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榻上,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凉爽安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一脖子的汗。

她隐约听着身边似乎有动静,有人在身旁坐了下来。小冬睁开眼,安王朝她微微一笑,将她鬓边的头发拂了拂:“累了?”

“父亲回来了…”小冬想坐起来,安王说:

“躺着吧,好好歇一会儿。我吩咐人去跟秦烈说了,中午你留下来陪我一块儿用饭。”

安王打开折扇,轻轻的替小冬扇风。小冬也不客气,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儿。安王亲自打扇啊,怕是皇帝和太后也没享过这待遇。

“睡着了眉头还皱着,有什么心事?”

说起这个来,小冬还是闷闷的:“父亲…那年上元夜的刺客,难道是景郡王派的人吗?”

安王打扇的手微微一顿:“怎么?”

“赵芷和我一直要好,可是,就那天晚上她不在我身边,我就偏偏遇到了那桩事。这个…真的是巧合吗?”

“你从前都没有想过这个,怎么今天却提起来了?”

小冬犹豫了下:“四皇子说,他听到有人在上元那夜和赵芷说的话…” 这句话小冬说的很慢,也很艰难。

安王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赵芷也未必知道你遇到的是要命的刺客。”

这就是承认了四皇子的是对的。

小冬觉得眼下有一点血管突突的跳:“ 父亲… 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为什么都不告诉她?是怕她和赵芷的关系有了什么改变,让人看出破绽来?会对景郡王他们打草惊蛇?还是,··…为若别的什么原因

安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感喟:“父母做的事,往往总是牵累到孩子的身上。我相信赵芷那孩子待你是好的,可是和她的家里人相比,她更亲近谁,更愿意相信谁?”

当然是家人更重要。赵芷就算和她要好,可是景郡王和王妃是她的亲生爹娘,他们的话,她怎么会不听?

就拿小冬自己来说,若是有一天安王和赵吕让她不要和某人来往她就算心中疑惑不解,也会先听从他们的话,至于原因什么的,以后再问不迟。

相信他们是不会害她的。赵芷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当时她出了事,赵芷隔了那么些天才来看她,还带了赔罪的礼物。

如果只是因为延迟了探望的时间,也不至于那样歉疚,需要特意陪罪吧?

原来她…那时候,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抑愧心虚?

小冬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过,她还有不解的她方。 “可是,景郡王他们为什么…”小冬想不通。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郡主,又不是什么有皇位竞争力的人,若她是个皇子,或者是个郡王世子一一

可是现在二皇子和景郡王都已经不在人世,这其中的原因,只怕再也探究不清楚了。

至于安王后来没有告诉她的原因一一既然景郡王他们已经事败身死;危险不存在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小冬和赵芷曾经那样要好过。安王虽然没说,可是小冬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在残酷的皇权争斗之下,安王尽力想让小冬远离那些纷争与黑暗。他不想毁掉小冬心中对姐妹情谊的美好期冀,不想让她处处杯疑,活得沉重而艰难。

“父亲,我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总是要知道的。”

“是啊,”安王点点头:“做父母的人,一边盼着孩子快些长大,能明辨是非,能照料保护好自己。可是一一不管孩子长多大,父母也不会放心的,总是希望把手臂再伸的长些,再抬得高些,把孩子牢牢护住,挡住所有风雨险阻,不让他们经历那一切苦痛…”

小冬眼睛微微湿润,她靠在安王肩头,父女两人静静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安王声音比刚才沉了些,轻声说:“嗯,都过去了,不说了。走吧,看看厨房今天烧的菜合不合你胃口。”

小冬陪安王用过了饭,又陪他在园中散了一会儿步,等安王歇下,才离开王府回家去。

起程动身的那天天气睛朗,凉风习习,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终于要出门了,都坐上了车,小冬却觉得心里强烈的不舍,扒着窗子看着府门。

秦烈问:“怎么了?”

“觉得舍不得…我一定会想家的。”

是的,这个住了几个月的新宅子,在她心中已经是家了。安王府也是她的家,这里也一样。而且,这里是她和秦烈共同生活的地方,他挣钱养家,她打理家务。这里连门窗的式样,花木的栽种,都是她和秦烈一点一点仔细规划商定的一一投注了这么多的心力,打造出的新家当然处处合意。

“那咱们再收拾收拴,把家都一起搬去吧?”

小冬笑着嗔他胡说八道。

秦烈笑过了,又安慰她:“很快就回来了别想太多。再说,等到了遂州,没准儿你又喜欢上了那里不回来了呢。

李家三兄妹在旁边帮腔:“就是说,秦婶婶,你到了遂州就知道了,我们那儿可不比京城。到时候我们带你把好玩儿的,好吃的,统统都看一遍吃一遍,保证你不想回京城了。

小冬笑着说:“好,那我就等着你们带路了。”

小冬还派了人到五公主府上去通了信儿,他们虽然走了,但是若是找到了那位遂州名医,安王府的人也有所安排,不会误了给五驸马看诊。五公主打发人说多榭,还送了一些东西来。

他们到了同州上船。秦烈包的两条都是大船,石秀是女子,自然不仅和她表哥,还有商铺的其他伙计一起住在后头那条船上。不过她拎着包袱上船时,红芙她们就摩拳擦掌,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让这石姑娘有机会靠近郡主和姑爷一一她不过一个人,一双眼,一张嘴,能斗得过她们这么齐心协力的一帮人吗?

刚到了船上人人都觉得新鲜,胡氏忙着领着人安顿收拾,红笑捧了一个垫子放在椅子,请小冬坐下歇着。胡氏十分小心,既顾虑要开窗子透气,又不让小冬靠太近了。既杜绝了无意落水的可能,也不让河风吹着她。浆片打水的声音规律而动听,一下一下的。

小冬并没有晕船的反应,只是赶了一天路,自然胃口不好。秦烈特意让人弄了鲜鱼来整治好一碗鲜鱼汤,又搁了醋,吃着倒很开胃。船行很快,晚上歇在清参镇。这也是个很大的渡口。睡在船上,对小冬来说还是两辈子来头一回。风一来,船也在微微的上下浮颤,就象船也有生命,会呼吸一般。

第一百章 水路

可儿她们昨天还欢喜雀跃,看着这个,摸摸那个,一切都显得新奇。但是很快这种新奇就消失了,有人开始晕船,吐得昏天黑地,病恢恢的毫无精神。窗外除了水还是水,看多了也就麻木了。李家兄妹三人倒还是精种十足,从船头跑到船尾,从船尾跑回船头,什么东西都想摸摸动动,要不是秦烈拦着,李家老二保成差点爬到桅杆上去。秦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李大哥可不是这样的性子,你们怎么倒一个两个象是活猴儿枉生的,就静不下来一刻。”

他把李家两个小子拉走教训,把燕子托给了小冬。小冬翻出来针线篮子,教她做活计。燕子哪儿静得下心来,抓耳挠腮的活象屁股下长了针,时不时的探头朝外看。

“仔细点儿,小心扎了手…”话没说话,燕子就哎哟一声,白嫩嫩的指头上渗出血珠来。

“我看看,”小冬要看,燕子已经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吮了吮,“没事儿,不疼。婶子,我能不能不学这个啊?”

“你哥哥他们正写字呢,你也想写字去?”

燕子苦着脸摇摇头,看样写字对她来说比做针还可怕。

“做这个干嘛呀,家里多的是做活的人…”

小冬微微一笑,也不会理会她。

对小冬来说,艺多不压身,能多学一样东西总不是坏事。何况德言功容里,功还排在容之前。

小冬这么说了,燕子又好奇:“德言功容是什么东西?”

小冬笑着解释了,燕子细想了想:“这个可没人和我说过。不过,婶子,你觉得这个说的对吗?”

“不对吗?”

“一点儿不对。”燕子说:“我看应该倒过来说才对,长相该排在最前头。我们家大家一说起来,都夸我叔我有眼光,说我婶子生得看,我婶子做饭针线操持家务什么的也样样拿不出手啊,可是大家都不提这个。那,婶子你常常去皇宫,宫里的妃子娘娘们,都是靠什么品行好针线好才当上的妃子吗?”

小冬微微一笑,这孩子虽然顽皮,可是也很聪明。

有些道理,现在讲,她或许也不明白。

是啊,男人说,娶妻娶德。这个德字多么复杂,门第,各种利害关系,教养德行要往后排。有了贤妻,男人还可以广置美妾…

还好,遂州与京城不同,燕子她将来,大概也会嫁一个不纳妾的男子。就象姚锦凤一样。她嫁了三皇子,未必会幸福。嫁了李长河,虽然别人会说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可是鲜花自己却过得滋润幸福。

人,终究是为自己活,苦乐只有自己知道。

再说小冬自己,旁人觉得她是委屈下嫁,可是她是为自己活,又不是为别人活的。

小冬微微出神,燕子忽然朝窗口一扑:“那人是谁?”

小冬朝外头看,船头上秦烈正和张子千站在一起说话。燕子问的当然不会是秦烈。

张子千穿着一件素音袍子,船头风大,浪花扑溅,腾起了一层蒙蒙的水雾。

到底不愧曾是教坊头名,张子千的习形看起来如玉树临风,衣袂翩然,仿佛就要乘风而去一般。

虽然他改回了男装,可是那么多年他都是在教坊度过。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的童年与少年时光。就算他再怎么想要掩饰,教坊打在他身上的烙印已经深到了骨子里,无论如何不能磨灭。

燕子看得两吸发直,张子千的身姿,气宇,神情一一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但是这都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同,都会不自觉的表露出最完美的一面来。

“那是张公子,他住在安王府。”

“他是你家的亲戚啊?”

“不是。”小冬想了想:“嗯,你知道做官的人,会养一些幕客啊,文办啊,替他抄抄写写整理打杂的…”

“啊,我明白了,我们那儿的官儿就有师爷的。”

张师爷?

小冬忍着笑点头:“没错,和那差不多。”

“我还以为师爷都干瘦干疲,长着山羊胡子呢。”燕子小声说:“他长得真好看。”

这个小冬承认。

单以相貌论,小冬认识的人里头沈静和张子千不相上下。但是两人气质相差甚远。沈静少年得意,文采辈然,自然流露一股儒雅风流。张子千平时总是沉默不语,他在极力的抹消和秦女之间的相似之处,可举手投足间却会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不过,秦烈也许不逊色。他的气质更硬朗洒脱、有一种被时光和世事细细打磨过,慢慢积淀下来的沉着稳健,可靠得象一株永远不会垮下来的大树,可以替身旁的人遮风蔽雨,护佑他们不受任何伤害。

小冬已经绣好了半朵花,她的绣工可以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气那些用这个吃饭的人,象吴娣师傅,小冬这点手艺完全不够看。但相比起许多宗室女子,京城的世家千金,小冬的女红已经十分出色。起码,小冬比较熟悉的人里,没人比她绣得好了。

船头的两人大概察觉这边有人在看,转过头来。

小冬颔首微笑,秦烈也回以一笑。大概是觉得船头风大,两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做什么呢?”秦烈微笑着凑过头来看了看燕子手上的棚子。

好端端的一块素锦上,线络缠绕错结,毛蓬蓬一团,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再看小冬手里的,绣着一杀娇艳欲滴的海棠花。花有了大半朵,花辫的颜色由里至外深浅不一,旁边还已经绘上了细细的叶子的纹络。

“这是要做个什么?”

“嘿,做个荷包。”小冬问:“土生他们兄弟俩呢?”

“门窗都扣住了,不抄完十遍不让他们出来。”

嗯,真够专制的。可是不强横一点,根本治不了他们。就拿燕子来说,小冬也何尝不是想用绣花来磨她的性子?

“对了,中午咱们在何桥停一下,何桥的油鸡、糟鱼都做得好,我让人去镇里买些回来。”

“好。”小冬笑着答应,也有些期待。

这就是出门的一个好处了。在家里的时候可吃不到这些各地特色的名菜小吃。

若是平时,燕子一定会吵着说她也要吃,可是这会儿却低着头,紧紧抓着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绷子。一直到秦烈他们走开,她都一声没吭。

小冬看她半天不吭声,还真怕把她给拘坏了。者她捏着针有一下没一下的,总想往自己手上戳,索性把绷子接了过来:“你这是想绣花,还是想在手上刺字啊?”

燕子眨眨眼,好象刚才一直在神游天外,现在才回过神来。

“船停了呀?”

停了都好一会儿了。

燕子不好意思,想要抓头,可她的头发被小冬吩咐梳了个抓髻,还戴了朵小小的珠花,手一伸上去,就发现不象以前抓起来那么方便了——非抓散了不可。

“中午不在船上饭?”

“嘿,何桥有不少小吃,等下好好尝尝。”

燕子扒着窗子朝岸上击,这是个很热闹的镇子,码头上有人忙碌着搬抬扛运,还有三三两两的货船客船沿岸倚靠着。燕子看别人,也有朝这边看。他们的船一看就是官眷坐的,燕子毫不羞怯,旁人朝这边指点,她就瞪回去。

“石姑娘?”外头胡氏的声音问:“姑娘不在舱中休息,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冬怔了下。

石秀虽然也在这条船上,但是她被安排在离小冬和秦烈最远的一间舱房,中间过道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的,用一道木栅隔开了。石秀若想到这边来,得统一个大圈子从下一层上来。

“我有事找你家郡主。”

还是那副不容气的腔调,活象小冬欠她。

胡氏更加不客气:“石姑娘与我家郡主一无往来,二无交情。郡主也不是什么人说想见就能见的。石姑娘有事可以告诉我,若是郡主有闲暇,我可以代为转达给郡主。”

燕子看了一眼舱门,又看了一眼小冬。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干脆什么也不说。

从感情上来说,她和石秀姐更亲近。相识了多年,石秀对她也一直不错。当时听说秦烈在京城娶了王爷的女儿,石秀姐失魂落魄,难过异常,燕子还替她抱不平。来京城的路土她也觉得,要是能帮上石秀姐,她肯定要帮的。

但是,到京城之后,她发现,事情好似也不象石秀姐说那样。秦烈对她一直客气但冷漠,而对这位新媳妇,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欢喜,哪有一点儿勉强和难过?

可要她帮着小冬,好象又太对不住石秀姐了。尤其是来京城的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她们这也算是…嗯,大人常说的患难之交难一过去,就对患难之交不帮不问,忌经很不对了,嗯,是不是不仁不义?可是,帮她的话,也不对。

既然做什么都不对…燕子琢磨,那就啥也甭做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以免回家以后没人帮没人护,会吃更多的苦头。

外头石秀哪有那么好打发,口气不善地说:“你让开。我看你也有点儿年纪了,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胡氏不慌不忙:“我敬石姑娘是客,你自己也要守礼知分寸。”

“要不然呢?你还能把我赶下船不成?”

第一百零一章 妻?妾?

“要不然呢?你还能把我赶下船不成?”

胡氏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石姑娘可以试试啊”。

胡氏对于内闱争斗的造诣,不是石秀可比的。有句话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是在这个时代,女人和男人的地位天差地远,女人还能去为难男人不成?那当然是自己关起门来,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胡氏是不能把石秀赶下船的,但是石秀不知道啊。

门外静了半晌,石秀忽然提高声音说:“我知道你在屋里,缩着头不出来叫旁人替你挡着,算什么本事?你不就仗着你是王爷的女儿?你要不是有这个身份,你以为秦大哥会娶你?”

外头胡氏的声音沉了下来:“来人,把石姑娘送回舱去!在这吵吵闹闹象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