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我高兴啊。”符老御史难得失态的嚷嚷道:“将来, 你们必须让长孙给我摔盆, 谁摔都不好使,必须让长孙摔!”

一语毕,在场人的脸色都变了。

“老爷说什么醉话呢, 大过节的, 说这些做什么。”

孙氏绷着脸,面色不大好看。

符老御史自知失言, 忙摇摇手道:“唉,吃醉酒了,胡话,胡话。来来,上宫饼来吃, 日后咱们家都团团圆圆的。”

中秋宴继续,只是在场众人心里皆有些沉重。

他们皆知,符老御史已是病入膏肓,如今是每熬过一年都是庆幸。

人总有生老病死的时候,任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贫民百姓,谁都脱不掉。

道理谁都懂,可真正要临到自己身边人时,哪个又能轻松言谈生死?

这个中秋节,符家过得喜忧参半,别的家过得也不见得尽是欢天喜地。

就比方说,那镇南王府。

此刻镇南王府的中秋宴却是硝烟一片。花厅里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满桌的美酒佳肴淌了一地狼藉。

下人们缩肩低头惶惶瑟瑟,王妃搂着府上的小公子也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镇南王父子俩拳脚相加的搏斗,最后以镇南王一脚踢了个空,而晋滁趁势连退数步而暂告一段落。

镇南王摸了颧骨,龇了下牙:“小狼崽子还挺狠。平常没少练罢,可是就等着这天了?要不再练练?”

晋滁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没接他这茬,只沉了眼道:“望父王日后莫要再擅作主张。”

镇南王这就不明白了:“我怎么了,不是好心吗?你说你头疾犯了不能来这中秋宴,老子体谅你想女人了,给你送两个过去,怎么就招你惹你了?”

这话旁人不明白,晋滁却清楚的知道他父王意指什么,当即头刺痛了下,眸色就泛了些凶狠来。

镇南王一挑眉,却抬手指着那一片狼藉冷哼:“直接冲上来就给我掀桌子,摔盘子打碗的,老子好端端的一席中秋宴硬生生让你给搅和了!逆子!”

晋滁转身就走。

镇南王在后头喊:“那两美人呢?”

“扔了。”

镇南王赶紧吩咐那些下人:“你们还等什么,快快去捡回来,养养还能送给旁人。”

下人们赶紧鱼贯而出。

镇南王抬手招来躲在角落里的幼子,拍拍他的脑门道:“还是辰儿听话。以后别学那个逆子,要懂得孝敬父王,知不知道?”

“儿子谨遵父王教诲。”

“嗯,真乖。”

说着,镇南王又转向王妃,跟她提了句找大儒教导晋辰学问之事。

晋王妃听后不免呼吸急促了几分。

“可是那传言中,有帝师之才的杨大儒?”

“哦?他还有这别号?”镇南王摸摸下颌胡须,道:“我只听人说他学问是做的最好的,让他做辰儿的师傅,才不辱没我儿。”

晋王妃听后心里激荡不已。

想当初晋滁是随其他世家公子哥一道入国子监学习,而如今,她的儿却可以跟随个不出世的大儒做学问。这区别对待再明显不过,不免让她心里生了些旁的奢望来。

“对了,下个月我便要准备去边关了。这一去,怕又要有些年头不得回来。这家里头,还得劳烦王妃主持张罗着。”

他已在京中多待了好些个月了,再待下去,圣上怕是要不安了。

明月皎皎,皓月当空。

宫里头这个时辰已经落了锁,四处皆静悄悄的。

若在往些年,中秋佳节时,圣上少不得要在保和殿宴请群臣,君臣共饮美酒,赏月观景,聊表君臣情谊。

可今年却并未操办,因为圣上的龙体有恙,尚还在静养。

养心殿里又传来几声咳嗽声。

圣上吃过药后,就闭了眼倚在御榻上歇着,可待想起刚才传话的内监与他说的镇南王府的那出闹剧,却又觉得胸闷起来,就又闷声咳了几声。

往日,他不会在意镇南王父子俩的关系如何,可如今不同,他断不能让那镇南王有借口废了伯岐世子之位。

因为,他要考虑立太子了。

这两年来,他明显感到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处理朝事也多力不从心,这些无不在提醒催促着他,需要早立太子,以免日后江山陷入混乱动荡之中。

如今成年的五位皇子中,大皇子早逝,二皇子昔年陷入一宗案中被废,四皇子生来心智不全痴痴傻傻,因而供他选择的也就是三皇子与五皇子。

三皇子背靠镇南王府,五皇子背靠世家大族。两位皇子各有优势。

可要论嫡论长,明显三皇子最为合适。

中宫无子,他母妃又是贵妃之尊,论排行如今也是他为长,这要立他的话,朝臣也不会有异议的。

另外他顾虑的一点便是,若立了五皇子,只怕那镇南王不会善罢甘休,一个不慎只怕江山动荡。

但若要立三皇子为太子的话,那他就务必要保住伯岐的世子之位。因为镇南王府的兵权太重,若换作那府上幼子上位……他会十分不安心的。

他是听说了,那镇南王竟想要让杨大儒给幼子教导学问。

杨大儒,可是帝师之才。

圣上不由闷咳数声。

偏那镇南王的兵权不敢轻易削啊。

且不说那强势的镇南王容不容得他削兵权,就单说镇南王在边关就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牢牢挡住了那些狼子野心的夷族,光这一点,就削不得。

如此,便只能考虑立皇三子为太子了。

如此,他便要保住伯岐的世子之位。

想起伯岐不学无术的纨绔行径,圣上不免有些头痛,后悔当初实在不应将其养废。

第27章 这一年

九月初, 镇南王离京。

离京那日声势浩大,圣上亲自相送十里,执手殷殷嘱托, 并当场赠送凯旋诗一首。镇南王感激涕零, 叩首谢恩。

君臣相宜的和睦场景,一时间传为佳话。

九月中旬的时候, 朝臣们敏感的发现, 朝中风向有变。

先是有朝臣多有夸赞三皇子的美德,后有圣上几次三番将三皇子单独叫进御书房考究学问,再到之后三皇子换了之前授业恩师,改作认当世大儒为师,又一改常态与之前不对付的晋世子走动亲近, 种种迹象让人不得不猜测, 圣上怕是有立储之意了。

五皇子府。

当听说圣上又将三皇子单独叫进御书房后,五皇子笔下的宣纸上落下了好大一滴浓墨。

五皇子生的面相儒雅, 饶是年纪小些, 可待人素来温和有礼,举止有度,既让人如沐春风, 也不失他皇子龙孙的矜贵。

此刻, 他那面上那素有的温和淡定,到底出现了一丝裂痕。

之前父皇迟迟未立太子, 待诸位皇子也一视同仁,这让他也存了些念头,以为自己会有一力之争。

万万没成想,最终还是这般结果。

昔年,皇考了为了前朝稳定, 改立资质相对平庸的父皇为皇太子。如今,他父皇也要效仿皇考,弃他,而立那资质心性明显不如他的三皇兄为太子?

五皇子意难平。

若说皇考那时,夷族入侵害的江山不稳,要多依仗骁勇善战的镇南王来稳固江山,因而才改立皇太子,这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夷族已不成气候,老将也已迟暮,他父皇为何还有顾忌重重,要那镇南王影响他们皇家两朝基业……

突然想到一个缘由,五皇子猛地变了脸色。

后又觉得不能,他父皇年少登基,如今还不及不惑之年,没道理活不过那年过花甲的镇南王。

想起他父皇这一年来频频抱恙,五皇子终是觉得不安,遂招来心腹,让他多留意下宫中动向。

秋去冬来,冬去春至。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可今年的御史府,不见去年的喜庆和乐,入眼望去,满是悲意萧条。

饶是有各种珍贵药物续着,符老御史的生命还是即将要走到尽头。

此时林苑已是怀孕七个月,肚子已经十分显怀,再有三个月就要临产。

可符老御史却是等不到见到孙子的那日。

他本早已油尽灯枯,能苦苦熬到今日,就是为了能撑口气见到长孙诞生那日。可那日,他终究是等不到了。

圣上不顾龙体抱恙,御驾亲临御史府,特意过来送他最后一程。

病榻上的符老御史面容枯槁,奄奄一息,犹如风前残烛。好一会才看清榻前之人,当即激动的颤了颤灰白的嘴唇,老目含泪。

圣上在病榻前执着老爱卿的手,叹息不舍。

“圣上……不必为臣忧心……臣,无憾。”

挣扎的说完这一句,他叫来长子次子到床前,让他们跪下。

“符家,赤胆忠心,满门忠君……要,为君,为国,为民……如有违背,祖宗蒙羞,天地,不容!”

“父亲,儿子记下了!”

永昌十六年三月初五,符老御史去了。

圣上大悲,辍朝一日。

符家黄纸漫天,哭声哀哀。

府前高挂的白灯笼上的黑色奠字,愈发加重了悲凉凄婉之感。

灵堂设在了正屋堂上,家属披麻戴孝跪于棺前烧纸守灵,哭尸于室。

“吏部侍郎王瑜大人前来吊唁——”

“少府监张铭言大人前来吊唁——”

“国子监祭酒吴翰大人前来吊唁——”

三位大人在门外略作礼让之后,将挽联或礼金递了堂外小厮,之后敛容肃穆进了灵堂,接过香点燃后拜过三拜,之后慰问家属,劝他们节哀。

家属答谢过后,符居敬兄弟二人便起身相送。

春杏给林苑换了条帕子,林苑接过,垂眸拭泪。

孙氏虽难掩悲痛在灵前恸哭不止,却也会分神一二顾着她长媳这边。见其面色发白,不免就建议她下去歇着会。

“儿媳再守会。若真有不适,儿媳再下去歇着。”

虽说她身子重了,可身为长媳,怎么说第一日定是要守的。不过她也不会过于逞强,若真有不适,她便也会去歇着些,待好了些再来守灵。

“莫要逞强。你公爹他……”说到这,孙氏又泪流不止:“他心心念念盼着长孙,你们母子平安,他方能走的安心。”

想到她公爹临终前殷殷切切的嘱咐,林苑也忍不住落了泪。

这时候,门外小厮又高声报到——

“三皇子殿下、镇南王府晋世子,前来吊唁——”

符居敬兄弟一惊后,忙上前迎接。

林苑也稍微惊了下,不过转瞬又恢复如常。

毕竟都是陈年旧事,都过去一年多的光景了,她觉得即便对方昔年有什么不甘或其他的情绪,如今应也已经淡了。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灵堂。

三皇子率先上了香,敬过之后,对符居敬道:“老御史一生清廉,两袖清风,铮铮傲骨,受人敬仰。如今仙去,委实让人痛惜,朝中又痛失一栋梁。”

符居敬作揖哽道:“先父泉下有知,定感动殿下如此厚爱。”

三皇子叹道:“符御史,你也要节哀顺变啊。”

这时晋滁已经上完香,等三皇子与符居敬叙完话,就低声道了句节哀。

符居敬面色一缓,便作揖答谢。

这位晋世子如今倒不似从前那般气势凌人了,此刻瞧来,长身玉立,缓带轻裘,倒有些贵公子的矜贵模样了。

这半年来,他也听说了些,大概是因着圣上着重教导,这晋世子愈发收敛稳重起来,性子也不复之前的乖张肆眦。

虽说昔年两人之间有些龃龉,可如今人家既然诚心登门吊唁,符居敬自也不会捻着陈年旧恨不放,自也十分诚心的谢过。

晋滁随着三皇子到家眷这边。

三皇子道:“老夫人节哀,两位夫人节哀。”

孙氏哽咽谢过。

林苑与郑氏颔首谢过。

晋滁近前,声线略低道:“请节哀。”

熟悉的音色再次落入耳中时,林苑真觉得是恍若隔世了。

她随她婆母再次答谢。

火盆里的黄纸燃烧,带些微弱的光来,映着身前人那张素白的面庞。

身为长媳,她紧挨婆母身旁,披麻戴孝,双膝跪地。素手捏着纸钱,不断的扔进火盆中,又带起一阵微弱的光。

映照着看似柔软的她。

一年前,她着红色嫁衣,一年后,她披白色孝服。

可无论她穿戴何种模样,终究与他没有半分干连。

她是别家妇,是符家妇。

转身离去时,晋滁的余光从那疏离的面容上掠过,又不着痕迹的在那显怀的腹部定了两瞬。

那等他们离开后,林苑垂落的眉目稍抬了几分,暗自松了口气。

瞧他态度平和,想来前尘往事,他应是放下了。

孙氏见她扶了扶后腰,似有腰酸,遂忙建议道:“你还是回去先歇着罢。”

林苑这会的确也觉得疲惫,便也不逞强,应了声后就由春杏搀起,就扶着腰身慢慢的朝内室方向走去。

晋滁在与三皇子道别之后就回了府上。

回府之后就径直去了练武场,牵了匹马,就飞身上去,戾喝着纵马疾驰。

马快风疾,他心里却无半分畅快。

脑中反复出现的,是灵堂里,那个对他疏离答谢的人。

还有那,刺眼的,已然显怀拢起的小腹。

老御史去世,按照常例,符居敬是要丁忧去职的。只是圣上对他格外重用,遂下诏夺情,将三年丁忧日期减少为三个月。

三个月过后,就要让他重新回朝。

而那时,也恰好到了林苑临产的日子。

林苑的胎相极好。从怀孕起,她就很注重养胎,听从嬷嬷嘱咐,该吃什么,喝什么,该如何走动,她都一一照办。加之在符家没多少需要她操心之事,她闲时或赏花看草,或看书写字,心情放松了,胃口也极佳。

这般整个孕期养起来,她身子骨反倒比之前好上几分,连她娘都说,瞧她气色好多了。

六月初的一天,在刚吃过早膳后,林苑就发动了。

符家人虽紧张却不慌乱,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那些稳婆、奶娘、还有下人们,都做好准备。烧水的烧水,接生的接生,符居敬跟孙氏他们则在外间等着,不时地朝产房的方向频频望去。

孙氏见她长子面有冷汗,遂劝道:“定会母子平安的。”

符居敬眉头皱着依旧难掩紧张,却还是缓了神色点点头。

郑氏坐在另一侧,双手紧绞着,口中念念有词。

符以安起先没听清她念叨什么,还当是她是在祈福保佑平安呢。后来,待他冷不丁听清她在念叨“生女儿生女儿”时,当即气的脸都绿了。

狠狠拉了她一下,怒视她无声警告一番。

郑氏见她夫君生气,就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念了。

只是心里头念不念,旁人便不得知了。

戌时正刻,产房内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声。

产房外所有人精神一震。

孙氏几乎是奔到产房门口,隔着门大声问:“生了?!”

“生了!”产房内的稳婆扬声恭喜:“恭喜老夫人,母子皆安!”

第28章 永昌十九年

永昌十九年。

四月, 春阳烂漫,鸟语莺莺。院子里绿草如茵,天空碧蓝, 春光无限好。

林苑穿着梅子青的宽松襦裙, 正倚在编藤榻上绣着小老虎鞋,半开的窗屉里透来丝丝暖意微风, 吹开了些她鬓边的碎发。

春杏给屋内盆栽浇水的时候, 还不时的往那精致的小老虎鞋上瞄上几眼,心里偷笑着,从前在侯府时候,他们夫人可是最不耐做这些手头活计的。如今有了哥儿了,夫人反倒是起了兴致, 一坐小半天的给哥儿绣这个, 缝那个的。

“呀,哥儿回来啦。”

外头婆子的一声惊喜唤声, 让林苑忙抬了头。

春杏赶忙放下手里水壶, 几步去房门处打了帘子,这时候穿着青色小儒衫的瑞哥,刚好由他奶娘牵着踏进屋来, 进来就直奔林苑所在的编藤榻处而来。

“请太太大安。”

小小的人立在她榻前摇摇晃晃的站好, 双手叠起做着揖,有模有样的。

林苑温柔的拉过他小手, 而后俯身将他抱起,搁在榻边坐着。伸手捏捏他小鼻子,逗他:“小公子能不能别这么多礼啊?”

三岁的瑞哥说话奶声奶气的:“要的,父亲说,不学礼, 无以立。”

林苑故作惊讶的张了嘴:“呀,原来是这样啊,瑞哥要不说我都不知道呢。”

正在给瑞哥脱鞋的春杏抿唇闷闷的笑。

瑞哥天真的看着他娘,毫不吝啬的又奶声告诉她:“父亲还说了,夫人必知礼然后恭敬,恭敬然后尊让。”

林苑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瑞哥真厉害,这么长的圣人言都能记下来。”说着她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头发,道:“不过我是你亲娘,没外人在场的时候,用不着这般多礼。”

待春杏给他脱完了鞋,林苑就将他抱到身旁坐着,将快绣好的小老虎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问道:“喜欢吗?”

瑞哥的目光始终不离那色彩斑斓的鞋子,用力的直点头。

“喜欢!”

林苑将针线拿掉,递给春杏仔细放好,然后将小老虎鞋放他跟前的方桌上。

瑞哥欢喜的刚要伸手去碰触那小老虎耳朵,这会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嗖的下收回了手,转而低头在袖口处四处摸着。

“找什么瑞哥?”

林苑好奇的看过去,却见他眼睛一亮,似乎是摸着了,然后从他那小袖子里把手伸出来,似攥着什么细碎的东西呈在她的面前。

“太太,给你吃。”

藕芽似的小手展开,露出里面细碎又黏糊的一团来,虽不成形,却也能隐约看的出应是一块糕点。

林苑看怔了下。

奶娘这会见了也诧道:“呀,原来哥儿特意拿的糕点是给太太吃的。”

见他们夫人瞧过来,她遂笑着解释道:“今个老太太做了如意糕,哥儿吃过一块后,又拿了搁在袖里一块。咱都当是哥儿是打算回来当零嘴吃呢,倒没成想是拿来给太太尝尝的。”

林苑心里就软的一塌糊涂。

她捏过他掌心里的小糕点,吃过之后,眸光柔色连连:“当真好吃。”

瑞哥露出两排小白牙,颊边是浅浅的酒窝。

晚膳的时候,符居敬还未从衙门回来,孙氏他们就一直在等着,直到有小厮来报,说是衙门有急事,今夜怕是不回来了,让他们不必等他。

孙氏遂不再等,吩咐开饭。

自打上个月立了皇太子之后,朝臣们就愈发忙碌起来。尤其是圣上龙体有恙,诸多朝政之事皆交皇太子处理,大有让皇太子监国之意,朝中重臣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夜宿衙门通宵处理公务也有几回了。

符家人谁也没将此当回事,皆兀自用着饭。

席间,郑氏眼热的往瑞哥那方向瞄着。白白胖胖的哥儿,又知礼又懂事,生的模样也肖似他们大嫂,活脱脱的仙童一般,哪个见了不喜欢。

她也想生个瑞哥般又俊又懂事的哥儿,偏当初赶上老太爷去了,他们家要守孝,硬生生拖了三年。

好不容易孝期过了,她可得抓紧时间生个,好歹不能让她的哥儿跟瑞哥年岁相差太大。

林苑眼睁睁的见她弟媳郑氏吃过了整整两大碗饭,看她明显已经撑得慌了,却还要死撑着要了半碗,当真是想要委婉劝上两句。

可一想到从前两次被她阴阳怪气刺回去的经历,又顿感头痛。

郑氏这回倒是不喝符水了,也不知是又听了哪个‘高人’指点,开始胡吃海塞,好似将自个吃胖了,便能一举得男般。

好在,没等林苑出口相劝,她婆母就制止了郑氏。

林苑不由松口气。两大碗饭瞧郑氏就吃的难受,再吃半碗,还不得生生将人吃坏了去。

第二日早膳的时候,一家人围在桌前刚要开饭,这时候外头门帘猛地一掀,然后众人就见符居敬近乎踉跄的奔进门来。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眉目紧皱,满脸肃穆。

“怎么了?”

孙氏惊得猛的站起。

林苑也诧的站起,有些错愕的看着鲜少露出这般失态模样的夫婿。

“府里准备白布。”符居敬气喘不匀,神色带着沉痛:“皇太子,薨了!”

镇南王府,宿醉的晋滁昏昏沉沉的做着旧梦。

梦里,还是正月十五花灯节的那一幕场景。

人来人往的闹市中,她披着绀碧色的斗篷,周围簇拥着花灯,抱着孩子盈盈立在璀璨的焰火之下。他隔着人群看她,她却始终未察,只眉目温柔的拨弄着面前的风车,逗着怀里娇儿。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注意到他时,却见她突然抬了眸,往他所在的方向看过。下一瞬,她素净的面上浮现乍然欢喜,双眸柔情万千,又似其中有万语千言,与他隔着人群遥遥对望。

“你怎么才来。”

他似乎听她轻声说。

他呼吸陡然一紧,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

内心却是暗恨,他明明已告诉自己,日后断不会再受她分毫摆布,却为何此刻还要受她影响。

“让我等那么久。”

她似怒似嗔的说着,却又噗嗤一声,莞尔一笑。

“逗你的。”

她嗔笑着说。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只余那无法控制的心跳,随她的喜怒娇嗔忽疾忽缓。

正待他终于得以掌控身体,就想要上去一步质问她是何种意思时,却突然见到离他不远处走来一人,几个快步迅速来到她的身前。

她仰起脸对那男人笑的璀璨如花。

男子低声与她说些什么,之后抱过稚儿,与她相携将要离去。

就在一家三口温情离去的背影又要如噩梦般重现时,突然耳边传来几些逐渐加重的唤声——

“世子爷?世子爷?”

晋滁猛地从床上坐起,目露凶意,面色狰狞。

田喜吓了一跳,踉跄的连退两步。

定定望了一会熟悉的黑漆编藤榻,他的意识逐渐从刚才的梦境中剥离,只是脸色依旧不是那般好看。

“何事。”

掀了被子下榻,他边捞过屏风上的衣物穿戴边问道。

想到刚才宫里公公来报的信,田喜变了脸色,赶忙小步匆匆到他们世子爷身旁,小声耳语了一番。

晋滁穿戴的动作猛地停住。而后倏地将眸光射向田喜。

“什么?!”

田喜咽了咽喉:“皇太子,薨了。圣上要世子爷您,急速入宫。”

五皇子此刻如堕冰窖。

昨夜圣上突然连夜招他入宫,他以为圣上龙体有恙,当即随了内监匆匆进宫见驾。未曾想待入宫之后,得知的却是皇太子突然薨逝的噩耗!

当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喜,而是惧,因为皇太子薨逝的太蹊跷突然,时间也太巧了,恰在刚被册封太子后的一个月。

而在旁人看来,最有下手可能的,就只有与皇太子有储位之争的他!

他当即冷汗涔涔,压根来不及细想,在圣上的灼灼盯视下直接噗通跪地,指天发誓皇太子的死与他绝无半分干系。

圣上却直接让人拖上来了一宫人。

身上血流如注,已然成了血人,被人拖上来时,身后还划了两道浓重的血痕。

圣上让人给那宫人抹了脸,让五皇子得以看清那宫人的面目。

“认得吗?”

圣上淡淡的一句,却让他如遭雷击。

这个宫人,恰是他安排在仪贵妃宫里的眼线。

五皇子当场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