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不是第一排的位置,小冬还是挺满意的。

她可不想坐第一排的座位,就在先生眼皮底下,想走神儿打盹开小差都很难。昨天晚上赵吕还特意跑来安慰她:“反正你们集玉馆就是学学诗,弹个琴画个画,学得好也罢,学不好也罢,又不是要当才子当状元。”赵吕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要是功课写不来,我找人给你替写,乖,有哥哥在,你不用怕。”

小冬把桌上的笔架砚台书册都拿起来看看又放下,既有点新奇,又有些无奈。

想不到隔了这么些年——又开始上学了。

沈蔷坐不稳,总探头向外看。

四公主她们不会来的这么早,沈芳自然也不可能现在就到。

姚锦凤没在自己位置上待着,把凳子朝前抽了点,低声问小冬:“那个区师傅,没有嫁人吗?”

小冬看看四周,也低声说:“没有。”

姚锦凤点了点头,小声说:“可惜了…”

有个姑娘走到了小冬桌边来,笑盈盈地问:“这位妹妹好面生,是头回来上学么?我是赵琴,我父亲是澜郡王。”

小冬点点头,也站了起来。她对这个赵琴隐约有些印象,是在圣德太后那里见过一次,远远望见的,不过没说过话。

她大约十四五岁,肤色白皙,眉毛描成现在最时兴的双飞眉,耳上戴着一副茉莉白的香玉珠,穿着一件对襟浅紫襦衫,下头是素白裙子。

“我叫赵冬。”

她笑容更亲切了:“原来你就是安王叔家的小冬妹妹。听说你是在立冬那天出生的,所以叫这个名儿是不是?”

姚锦凤抬起头来,赵琴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顿时露出愕然惊艳之色。她很快回过神来,笑着和沈蔷与姚锦凤打招呼寒暄,相互见礼。

“你们头天来上学吧?不要害怕,要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尽管来问我。或是问那边的两个姐姐也成。”她指着第四排的一张桌子说:“我坐那儿。”

她指指再靠后的一排坐的穿红衣的女子说:“这位是上官梅姐姐,也是生在冬日里的,所以以梅为名。”又对那个女子说:“这是安王家的小郡主。”

上官梅朝小冬裣衽为礼:“见过郡主。”她皮肤细白,鼻梁上有几点淡淡的雀斑,人显得冷冷的,就算是笑的时候也让人觉得不太好亲近。

小冬还了半礼。

赵琴又指着一旁穿缃色绣兰草衫裙的圆脸儿姑娘说:“这位是咱们暌王叔家的二姑娘,你喊惠姐姐就是了。惠姐姐,你瞧,这是安王叔家里的小冬妹妹,一转眼儿也到了来上学的年纪啦。”

大夏朝立国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百来年间宗室繁衍壮大,走在京城大街上随便丢块石头,砸中的十个人里只怕便有两个姓赵。赵琴和这个赵惠论起来,同小冬都算没出五服的姐妹,可是平时没有什么往来。小冬年纪还小,尚没有加入她们那些仕女贵妇的圈子。

“那边几张桌子,是公主们坐的。”

小冬有点不明白,怎么这里不管年纪大小,统统在一起上课?那课怎么讲的呢?难道她们这头一天入学的和人家已经学了很久的学一样的东西?

远远听着说笑声,越来越近。

香风袭人,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一起起来了。

第三十六章 入学 下

 又是一场乱纷纷的见礼,招呼,寒暄。等所有人都坐到位置上,外面敲钟了。

沈蔷激动得——象放在火上烤过。

她的脸是红的,鼻子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咳,小冬记得有一回自己误吃了辣辣的烤肉之后,再照镜子时候也是这样的。

沈蔷当然不是误吃了烤肉。

她是因为见着了沈芳才激动的。

小冬转头去看沈芳。

沈芳…她看起来恬静自然,白皙秀美,从头到脚,没哪个地方有什么不正常的颜色。

见到沈蔷她不激动?

不,也许她也激动,但是她已经学会了不表露出来。

在宫里面,随时都不能让人看出你在想什么。

不然一定死得很快。

比如小冬的祖母,圣慈太后。冷漠未必是她的本性,不然小冬挺怀疑她那位皇祖父怎么看上一个冷冰冰的女子还和她生了两三个孩子的——当然圣慈太后是个美女,可是宫里其他的太妃也不见得就长得丑啊。

上课没有小冬想象的那么可怕。

或者说,没有她上辈子经历的那么困难。那时候学生是需要考试的,考不好的话要承受家长和老师两方面的责难或惩罚。但是公主郡主官家千金们上的这个学堂,并不需要考试,当然更没有升学压力,所以学好学坏,学生自己不重视的话,教课的师傅当然也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所以这课上的一点压力都没有。

不但没压力,还很舒服。

小冬听不懂其他人齐声念诵的是诗还是赋,但是少女们的声音清脆宛转,念起那些长长的句子,象唱歌一样动听。

要是以后上课都这样,小冬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讨厌上课。

她拿着书本跟着动嘴,不过没有念出声。

那一页上的字,它们不认识她,她也不认识它们。

但是小冬觉得它们很美。

每个字都有着优美的形态,象一一件艺术品。

也许不认识字才能更加充份客观的体会到字形的美丽,因为不用在第一眼看到字的时候,脑子里先反应出“啊,这个字应该念什么”…嗯,好吧,也许她不应该再找理由。

不识字毕竟不是件好事。

小冬努力辩认,想知道别人都读到哪儿了。

兴许已经读完这一页换到下一页了。

沈蔷坐的位置靠窗,小冬看看窗外依旧下个没停的雨,寻思着自己要是和沈蔷调换一下位置…嗯,也许那样走神儿更方便。

不过一上午小冬也没用上赵吕给她的薄荷膏。

中间休息了两回,小冬一点儿没闲着。四公主她们把她拉去,介绍给其他人。那些姑娘们其中许多都姓赵,但是四公主对她们的态度可不象对小冬这么亲密。毕竟——安王是皇帝唯一的亲弟弟,而其他的人,和她们的关系远没这么亲近。

嗯,而且其他人的身份也差得远。除了小冬,只有两位赵姓女子还有郡主封号,其他的还有县主,再次的还有郡君和县君,那么多人脸和人名,乱纷纷的,小冬发现她一个人都没记住。

“今天下午是琴课。”六公主瞅空子跟小冬说:“你带自己的琴了吗?”

小冬诚实地摇摇头。

“没事儿,这里没人用的琴多的是,随便找一具好了。其实我也不喜欢上琴艺课,每次都强忍着不让自己打瞌睡。”六公主抱怨:“又不让我们练曲子,就反复的练指法,练得头昏昏的。”

小冬也有点儿紧张。

听说琴课是区兰颖教的,而且还听说她挺严厉的。

“其实一开始我就不该选琴课…下棋多好。”

小冬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意思,课是可以选的?

“啊,对,能选…教棋课的朱师傅挺好说话的。我真后悔,当时应该只选棋课的。”

小冬就纳闷了:“那你…为什么选琴课?”

六公主转头去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四姐五姐都选了。”

所以她也跟着选了啊。

小冬可不想为难自己,她有些犹豫。

要不要选呢?

自己好象不是个很有悟性的人,也不是个很有毅力的人。

要是弹不好,进退两难,象六公主现在这样后悔,那多糟糕啊。

不过六公主很快又说:“你年纪小,又刚进学,先跟着听,一时学不会也没什么干系。”

对,年纪小。

年纪小是块很好用的挡箭牌。

心理年龄老大的小冬心安理得把自己缩在小孩子的身躯里,享受小孩子才能享受到的快乐和特权。

虽然有时候也会很困惑——但享受的时候绝对是大多数。

中午四公主笑着邀小冬一起用午膳。沈蔷激动得要命,一个劲儿地在后头扯袖子希望小冬答应下来。

小冬理解她想和沈芳好好叙话的心情,不过她却真不能答应。

“一早进宫的时候去给圣德太后请安了,长春宫的一个姐姐说,中午让我去那边儿用午膳。四姐姐也一块儿去吧?”

不出她的意料,四公主果然说:“我就不过去了。长春宫一向安静,去多了人怕吵得太后娘娘不安生。”

虽然圣慈太后才是亲祖母,可是四公主她们都更亲近圣德太后。

是亲心还是假意倒不用深究,宫里的人什么都不会也得学会识时务。

四公主笑着说:“对了,沈芳进宫这么些日子,还没见过家里人呢。正好,中午你们姐妹聚聚吧,好好说说话。”

这倒是意外,沈蔷和沈芳忙说:“多谢四公主。”

“都是自家人,不用说外道话。”

雨还没停,长春宫的宫女打着伞在外头等着小冬,殷勤小心地迎她去长春宫。

倒巧,长春宫离集玉堂不算远,都在皇宫东北方向。集玉堂离宫门更近,长春宫在宫中的位置算得上偏僻冷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气不旺,这里的草木却长得异常茂盛,一片片浓绿沉荫,显得长春宫更冷清了。

“太后娘娘一早就起来了,总也坐不踏实。”圣慈太后身旁那个心腹宫女小声说:“还亲自下厨做了两道菜呢。这么些年来,除了先帝爷,郡主您可是头一个有这口福的人。”

小冬一惊:“太后还会做菜?”

“太后的女红厨艺可不一般哪,当年先帝爷几次龙体违和,都是我们太后娘娘在跟前服侍,煎汤送药,照料饮食。”

第三十七章 含苞

 圣慈太后的手艺果然很好,既然能让先帝都赏识,那绝不是一般水准。她做了两道菜,一道是蒸豆腐,一道是鸡茸菜心。两道菜都出奇的清淡美味,小冬吃得眉开眼笑。圣慈太后自己没吃几口饭,光是看她吃。

“太后娘娘,你也吃啊。”

圣慈太后笑着摸摸她的脸:“再添碗汤吧?”

小冬抹抹嘴:“吃不下了。”

她把衣衫撩起一小角,让圣慈太后看看她圆鼓鼓有如小西瓜似的肚皮。

“肚子今天可享福了。”

圣慈太后忙把她衣裳拉下来:“快别着了凉。要是吃饱了,就去后头歪一会儿养养神。回头我叫你,误不了你上课。”

“不睡了。”小冬挨着圣慈太后坐着,外头下雨,长春宫里也显得有一股冷清清的潮意。圣慈太后揽着她,手劲又轻又揉,替她揉肚子,揉得小冬那个舒服啊,象懒猫似的趴下去,恨不得哼哼两声以示满足。

“下午什么课啊?”

小冬说:“听说有琴课。”

圣慈太后点点头:“嗯,那明天就是棋,后天是画,大后天就休假,内学是三天一休…琴课还是区兰颖教的吧?”

“是啊,听说区师傅很严格。”

“严些和好。本来这个学堂就够松的了,她要再不严一点儿,哪还有人服管。”圣慈太后声音听起来可不象小冬头两次见她时那么冷漠了,又和软,又亲切:“你自己带了琴吗?”

“没有,我都不知道今天上什么课。”

圣慈太后想了想,吩咐:“我记得还收着几张琴呢,白搁着也没用,你带人找一找,给郡主用。”

小冬嘟囔了一句:“不用…我又不会弹,浪费好东西。”

说是不睡,可是吃的又饱,还被人这么揉着抚着,小冬也不知道怎么就眯着了,睡得那叫一个香。一旁宫女过来想把她抱开,圣慈太后摆手不让。又轻声吩咐人拿了床纱被来,轻轻替她搭在身上。

“郡主生得真好,又懂事又和气。”宫女在一旁说:“我看小郡主挺聪明的。”

圣慈太后却摇了摇头,轻声说:“其实聪明不聪明倒不打紧。有时候人生得太聪明了,日子过得反而不舒心。我就是觉得…和这孩子投缘。”

去找琴的人不一会儿便回来了,取来三具瑶琴。

小冬揉揉眼,打了个呵欠。

圣慈太后柔声说:“也快到时候了,洗把脸醒醒神儿吧。来,瞧瞧这几张琴,你喜欢哪个?”

小冬挺不好意思,竟然枕着圣慈太后的腿就睡着了,幸好没淌口水,不然更失礼。

宫女打开琴匣,让小冬挑选。

三张琴静静地躺在匣中,即使小冬是个纯粹的门外汉,也能看出这每张琴都不是凡品。中间那一具,竟然通体晶莹玉白,弦若冰丝,是一张玉琴。

“我不要。”小冬摇头摆手:“我又不会弹琴。再说,六姐姐说,琴房里有琴用。”

圣慈太后想了想:“好吧。等你学会了,再来管我要。”

小冬有些好奇:“太后娘娘会弹琴?”

圣慈太后只说:“年轻时候也摸过,后来久不碰它,就荒疏了。”

小冬惊叹。既是美女,又聪慧多才,女红也好,又做了一手好菜。这样的圣慈太后,也怪不得曾经皇帝这样偏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