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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汴京城中真有我打从心底觉得愧疚的人,便是沈太傅。”顾南衣慢悠悠地说,“无论我赔偿了他再多,也不能将他失去的东西还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沈太傅之前提到过一次哒。

☆、第 58 章

不知道是因为顾南衣的出现, 还是得知了虫笛的存在, 薛振近来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

都是同昭阳有关的。

但薛振又没有秦北渊那样的能力, 他只能梦见过去的事情。

譬如他和昭阳的第一次争吵, 导火索来自于一个在薛振看来微不足道的人。

沈其昌的老来子沈贺之在宫中当画师,得了昭阳青眼,薛振吃味得很, 早想找机会给对方点教训, 可谁知道动手时一个阴差阳错, 沈贺之竟就这么死了。

因为此事薛振第一次直面昭阳的斥责,慌得没了主意,只有咬紧牙关抵赖。

“朕没杀他。”他坚持道,“沈贺之死了和朕有什么关系!”

“陛下自己知道。”昭阳脸上没带一丝笑容, 她甚至没有多看薛振一眼, 而是冷淡地道,“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 陛下怎么当一国之君?”

薛振恨恨地转眼, “他只是个外人!皇姐居然为一个外人和朕生气?”

“沈太傅待你不好么?”昭阳只反问。

少年薛振顿时语塞了一瞬。

沈太傅受先帝之托, 在薛振还不会走路时便当了他的太傅, 十几年下来, 同血亲没什么两样。

薛振出手时是一时头脑发热,虽说埋了一颗祸心,倒也不是冲着杀人去,更未想到间接杀死一个人是这般沉重的事情,确实生了几丝懊恼和慌张。

可当昭阳为此而对他生气时, 薛振刚刚熄下去的不满顿时又烧了起来。

“皇姐不知道他对你抱的是什么心思!”薛振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他……他对皇姐不敬!”

“你是皇帝!”昭阳啪地一声将笔搁下,她伸臂指向殿外,不容置疑地斥道,“你往后要管这一国人的性命,难道一条人命在你眼中便这么轻易可以任你拿捏?你若这么想,这皇位此后便不必再做,我也不用再辛辛苦苦辅政了!”

这话说得极重,薛振打从出生也从没见昭阳对自己这么严厉过,一时间被她厌弃的恐慌甚至超过了手上血淋淋的一条人命,吓得手脚冰凉,甚至眼眶都跟着酸涩起来。

直到脸上一凉,他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把脸颊,才发觉自己已经哭了。

“皇姐是不是对朕失望了?”薛振哽着喉咙问。

昭阳的怒气来得毫无预兆,散去得也很快。

她重新将朱笔拾了起来,淡淡道,“是,我对陛下很失望。”

光是这句话已经薛振垂在身旁的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可我更失望的是我自己。”昭阳慢慢地接着说,“我竟让陛下学成了现在这样,实在愧对先帝,也无颜再见沈太傅。”

薛振还想再说话,昭阳却没给他机会,唤了福林进来将薛振带走。

薛振没敢再留,被福林半拖半拽地带出了昭阳的宫殿,回到自己寝宫之后哭了许久,宋太后亲自赶来安抚他了半晌,才叫他冷静下来。

后来薛振再仔细回想,原来他同昭阳的间隙便是在那时候由宋太后埋下的。

昭阳那似疲惫似厌倦的眼神,过了七八年,薛振一日也没能忘掉。

薛振从梦中醒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总是不能梦到同昭阳有关却明媚的回忆,每每做梦,梦里都是与她的争吵、嫌隙、诀别。

福林上前问了安,得到薛振的应声后便上前来服侍梳洗,边小声道,“陛下,沈其昌昨日入京了。”

听见这个遥远又临近的名字再次出现,薛振的动作一顿,“来看顾南衣?”

“正是,今日当去长安巷了。”福林道,“他独自来的,陛下看是否要派人过去?”

沈其昌桃李满门,即便他已经致仕,薛振也一直防备着这位老人因为儿子的死而发难,因此多少关注着对方的举动。

愧疚归愧疚,他既然是皇帝,便要尽皇帝的职责。

“既然独自来的,就随他多留几日。”薛振将手浸在温水中,不经意地道,“虫笛呢?”

福林低头小心地答道,“据回报,丞相府戒备森严,若非硬闯,实在进不去。”

薛振轻轻地哼了一声,突然问,“如果皇姐真的能活过来,你高不高兴?”

福林一惊,动作灵活地跪了下去。

他琢磨不清楚薛振这句问话究竟从何而来,只敢颤巍巍地答了句“不敢”。

薛振没多看福林一眼,将双手抽出,又拿了软布自己拭干,才道,“我看高兴的人会有许多,反倒朕显得是个异类。”

福林跪伏在地上没敢接话。

“虫笛一时拿不到,先去长安巷看看。”薛振像是随意做了个决定似的道,“等沈其昌走了,朕去见见顾南衣。”

福林轻声应了是,才在薛振的叫起之后惊魂未定手软脚软地爬了起来。

年轻的帝王显得比从前更为喜怒难辨,即便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福林也不能再说自己明白对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沈其昌走了再去。”薛振吩咐道,“不要同他碰面。”

“是。”福林细声细气地应下,又偷偷瞧了薛振脸色,方才的惊吓难以忘怀,因着到底还是没再多讲废话。

等时间到了晚些时候,福林等宫外回报说沈其昌在顾南衣院中坐了片刻已经离开后,才轻声请了薛振更衣出宫去。

薛振忙活了一上午,午饭也没对付就出了宫。

一上马车,他吩咐完福林到了长安巷再来唤,便在车中睡了过去。

福林只得让马车慢了再慢,生怕将小睡的天子在颠簸中惊醒。

这样一来,到顾南衣院子时便用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

福林探头眺望了一眼,没见到门外有人,也没听见里头有说话声,顿时安心不少:看来是没撞上其他人。

他轻手轻脚地唤醒了薛振,得了含糊的一声回应后,便立刻一溜小跑去敲门,小声唤道,“小人福林,顾姑娘和秦小公子可在家中?”

说完,福林附耳在门上仔细地听了会儿里头的动静,顿时眉毛一扬。

——院内传来了脚步声。

福林清了清喉咙,准备好赔上笑脸说顿好话——总之得让陛下这一天过得顺畅了才行,否则总这么阴沉不定的,整个皇宫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福林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还是有的,满肚子让人无法拒绝的马屁之词都已经写了半本书。

可一个字也没用上。

因为从里头打开门的不是顾南衣,更不是秦朗,而是一张对福林来说并不陌生的面孔。

“福总管?”开门的人皱了一下眉毛,狐疑道,“你怎么在这里?”

福林灵活的头脑顿时僵了一下。

“福总管替陛下办事,出宫奉的是陛下的令?”这人又看了一眼福林身后的马车,深深皱眉,“陛下让你来这里干什么?”

福林脑中迅速编织出了个完美的谎言来。

但这谎言需要对方配合着不被院子里头的人发现才行。

于是福林飞快地弯腰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朝对方招了招手,“张大人,借一步说话。”

张武半信半疑地盯着福林看了一眼,跨出门时十分谨慎地合上了门。

福林发挥自己全部聪明机智,瞬间将第二个谎言糊在了第一个谎言上,“张大人既然来了长安巷,定然也是为了看这顾姑娘的。各位都知道了,陛下自然也知道……咳,陛下不便出宫,便派我来亲眼看看,若这位顾姑娘有什么短缺的,也方便从旁关照着点不是。”

张武长长地嗯了一声,说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虽说都是给昭阳卖命的,可也不是人人都看薛振顺眼。

有人觉得“既然长公主扶持薛振当皇帝,那我也跟着这么办吧”,自然也有人觉得“格老子的能当皇帝的多了去了凭什么长公主要为这小屁孩劳心劳力”。

张武早年就是后一种人。

昭阳死得突兀,虽说太医院拿命担保是重病不治,可总有人接受不了这结果。

前一天昭阳还在好端端地同他们说话,从没传出过生病的消息,怎么后一日就从宫中传出了一睡不醒的噩耗?

张武的视线在福林毫无破绽的脸上打了个转,又看向了那辆悄无声息的马车,似不经意地道,“那马车里的是?”

“自然是陛下想赏给顾姑娘的东西。”福林笑呵呵道,“听说此处拜访者众多,主人家烦不胜烦,不知道张大人怎的敲开了门?说出来让我也学一学?”

张武扬了扬眉,他道,“这也很简单。首先在门前需得谦逊,自报家门,好声好气地说明自己的来意,若是对方不愿开门也不可因此恼怒大动干戈,而要规规矩矩地道歉离去,不要给主人家添麻烦。”

福林怎么听怎么觉得张武话里有话,赔笑了两声,“受张大人指教了。既然这么巧,张大人正好在此处,不如我便先离开,稍后再回来叨扰主人家?”

“不用那么麻烦!”张武豪爽地道,“正好我已经迈过了这门槛,便顺便问问顾姑娘和秦小公子愿不愿意受福总管的礼了。”

福林连忙拦住张武脚步,小声道,“陛下说了,低调行事,不想让身份被察觉。”

张武恍然,“这个简单,我不喊你福总管便成了!”他说着,一挽袖子便直接往马车而去,“福总管怎么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我来帮你搬东西吧。”

福林哪里拦得住彪悍的张武,赶紧使眼色让围着马车的几个御林军上前阻拦,心中砰砰跳个不停,直觉地知道接下来恐怕是要大事不妙了。

果然,张武嘿嘿冷笑一声,以一种和身形毫不相配的速度窜过了御林军身旁到了马车前头。

离得最近的御林军心中一惊转身去拉张武,正中后者下怀。

张武半真半假地脚下一滑摔了下去,往前探的手好死不死地抓住了车厢前头的帘子。

嗤啦一声,帘子被这个浑身肌肉的硬汉给拽了下来。

张武团身在地上卸了力便抬起头来朝车厢里看,直接便撞上了薛振冰冷的脸,顿时装模作样地大惊跪下,“臣张武见过陛下!”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跟太监们在殿门口通传似的,方圆半里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只要顾南衣在院子里,只要她不是聋了,这句话必定听进了耳朵里去。

想到这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福林眼前顿时一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时间若回到两个时辰以前,福林觉得自己一定会死活劝阻陛下今日出宫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老师还不到掉马的时候,先让陛下掉马吧╮( ̄▽ ̄")╭

☆、第 59 章

沈其昌来过之后, 秦朗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 但接下来登门拜访的, 只要看着诚恳有礼数、不会纠缠的, 他都默不作声地放进了门里。

其中就包括了张武。

张武闲着没事干,在院子里干了一堆话——将柴火砍得规规整整还摞在了一起,眼看着就够七八天用来做饭的量了。

秦朗:“……”这是请了个砍柴工来。

听见敲门声是, 张武也立一个扭头便往门口去了, 根本没给顾南衣起身的机会。

秦朗看着他背影, 道,“薛振来了。”

顾南衣转了转在指尖的茶杯,神情有些凉薄,“他遮着掩着这么几个月, 也该露真面目了。”

因着早上刚刚见过沈其昌, 想起了同薛振相关不愉快的事情,顾南衣一想起门外有薛振在等着, 整个人都有点儿提不起劲来。

怎么过了六年, 小崽子反倒没有从前心硬手狠了?

就该按着那晚毒汤送到昭阳嘴边那样, 比宋家更狠地想个让顾南衣死的就办法才成啊。

秦朗倒是很乐得见薛振的假名“邵阳”被掀开, 他想看看那之后薛振是不是还会厚着脸皮时不时地往长安巷跑。

于是秦朗也没动作——他看得出张武又不是个傻的。

没过多久, 外头果然传来了张武声如洪钟的声音,“臣张武见过陛下!”

顾南衣笑了一下,像是纵容了属下的调皮之举一般。

秦朗站了起来,他直言不讳,“我去看热闹。”

“他很快会进来的。”顾南衣坐着道。

秦朗睨了顾南衣一眼, 心道薛振的丑多看一秒是一秒,为什么要浪费。

等薛振进来时,说不定都已经收拾好心情了。

秦朗清了清嗓子,突地低头道,“我出去,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顾南衣抬眼道,“除了说昭阳是如何死以外,你说什么都可以。”

被猜中了心思的秦朗撇开视线轻轻地“嘁”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大步流星朝着门外就去了。

——好啊,不直说,但他总可以暗示吧?

薛振既然去抢夺虫笛,想来就已经知道骗秦北渊的那一套话。

换言之,昭阳在梦里对顾南衣提起过自己的死因……不奇怪吧?

秦朗三步并作两步到院门前将其拉开时,张武还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半跪在地,而薛振则眼神冷凝地从大咧咧敞开的车厢里盯着他。

光看那被张武踩在脚下的车帘,秦朗也大致能想得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显然张武作为昔日昭阳的忠心下属,没打算给薛振留一点儿面子,干脆利落不留情地就把皇帝的面具给粗暴扯了下来。

手段虽然直白得莽撞了些,却是很有用的。

秦朗冷笑了一下,他道,“邵阳?”

薛振的视线自从秦朗出现时便移到了他身上,“朕名薛振。”

“昭阳长公主对你有恩,你从前少有见她的机会无法报答,所以见到顾南衣就忍不住想同她说话?”秦朗嘲讽地将薛振从前编的幌子重复了一遍。

薛振冷冷道,“你该跪下行礼。”

秦朗一动不动,“顾南衣就在里面,我把这话转告她一声?”

薛振不说话了。

静坐半晌后,年轻的皇帝动身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看动作显然是要下马车。

秦朗在旁盯着薛振的动作,突然冷不丁地道,“她应该不想见你。”

薛振眼也不抬,“你怎么知道。”

“顾南衣从前不知道你是皇帝,”秦朗顿了顿,他有意强调了后半句的重音,“也不知道你和昭阳长公主的关系。”

薛振握在车辕旁的手猛然收紧,抬头将不善的目光刺向了秦朗,“朕和皇姐的什么关系?”

秦朗眯起寒星点漆的眼,他嘲讽又轻蔑地道,“皇帝陛下自己不明白吗?”

薛振立刻便联想起了秦北渊为何执着于一根虫笛,又为何相信顾南衣身上蛊虫能令昭阳起死回生。

盖因为顾南衣在梦中能见到昭阳和宣阁,得知了许多只有那两人会知道的事情。

有些陈旧的秘密,薛振瞒得很好,却不可能连死人也一起瞒过去。

若是昭阳自己的魂魄,当然会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薛振往院中走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他险些就去讽刺秦朗的身世了,但又实在觉得掉份,干脆没有搭理秦朗,偏头对还跪在地上的张武道,“免礼了。”

张武麻溜起身的功夫,薛振已经往门里走了。

秦朗的动作更快,他直接掉头回去,走在了薛振前面,最后堂而皇之地站在了顾南衣的身旁,恍惚像是她坚实可靠的守卫者。

薛振只当秦朗不存在,他在顾南衣三五步外驻足,正要开口,却被顾南衣抢了先。

“邵公子来了,”她缓缓地道,“我听外面方才喊‘见过陛下’,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薛振紧紧抿了一下嘴唇,“没听错,朕……我姓薛。”

顾南衣抬眼似笑非笑道,“那我欠了邵公子……不,欠了陛下好几次大礼。”

薛振喉咙干涩,喉结上下滚动,却一口唾液也没有分泌出来,“不……你不用对我行礼。”

“我的礼,陛下不想收吗?”

“……我不敢收。”薛振沙哑地道。

刺了薛振两次,却都没得他暴怒的反应,顾南衣便停了下来。

她静静端详如今已长成大人模样的皇帝,回想从前自己耐心地教养对方学着去做个好皇帝时的那些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