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去四海聚宝来着,皇后的生辰可不又快到了么?家里头的东西怎么看着都不顺眼,想去瞅瞅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礼的东西,结果就让我撞见了!”

多半是秦烈下猛药和石秀摊牌,要把她交给她家表哥吧?

小冬微微一笑:“她有心也没用啊,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六公主奇怪地瞅她:“你还真放心啊?”

小冬说:“好了,我都不气,你也别替我生气了。尝尝这茶怎么样。”

六公主端起来灌了两口,呼了口气:“这茶不错呀,一股涩涩的香,哪儿来的?”

“这是我婆婆从遂州来时带来的,那边制茶与咱们这边儿不同。我喝着也觉得挺好。你要喜欢,回头给你装半斤带回去慢慢喝。”

“好。”六公主当仁不让毫不客气:“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对了,你上次穿裙子那料子,还有多的没有?要有的话,我也做条穿穿。”

她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啊,太不懂客气二字怎么写了。

谰花锦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

六公主又讹了两样东西,才心满意足:“还是你好,脾气好人也大方,说实话,打小儿我就觉得不平,我是公主,你是群主,可是安王叔只有你一个女儿,养得比我们还尊贵优裕。太后又怜惜你没了亲娘,待你也好…”

嗯,或许这就叫物以稀为贵吧?

再说,皇帝的女人多,女儿也不算少,对他来说女儿没有什么特殊意义,一年到头话都说不了几句,早晚会嫁出去成了人家的人,实在谈不上感情深厚。对皇帝来说,亲情绝不是第一位的。

安王就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慈父,只要能回王府用饭就绝不会在外面多留连。父母与子女间固然有血缘天性,可是相处,相知,相互关心,才会有浓厚的亲情。

六公主问他:“你在家里都做什么?一天一天的不闷么?”

小冬摇头:“不闷啊。上午要看帐,理理家务,下午歇了午觉起来写会字做会儿女红,一天过得很快的。”

上辈子小冬也算宅女,可是也没这辈子宅得彻底。十几年古代闺秀的日子过下来,她也早就习惯了。

六公主嘴一撇:“我倒忘了,你是自己当家作主的。”

六公主想当家可是当不了,这是她心里的一根硬刺,小冬不当心又触着了。

“反正我是天天闲着没有事做。管家又没我份儿,写字绣花我也不喜欢。想约人喝茶什么的也总凑不齐人找不着伴儿…”

所以百无聊赖,就天天找罗渭的麻烦?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是吧?

小冬深切的同情起罗渭来。可怜的娃,六公主本来脾气不好,现在又无所事事精力过剩,她能干嘛去?她又不能找罗夫的麻烦,也不能找罗骁媳妇的麻烦,那只能找他了。

“对了,我听说,她还来找你帮忙了?”

六公主对五公主的排斥这辈子怕也不会变了,提起她来既不称姐姐,也不喊名字,就是一个她。

“嗯…为着五驸马的病。”小冬说了五公主来求医的事:“只是先派人去找,找着了再护送来京城,这一来一回的要花很长时间…”

六公主眼珠一转:“你的意思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吧?”

啊?小冬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行啦行啦,”六公主一挥手:“我知道,她一求你肯定就答应了。不过四姐姐去林乡候府看过了,说是情形不怎么好,药也吃着,补品也没断,可人瘦得飞快,现在都脱了形了。”

“这么严重啊?”

六公主小声说:“太医不肯直说,我看啊,准是痨病。”

“真的?”

“八成是,别的病哪能这样啊。”

那五公主可真是命苦。

六公主看来一点儿告辞的意思都没有,小冬也只能客套着挽留她用饭,果然六公主又不客气:“你家的厨子是王府出来的吧?我这几天特别想吃八宝脆皮鸡,还要罗汉斋,状元翅,佛手脆,让他给做。”

小冬忍着笑:“好,我就去吩咐。不过你又没提前说,罗汉斋可能材料不足。”

“那个不够就不够,脆皮鸡一定要。”

“好。”

六公主抱怨:“罗家吃什么都由不得自己,想自己弄个厨房也这个不行那个不便的,又不能为了吃的天天跟厨房打饥荒。没嫁人前想着嫁了人可就做得了自己的主了,想不到这还不如出嫁前呢。”

“你不回去吃饭,要不要差人回去说一声?”

“不用,我不回去他们不知道多自在呢。”

小冬看着毫不掩饰的六公主——

好象和她相处也不是那么难过。起码,不累心。

第九十二章 妥协

小冬抽空去厨房看了看,厨房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点菜而显得忙乱或是焦虑不安,正相反,厨房里人人干劲儿十足,平时家里人少,小冬于吃食并不挑剔。受安王影响,偏简单清淡,绝没有动不动摆一桌子菜看着的习惯。秦烈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是给个粗饼也吃得很香的人,厨子颇觉得满身绝学无用武之地,今天终于逮着个好机会,忙得挥汗如雨,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小冬回去跟六公主说:“我家厨子正卖力的给六姐姐整治菜肴呢。”

六公主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脸。她的相貌其实也很不错,皇帝不丑,年青时可算帅哥一枚,她娘张淑妃可是比明贵妃还有风情的美人,强强联手,六公主再丑也丑不哪儿去,只是她总是浓妆艳饰,反而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秀美了。

今天想是因为天热,她粉得得不厚,刚才喝茶口脂又被沾去了不少,这么一看,也是十分娟丽清秀。

天色近午时,秦烈也回来了。六公主一见他就哼一声别开脸,秦烈跟她打招呼,她也爱搭不理的、秦烈偷偷问小冬怎么回事儿,上次太后寿辰还见过,虽然也没怎么说过话,可至少也没仇人似的。

小冬瞥他一眼,小声说:“晚上再和你算帐。对了,那三个呢?”

“玩疯了,不愿意回来。我让人好生跟着他们。”

“京城不比他们遂州,人多、事也杂。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走丢了可找不回来。”

秦烈一笑:“放心吧,那种混世魔王,拐子拐了去也得被揭下三层皮。”

想到那兄妹三人充沛的活力和无以伦比的破坏力,小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对了,我陪六姐姐用饭,你不用陪我们了。”

六公主却说,“算啦,反正人不多,也不算外人,就在一块儿吃吧。”

虽然她脸上还是一副刻薄神气,但是小冬心里只想到——原来六公主这么别扭啊。

其实她这意思就是表示也不生秦烈的气吧?不过要她拉下脸来说抱歉,我不怪你这是不可能的。愿意一桌吃饭,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

小冬一笑:“好,人多吃饭也香。我让他们把饭摆在后面穿厅里头,那儿凉快。”

六公主点名要的菜已经端了上来,金黄诱人的八宝脆皮鸡盛在一个宽沿儿白荷花盘里,小冬特意让摆放在六公主面前:“尝尝,不知道做的合不合你口味。”

六公主尝了一筷,刚一入口就皱起眉头。

小冬问:“怎么?做的不好?”

小冬对自家厨子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

六公主很费力才把那块鸡肉咽下去:“…腻。”

“或许是天太热了吧?这个是腻了些。那尝尝罗汉斋。”

这个倒是投了六公主的口味,酸酸凉凉甜甜咸水五香的攒成一盘,九样菜九个色九个味,果然六公主吃这个很对胃口,把那莲子、菇条、笋丝儿和小黄瓜吃了许多。小冬也尝了尝,夏天吃这个果然挺开胃解暑的,不过这个菜比较费功夫、虽然看着是一盘。可是里头的九样菜每种都是单花功夫的,厨房能这么短的功夫给整治出来,可见功力不凡,小冬暗暗记下回来记得赏钱加倍。

秦烈特意点的银鱼羹也端了上来,热腾腾的,一股鲜香扑面而来。小冬招呼六公主:“六姐姐,尝尝这鱼羹。”

六公主端起碗来还没吃,只闻了一闻味儿,顿时脸色大变,捂着嘴转过脸干呕起来。

小冬愣了一下,和秦烈对看了一眼。

六公主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小冬忙让人递水,递巾帕。六公主脸色苍白,摇头说:“真奇怪…这味儿怎么这样怪。”

鱼羹不怪啊,闻着很好,也不腥。这鱼羹既美味,又很滋补——小冬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六姐姐…你是不是…有了?”

六公主自己也怔住了,手抚着腹部呆呆的不出声。

接下来谁也没心思吃饭了,小冬让人扶她到一边厢房坐下:“要不,请个郎中来看一看?”

六公主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是悲是喜,过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应该…应该不是的。”

各人的情形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说不是,应该也有她的原因。小冬还是不放心:“可是你这胃口不好,也该请郎中瞧一瞧,若是中了暑,又或是脾胃失调,也该好生调养才是。”

看六公主没有反对的意思,小冬朝秦烈挥挥手,秦烈点头去了,过了一会儿,果然领了郎中进来——不是旁人,正是上次替姚锦凤诊脉的王太医。

王太医诊过脉,又问了几句。丫鬟替六公主低声答了。王太医拈须一笑,点头说:“恭喜了,这位夫人是喜脉。”

小冬一怔,随即笑了:“六姐姐,恭喜你了。”

六公主却毫不客气:“不可能,一定诊错了!”

王太医被这样驳斥也不生气,他都快老成了精了,微微一笑说:“夫人不必焦虑,若是觉得老朽技艺不精,不妨再另请高明,重新诊过。”

秦烈忙送太医出去,丫鬟把账子撩了起来,六公主坐在那里,眼睛直瞪瞪的不出声。

“六姐姐?”

六公主茫然地抬起头来:“怎么…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这话说的!

小冬低声说:“六姐姐若不放心,再请位郎中来瞧瞧?”

六公主摇子摇头,抬起手按在小腹上:“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小冬看出这消息对她来说是太过突然了,惊多于喜。

难道是因为夫妻感情不算好,所以对孩子也并不期待?

很有可能是这样。

这么一想,小冬也觉得喜意被冲淡了几分。

她陪着六公主坐了下来,六公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就有孩子了?”

好象这件事十分神奇一样。

要是没出嫁的姑娘这么感慨,小冬还理解。

六公主都嫁了人了,知道夫妻敦伦传宗接代是怎么一回事儿,还发出这样感慨,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六姐姐,你好生歇着。要我打发人去将军府报信儿吗?”

六公主忙说:“别——要是弄错了呢?”

“那,再请位郎中来看看?”

六公主犹豫了下:“也好…”

小冬又差人去请了位相熟的郎中来,也与王太医说的一模一样。

六公主这会儿也缓过来了,脸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等秦烈再把这个郎中送出去,六公主拉着小冬手,没头没脑来了句:“我有孩子了。”

小冬用力点头:“对。”

六公主疑惑了一下,又笑了下,神情变幻,又说:“你说是男是女啊?”

噗…

小冬清清嗓子:“这个可说不好,等生下来才知道呢。”

“哦…”六公主又问:“那,几时生啊?”

小冬只能干笑。

红芙在一旁暗暗同情小冬——六公主实在有些…咳,难道她嫁人前张婕抒,啊,也就是张淑妃,没教过她?没给她身边安放有年事的宫人女官?

不过细想想,当时六公主被皇帝怒斥,她自己又看不中这门亲事,宫人给她讲什么她也肯定不乐意听。

“六姐姐好生歇一会儿,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

六公主脸色又一变:“别提吃了。”

小冬忙说:“好好,不提。”

这反应可比姚锦凤当时厉害多了。

嗯,这种情形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人从怀到生一直很好,完全没什么不适。有的就反应特别剧烈,连胆汁都能吐出来。六公主平时脾气不好又养尊处优很是娇惯,恐怕这几个月是有得苦头吃了。

小冬陪她了说话。

六公主小声说:“罗渭和我真是上辈子的冤家,在一块儿说不到三句话就得吵——他从来也没说能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一回。”

小冬劝她:“其实两个人相处,有时候须得各退一步才行。六姐姐是公主,金枝玉叶。可是罗渭也是罗家的少爷,打小儿没吃过亏没受过委屈被人捧着长大的。冷不丁的,一成亲就让他变成会做小伏低处处讨好你的人,那也不可能啊。”

六公主嘴一撇:“他为什么不能处处讨好我?娶了我那是…”

“那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小冬把话截了过去,不客气地说:“这话可不公平。罗渭本来前途远大,可是现在只能领驸马虚衔,这辈子是别指望上沙场拼杀搏功名了。他又不是前朝那种平民出身,靠着娶了公主才有锦衣玉食的人。六姐姐想想,这好比把一个特别喜欢奔跑的人砍去了腿,把天上飞的乌儿硬折掉了翅膀一样——他怎么能快活得起来?”

六公主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小冬也不指望她能听得进去,理解并转变态度。

不过如果说在六公主和罗渭的婚姻里,谁失去的更多,那一定不是六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