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的人生阅历比小冬可要强多了,她微一沉吟:“这可真是个大麻烦。”

也许刚才就不应该上她上船的一一不,那也不行。小冬先前和她见过面,这两件事只怕会被人串起来…就算不让赵芷上她们的船,她们是堂姐妹,这层关系也撇不清。不然的话,为什么章家老太太早不死晚不死,偏偏今天,偏偏这时候死了?不然的话赵芷为什么哪儿都不去.偏偏就朝着码头,奔着他们来了?

不让她上船,也是不成的。可是上了船…这麻烦就算真正的跟上她们了。

船身震了一下,胡氏朝外看了一眼,船头船尾有船工忙碌着,收揽,挂帆,船缓缓的移了岸。

“郡主,等她醒了,先把事情问话楚,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小冬点点头:“我知道…”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要我说,你今天原不该去见她。景郡王那事儿…还有,景郡王妃,那都是何等的老谋深算啊。一个看着斯文老实,却有胆子谋反。一个平日里八面玲洗,周旋于众人之间,却把这件事儿埋得死死的一点儿风都不透。这样的父母,教出来的孩子,事先能对那事儿一无所知么?”

小冬摇摇头:“那时候她能有多大?景郡王夫妇瞒着她也是很自然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小冬却也有些疑惑起来。

就拿她来说,若是安王几十年来密谋造反,那府中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异样吧?就算自己猜不到真相,可是也不会一点儿都不猜测,一点儿都不怀疑。那赵芷是不是真的一无所觉?

还有,那年上元夜的事。

那件事就象一根刺一样扎在心里,就算不去想,可那根刺不会消夫,还是梗在那里,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这一路很是顺利,晚上也没有停歇,借着月色和灯火照亮,船走了一夜。小冬睡不踏实,一夜间醒来数次。耳边可以听到水波拍着船帮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浪花翻溅。月光透过窗子,就照在帐乎上。冰绡纱的帐子被月光照得一片银亮,象是一层淡淡的雾一样。

秦烈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说:“小冬?快睡吧。”

“嗯。”

秦烈一直在外头安排,才刚睡下不到一今时辰。小冬不愿扰他,躺在那里不再翻身,呼吸平缓。

可是她的心情却无法象她的身体一样,这么容易就平静下来。

胡氏让人照看着赵芷和那个孩子,和他们的舱室隔着,刚才小冬还听着孩子哭了一阵,船上没有其他东西拾孩子吃,胡氏找出了行李里带的乳干什么的,弄碎了和米一起熬出汁来喂他。他并不挑食,吃了大半碗一一也许是他俄了。小冬抱着他,胡氏拿着调羹舀了那糊糊一勺一勺的抹,他那个吃相,就象嗷嗷待哺的雏鸟,吃完了这口就张嘴等着下一口。

第一百一十章 忤逆

这个孩子小冬一见到他就觉得很喜欢。

她好多年来都没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上次三皇子的儿子满月,她虽然去了,可是却连那孩子一眼都没瞧见,更不要说抱他。

那个孩子太重要,他身上汇聚了太多人的希望与重视,他这辈子要走的路,差不多已经被注定了。

小孩子的身体太软了,象面条一样。不敢用力,怕把他抱坏了。又不能不用力,怕他会滑掉。小冬不过抱了他短短一刻,就觉得身上出了汗,两臂发酸。

她的手缓缓朝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将来也会有孩子的。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他会长什么样子,会不会健康、聪明、乖巧?会生得象她?象秦烈?也许会隔代相像,象安王,或者象秦氏…

她猜想着,在脑海中描绘,越来越期待,甚至有些等不及想早一天见到他。

黎明前船慢了下来,这会儿天最黑,月亮隐没,太阳还没升起。船舱里的凉意也重。小冬朝秦烈身边缩了缩,她一动,秦烈就醒了过来。

隔了一间舱房,小冬听到清晰的儿啼声。

“还早,再睡会儿吧。”

“不了。”小冬摇摇头,也坐起身来。两人披上衣裳,外头红芙也已经起来,端了水进来给小冬梳洗。

那孩子一直在哭,胡氏将他给抱了过来。

“他是不是饿了?还是哪儿不舒服?”

“应该不是饿的。”胡氏把襁褓打开来,尿布也没有湿。

小冬俯下身去,那孩子光着两条腿,肉乎乎胖悠悠的,腿蜷着,正用力地蹬着脚丫,哭得脸发红。

胡氏把襁褓又包起来,小冬伸过手:“我来抱抱。”

不象胡氏那样熟练,一只手就能把孩子抱得稳稳的———小冬得两手齐上。她试着晃着孩子,轻轻地拍着他,嘴里咦咦唔唔地哄他。

可能是觉得很舒服,那孩子终于不哭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专注地盯着小冬看。

“赵芷还没有醒?”

“没有。”

天渐渐亮了,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水面上,那些鳞鳞的金色的波纹倒映在舱顶上,看起来亮晶晶的。

那孩子吃过了,又换了一次尿布,又沉沉睡了过去。

而赵芷也醒了过来。

小冬看到她的时候,她一脸的茫然地坐在那里。

“阿芷?”

她慢慢转过头,看了小冬一眼。

“出了什么事?”

赵芷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想起了什么:“我的孩子呢?”

“孩子没事。刚才给他吃了点米糊…”

“把孩子给我。”

她的神情有些执拗,目光凶狠。

小冬转头吩咐了一声,红荆出去将孩子抱了进来。

孩子睡得很沉,即使赵芷一把将他抢了过去紧紧抱着,他也一声没吭。赵芷专注地看着他,仿佛守财奴看守着自己的财宝一样,带着欢喜、惶恐、甚至有一种贪婪。

她不开口,小冬说:“章家老太太死了。”

赵芷动作僵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

“我以后…再也不回章家了。”

“回不回是一桩事,她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小冬只差没有问出来,你有没有故意伤人杀人了。

赵芷缓慢而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小冬的心“咚”一声沉到了底。

如果是这样,那她绝对是回不去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赵芷呆滞地说:“我推了她,她倒了…脸色乌青,还流了血…我就抱着孩子,出了后门…”

“你为什么要推她?”

赵芷又闭上了嘴。

小冬又问了两回,也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出了门胡氏低声说:“郡主,这事儿你怎么打算的?”

“她孩子这么小…”

胡氏叹口气:“这可真是桩麻烦。带着她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章家不追究,我们到遂州时可以想办法让她安顿下。但如果章家追索,这件事就不易了结。”

“章家未必会追究。”

章家如果通过自己的势力,他们的根基是在屏州,到遂州的话未必能做什么。如果是官府———不,他们应该不会找官府。

一来这是家丑,二来,赵芷身份太复杂。复杂得…

章家不会找官府的。

那他们会不会追到遂州来呢?

“我看,赵芷和以前可不一样了。”胡氏看了一眼房门:“现在的她只怕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你还是别和她走得太近,有什么事儿我来处置。”

“我知道。”

“这事儿不能胡乱心软,她能忤逆她婆婆,谁知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小冬点点头。

在她前世的时代,媳妇婆婆动口甚至动手的都有,各说各有理。但是在这个时代,做媳妇的对婆婆是要绝对恭顺的,打要不能还手骂要不能还口,否则你就是忤逆。不管是按家法,祖规,律法,都是可以打死不论的。

小冬很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不能就这样将赵芷撇下。

唉,小冬真是叹气都叹得无力。

挺好,这一艘船上装了好几个麻烦。李家三兄妹算一个,石秀算一个,赵芷又是一个。

一个比一个棘手。

真可谓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反正一堆麻烦背在身上,小冬也不去想了。总之船到了岸,该怎么办怎么办。石秀和李家三兄妹各自送回各家去,赵芷…

她是京城回不了,婆家也不能回。身无长物———带着孩子。

按胡氏的办法,这事好办得很,赵芷送进个尼姑庵去,孩子交给旁人抚养,这事儿就与他们再不相干了。但是…

让赵芷和孩子分开,这谈何容易,又是何等残忍。

是的,她始终不象这个时代的人。

也许是她生长的环境一直很安全,安王和赵吕将她保护得太好,她没有机会见识、学会残忍。

胡氏虽然有时候对她有些“怒其不争”,但是胡氏…何尝不是觉得宅心仁厚其实很可贵?小冬不止一次地说过,胡氏的后半辈子完全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好好待她给她养老送终。胡氏没有儿女,如果小冬真的变得凉薄狡猾,不但后半生没了着落,半辈子的付出和心血白搭————她知道的事情还太多,只怕求个善终都难。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适应

各怀心事中,船终于到了遂州。

小冬是第一次到这里,可是在秦烈的讲述中,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象。

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山是青的。

现在她真的见到了,天是蓝,水是绿,山也是郁青苍远的——美是很美!

可是该死的秦浩为什么事先不说遂州的蚊子也很猛,很美?

下船没一炷香的功夫,小冬脖子上手臂上被咬了好几处,大红肿包转眼就鼓了起来。她明明穿着长袖衣裳,这蚊子是从何钻进去下的嘴呀!

还有遂州那路,会是上上下下的石阶,连超过十丈的平路都没有,有的地方是轿都抬不了,只能坐那种两人抬的小滑竿,两根竹竿上绑一个椅子,人往上一坐,就抬起来了。这个坐着舒服么?

小冬想说,一点儿也不舒服。

怎么说呢?她的屁股经过这么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就被娇惯得不成样子了。出门不是车就是轿一一这滑竿硬梆梆的,坐上面一是硌得慌,二来小冬总觉得自己会掉下去。一路战战兢兢,风景美不美她是没注意看的,只是觉得这条路实在太远了。抬她的人还健步如飞,她上面坐得一头是汗。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秦烈笑嘻嘻地来扶她下地,小冬觉得两条腿都不大听自己使唤了,抬头一看一一好大。好大的一座楼啊。

可是,这楼上一块砖瓦土石都没有。除了木头,竹子,还有茅草。小冬站在门前眨了好几下眼。

“来来,进去看看。”

从京城来的一群人明显都有些适应不来。就拿胡氏来说吧,那是久经考验,走路别说没脚步声,镯子啊钗子上的流苏啊都不带响一声的。可是这个地下铺的不是砖,而是藤编地板,除非是只猫经过,那肯定没有声音。除此以外,谁上去都是咯吱咯吱响,从搂上响到楼下,里一直响到外。

小冬琢磨,这倒挺好,晚上估计防盗。贼一进来,老远就开始吱呀吱呀的,再喂两条狗,这院门前可以不用闩了。结果进了院,还真的看见两条狗,身瘦毛短,眼露凶光,吓得小冬立时往后退了一大步。

“不用怕,拴着呢。”

啊,仔细一看果然是拴着的。

小冬咳嗽一声,秦烈领她继续朝里走:“来,上楼,这儿慢点。

“嗤啦,一声响,小冬的裙子被勾破了一条口子。秦烈蹲下身,替她把裙子拢一拢,笑着说。“嗯,你得再做两身儿新衣裳才成。这裙子好看,可在这里不大合适。”

小冬在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了,还有屏州,街上的那些姑娘穿的都是窄裙,有的就是花裤,系着绣花围裙.十分利落,方便走动。自己这种裙子在京城看来是很正常很体面,在这里却变得十分累赘。

“对了,石姑娘呢?燕子她们呢?”从下船起小冬就没见着他们。“石秀我已经安排人送她回家去了。”秦烈扶着她上楼:“石秀家住得离这儿不远,李家要远一些,不过他们家的人已经等在码头上.一下船就把人接去了。”

小冬想,好象是见着有人等在那,不过那时候她忙着对付在身边盘绕的蚊子,没有多留心。

虽然一开始对他们很头疼,可是一下子都走了,倒还觉得有些冷清。“赵芷她我也让人安顿了,后面有一座木楼,很是安静,以前有客人在那儿住过,各样也都齐备。”秦烈一口气说完,用那种“我能干吧快夸我吧”的眼神盯着小冬看。小冬微微一笑以示嘉奖,提着裙子转过身来继续爬这吱嘎作响的楼梯。

进了屋还有让她不习惯的地方一一这屋里很简单,中间有一道竹编的隔门,将外室与内间隔开。外室的矮桌蒲垫就不用说了,内室除了口箱子两个矮橱,别的就没有了。

“床呢?晚上睡哪儿?”

秦烈挠挠耳朵:“晚上铺了睡,白天就卷起来。嘿,我没和你说过吗?”

小冬用力摇了摇头:“没说过!”

“嘿,你要想睡床的话,我让人去抬张来。”

“算了,试试睡地下也行。”

北方地凉,所以大家都睡床、炕。遂州这里好象都是楼,木楼、竹楼,不接地气,那睡床和睡地的区别也不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