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扯别扯,我起来就是了。”小冬被扯得哀哀叫,不得不重新梳头换衣裳。

“你换一对坠子吧,上次看到你不是有一副镶金刚钻的坠子么?怎么不戴那个?”

“这天多热呀,戴那个要把人的眼都闪花了。”而且还沉。最后小冬只戴了珍珠的。

“你说你总是穿这么素,春天的时候不是得了那个番邦进贡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金萝纱。”

“对呀,我见其他人都做了穿啦,你呢?压在箱子里等着喂虫子啊?”

“你也没穿啊。”

“我那…”赵芷悻悻地说:“让我嫂子要去了呗。”

“她要你就个呀?”

“就是不给她,还有别人盯着呢,不如给了她,我耳根子还清净。”赵芷往她背上一扑:“你家多好啊,只有你一个,什么东西也没有人老和你抢。”

过年时她新做了一件丝棉袄,第一次上身儿就让人给泼了油,好好儿的衣服就废了。

小冬拍拍她的手背:“那个纱我也不怎么喜欢,你要喜欢,回来让人给你送去,你做条裙子穿吧。”

“算啦,那个太扎眼了,我家里头人一个个跟狼似的,送了来又不知道落进哪个眼里头呢。”

她们这边下车进了门,三皇子妃迎了出来。

“两位妹妹可来晚了。”

她眼神清朗,看起来十分坦荡。小冬总觉得她的目光好象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在她面前什么也隐瞒不了一样。

虽然自己不理亏,可是心里总有点小疙瘩。

赵芷大大咧咧:“是啊,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我一早儿爬起来空着肚子来的呢。”

三皇子妃这次请了不少人,赵芷左瞧右看,忽然指着一个方向:“你瞧,那谁呀?”

小冬转头去瞧——呃,这不是那位王映岚小姐么?

“她怎么来了?对了,以前都没见过她。”

赵芷真不含糊,张口就来:“我回家问过,她才来京城小半年,以前一直住在老家的。”

“不象,看起来倒是一副京城长大的派头。”

赵芷扯了小冬一把:“走走,我们过去看看。”

“你快拉倒吧。”小冬不去:“你不是讨厌她?干吗要去自找不痛快。”

“不去就不去,反正等会儿听戏的时候一准儿能见着,我看她是不是还把眼珠子长在头顶上。”

今天也请了歌舞班子,也有一个戏班子,三皇子妃想的周到,一水的全女班,就一个老琴师是男子,那头发都是全白的,小冬不耐烦看戏,赵芷和她想一块儿去了:“咱们去听曲子。”

“也没有什么新曲子,听来听去还是那一套。”

“你是山珍海味惯了,净听秦女,红袖她们那样的金嗓子唱的,这些寻常的当然看不上。不过听说今天有个新来的,南曲唱得极好。”

南曲吐字与官话不同,听起来脆俐生动,小冬只听懂一半。那个唱曲的女孩子也不过十岁上下,梳着一排乌檐刘海,瓜子脸儿,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清秀。

小冬觉得她秀美可爱,让她坐下,让人给倒茶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进教坊多久了?你师傅是谁?”

“师傅就喊我小玉。我去年进来的,师傅是秦女。”

赵芷意外:“是秦女教出来的啊?怪不得唱的好。对了,听说你们那里还有个四姑娘?她唱的怎么样?”

“四姑娘唱的好着呢,我们可比不上。”小玉满脸的敬慕:“我师傅看重她,不让她出来应酬,让她好生预备着,等今年中秋好一鸣惊人。”

打发她去了,赵芷小声说:“秦女是不是有退意了?这又是师妹又是徒弟的…”

这也不稀奇,很多教坊中人都趁年轻寻好出路,要不等年老色衰被别人挤下去时再寻后路,那可不妙。

“两位妹妹在这儿呢?让我好找。”三皇子妃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她指着左边一个说:“这位是王姑娘。”

王映岚口中说着:“见过两位郡主。”可等她一抬头,顿时象被针扎了一般睁圆了眼瞪着眼前两个人。

第十四章 避暑

赵芷的手偷偷戳了下小冬,脸一昂,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什么也没说。

小冬倒是招呼了一声:“王姑娘。”

三皇子妃恍如未见,又介绍右边那姑娘说:“这是孙姑娘。”

小冬不知道,可是赵芷消息灵通,想了一想问:“孙姑娘是不是住灵惠坊?”

“对,正是。”

小冬还懵懂,赵芷小声说:“是三公主的小姑子。”

啊,原来是她家。

小冬之前只见过在宫中未出阁的几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是夭折的,三公主出嫁早,夫家姓孙,四五年间只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只盼儿子。小冬和三公主只见过两回面,话也没说过几句,印象中三公主美则美矣,也笑容满面,可是总给人一种不协调,不舒服的感觉。

小冬在趋吉避害上头神经特别机敏,对这样的人是从来不去多理会的。

孙姑娘看起来大大方方的倒不扭捏,和她们见了礼,三皇子妃说:“你们年纪相仿,多亲近亲近。那边厅上有一个中暑的,一个划破了手的,哎,事儿都赶在今天了。”

小冬说:“嫂子只管去忙,不用管我们,我们又不是头回来,早不把自己当客了。要吃要喝的自然会吩咐人。”

“好好。”

可怜王映岚现在还没回过劲儿来,不知道那两个看起来寒酸不起眼的小丫头怎么摇身一变成了赫赫郡主。她看看小冬,又看看赵芷,最后终于定下神来,挂着得体的微笑说起客套话来,一字也没提长青书院里的那场不愉快,仿佛那些事没发生过,她和它们今天是初次见面一样。小冬倒也暗暗钦佩她的应变能力。会装傻也是一样本事,这位王映岚姑娘如果生成了男人,那在官场上也肯定能吃得开。、

孙姑娘倒是主动和赵芷小冬聊起来,从天气聊到衣裳,从听曲聊到爬山。一时间倒象认识了许久的好姐妹,好的赵芷都有点纳闷,回去的时候跟小冬咬耳朵说:“这位孙姑娘会不会是想做你嫂子?”

“想做我嫂子的人多的是。”小冬眨眨眼,无辜地说:“可是冲我殷勤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谁不知道赵吕哥哥对你千依百顺的,你要说句好,他肯定也说好,你要说句不好,那就是天仙下凡也没指望啊。”

“咦?这又是什么人传的谣言?这又不是买个物件,由得我做主,我哥的终身大事,当然得看父亲的意思,还有他自己的意思了。”

赵芷偷着笑:“就算你不能帮着说好话,从你这里多打听打听他的喜好偏爱,也是大有好处啊,比如赵吕哥哥喜欢什么消遣,喜好什么吃食,爱读什么书…这些可都是大有用处。”

“对了,这个孙家的姑娘,也不怎么常见啊?你见过?”

“孙家其实早年间就败落了,当时是圣德太后…”赵芷顿了下:“做的主,三公主的亲娘早不在了…”

看来圣德太后这么不待见三公主啊,这些事论起来又是一本厚厚的老黄历。

圣德太后一倒,早年的许多事又有人敢翻出来议论了。先皇当时宠爱的是一位姓崔的妃子,圣德太后,哦,当时还是陈皇后。陈皇后为了分她的宠,看遍了满宫的宫人,最后挑选出了两位姿容绝代的美人来与崔妃抗衡,其中一位就是现在的圣慈太后,另一位据说相貌也极美,又会邀宠,可是人大心大的渐渐与皇后离了心,后来病死。圣慈太后运气好,虽然圣宠不及崔妃和那位早亡的美人,可是肚皮争气,先生下了现在的皇帝,后来又生了安王,安分守己,多少年媳妇终于熬成婆。而据说这位三公主的生母,长相性格都象当年和圣德太后作对的崔妃,三公主自己又是个爱拔尖要强的脾气,自然不得圣德太后喜欢。

圣慈太后也好,三公主也好,大家都活得不容易。

用了晚饭,赵吕来了。

“今天玩的高兴么?”

小冬摇头;“天好热,人又多,我最不喜欢这时候出门,一堆认识不认识的人在那里没话找话说。”

赵吕摸摸她的头:“再忍几天,我请了假,陪你出去避暑吧。”

小冬靠着他撒娇,心里有点不舍。

哥哥终究是要娶嫂子的,到时候想这么亲亲热热地撒娇啊说话啊,可就不行了。

“咱们出去,把父亲一个人撇在家里么?”

“唔,父亲忙得很,怕不能和咱们一块儿去。你想去哪儿?去温泉还是去东华山?”

小冬琢磨了下,温泉这时候人一定多,不如去东华山,山里这时候应该又凉快又清净。

“去东华山吧,哥哥以前说过要带我去看日出,爬五子坡,还要去凤溪钓鱼的,这回咱们要多待几天,就能玩遍了。”

“行,那就多待几天。”赵吕也兴致勃勃:“我把弓箭带上——还可以打猎呢。你还要不要邀上赵芷作伴?”

小冬倒是想,但是赵芷她娘,景郡王王妃未必放心让赵芷跟他们一起去那么久。他们一家可能也会去避暑,那赵芷就不方便跟小冬他们走了。

“我问一声,她不见得去。”

果然赵芷也心动,可是不能和她去。

出门那天小冬在出发的队伍里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秦烈。

小冬又意外,又欢喜,朝他招了招手,秦烈拨转马头走到车跟前来。

“你怎么来了?”

这些天秦烈既没有回安王府住,也没有见他露过面,小冬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京城了。

“前些时候忙,现在正好手头的事儿都暂告一段落了。”秦烈笑起来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既然要去钓鱼打猎,那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小冬笑着说:“那就全靠你了。”

赵吕插了一句:“什么全靠他?”

“钓鱼呀。”秦烈说:“别的我不敢说,捉鱼打猎这种事儿,我最拿手。”

赵吕斜睨他:“先别说大话,到时候要是你钓不上来,我就一脚把你踹河里去。”

第十五章 钓鱼

触目所及的地方,全是一片绿意。

“好凉快。”小冬笑眯眯地往后看:“早该来这儿避暑的。”

离了京城,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显得好闻,小冬乐孜孜地象出笼小鸟一般,看什么都新鲜有趣。

小冬坐着一乘滑竿,赵吕和秦烈是用两条腿爬山的。赵吕虽天天练拳骑马,可是走了一会儿山路,脸也红了,气也喘了。秦烈却还是游刃有余,简直是健步如飞。

小冬坐回去,一边儿唾弃自己贪图享受腐化堕落,一边儿想着,这家养的就不如人家野生的,生命力差多了。

但一别四年,要是让秦烈现在和赵吕斗心眼儿,他肯定远远不是对手。

树叶哗啦啦的拂在滑竿的棚布上,小冬伸手揪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拿着。

“前面就到了。”

小冬探着头朝前看,果然看着前面有人迎上来,远远的就打躬行礼。

这座山庄没有闲云庄那么大,房舍精巧,屋顶铺着鳞鳞黑瓦,阶前苔痕青青,廊上铺着木板,打磨得极光滑,小冬褪了鞋子往后一靠,后悔没早来山庄避暑——前两年都有这事那事耽误了,她竟然一直不知道东华山是个这么妙的地方。

“妹妹,我们进来了。”

小冬忙坐起身,把光着的脚丫用裙摆遮起来。

赵吕已经进来了,手里捧着半个剖开的西瓜——西瓜瓤已经挖出,里面盛着杨梅,水梨,葡萄和蜜瓜等等水果,琳琅满目,水灵灵的犹如满捧珠宝,看着就让人口水流下三尺来。

“用山泉水浸凉的,吃吧。”

小冬也不客气,先挑了块蜜瓜吃。

赵吕已经换了衣裳,脸上的热气还没下去,红通通的看着比平时可爱多了。

秦烈笑着也盘膝席地而坐,小冬连吃了好几块儿,才想起他们两人在一边儿看着,把西瓜往前推推:“你们也吃。”

赵吕笑笑,拿了块水梨。秦烈只是微笑,小冬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的脚趾头从裙摆下面露出来了,圆圆白白的,又粉又嫩。她赶紧朝后缩了缩,老老实实坐着。

秦烈仿佛并没注意她的脚趾头啊,或是她的小动作啊,和赵吕说起话来:“刚才上山时就听着溪流声,想必凤溪离这里极近。”

赵吕吃完了梨,一边擦手一边说:“你没见这个庄子地基垒得高么?就因为有一年暴雨连绵,凤溪溪水暴涨,把这周围都给冲了。这庄子要不是地基高,也不能幸免。从后门出去,离凤溪也就百步,正是水缓的浅滩,站在水边都能看见鱼在水里游得那个欢。”

“行,那咱们歇歇,下午就去?”

赵吕先看小冬:“妹妹累不累?”

小冬笑嘻嘻地说:“不累,歇了中觉就去。”

虽然换了新地方,可是小冬睡得极好,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让红芙帮她换了衣裳。霞影纱新裁的短衫襦裙穿着又凉快又轻巧,小冬就梳了一条辫子,踏着芯草编的凉鞋就出了门。赵吕和秦烈都是一身布衣打扮,头上扣着斗笠,赵吕手里还拿着一顶雪白的细草斗笠,笑着给小冬戴上:“别晒伤了。”

他们拿着鱼竿鱼篓,只带了两三个人。果然没走多远就到了。一大片清朗的水光,凉风吹过来,让人心旷神怡。河岸边生着大片大片的芦苇,长得茂密青郁,苇子叶被风吹得翻飞作响,沙沙沙地连成一片。

“妹妹坐这儿,这儿凉快。”

赵吕给小冬寻了个好地方,那块平滑的青石正在树影下头,串饵下竿都不用小冬操心,她只要坐那儿瞅着就成。赵吕笑嘻嘻的也抛了线,秦烈在一边叉着手摇头,笑着说:“我们抓鱼从来不是这样儿弄的。”

“粗人。”赵吕恨恨地说:“钓鱼又不是为了吃,乃是为了垂钓之乐。”

小冬对钓鱼也没有耐心,倒是和秦烈有共同语言。秦烈说:“小冬妹妹,我吹曲子给你听。”他摘了片苇子叶下来卷成了哨,运气吹响。

哨音清越悠扬,象笛子的声音,在平旷的河滩上远远传了出去。

小冬抱着膝坐那儿静静聆听,不知是不是被哨音惊动,有野鸟从苇丛间扑簌簌地飞起来,拍打着翅膀从水面上掠过,飞如对岸的绿树丛中,不见了踪影。

“好听么?”

小冬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也给你卷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