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墨香。这船上只有一个人身上是带这样的气息的。

小冬转过头来,张子千停住了脚步。

“看你一路上心事重重的,舍不得遂州吗?”

小冬笑着摇了摇头:“也舍不得,可是更思念京城。”

小冬心里忽然一动。这些天在遂州,张子千出门的次数并不算多。安王说他想出来走一走看一看,那他不应该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何况——小冬本以为他们只会同行一段,张子千应该是另有计划。可是眼看已经秋天了,张子千却哪儿都没去,眼下又要一起返回京城了。

他到底是出来做什么的?难道就为了与她,与他们一路同行?

第122章 消息

“天晚了,早些歇着吧。晚上风凉,你自己要多当心。”

“知道,你这劲头儿都快赶上我哥哥了。”

张子千一笑:“我哪有世子的威武。”

“我是说你这唠叨的功夫,快与他不相上下了。”

张子千一笑,说了两句闲话就告辞:“我先回去了,不知那两只泼猴儿又闹事没有。”

小冬站起来送他,船身微微一晃,她没站稳,张子千动作极快,一把扶住了她手臂:“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起猛了。”

小冬一站稳,张子千很自然地缩回手去。刚才他伸手扶她,那动作…那速度一一小冬心里忽然一动.轻声问:“子千兄.其实你这趟出来,是我父亲托你照应我的吧?“

这本来应该很好想到的,可是她居然这会儿才明白过来。

张子千身手明显是极好的.虽然小冬不懂 .可是她知道赵吕.还有秦烈.都不是他的对手。安王说他想出来游历.还让他们照应他。其实哪儿是这样.明明张子千一路跟了来.这又要一路回去.分明是为了保护她。

张子千只是一笑.既没承认,可也没否认。

这就对了。

小冬心里又走感激,又有些不安、

晚间她和秦烈说起这事儿来,低声说:“父亲时时处处都替我想得周到.我竟然一直没明白过来…”

这世上,父母对孩子的好真是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 只要孩子幸福,父母就别无所求了。所以才有诗说: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秦烈也觉得心里微微发酸。他从小没有父亲.跟母亲生活在一起。在他生命中.如果说谁最象一个父亲的角色——那也只有安王。谦和,多才,高贵…有时候秦烈会想到他那个未曾谋面 的父亲该是什么样子。泰氏说不清楚,但是秦烈总是想,他应该.就是像安王这样的。

“咱们回去了,就搬回王府丢过冬吧、“

小冬一愣,趴在他胸口,抬起头来:“你说真的?”她当然想回去住。一来不放心安王,二来…新宅午里只有她和秦烈.白日里他不在家,她一个人也着实闷得慌。

“嘿,世子也不在府中.王爷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再说了.京城的冬天有时候都有半年多.天气冷,你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不和咱们一起回王府去蹭吃蹭睡蹭炭火得好。“

小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不帕人家讲你是倒插门女婿吃软饭攀裙带啊?”

“嘿,他们那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们想吃这软饭,还吃不着呢。”秦烈撅着嘴凑了过来,啧啧有声象只大胖头龟:“来来来,让我吃一口。”

小冬咯咯笑着躲开,两人在榻上翻滚起来。小冬力弱.到底还是被按住了,结结实实“吃“了好几口。因为是在船上。明天还要赶路.秦烈放了她一马,不然不止“吃”两口这么简单、小冬气喘吁吁地连连求饶,秦烈才松开手。

两人各自躺下.过了一会儿,小冬轻声说:“咱们明天就走.不会再有什么砾烦吧?“

“没事。“秦烈说:“惠延一死,具他人不成气候。其实说穿了.他们干的这无本买卖本来就伤天害理,迟早要有报应的、“说的也是。惠延一定没少杀人。到头亲终被人杀.也可以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小冬顺口问:“张子千的功夫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应该是很厉害吧?“

小冬记得在安王府时.曾经见张子千和赵吕切磋过.两人郝没用兵器.赵吕用的是根长杆,使的是枪术。张子千用的却是一根柳条.看样子象走使的剑法。

秦烈手指上绕着一缕她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他那是打小练就的功夫,从一两岁上就有人替他舒活按压筋骨…”

“你怎么知道道?“

“我听说过。“他好象不想多说这个.“睡吧五更天开船.你到时候一醒,又睡不着了。”

“嗯。“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也不知道张子干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有那么一身功夫,又女伴男装这么些年…

第二天天气极好,小冬是被太阳照到眼睛上才醒的。她坐起身来.舷窗半开着,阳光照了进来、船已经开了。 小冬往外看看.已经离了枫林渡,不知走出多远了。枫林渡四周有许多枫树.上次从这儿经过时没有感觉、昨天船又停在那里,看着远远近近一片深红如血.她心里无论如何都不踏实。

现在看不到那些枫树了,小冬松了口气。

红笑端着水从外头进采.忙过来关了窗户:“江上的风凉.胡妈妈看见了会骂的。”

小冬朝她笑笑.洗了脸换了衣裳,又用了早饭。坐在船上没有别的消遣.几个人娶一起做做针线说说话,船上还有叶子牌,打马棋,解连环这些小玩意儿。胡氏玩了两把就下来了,笑吟吟地看她们玩。这会儿的天气可比她们来时凉爽多了.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花生和栗子.新摘的苹果和梨子。花生和栗子煮过了.盛在盘子里“胡氏剥了花生递给小冬。

“我自己剥,妈妈你也吃。“

胡氏嚼着花生,又喝了口茶:“这山野的东西.还是这样吃着香。在府里又是磨又是蒸.掺了那么多东西在里面.吃着反而不是原味儿了。照这么走.半个月能到京城吧?”

小冬也说不准,不过看胡氏的样子.顺着她说.“应该可以吧胡氏应该也想念京城了。

人总是恋家的,外头再好.也觉得不如自己的窝。年纪越大,越是如此。

这一路走得也很顺,过了宣州之后下了两天雨.行程耽搁了这么一回.等回到京疯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满眼霜草。 进城门的时候小冬掀开帘子朝外看,吹在脸上的风似乎都带着熟悉的气息。

她觉得鼻子一酸,险些不争气地掉下泪来。

后头车上的人也兴奋得很.尤其是妙儿她们几个小丫斗叽叽喳喳又说又笑。要走平时胡氏早就呵斥她们了.可是这会儿胡氏也没顾上理会她们。

“先回府么?”

“恩,你先回府,休息安顿一下,我着后头的车到铺子去.把货卸了。对了.得派人给王爷送信儿去。。

“这还用你说。“

送信儿去安王府的人很快回来了,笑吟吟的向小冬回话:“王爷正好在家.说让郡主和姑爷晚上一起回去吃饭”“

“知道了。父亲身体可好?“

“王府上下平安.听说世子爷升了官、“

“是么?”小冬很是意外:“升了什么官?“

传话的媳妇儿却有些说不清楚了.她急着回来.不过听了个一鳞半爪。小冬也没再细问.打发她下去。

红芙她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搬移东西,红荆识字不少.拿着册子一样一样清点。

胡氏从外头进来.回身掩上了门,轻声说:“郡主、”

小冬看出她有话要说,站起身来进了内堂胡氏跟了进来。

“刚才听人说,五驸马过世了。”

小冬一怔:“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半个月了。“

五公主还托他们寻郎中呢.到底没来得及。

小冬和五驸马只见过一两次.谈不上有什么情谊,只是 心里也觉得有些怅然。

“那五公主现在呢?“

“五驸马下葬之后,听说她一直住在宫里休养。 “

五公主这才多大.竟然就守了寡。她将来的几十年可怎么过,

“咱们走了这几个月,京里真是出了不少事啊。 ”

“是啊。“胡氏又说了几桩.不过都是些家常里短.并没有什么特别出奇的。最后胡氏小声提了句:“还有件事…”

看胡氏的神情.神神秘秘的,又带着点喜气。

“听说.王爷要给世子定亲了。“

小冬嗖地站起来:“啊.真的?”

胡氏忙说:“哎呀,只是听说,你快坐下吧““她扶小冬坐好:

“还没准儿呢,只是他们这样说,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 这个不用急.郡主晚上回王府去可以问问王爷啊。”对对,可以去问安王。

小冬简直有些急不可待了。哥哥看起来好像对这些事毫不开窍.从小到大也没见他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他身边的丫鬟也都是老实规矩的。

怎么忽然间就要定亲了?是真是假?会是哪家的姑娘?是赵吕自己喜欢的吗?还是安王替他做的安排?

小冬再没心思做旁的事了.坐在那儿只琢糜这一件。 胡氏把他们带回的东西理过,选出了一些装好分好,晚上带回安王府去、

“郡主,你看看,可还有什么疏漏的?“

小冬啊了一声,看看外头.这时候天黑得早,太 阳已经落山.暮色四合、。

“哎呀,已经这么晚了。秦烈回来了么,”

“还没有.不过想来也快了。“

小冬又点了一次给安王备的礼物。安王好茶喜欢雅静。礼物里头有茶叶,纸.笔.砚,还有小冬在遂州、守州经行时买的一些新书、各式精巧的礼物。

第123章 酸酿

安王府里也是一片喜气洋洋,里里外外洒扫洁净,连花树的叶子都被特意擦过,绿得喜人。

“福海叔。”

“郡主好,姑爷好,这一路可是辛苦了,王爷可是时时挂念着。”福海笑呵呵地迎他们进去。小冬带来的各式礼物一抬一抬的被抬进了门。福海捻着胡子:“瞧瞧,弄这么些东西,得费多大功夫“又不用我扛,也不用我搬,不过是挑挑选选的。啊,我爹呢?”

“王爷在书斋,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小冬快步朝里走,还没到安王的书房院门,看见张子千快步迎了出来。

秦烈一抱拳,笑着说:“子千兄,劳你亲迎,真是不敢当。”

“哪里话。”张子千微笑着说:“王爷刚还念叨着,郡主快请进去吧。

小冬迈进了院门,安王正站在书斋窗前,小冬只觉得鼻子一酸,快走几步,盈盈拜了下去:“父亲。”

安王扶她起身,上下仔细打量过:“嗯,瘦了,不过精神还好。”

安王的手指在她脸颊上抹了一下:“多大了还哭鼻子?难道秦烈欺负你了?”

小冬忙用手抹了下脸:“谁哭了。父亲这些日子可好?”

“好,为父这儿一切都好。遂州如何?”

小冬依在安王身旁絮絮叨叨的诉说,安王含笑听着。小冬这个夏天大概没少朝外跑,头发都晒得有些干焦,就算用了发油,还是不怎么服顺,发簪略有些蓬松。安王有些恍神,想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头发也是发黄发软,用头绳系着,小小的一撮。

“我还去了姚家的老宅,只是没有见过姚家的人。”

“是么?那里现在什么样了?”

“嗯,房舍还很完好,院落也打扫得挺干净的。不过很是荒凉,只有一个人在那儿看守。”

“是老关吗?”

小冬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就设说过话。”

“嗯,屋子也看到了?”

“嗯,进去了。”小冬顿了一下,她今天没带那枚玉环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那样东西还是安安静静的收着好。那东西应该不是安王所有,也不用拿出来让他凭添烦扰,又为往事伤神:“屋里也很干净,不过空荡荡的。父亲,我娘长什么模样,我其实不太记得了。”安王轻声说:“你娘生得很美。”

“那,我象她吗?”

安王摇了摇头:“不怎么象。”

小冬模摸自己的脸:“嗯,都说女儿象爹,我大概长得更象您。”

安王一笑,摸摸她的头发:“也许吧。那房子,我也曾在里头住过。”“真的?”

“嘿,靠东墙有两扇窗子,是不是?”

“是啊。”小冬记得,她还曾经把窗子推开过。

“早上人还没醒,太阳已经升起来,亮光正照在人脸上,想偷懒多瞧会儿都不行。外头有挑担子卖菜的,吆喝声很响,连绵不绝,一整条巷子都能听见。”

小冬也听见过那吆喝,长长的,方言听不懂,但是声音响亮清脆,可以传出很远。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有我了么?”

“当然那时候还没有你。”安王说:“院子里有棵海棠,你娘会擮一朵半开的插在头上,她头发乌油油的,又浓又密,衬着那花儿更红更艳了。她还下厨去亲自煮饭,不过她手艺只是一般,有几回都把饭烧糊了。”

安王脸上带着淡淡的伤怀,小冬没打岔,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段时日我们哪儿也没去,就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我若写字.她就替我磨墨。

她要是洗了头发,我就慢慢地替她梳理、抹干。老关那时候就不是个话多的人,整天沉默寡言,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存在。那段日子是我过的最快话的日子。嗯,有天我们出去,结果半途上下起雨来,就是那时候遇见了秦烈的母亲,她正要临盆,因为大雨也困住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情形很是不妙。”

“啊…”原来是那个时候,秦烈就是那时候出生的。

“可真险。要是当时父亲和娘没遇着她.那说不定…”世上就没有秦烈这个人了。

“所以说,这也是缘份。”安王说:“你娘留了些财物给她,可是她很硬气,只道了谢,却不肯收。”

“后来呢?”

“后来…京中有变,我得赶回来。有时候我想,要是那时候我没回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