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说:“我们兄弟姓秦的。”

小冬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小冬,眼里都是探究的意味。

小冬不知道如何开。,美仙倒是十分热络:“两位公子是京城人氏吗?头次来我们水仙阁?”

小冬点点头:“是啊,特意来见识一下。”

美仙笑着说:“那可是来得早了,我们水仙阁总要过了申时才热闹起来呢。”

“你们这里最红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美仙噗哧一笑,虽然她相貌并不算特别美,但是一笑起来颇为娇俏。凝仙就不如她这么健谈,更温柔秀气一些。

“我们这儿要说名气最响亮的,当然是玉仙姑娘,不过等闲可是难见着她的。对了,我这位凝仙妹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不如让她弹个曲子给二位解闷?”

玉仙啊?听名字就仿佛能想象出来,一定很美貌。不过小冬也知道想头牌啊,花魁啊,那都是很困难的事。要么就得大笔砸钱,要么就得满腹诗书,要是说见就见,那花魁也太掉价了。

有人送了一具琵琶来,凝仙施个礼,问:“不知二位想听什么曲?”

“凝仙姑娘拣拿手的弹吧。”

凝仙弹的不错,不过比起宫中乐舞来那就差远了。小冬被养刁的耳朵格外挑剔,不过到这里来主要不是为了听曲的,所以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她小声问秦烈:“你们到这儿来,光听曲陪酒么?”

秦烈瞥她一眼:“你以为呢?”

当然了,这会儿还是大白天。可…这…总得有点别的服务项目吧?

凝仙弹了个曲子,美仙说了两个笑话,场面倒是一点都不冷落。小冬忍不住好奇:“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姑娘啊?”

美仙想了想:“晤,这个我得想一想,我们自己院子的姑娘不少,还有别处来的。玉仙就是大娘和人换来的,说好只在我们这儿待半年,过了半年她还要回去的。”

“还能换?”小冬还以为这些姑娘都是那位大娘买来的呢。

“是啊。我们这儿有的是大娘一手教养大的,有的是别的地方来的,暂时在我们这里住着,挣的缠头分些给大娘,她们都是自由身,不算我们院子的人,象花笺上头的洛仙若仙那几位就是。还有就是象玉仙那样的,因为她名气大,大娘才托了交情花了价钱把她换来。”

这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啊一一呃,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

美仙肚里暗暗叹气。她们做着这一行,眼光何等老辣。这位小公子显然是女扮男装来玩玩儿的,旁边那位不象她的兄长,两人言谈亲密,多半不是相公就是情郎。她 换了男装,可是脸上搽的脂粉并没有擦去,薄薄的粉黛掩不住她的清丽秀美,一看就是好出身的大家小姐。

刚才大娘也吩咐过,这两位明显就是来坐坐的,应该容易应付,而且出手又大方。

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命。人家就能到这儿来找乐子,她们却是送往迎来卖笑应酬。

“美仙姐姐是从小就在这儿的么?”

美仙点了点头:“我是大娘从小养大的,凝仙妹妹却是初来不久。”

小冬喝了两杯茶,这会儿很想去解手。可是在这个地方…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且一一她现在穿着男装,那是去女子用的净房,还是去男子用的?

美仙察言观色,微微一笑,凑近小冬耳边说:“这位妹妹,我领你下楼去走走?”

小净有些不好意思:“呃…真是对不住。我就是听说平康坊名气很大,想来看一看…”

“这也没什么。”美仙说:“我们打开门来做生意,姑娘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我们都一样欢喜。”

呃…欢喜什么啊?这话听着真容易让人想歪。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秦烈点头说:“那咱们就下楼走走,水仙阁的花园在平康坊也是有名的,据说是请大才子姚宏英画的图样构建的。

“可不是么,秦公子可是识货的人。”

小冬知道秦烈是不放心她同这个美仙去。两人随着美仙下了楼往后头去,园子里果然花木扶疏,明明地方不算大,可是步步行来,却有曲径通幽之感。

小冬洗净了手出来,秦烈在外面等着。

“咦?美仙姑娘呢?”

“刚才鸨儿把她叫去了,八成是来了她的熟客。”

“哦。”

秦烈见小冬不怎么高兴,低声问:“怎么?不太开心?”

小冬摇摇头:“嗯…美仙姑娘虽然没说,不过我能看出来她不是很开心。其实…在这里的都是些可怜的女子,如果有选择,我想她们谁也不愿意操持这个行当的。”

“那咱们回去吧。”素烈有些歉疚:“我本来想让你来开心一下的…”

“嗯,今天是长了不少见识。那位美仙姑娘真是长袖善舞口齿伶俐,让人一点儿都不觉得陌生。”

两人朝来路走,远远听到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悠扬乐声,还有女子的笑声。这里脂浓粉香,一片喧嚣。可是不知为什么,听着这些声音,小冬只觉得莫名的凄谅。

前面忽然转出一个女子来,步履匆忙,险些和两人撞上。

“啊,真对不住,奴家…”

她一抬头,小冬和她正碰了一个对脸。那女子声音一顿,低下头去匆匆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

小冬怔了一下,转头去看。那女子走得很快,己经转了个弯,看不见她了。

“怎么了?碰着哪儿了?”

“没有…”

没碰着。可是,小冬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那姑娘。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她从没来过这里…那是在哪儿见过她呢?

“我觉得…“.好象见过她似的。”

秦烈拉了她一下:“人主相似,没什么奇怪的。别多想了。咱们回去吧?”

“嗯,好。”

车子从西市出来,小冬不常来这边,掀帘子朝外头看。她穿着男装,者起来斯文秀雅,比穿女装另有一番风情。秦烈的手轻轻掸了下她耳垂:“把衣裳换回来吧?要不然让胡妈妈瞧见了,一谁儿知道咱们不干好事了。”

“你说得对,那就换吧。”小冬笑着抬起手来左看右看:“还没这么穿过,挺新鲜的。比穿裙子舒服,也方便。”她扯着袖子来回煽了几下:“我记得以前有一回,赵芒她弄了一套这样的衣裳来穿,还想溜出去玩,不过没能去成———

秦烈见她忽然怔住了,脸上露出疑惑,沉思的神情,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刚才那个女子,我在景郡王府见过一回…”

“是么?”

“嗯 …”

景郡王府被查抄之后,府里的下人大概被发卖了,她是这样才到的水仙阁吧?小冬对她的印象不深,她相熟的只有赵芷房里的几个贴身丫鬟,其他的人不过是来往传话或是在府中无意中碰过面,这个女子叫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记得在景郡王府见过她。

第九十五章 大雨

七月里天变得极快,明明看着阳光灿烂,晒得石板地都烫热,不过一转眼,乌云就从屋脊上压过来,半边天黑沉如锅底。

府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关门闭户,晾的衣裳也都尽数收起。

连摆在檐下栽在盆里的花树也都搬进屋中。他们的房子是才修缮过的,屋顶廊柱都足够结实,才将将忙完,一道闪电 耀得人眼前发晕,雷声隆隆而至,屋里暗得象是已经到了晚上,红荆她们得点起灯烛来才能继续做事。

雨终于落下来,打在屋瓦上啪啪直响。先前还疏落,然后渐渐密亲起来,哗哗声连成一片,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小冬站在窗里朝外看出去,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除了水还是水,看不见旁的。

李家那三个小子让秦烈从花园里给揪了回来,一大三小全都淋得透湿,有如落汤鸡一样。

小冬忙吩咐人烧热水煮姜汤,骇笑着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得,我刚才想去看看下雨他们三个在做什么,好么,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往后面去找,正在地子边逗水鸟儿呢!一人顶张大荷叶,也不怕掉水里去!”

后面栽荷花那池子不算深,掉下去大概也淹不死他们三个。小冬笑着说:“虽然天气热,可是让急雨一浇也容易生病,回来姜汤煮好了你们多喝几碗。”

三个小的被丫鬟带走换衣裳,秦烈抹了把脸,头发衣裳都湿淋淋的朝下淌水。

“你快去泡一泡热水,把衣裳也换了。

秦烈应了一声,州说:“我没事儿…阿嚏!”

小冬拿白眼丢他:“行了行了,别在这儿硬撑,快去吧你。”

秦烈摸摸鼻子,总算听话的去了。小冬开了拒子给他找衣裳。就听着秦烈远远的喊她一声,小冬抱荐衣裳,又拿了双袜子过去:“什么事?”

秦烈探着头说:“帮我擦擦背。”

“呸,想得美。”

话虽这么说,小冬还是挽起袖子,推开隔门。秦烈正靠在桶沿上,转过头来瞧见她,嘿嘿一笑。

“躺好,我帮你洗头。”

小冬端过木盆,将他的头发散开梳顺,才舀水替他洗头。秦烈半眯着眼,只觉得热水浸得全身发热,头皮被小冬的指腹按揉着,偶尔还轻抚几下,此时此地的安谧快活,其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唉,这会儿再有壶酒,就全齐了。”

小冬扑哧一笑:“既得陇,复望蜀,说得就是你这样贪心不足的。”不过她转身拎了一个二两的小壶递到秦烈手里:“喝吧。”

秦烈大喜,捧着小冬的手连亲了两下:“还是媳妇心疼我。”

小冬缩回手拍了他一下:“躺好,要冲水了。”

秦烈呻了一口酒,舒服得长叹了口气。

小冬微笑着舀起水来替他冲头发,忽然方见银光一闪。她低下头去拔了拔,微微讶异:“你都有白头发了。”

秦烈眉梢一动:“拔了吧。”

“不用。”小冬说:“常言说拔一根长十根呢。回头给你养点黑芝麻,黑豆什么的吃。你平时也别太累了,钱挣够用的就行,别为那个费神。”

秦烈拉着她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边。小冬手又软又小,指尖带着一点淡香。他闭着眼说:“嗯,我如道了。我才讨了这么好儿的媳妇儿,肯定要话到七老八十,好好陪着你。”

“好啦,趴过去,我替你擦擦背。”

一个澡洗完,秦烈倒是神清气爽了,小冬却是一身的汗,衣裳都贴在身业,黏糊糊不太舒服,干脆让人备了水她也洗了一回出来。外头雨势没有一开始那样猛,不过还是下得紧。秦烈去瞅了一眼那仨不安分的,正被胡氏看着喝姜汤呢。要说胡氏一点儿也不凶、说话声音也不高,可是好歹她是小冬的奶娘,府里再没谁地位辈分能进过她的,李家的两个小子一个丫头苦荐脸一口一口往下灌姜汤,瞅见秦烈过来,急忙集眼色做口型求他说情。

可惜秦烈这回救不了他们,胡氏一见他头发还湿着就过来了,二话不说,按着坐下就把姜汤端到了面前,秦 烈苦荐脸看看那三个小的,心说这回真是有难同当。

姜汤煮得又浓又辣,烫烫的喝下去,身上又出了一层汗。胡氏满意地让人收了空碗,秦烈以为这就算没事儿了,结果胡氏转头就把他叫住了:“姑爷且等等,我还有件事儿。”

秦烈以为又是一碗姜汤,寻思着咬咬牙往下摧坝。胡氏不紧不慢坐下来,张。说:“姑爷前儿领着郡主去平康里了?”

秦烈惊然一惊,顿时汗又下来了。

“这个…只是经过…顺路去坐了坐,喝了杯茶…”

“姑爷很是有心,顺路经过,还特意备了替换衣裳。”

得,连这都知道了,秦烈也没法儿狡辩,只能老实承认错误。

从很早起他就有些怵胡氏。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对小冬不是亲娘可是有如亲娘啊。以前他翻墙偷着去瞧小冬,他估摸着胡氏就算先前不知道,后来却一定是心里有数的。要不然景郡王叛乱的那一回,胡氏也不会对他说那句交托的话。

“其实姑爷有心多陪陪郡主、这不是什么坏事。就是那鱼龙混杂的地太还是少去为好。”胡氏并没给他苦头吃,话说得也律很气:“象是落霞池,小长山,还有西郊的温泉,那些地方倒是可以多去走走。其实郡主长这么大,也真没出过几次门,”

秦烈自然连声答应,顺带下了保证,以后不再带着小冬去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了。胡氏十分满意,不等秦烈松一口气,又问了一个让他想冒冷汗的问题:“对了,前天姑爷和郡主还没回来的时候,那位石秀姑娘来过一次。”

“她来做什么?”

胡氏似笑非笑地方他一眼:“姑爷问的很是。”

秦烈的躺袋顿时又耷拉下去。

在胡氏面前他就是缺点底气、胡氏就算不靠着辈分,光凭老辣沉着也稳稳压他一头。

“我也是这么问石姑娘的,石姑娘和我说了不少你们的儿时趣事。”胡氏把“儿时”二宇咬得清楚:“我劝了几句,打发她走了。”

天知道胡氏是怎么“劝的”,秦烈觉得,指定不是什么和气细语谆谆善诱。

“我已经安排好了,忙过了这几日,就送他们一块儿回遂州.”

胡氏点点头,看笑容应该是十分满意。

居然安全过关,秦烈出了门儿还觉得有点几不真实。

红芙替小冬擦于头发,细细梳顺,妹子上蘸了些茉莉油,将头发梳得既香又滑。小冬笑着说:“你的手艺真走越来越好了,梳得我快睡着了。”

红芙笑着说:“郡主要是喜欢,我给您梳一辈子头。”

“那可不成。”小冬笑着说:“我可不能耽误了你们。前两天胡妈妈还说起这事儿来呢。这会儿没别人,你跟我说说,你自己心里怎么打算的?”

红芙脸涨得通红:“哪有什么打算…看郡主和胡妈妈怎么安排,反正…”

小冬把头发挽了一下,转过头来:“这可不是害臊的时候,咱们在一块儿这些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是想回家去,还是以后还愿意在府里管事呢?”

红芙握着梳子,声如蚊蚋:“我…我当然想长长久久的服侍郡主的。我打小离开家,如今娘也不在了,回去之后若要跟哥嫂生活…”

小冬明白她的意思。

哥哥是亲哥哥,嫂子可不是。一没血缘,二来也说不上有什么情分,恐怕是不好处。这么看来,胡氏说的对。在府里或是秦烈的手下寻一个可靠的人,两边都知根知底,比让她回家强多了。红頫也细心谨慎,一直在小冬身边服侍的。将来做个管事媳妇很合适,去了她,小冬还寻不着这么合适的人手。

小冬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红芙点点头,低声说:“我给您倒茶来。”

秦烈从外面进来,红芙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都没顾上招呼一声。

小冬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他:“回来了?他们三个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