐子,喊了一声:“红英,来换个枕头!”

这个…估且可以称为尿床事件的事,并没有沈蔷想的那么严重。

小冬不知道她为什么害怕,因为沈蔷没告诉她,上次她在家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回,被母亲罚了不说,往后近乎整个冬天她都没能出过屋子,不光是母亲罚她抄经做女红,还因为她自己也不想出去。

沈家是大家族,那些或远或近的姐妹兄弟亲戚嫂子们…大家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融洽,她的那个事儿不知道怎么就被传了出去,几个比她还小的妹妹就拍着手在背后笑话她,笑得她无地自容。

而在安王府,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天早上起来漱洗时沈蔷就低着头谁也没敢看,可是所有人的态度一如既往,既没有冷淡不屑嘲笑,也没有过份热情迎合让人心里不安。

就象昨天夜里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一样。

小冬的态度也是落落大方,早上还多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块桃花糕。

“蔷姐姐你也尝尝,这个好吃。”

桃花糕里有一股蜜桃香味儿,颜色就象初夏时早熟的水蜜桃一样鲜嫩,上面还印着桃花图案。

沈蔷咬了一口,的确好吃,入口绵软即化,都不用嚼就咽了下去。

中午…晚上…

一天过得平平稳稳,平稳得沈蔷都难以相信。

似乎除了她自己,没人把这个事儿当成一件事儿。

天没塌下来,日月也照常轮转,饭要吃,日子也要过。沈蔷自己瞎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把这个苦恼全抛开了。

既然别人都不当回事儿,她也不用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这里是京城,是安王府,和河东沈家是不同的。

这里的房子宽敞明亮,烧着火炕,屋里暖融融的,穿一件夹衣都会出汗。这里不象沈家,那些青砖砖墙和木头梁柱到了冬天就会一次次的泛潮,屋里什么时候都显得阴暗湿冷,一个屋里只有一个炭盆,所以姐姐们一到冬天就会把炭盆都搬到一个屋里去做绣活儿。每天吃的饭从大厨房端来早已经凉透,肚子饿了也找不到热食,只能弄点热水泡点硬梆梆的糕饼填肚子。那些糕饼一无例外也是大厨房里弄来的,象石头一样又冷又硬,上面连一点可怜的糖霜都找不着。

在沈家做错一点事,等待着的就是层层的训斥,处罚。处罚包括饿饭,罚跪,罚抄书,挨打…

沈蔷回过神来,她发了半天愣,字没写几个,墨都干了。

小冬正在一笔一划地练字,她的脸蛋儿红红的,额上微微渗出细小的汗珠。

窗户外头传来姚锦凤清脆地象银铃般的笑声,越来越接近。

沈蔷放下了笔。

只要这位大姐一进来,字儿什么的就别想练了。

第三十三章 礼物

 “来来来,看这个。”

姚锦凤把手里的东西哗啦啦往炕桌上一放,幸好小冬和沈蔷已经把纸笔墨砚移开了,不然可够乱的。

姚锦凤放下了一堆凌乱的东西,布偶,几包京城老字号的糕点糖果,头花,还有五角梅花儿形的银铃铛什么的,全是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玩意儿。

沈蔷吃了一惊:“你出门去了?”

“没有啊。”姚锦凤说。

“那这些…哪儿来的?”

“别人送的。”姚锦凤大大咧咧地把一包糕点的包纸直接撕破,递给她们俩:“尝尝。”

沈蔷有些迟钝地接过一块点心:“谁送的?”

姚锦凤挤了挤,小冬朝里挪,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儿。那点心她可不敢随便乱吃——不是她有什么被害妄想症。而是她要是乱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不管这东西有没有害处,胡氏能把旁边这些丫鬟的皮都揭了。一贯温柔得胡妈妈,在面对不听话的小丫环时,能瞬间变身为母老虎。

“昨天见过的人。”

小冬第一个想到了罗家的罗骁罗渭那哥俩儿,看这东西买的乱糟糟的,也的确是那兄弟俩的风格。

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上次沈芳沈蔷她们也一起出去了,罗家兄弟也没说要买这买那的来讨好啊。

姚锦凤咬了一口点心,有些含含糊糊地说:“我一个人哪用得了这么多东西,咱们一块儿用。”她把那个银铃铛拿起来在小冬襟前比划比划:“这个你戴就挺好看的。”

沈蔷轻轻咳嗽一声:“这个…不是人戴的。”

“嗯?”

沈蔷忍着笑:“这个…京城里的小姐太太们…好象都用这个来拴猫儿狗儿脖子的…”

姚锦凤大大的吃惊了:“给猫戴?”

“对呀。”沈蔷点头:“我们河东也有人这么干,不过没京城的人这么阔气,我见过的是铜铃铛。”

姚锦凤摇头:“给猫戴上了,猫还怎么抓老鼠?那叮叮当当的一响,老鼠不都跑光了?再说,这个这么好看…我们老家给女孩子戴的首饰还打不了这么精细呢。”

能戴银铃铛的猫儿狗儿,肯定用不着抓老鼠和看家护院,只要把自己养得漂漂亮亮取悦主人就可以了。

呃,虽然她的好心没用到正确的地方,小冬还是领她这份儿情。

这些东西都不算贵,可是能看出罗家兄弟是花心思挑的。

“挑嘛,看你喜欢什么就挑什么。”姚锦凤翻翻头发,又把布偶拿了起来:“这个东西怪稀奇的。”

是的,那是白布缝的兔子,布有些绒绒的,摸起来的手感象摸着了真正的兔子的皮毛一样软滑。小冬猜,这个布说不定就是兔毛纺的织的,再做成了布偶。桌上的布偶还有小马,小鹿,小老虎,都胖胖拙拙地,圆滚滚地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