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喊叔不对!”

还没把话说清,自己倒先闹起内讧来了。

另一个孩子说:“别吵啦。”她声音脆脆的象银铃般,朝前走了一步,扬起脸来说:“我们来我秦婆婆,我叔叔是李万河,他是不是住在这儿啊?你…是烈叔叔新娶的媳妇吗?”

这是李万河的…侄子侄女?

四皇子看他们也不过是半大孩子,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晃晃小冬的手:“姐姐?”

他们不是在遂州么?怎么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来了?而且,怎么就三个孩子?也没个大人跟着。

“你们…你们怎么来的?”小冬抬了下手,让人放他们走了过来。三个孩子看起来风尘仆仆,那个女孩子也是穿的男孩打扮,脸上左一道右一道抹得都是脏污——四皇子歪着头打量他们,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又是年龄相近的孩子,十分好奇。

“是石姐姐带我们来的。”

石姐姐又是谁?不是李家的人?

一个孩子朝后一指,有个人从人丛背后走出来,朝前迈了一步。

她穿着一身男装,一只脚上的靴子干脆是用麻绳缠起来的,虽然脸上净是尘灰,可是二双眼又大又圆,黑白分明,如泉水一样清澈。她定定的看着小冬,嘴唇紧紧抿着。

小冬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大门口也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李万河他们已经离开了京城,这几个孩子怕是不知道,这时候找了来,前后刚刚错开了一天。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这么远的路,怎么让一个姑娘家带着三个孩子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

小冬咐红芙领他们进府,先梳洗安顿一下,又命人去给秦烈报信儿,说是老家来人,请他早些回来。

四皇子很是好奇,跟着小冬朝里走,还频频回头打量那一行四人,小声问:“小冬姐姐,你家里的客人,都这么…”他形容不上来,不过小冬明白他的意思。

那倒不是,今天头一遭,还就让四皇子赶上了。

“是…姐夫家乡来的?”

小冬点点头。

头次听人喊秦烈姐夫,感觉其是…挺新奇有趣的。

胡氏从里头迎出来,她已经知道四皇子来了,先行了礼,四皇子很有派头的一挥手:“免礼。”

小孩儿装大人最有趣。

“郡主,听说,来了客人?”

“嗯,应该是李家的孩子,不知怎么就跑到京城来了,看起来很是仓促狼狈…”

不象是来做客寻亲的,倒象是小孩儿离家出走似的。

“妈妈去看一看,瞧瞧他们还缺不缺什么,收拾好了领他们来偏厅,得问问清楚才行。”

小冬招呼四皇子坐下,让人端上茶点,又去取了些玩意儿来。赵吕以前送了小冬许多精巧的礼物,大多留在了安王府,也有一些带到了这边来。象九连环如意铃串棋子什么的都有。四皇子洗过手,拿了一块姜子酱的点心,不过明显他的心思不在吃食上,一会儿的功夫,起码偷偷朝外看了三回。

小冬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丫鬟领着那四个人来了,他们都已经换了衣裳洗净了脸,两个男孩子一个略大些,另一个要小一点。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李万河那样的身材,儿子也不矮,跟半个大人似的。那个女孩子皮肤雪白,生得粉妆玉琢,头发辫了两条小辫子,还系了两朵小小的红花。

那位石姑娘走在最后,她看来十七八岁了,身量苗条,相貌娟秀,

一头秀发又浓又黑,是个十分貌美的女子。小冬琢磨,她们来时脸抹成那祥,八成并不是因为路途太过辛苦才弄成那样。出门在外,妙龄女子的美貌实在是不太妥当。

小冬让他们坐了下来,还不等她先问,那边的小姑娘先开腔了,叽叽喳喳跟小鸟一样:“秦阿婆呢?我婶婶呢?叔叔不在吗?”

小冬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从遂州来京城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么?”

三个小的缩了缩头,小冬扫了一眼,心里大致有数了。

三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的,还是那个女孩子说:“我叫燕子,我哥哥叫土生、保成。家里…没什么事。我们就走想念叔叔和婶子…嗯,还想来京城见见世面。”

问他们看来没什么收获,小冬把目光投向那位石姑娘,和她的目光碰个正着。

她直勾勾的,近乎审视一样的打量让小冬微微皱起眉头。

她这些年的经历令她对女人的敌意特别敏感。

这位石姑娘的目光不对头。

“这位姑娘姓石?不知与李家怎么称呼?怎么会带着他们几个孩子来京城呢?”

石姑娘没说话,还是李燕子拎着说:“石姐姐和我们家住得近嘛,要不是她,我们还来不了京城呢。”

那就不是亲戚了?

石姑娘忽然开。说:“我和秦大哥打小儿一块儿长大的,我爹爹是他师傅。”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话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挑衅的意味。

第八十九章

李家的三个孩子都讲得清楚官话,虽然带着遂州口音,但听起来起来不费力。这位石姑娘的遂州口音非常重,虽然她说得很是卖力,小冬只听懂了半句。

这半句也能听出这位石姑娘在示威。

打小儿一块儿长大?

想不到秦烈还有这么一位青梅竹马啊,这都找上门来了。

他怎么从来没有提过呢?

按常理推断,有两方面的可能性。一呢,是这位石姑娘其实是无足轻重的路人甲,不值一提。或者恰好相反,这位石姑娘不但不是路人甲,地位还相当的重要,以致于秦烈要房间隐瞒她的存在。

李家三个孩子看到端上来的茶点齐齐欢呼一声,然后就下手抓了。四皇子坐在小冬旁边睁大了眼睛,手里拿的如意铃都忘了玩,在宫里可没有人有这样粗犷的吃相。李家那位叫燕子的小姑娘一手攥着一块糕,嘴里塞得鼓鼓满满的。她那两个哥哥更不用说了,为了一块梅花酥大打出手,招招狠辣,毫无兄弟情谊。

四皇子犹豫了下,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点心,又回头瞅瞅小冬,小声说:“我把我这个给他们吃吧?”

这孩子倒是学会谦让了,以前他还扮女孩儿的时候,似乎总吃不饱一样,见了吃的也不肯放过。

小冬点点头,四皇子端着面前的两碟点心站起来,走到李家兄弟跟前,一人面前放了一碟:“慢慢吃。”

李家老二保成头都不抬,老大土生倒是舍含糊糊地说了个谢字。

看这架式,起码两三顿没吃了。

他们这一路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

看石姑娘的样子也上想吃东西,不过她拉不下脸。李家姑娘倒是很顾着她,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她。石姑娘摇头没接。

小冬耐着性子等他们吃点心。这边还没吃完,那边秦烈已经回来了。

他显然是骑马回来的,脸让太阳晒得有些发红,小冬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还没等她开口,斜里插进个人来挡在她身前,情意绵绵地喊了一声:“秦大哥。”

小冬险些绊了个趔趄,幸好红荆一把扶住了她。

石姑娘这声带着浓浓的遂州口音的“秦大哥”,差点把小冬刚才喝的茶都喷出来。

这…这算什么?

小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秦烈大吃一惊:“石秀?你怎么来了?”

身后李家那三个一起扑了过来,喊叔的喊叔,喊舅的喊舅,又是抱腰又是扯手,倒把石秀姑娘也挤到一边去了。、

小冬觉得有些头疼,一只袖子被扯住晃了晃。她转过头看,四皇子仰着脸,有些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儿。”

莫非这就是报应?她才跟圣慈太后抱怨了句家里冷清了,这一下…可不冷清了!

屋里乱糟糟的吵得什么都听不清,小冬对四皇子说:“来,咱们到后头去,我领你转转,府里有个池子,里头也养了不少鱼。”

四皇子乖巧的点点头。

这儿就让秦烈应付去吧,小冬领着四皇子出来,红芙忍不住说了句:“郡主,您怎么就出来了?那石姑娘…”

红芙还怕他们能偷说什么偷做什么?就算他们真有那份心,当着一屋的人,还有三个胡搅蛮缠的大孩子,他们能说句整话恐怕也难。

小冬摇摇头:“不急在这一刻。”

石姑娘那眼睛里跟有勾子似的,嗖嗖的冲着秦烈就甩过去了。

小冬心里远没有她表面上那么沉得住气。

那石姑娘的龙去脉…秦烈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不能不说的故事,自己该怎么办?

小冬有些走神,四皇子捧着一碟鱼食往地子里投,引得地里的鱼纷纷攒拥过来抢食。红芙拦着他,不让他往栏杆外探身。

“小冬姐姐,那个石姑娘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小冬转过头来,笑着摸摸他的脸:“为什么这样说?”

四皇子把鱼食放下,挨着小冬坐下来:“看得出来嘛,她又不是小孩儿,可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懂事。”

不懂事这三个字用得好。

大概遂州的人都是这样,有什么话都直横横的说出来,不会拐弯抹角。要是换成中原的女子,即使心里再想勾搭别人的男人,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就…

四皇子忽然指着小冬身后说:“咦?姐夫来了。”

秦烈先向四皇子见礼,四皇子认真地说:“姐夫不用多礼一一你不用在前头陪客人吗?”

也许是小冬多心,总觉得四皇子话里有话。

秦烈笑着说:“刚才实在是失礼了,他们打乡下来,礼数不周,还请四皇子殿下不要见怪。他们一路餐风露宿的,也累得撑不住了,我先让人带他们去休息了。”后半句话是对小冬说的。

“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这三个孩子大老远从遂州跑到京城来?”

秦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问了,他们还不肯说,结果三下两下被我套了出来。他们三个点火把房子都烧了。”

“啊?烧了房子?可伤了人没有?”

果然是闯了祸离家出走了。

“那他们为什么来京城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以前那两个小子就缠着我非要来京城,只是他们怎么把燕子也一起带来了,这路上要是有个闪失…秦烈摇头说:“真是得好好收拾教训一顿才行,这么下去还不知道将来要闯什么祸。”

小冬更关心的是那位石姑娘,不过当着四皇子的面问这个可不大妥四皇子看看秦烈,又看看小冬,很善解人意地说:“小冬姐姐,我也出来好一会儿了,该回宫去了。”

小冬心里微微觉得歉疚,四皇子兴冲冲出来的,看他的样子也不是真心想走,只不过皇宫里头即使是孩子也很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侯该留。

小冬俯下身来:“也好,那姐姐让人送你回宫去。下次我再接你出来玩。”

四皇子说:“好,今天那个圆铃铛很好,我要带回去慢慢玩。”

“好,我让人给你装着。”

小冬让人把如意铃什么的都装了起来交给四皇子带走,又嘱咐他回去后去和圣慈太后回禀一声,以免她担心。

秦烈差了人护送四皇子回宫,小冬递了衣裳给他,等他洗完脸更衣出来,不等小冬问,秦烈自己先说:“石秀的事你不用介意,我不过把她当妹妹一样。”

得,这也实在太老套了。这又没有血缘关系,俗话说,干柴烈火好做饭,干兄干妹好做亲啊。

秦烈的手揽过来,小冬侧转身避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把问题交待清楚别想蒙混过关。

“我和你说过,小时候我娘忙着养家糊口不能照看我,把我寄放在街坊家,我还和那位师傅学了木匠手艺。”

“嗯。”

“石秀就是石师傅的女儿。后来我和我娘迁了地方住,不过两家还时常往来。那年我从京城回去,石师缚家为了避祸,也迁到了东泉,又做了邻居。石秀的心意我明白,我也早就和她说过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你真说了?”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难说,没准儿现在就在骗。

“那她怎么还对你执迷不悟啊?”

秦烈嘿嘿一笑,手在鼻端扇了两扇:“咦,好大一股醋味儿啊,今晚蒸鱼不必蘸醋,你这就尽够喝的了。”

小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瞪着眼咬着唇看他。

秦烈不敢再开玩笑,老老实实的说:“是真的。我早就说过,还说过不止一回。只是这姑娘性子倔强,他爹他娘的话平时她也听不进去。这次居然带着李家的三个孩子就跑到京城来,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你没给过人家什么暗示,人家凭什么总纠着你不放啊?”

秦烈拍拍脸颊:“我可真没对她怎么样过。她送我的东西我可都没收过,她约我去赶会啊爬山啊我也从来没去过一一要非说有什么,就是小时候她上山遇着蛇,我把她背回的家,她好象就是从那以后有点儿…”

“你还背过她?”

要换成是在中原,哪个女子被外边的男子背了,这么亲亲靠靠挨挨蹭蹭的,只怕也得非君不嫁了!

“那会儿她还小呢,当时救人心切,哪能想得到后来的麻烦啊?再说,遂州也不象中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

其实小冬心里已经信了入九成了,只不过今天让这个石秀给憋着了,这口闷气不找秦烈出,还找谁出?

太目中无人了,跑到她家里来当着她的面儿大剌剌的就冲秦烈飞眼儿调情,当她是死人啊!就算她认识秦烈在先,可秦烈现在可是有主儿的了,有妇之夫。看她那架式…仿佛秦烈是她囊中物一般。

秦烈也明白,做小伏低好话说了一筐,只差没有对天盟誓表明自己决无二心了。

“那她现在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