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立镜前,他不时抬手整理衣袖领口,愈发让心态放平。

旧的过去了,此后便会迎来新的开始。

铜镜里的人俊朗挺拔,一身红衣衬的人面如冠玉。

祭奠完后,屋里的白幔火盆供品等物就被人悉数撤了下去。

田喜有条不紊的吩咐下人打扫、收拾、整理,挂红帷幔,贴红纸喜字,铺新床新被,桌上备喜果喜糖,瓶里插各色花卉……转瞬间,之前的惨淡苍凉好似被彻底抹煞了,唯余这喜气洋洋的氛围充斥着整个房间。

梳妆台上摆放了明日要用的华贵头面。

田喜亲自捧着嫁衣仔细小心的拿到林苑跟前。让人接过托盘,他掀开上面的绸布,双手托过嫁衣,轻抖了下展示全貌给她看。

大红的嫁衣灼灼入目,每根丝线都似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其上刺绣凤凰于飞的图案,栩栩如生,熠熠生辉。

田喜见她发怔似的盯着嫁衣看着,只是眉宇间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遂忙人端了补品上来。

“您早些歇着,明个是您喜日子,可有的您忙,养不足精神可不成。”

林苑勉强吃过补品,洗漱妥当后,就躺在床上,缓缓闭了眼。

建武二年十一月初三,未时。

“贺主子爷大喜!”

伴随着府上整齐划一的恭贺声,太子利落的踩蹬上马。

一声令下,最前方的仪仗队开道,洒扫街道,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往长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赤马脸罩铜制面罩,驷马并驾而行,拉着覆着彩幔香囊的翟车,缓缓而行。

两旁跪迎的百姓有那见多识广的,乍一见装饰华贵的翟车,不由大为惊异。这是皇家规制的翟车,比之迎娶太子妃的厌翟车,仅低了一个档次而已。

马上的太子一身红衣,细眸深邃,俊秾无双。

此刻他高坐骏马,殷红的唇噙着笑意,瞧来颇有几分如沐春风的温和。

队伍路过之后,便有卫队专门朝路两旁洒铜钱,百姓欢呼声不绝。

长平侯府,林侯爷早早的带人候着。

待远远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仪仗后,立马打起精神,匆忙整袖抻衣一番。

敲锣打鼓声愈来愈近,与此同时,长平侯府外候着的众人也就看清了那浩大的仪仗队伍,看清了那华贵非常的翟车,同时也看见了高头大马上的太子殿下。

太子,竟真的过来亲迎了!

竟还是以翟车来迎。

林侯爷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面上浮现紫红之色。

其他一同候着的京城显贵,无论心中是何种想法,无不面上尽显真诚之色,连连向那林侯爷道贺。

林侯爷忙道:“谢过诸位捧场。咱先迎太子,迎太子殿下紧要,待过后林某再一一答谢各位厚爱。”

太子仪仗近前时,府外众人皆跪拜下来,山呼千岁。

“诸位快快请起。”

太子的嗓音一反常态的和煦,倒令听惯他冷漠阴沉声音的众人,竟感到有些许不适。

太子未再看向他们,而是身体略微侧后,半抬了手。

赤马上的马夫见令后开始驱赶赤马,随即翟车由南至北缓缓移动,在正好转过一圈之后,稳稳停下。

亮轿完毕。

众人见了,有人吸气,有人屏气,心中各有思量。

这架势,完全是按照迎娶闺阁女的规制来的。

亮完了轿,接下来便是送女。

烟花炮竹响过之后,长平侯府世子林昌盛背着大红嫁衣的妹妹出来。

因为有了之前的冲击,如今见了这明显逾制的一幕,众人倒也不似之前般惊异了。

陶氏携府中女眷出来送嫁。

她们哭着道声珍重,有人真心实意,有人浮于表面。

倒是这颇为熟悉的一幕,让她们有些恍惚,好似多年前送嫁的场景又在重演。

只是不同的时,这一回的新娘没有哭嫁,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林昌盛将他妹妹背到了翟车上。

隔着重重彩色帷幔,他看不清里面人是否朝府上的方向看过,只能隐约瞧见她无声端坐着,如静画一般。

林侯爷在太子的逼视下,只能趋步近前,咳了两声,故作镇定的对翟车立的人,慈父般嘱咐道:“日后你要好生孝敬……圣上跟皇后,要伺候好太子,遵守宫规,做好良娣本分。”

说完后,他面上微热,二次送女,心里到底些微妙。

走完了过场,林侯爷正要退下,不期抬头间,却见那本来温和含笑的太子,此时沉眸敛目,盯着他颇有些不善。

林侯爷心头咯噔一下,暗道可是刚才他那句说的不对,惹得太子不虞了?

不等他反复斟酌猜测,却听得马上人那微冷的嗓音传来:“孤从前见有慈父叮嘱出嫁女,总还会加上《诗经.周南.桃夭》里的几句。林侯爷今日这番嘱托,着实简略了番。”

林侯爷领会到他的意思,虽对太子吹毛求疵到这般地步感到不可思议,却还是硬着头皮又上前补充了一句:“之子于归,宜家宜室。入太子东宫是你福气,日后,你要孝敬圣上跟皇后,要伺候好太子,遵守宫规,做好良娣本分。”

第71章 用的可好

太子亲迎的队伍浩浩荡荡, 金车玉作轮,流苏金镂鞍,其后逶迤十里红妆, 场面壮观非常。

队伍走过长街, 经过桥面,绕过大半个京城。

晋滁骑在马上不时地回头看过, 待见了翟车里重重帷幔中隐约的身影, 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热烫。

手握着缰绳趋马慢行,他狭长的眉目舒展,上扬的唇角噙着笑,在旁人看来,甚至如沐春风。

队伍途径踏道桥时, 惊起了几些在桥面觅食的寒鸦。

熟悉的踏桥难免激起一些他不愿意回忆的画面。

凤冠霞帔, 红衣素手,花轿里的她清艳绝伦, 却生生的灼痛了他的目。

那一日, 她往北走,他往南去。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过。

翟车里的人安稳的坐那。

这一回,她上的是他的花轿。

那些激痛人的过往, 皆过去了。

队伍至镇南王府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各色烟花从弥漫了半个京城的上空,炫彩夺目。

晋滁让人拿弓箭来, 弯弓搭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最后一箭射车辕。

周围叫好声一片。

三箭过后,他翻身下马, 几步至那翟车前,强压着心中激荡伸手拉开了帷幔。

翟车内的她安静端坐着,锦盖周围的红璎珞垂落,轻拂在那描金绣凤的大红嫁衣上。饶是见不到她锦盖下的面容,可他亦可以想象的到,此时此刻的她定是清艳动人,姣美无双。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温暖醉人。

他知道,这是独属于她的气息,从此之后,将归他独有。

想至此,他不由暖了眸光。

此时不少达官显贵已聚集于此,见太子将人从翟车里抱下,就纷纷过来贺太子大喜。

晋滁满面春风的颔首应下。

招来那田喜再三嘱咐招待好宾客后,就抱着人,阔步往府上而去。

“各位大人,请这边来。”

今日的田喜也穿着的甚是喜庆,至那些宾客跟前笑呵呵道。

对着太子跟前伺候的奴才,饶是达官显贵也不敢太托大,面上都显出恰到好处的和善来。

田喜引着众人去了待客大殿,里头奴仆穿梭其中,宴客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

田喜热情招呼着他们落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细观察着可有遗漏之处。

今个他主子爷的好日子,断不能有任何差错,他可得打起万分精神来。

晋滁抱着人径直入了后殿。

他所在的主殿已被装饰的一派喜庆。

雕花窗皆贴满了喜字,殿内点了红罩灯,挂了红幔。屋里案上点了龙凤双烛,喜床上铺满了桂圆莲子枣子花生,上面还坐着两个乖乖巧巧的坐床童子。

林苑被他抱到了床沿上坐下。

锦盖下垂落的红璎珞微微晃动,透过其中的间隙,停在她身前那双绣金边的双头舄就落入了她的眸中。

他立在她身前许久。她能感受的到,那细密的目光几乎密不透风的落在她的身上,反复的打量。

“拿喜秤来。”

他低醇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气息似带了些不稳。

有婆子躬身端着托盘过来。

托盘上,放置着一杆金秤,其上雕刻着吉祥如意的图案。

晋滁拿过喜秤的一端,掌心紧了瞬后,秉着呼吸朝着锦盖的方向挑去。

红色的锦盖缓缓被揭起,那被遮住的容貌就完全显露了出来。

眉若远黛,唇若点朱,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美的好似画中仙,又缥缈的好似雾中人。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似失了神,又似丢了魂。

“殿下,该结发了。”

怕误了良时,喜娘小声的提醒说。

晋滁这方回过神来。

他颔首应下,几步来自床前,在她旁边坐下。

林苑仿佛无知无感,始终半垂着眼帘端坐着,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动。清艳的面上也是冷淡的模样,不见丝毫的喜色。

她这模样落入他眼里,如何不让他满腔的欢喜浇了凉?他虽已料到了她的万般不愿,可如今亲眼见了她这冷淡模样,还是给他了强烈的冲击。

眸光落了下来,他微沉了目,却始终未将质问的话吐出口。今日毕竟是他们喜日,他不愿闹出不愉快来。

喜娘隐约察觉氛围不对,上前给他们结发时候,愈发小心翼翼。

从两人头上各取一缕发,她熟稔的编成喜辫,嘴上说着喜庆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大概是这话里的美好寓意戳中了他隐秘的期盼,他忍不住又朝她面上看去,眸光带了些暖意。

“赏。”

喜娘欢天喜地的跪谢。

晋滁那放置了两人结发的香囊,问那喜娘:“这要放置在何处?”

喜娘遂道:“放何处的都有,像有放置房梁处的,有放置柜中的,还有找庙宇放着的,这都随主人家意愿,只要仔细放着莫丢便成。”

晋滁颔首示意知道了。

“伺候你们主子梳洗,吃换妆汤果吧。”

语罢,他起了身,就离开了房间。

跪送太子离开后,房里人忙伺候林苑梳洗,上换妆汤果。

刚开始,她们还轮番上前对着那良娣娘娘说着喜庆话,可待几番过后,她们就闭了嘴不自讨没趣了。

因为那生的一副好样貌的良娣娘娘,却活似个木头美人一般,坐那不言不语,任她们说的口干舌燥也没什么反应。既然如此,那她们又何必讨这个没趣呢。

晋滁去了前殿敬了三巡酒。

众人见太子满面含笑,难得显露和煦模样,不免纷纷暗道,瞧来太子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便是有那借着酒劲起哄两句的,他也不以为忤,甚至还能出言几句顽笑话。殿内气氛愈发热闹了起来。

伴随着殿里的恭送声,晋滁走出了殿。

过了不大会,田喜小步匆匆的跟着出了殿。

晋滁立在庭院里,让夜风散散周身的酒气。

田喜恭谨的立在旁边。早在殿中时,他就发现了他主子爷心情似有不虞,虽面上一派笑意,可那眉目间的郁色却挥之不去。

“昔日在查抄符家时,你见没见过这个?”

不知过了多久,田喜冷不丁听得他主子发问。

他顺势看过去,便见太子手里握了个红色香囊,等打开后,就见着了里头隐约露出的红绳结的发来。

田喜反应了会,就明白了这是何物。

“倒是没瞧见。”

当日查抄时,若无特意嘱咐,谁会去特意注意这个?香囊倒是见到些,可里头不是针头线脑,就是些干花药草,似乎也没见着这结发。

“今夜过后,你亲自再带人过去找找。”晋滁将香囊重新收好系上,沉声道:“找不到就去庙里问问。若找到了……就拆开来,烧了。”

“是。”

晋滁重新回到后殿时,在殿外立了会,看那窗户门上的大红喜字,也看殿内透出的喜庆烛光。

低声令人端了合卺酒来,他以目示意旁人退下,而后亲自拿过那两盏酒,举步进了房间里。

里头的喜娘婆子等人识趣的全部退了出来,还将房门仔细带上。

案上的龙凤双烛燃的正浓,映照着周围的大红帷幔,愈发艳的旖旎。

“阿苑,我今个很高兴。”

喜床上的人已经躺下,背对着他的方向而卧,闻言并未应声,似已睡下了。

他知,她应是尚未睡的。

若说不在意她的冷漠是假的,可只要她能安心陪在他身边,其他的倒可以忽略了。

他未急着端酒过去,却是先将两杯酒且搁在桌上,转而去了一旁的高案上,掀起了一红烛灯上的纱罩。

“从前与你交好时,我便时常在想,阿苑来日嫁我时,身披凤冠霞帔将会是何等倾国倾城模样。有时候梦里头,还在幻想。”

他将手里纱罩慢慢放下,拿过另外一旁雕刻螭首的香炉过来,搁在掌心缓缓摩挲。

“后来我倒是见到了。盛装下的阿苑,确是美若天仙,只可惜,那样的嫁衣,不是为我而披,那般的妆容,不是为我而画。”

摩挲的动作一顿,而后他松开那香炉,缓慢放下,揭开了炉盖。

“不过今日,我总算得偿所愿。”

说完这句,他半阖了眼皮,手上动作不再迟疑,拿过蜡烛点燃了炉内熏香。

袅袅香气沿着镂空的炉盖缓缓腾起,逐渐氤氲在室内。

晋滁抬手松了松领口,而后抬步至桌前,拿过那两杯酒,脚步沉稳的走向偌大的喜床。

“今日你我喜日,需要喝完这杯合卺酒。”

坐在床沿上,他看着她缓声道。

似知她不会予他反应,他随手将两杯酒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后,就俯身去扶她起身。

床上的人和衣而卧,着了身红色的绸衣,襟扣系在最上,可那细薄的绸料又如何掩的住她那柔软玲珑的身子?

他掌心握了她的肩扶起,那贴合在身上绸衣就勾勒出她那娇软的身形来。铺散下来的乌发半数搭在他的手臂,顺滑,柔软,馨香,半数搭在她身前的红衣,愈发衬的她眉目如画,有种别样的清媚。

晋滁正心猿意马之时,却见她睁了眸,清冽的眸光径直与他的目光相接。

他怔了下后,回了神。

目光在她面上打量几回。他总觉得这回见她,她好似与之前不大一样了。

说不上那些不同,看似更沉默了,却又让他觉得她似有其他旁的情绪。

定了定神,他扶起她坐着后,试探的将她往自己怀里靠了下。见她未反对,又伸臂揽了她腰身,半圈住她在怀里。

“今个可是累着了?瞧你似不大有精神,始终不言不语的。”

伸手抓过案几上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了她的唇边。

“合卺酒,喝了,也且润润喉。”

林苑未顺势喝下,却是仰脸抬眸看他,片刻后,突然绽唇笑了下。

“催情香,用的可好?”

她今日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令他脸色微变。

第72章 做不得正人君子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还是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林苑直接打断他牵强的解释, 寸寸收敛的唇边的笑:“既然殿下做不到,还不如当初不应我。”

晋滁自知理亏,无从辩解。

面色微凝的将手里的酒杯重新放回案几, 他沉默的紧揽着她, 眼皮微动后垂下遮了眸底情绪,神色凝重中带了些平静, 似已做好了接下来承受她愤怒发作的准备。

林苑却没有发作。没有愤怒发泄, 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闭眸缓了缓翻涌上来的药性,而后伸手从袖中拿出了那叠放整齐的一纸合约。

“为了哄骗我一微不足道的妇人,殿下不惜动用太子宝印,着实费心了。其实,若是殿下想要我这身子, 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直接弄些让人痴傻的药来,让我变呆变傻, 随你摆布, 岂不更好。”

晋滁听不得这般的话,闻言忍不住皱了眉,辩解的话在喉咙滚动几番, 想要出口却最终败在她似嘲似讽的神色中。

“何必否认, 你对我自始至终都是强占的念头。至于我的意愿,从未在你考虑范围之内。”

熏香的气息愈浓, 无所不入的缠绕在红帐之中,逼得人眸光泛了氤氲,面色染了酡红。

林苑气息略喘的说完,然后就当着他的面用力撕了那纸合约。撕的稀碎,而后颤手一扬, 那纷纷扬扬的纸屑就落了他满脸满身。

“日后殿下还要从我这索取什么,直接来取便是,还是莫再弄这些手段了……我不过一小妇人,着实承受不起太子殿下这般的厚待。”

晋滁没有躲闪,任由那纸屑冲他兜头扬来。

他看着她无声的悲愤,看她笑的嘲讽与苍凉,有几个瞬间近乎想要开口应了她的所求,如了她的愿,可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你可知,我待你是最有耐心不过,同样也是最易丧失忍耐的。”

抱住她无力瘫软下来的身子,感受着那柔软馨香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臂弯,他忍不住将人揽的更紧。

“我承认,是我出尔反尔,无耻的做了回小人。”

他抱着她将她放倒于床榻间,掌腹抚了抚她酡红微热的面颊后,就半起了身拿过案几上的酒盏,又随手挥落金钩上拢着的床帐。

大红的床帐飘荡荡的落下,晃荡的轻纱隐约映着床榻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晋滁握着酒盏低眸看她,嗓音喑哑道:“可是对着你,我实在做不得正人君子。”

从林苑的角度,看他深邃的面上落了红帐外投来的灯光,半明半暗,犹如半佛半魔。

他沉下的黑眸中翻卷着掠夺的意味,无疑让她看明白了,她始终被他扼住在掌中,没有所谓的选择,也没有半步的退路。

她的人生被人完全辖制,他不会予她丝毫选择的余地。

从前,她还会有些奢念。

从今天开始,她不会了。

晋滁的目光一直未离她的面。他看她眸里有莫名的情绪,等他想要仔细分辨,她已收回了眼,在枕边缓缓偏过了脸。她如羽般的浓密眼睫垂落下,在面颊上打下安静的阴影。

她就那般柔软无害的展现在他面前,不挣扎不反抗,仿佛认了命,放弃了所有挣扎,收了尖锐的细牙利爪,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不知她此刻内心的想法,可他知道她是不情愿的,内心应依旧还是恨着他。

他低眸饮过那杯盏中的合卺酒,而后掐过她下巴,俯身哺喂过去。

内里却愈发狠硬。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视他于无物。

这一夜,龙凤双烛滴落的红蜡,铺满了烛台。

窗外夜正浓,霜色的月华铺满天地,映着堆了屋檐的积雪泛着霜白的光色,愈发显得天地清冷,寒夜萧瑟。

冬夜的寒冷透不进热意升腾的室内。

晋滁低眸望着她,虽知她内心在抗拒着,他从她这里注定得不到回应,可人在他身边,这让他空虚的内心似乎得到了些许的满足。

总有一日,她会敞开心扉重新接受他的。

他也会得偿所愿的。

朝夕相处,纵有多少执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如何能磨不去呢。

会的,终会有这么一日的。

这一夜,他的心稍稍落入了实处,想着未来,又凭空生出几许期盼来。

翌日,林苑从沉重的梦中醒来时,枕边已空了。

这个时辰,晋滁已去上早朝了。毕竟是不过是纳个良娣,圣上是不会允他歇假的。

案上龙凤双烛已然燃尽,熏香也剩了残末,那样撩人的香气经半夜的缭绕,早已消散殆尽。

空荡荡的室内静谧无声。红罗帐层层低垂,将喜床严严实实的遮掩住。

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衾被盖住了她不着寸缕的身子,却不期余留了她一小截的肩在外,散落的些许乌发铺在她的肩上还有那大红衾被上,却没遮住那白皙肩上那布满的暧昧红痕。

醒来后她没有着急起身,依旧仰面卧着,睁着双眸直直望着帐顶。

满目的红那般刺目,却已激不起她寸滴的泪来。

此时此刻,她内心没有悲,亦没有忿。

或许是因为,他的出尔反尔,他对她近一步的逼迫,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了吧。

早在他让人送织锦命她绣锦盖时,她就已经隐约料到了这般结局。

林苑望着那大红色的帐顶,眸里却愈发平静。

从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哪里能轻易对她放手呢?

虽不知是不甘在作祟,还是真的就贪恋从前的那些许的温度,可他对她的执拗却不会轻易消散。

的确,以他霸道的性子,又岂会甘愿落了下乘。

不达目的,他焉能轻易罢休。

现在想来,他一步步的退后,看似妥协,实则不过他应对她而施与的缓兵之计。

可笑的是,她竟信了。

林苑想之前她那哭求的,恳求之态,静谧的床榻间,她无声的扯了扯唇。

饶是不愿承认,可难以否认的是,之前的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她应是有退路的。而这退路,便是他的怜悯。

与其说,这段时日他们之间的纠缠,是他渴求她能念些过往,倒不如说是她潜意识里奢望他心底能存有一丝柔软,能网开一面,放她一条路。

如今想想,她是何等可笑。

权力场上角逐的人物,如何能期待其还存有柔软心肠。

譬如那建武帝,曾经的镇南王,如今的圣上,杀外甥,置幼子于险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虽有些凉薄,可焉能说这话没有一分道理。

晋滁作为他的儿子,纵是耳濡目染,也学不来柔软心肠。

林苑身上一阵阵的犯冷。

如今他以强硬之态亲迎她入了他的门,与他圆了房,填了些他的执念,那么接下来呢,他还要如何逼她?

从前,她潜意识里大概还会期望他对她能有些怜悯之意,可今日过后,她不会了。

他不会给她退路,只会一味推她往前,按照他想要她走的路。

她内心在悲凉之际又有些麻木。

她的人生早在城破那日就断了层。

那之后就没了选择余地,饶是她万般挣扎,还是逃脱不掉被一双冰冷的手无情推着走,按照那既定的命运前行。

这难道就是她的命?

晋滁下了朝后就迫不及待的回府。

在进殿前他略停了瞬,定定神后,推门而入。

他以为迎接而来的少不得是她厉声责骂,指责哭闹,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进来之后见到的,却是她平静坐在案前用膳的模样。

见他进来也只是抬眸清清淡淡的朝他看过一眼,而后又垂眸用膳,神色平和至极,并未有发作的迹象。

他已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见此情形,倒有些惊疑不定了。不免就停在了当处,眸光探究的打量她。

林苑舀了勺粥慢慢吃着,又夹了金糕放在碟中。

冬日午后的日光打雕花窗户照了进来,暖黄的光落在她半肩,愈发衬的垂眸用膳的她温婉柔顺。

田喜这时趋步上前问安,周到的给他主子解了身上氅衣。

晋滁回过神来,目光打桌面上的区区几道菜上一扫而过,不由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