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秦烈把亲事说的这么利索,跟安排什么公务似的一是一二是二,目的明确计划周全,可是一提到这个,马上变成一只呆鸟。

“那…我对你一直,那…你…”

他那个神情真是让人不忍卒睹啊,红的都快滴血了,比鸡冠子还红。

“那,我,先走了…你仔细想想,等你生辰的时候…”

后头的话他说的有快又含糊,跟后面有贼在追他似的 拔腿就走。

而且他走的不是正门。

小冬都没来得及喊住他,他已经从打开的窗子跳了出去。

咳,可是他今天是从门进来的呀。

小冬吧唧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儿上,哭笑不得。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郡主?”

小冬转过头来,红芙掀起帘子,疑惑地看了看屋里:“秦少爷他…走了么?”

小冬点点头:“走了。”

只不过不是从门走的。

红芙刚想问什么,嘴唇一动,把话又咽了回去,改口说:“厨房来问晚上做什么菜?”

小冬拿过单子来划了一个菜,又添了一道汤:“好了,就这么着吧,胡妈妈呢?”

“往后头寻东西去了。”

她需要冷静。

她得好好儿消化刚才秦烈说的那些话。

可是一想起刚才秦烈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一下子变成紫涨茄子挤不出一句整话来,小冬就嘴角直抽抽。

这人的能力分布也太不均衡了。说句好听的温存的话,有这么难么?

晚上小冬陪安王一道用饭,等饭撤下去上了茶,赵吕说起笑话来,他们兵部姓张的有好几位,平日分别按职司称呼,可巧中午有一家家人来送饭,只说姓张,没说是哪一位。差役提着食盒犯了愁,只好将几位张大人都请了来,认一认这食盒是谁家的。偏偏食盒上又没有印记,认不出来。差役灵机一动又想了个办法,说打开盒子盖大家来闻闻饭味儿,各家家里做的饭食什么味儿这肯定能闻得出来了。

小冬虽然有些心不在焉,还是给逗笑了:“哥哥编的吧?”

“不是编的,就是真事儿。”赵吕笑着说:“这办法还真灵,各家的饭菜各人自己肯定最熟悉,有一位张大人就说了,哎呀这是我就家送来的。旁人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家媳妇蒸的馒头从来都是酸的呢。”

连安王也忍不住笑了。

小冬挨挨蹭蹭,等赵吕出了,才蹭到安王面前:“父亲…”

虽然安王平时慈和可亲,但是这个女儿家的事情,和娘好说,和爹就不是那么容易开口了。

“秦烈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咳…

小冬抬眼看看安王,又低下头去揉帕子。

——王府里有什么事能瞒过安王的吗?

“父亲…也知道?”

“自然知道。”

“那…父亲的意思是?”

安王微笑着指指身旁:“坐过来说话。”

小冬应了一声,靠着安王在榻边坐下来。

安王问她:“那你的意思呢?”

小冬十分郁闷——

安王这话问的也太没技巧了,哪能这么直白,大喇喇的就问她这话呢?

小冬又把问题丢回去:“秦烈说,他几年前离京时就和父亲请求过…父亲都没和我说起过啊…”

安王眯起眼:“他请求是他的事,你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再说,若是他没那个本事兑现承诺,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他。”

太奸猾了。

小冬在心里朝安王竖起大拇指。

秦烈固然不笨,可是和安王这种都快成了精的老狐狸相比,那实在太稚嫩了。刚才听秦烈的讲述,安王是给予了他肯定和机会的。所以这傻小子一门心思朝这上头努力拼搏,可是到了安王这里,安王是半句承诺也没有啊。

眼见小冬脸又红起来,八成要恼了,安王连忙打住,拿出一贯的慈父状来:“他下午和你说什么了,讲给为父听听。”

还用得着她说?您老不都猜的一清二楚了么?

小冬肚子嘀咕,把秦烈说她生辰时来提亲的话告诉安王。

“嗯,他这性子,还是沉不住气啊…”安王点点头,口气好似十分遗憾:“我本以为他能再等一年的…”

“父亲…”小冬很是疑惑不解:“我以为父亲看好的人…不是秦烈这样的。”

以前小冬觉得,安王若是挑女婿,那沈静差不多是头号人选才对。他世家出身,才貌出众,品格脾气都好,当时他来陪赵吕读书时,安王府里还曾经有过一阵风言风语,说这位表少爷八成就是将来的东床呢。

而秦烈呢,从出身上,恐怕就会被打个叉。再说学问,又是个叉。他现在还跑起了商队开起了铺子,买卖做的这么红火,简直应该被大叉特叉。士农工商,商在最后一位,买卖人总是被人看轻的。安王纵然再不拘一格,若真是找一个买卖人当女婿,这也实在太…太有创意了。小冬是不在乎,可是这世上的事不是你自己愿意就行的,你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就必须遵循这里的法令规则,大多数人地价值观道德观,必然影响你的一举一动。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错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认为它是对的也没有用。

不管从哪点儿看,秦烈都不会被安王列入考量范围。嗯,这还要提一提他的外貌——秦烈的长相应该属于非主流一派的,他不够白皙,不够单薄斯文,更不会附庸风雅,应该说,他和现在上流社会的美貌标准差距实在太大了,活脱儿一个反面典型。

安王说:“你把架子上那个盒子取过来。”

小冬捧过来那只盒子,安王打开盒盖,问她:“你看这是什么?”

呃…这里面有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一层粗糙龟裂的硬壳,灰褐的,还凹凸不平。

小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安王用裁纸的小刀在那壳上划了一下,从中掰开。

一股清香溢出,小冬忍不住吃惊:“这…菩提果?”

她从来没见过带壳的菩提果什么样。想不到那么香甜珍贵的果子,外面的壳竟然这么不起眼。

“以前你见得,那都是去了壳的。又红又香,谁都知道是好东西。可是好些时候,人们只为着外面的壳子不好看,反而错过了宝贵的东西,就像这果子。”

小冬很想翻白眼:“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是让我不要以貌取人。”

可是对小冬来说秦烈的外貌一点儿也不差啊。

毕竟在她的前世,秦烈这样有男子气概的很吃香呢。涂脂抹粉修眉毛的那叫伪娘——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沈静。”安王没绕弯子,开门见山:“他是不错,但不适合你。”

小冬捧着剥下来的菩提果壳子,认认真真听安王说下去。

“河东沈家门风严谨,沈氏子弟,沈家女儿,娇养都没的说。可是做这家的媳妇太不容易,更何况沈静被寄以厚望,身上责任太重,倘若你嫁了他,这份重担就得和他一起挑。”安王摸摸小冬的头发:“我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丫头去吃那样的苦。”

小冬心里酸酸的,低声唤了句:“父亲。”

“这是其一,其二,沈静自己也不适合你。”安王问:“你说说看,沈静这人如何?”

“沈表哥很好啊…”小冬摇摇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对,可是他活得太累,时刻谨慎,面面俱到,他不但这样要求他自己,也同样会这样要求他未来的妻子。遇到任何事他会先权衡利害——他永远不会把妻子放在第一位。”

安王说的真是一针见血。

的确,沈静就是这样的。

小冬忍不住想,那安王知道不知道,沈静可能在心里爱慕着五公主?而五公主对沈静,似乎也十分在意。

可能这事儿并不像小冬想得这样,毕竟一条锦带说明不了什么。

“所以,秦烈比沈静优越。他没有父族,也没有外家,只有一个亲人,便是他母亲。那个人我知道,是十分豁达刚烈的性子,不会与儿媳妇整天歪缠打官司。秦烈性子坚毅,白手起家创下这么份儿家业,可是又不失赤子之心,待人至诚。他的骨子里和他娘一样,燹夷人从来没有姬妾婢奴这一说,从来都是一夫一妻。一朝承诺,一生不负——我就是先看中了他这一点,我的女儿,将来怎能与人共侍一夫委曲求全?”

安王语气一顿,转头看着小冬说:“但这些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你若是和他合不来,那他有再多好处也是枉然。”

小冬直觉安王并没有把全部理由说出来。

一定还有什么,也许是更重要的原因,不然可靠的人又有的是,凭安王府的权势,让对方不纳妾婢也能办到——

“可是,父亲…你觉得,如果这件婚事成了,宗正司会答应吗?其他人会怎么看您和哥哥?还有太后娘娘,皇上…”

“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安王抚摸着她的头发:“只要你过得好,别的都好办。”

第五十九章 贺礼

也不是不愿意

但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套句俗话说,小冬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想过将来自己会嫁什么人,还将年纪相当门第不差的人选拿来比对过,但是每一个,似乎都缺点什么。

就像沈静,他很好很完美,可是他更像一件艺术品——小冬没法想象和他同躺到一张床上是什么样?

大概她潜意识里,还没把自己当成一个古人吧。

就算说话行事,每天做的事都和古人一样,可是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传说里头人转世之前都要喝孟婆汤。让一个古代的人去现代,和让一个现代的人回到古代来,最好是能把前一段人生全忘记了,才不会对新生活充满怀疑,抵触和格格不入。

小冬觉得自己已经极其幸运,她的这一段人生衣食无忧。有父亲,兄长呵护,虽然有宫廷争斗政治风云,可她毕竟还好好的活着。

小冬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人端着灯进来。

今晚是红荆在外头上夜,可是灯影一闪,撩开帐子的却是胡氏。

“胡妈妈?”

胡氏端着茶盘,在床边坐了下来。

“还没睡着?”

“妈妈也没睡着啊?”

“嗯。”胡氏将茶倒进杯里,一股暖暖的甜香气弥漫开来,“喝点儿热茶,能睡得好些。”

小冬点点头,捧起茶杯来。

屋里很安静,小冬喝了一口茶,品出了枣子的甜香,还有一股麦香。

胡氏轻声说:“还记得你回到京城来之后,头一次进宫吗?”

“记得”

印象很深。

“其实,圣德太后不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只是她的娘家得力。”

怎么突然提起圣德太后?

小冬有些疑惑地看着胡氏。

“虽然在宫里过了几十年,可是她一点儿都没学聪明。不然的话,她的孩子也不会轻易让人暗算饿了,她自己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小冬怔怔的听着。

“我当年是在宫中服侍的,后来主子开恩,放我出了宫。还给我指了一门好亲事,可惜我福薄,怀着孩子的时候,丈夫就死了,孩子七个月的时候早产,只活了四天,后来我到了王府来,这些年我把你看成自己得亲生女儿一样,当初王妃去时,请王爷答应一件事。”

小冬低声说:“是我的事?”

“对,王妃恳请王爷,将来不要将你嫁给官宦世家,能寻个知冷知热的人,一心一意待你好就可以了。”

“王妃并不是因为生产而坏了身子,是圣德太后早就命人给她下过药,如果她不生产倒还能保得住性命,可是如果怀孕生子,只怕大人孩子性命都难保住。”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王妃在宫中生活,与皇上关系更好——”胡氏轻声说:“圣德太后给宫中女子下这药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可惜她只想着自己能给旁人下药,却没想着旁人也能对她原样还回来。”

难道圣德太后发疯不是受了刺激?

也是,要发疯的话早疯了,幽闭了几年之后突然发疯

小冬觉得手隐隐发抖,她讲茶杯轻轻放下。

“太医当时已经多次恳劝,请王妃最好不要怀孕生子,那时候圣德太后还将明贵妃的妹子指给王爷,皇后也将心腹宫人塞进了王府里头”胡氏叹了口气:“王妃本来一直服用汤药,可不知为什么,还是有了身孕,王妃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小冬咽了一口口水:“所以,母亲她才”

“是啊,当时所有人都不赞同。”胡氏说,“王爷对王妃真是情深爱重,那段时日辞了所有的事情,就陪着王妃住在山庄里。郡主出生那天下着雪,我就等在外头,和我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妇人,最后王妃挑中了我,接生妈妈把郡主交给我,外头包着一件粉黄的襁褓,脸儿小小的,现在想起来还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

胡氏摸摸小冬的头发:“一转眼,郡主已经长这么大了,该找婆家了。真舍不得,想必王爷和世子也是这样的心情。”

小冬靠在胡氏肩膀上:“那我就不嫁,一辈子赖在家中好了。”

胡氏笑了:“哪有姑娘大了不出门的?都有这一天,王爷肯定给郡主寻一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