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江湖也好。悠然田园也罢,总有一款适合自己的生活。

朱老夫人不知道明萱心底的想法,只慈和地搂住她半边身子笑道。“祖母知晓你有事要问你哥哥,这会趁着时辰还早,你快过去一趟,若是你大嫂子准备好了午膳,我再叫人过去唤你。”

明萱想了想,顾元景离家快有四载,确实有满腔的话想要跟他说。她如今已经出嫁,也不大有时常回娘家的机会,若是错过了这次,下次要想再好好地谈话,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她便冲着朱老夫人感激地笑道。“既如此,祖母 就先歇一会,孙女儿待会再来叨扰您吧。”

顾元景从前住的院子叫做端华阁,因为他久未在家,生死不知,去年二房的三爷元晋成婚时,侯夫人叫人重新修整了一遍,便就拨给了二房用。事实上,随着府里人口的增多。这不到四年的时间里,从前三房名下的好几所院子都已经另拨他用。

似乎没有人觉得,顾元景还会回来的。

亦没有人真心期盼着他能回来。

明萱立在昌华院门口时,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停住脚步问道,“是世子夫人安排四爷住的这里?”

昌华院在永宁侯府的东北侧。离后街很近,又靠近佣人的居所,是个噪杂但又不清雅的地方,这院子从前无人居住,只在去岁老夫人生辰前令人修缮了一番,外头看起来不甚破败,里头却并没有大修。

听府里的老人说,这里曾经吊死过大伯父的一位姨娘。

安泰院跟过来引路的小丫头忙答,“世子夫人请四爷跟五爷一块挤两日,等她将从前姑太太住的海棠院收拾好了,再请四爷搬过去,四爷却说不必,他过几日得了圣上旨意恐还要回西疆的,不必特意为他安排居所。”

她接着说道,“听说跟着四爷回京的,还有几位镇西军中的军爷,就落脚在和咱们府里隔了一条街外的君再来客栈,因这昌华院靠着后街,前头又有一扇角门,穿过去没几步路便就到了,四爷喜欢这里方便,就选了这里,只让世子夫人略收拾了下,就住进来了。”

明萱心中有些了然,西疆大捷,这样重大的捷报,镇西将军不可能只派哥哥一个人上京,只是哥哥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她大婚的音讯,为了要赶得及送自己出嫁,这才快马加鞭,没日没夜赶路先行进京的。

她眼神瞬时变得更加温柔,迈开的步子便也急切了一些。

小厮将明萱迎进屋去的时候,顾元景正与裴静宸摆子论棋,木色棋盘,每一个方块都是玄机,黑白分明的棋子错落有致,以刀光剑影的方式摆布,看似温和的场景,却暗含着厮杀与战鸣。

他凝眉落下棋子,“妹夫,该你了。”

裴静宸展露笑颜,修长而光洁的手指捻着最后一颗棋子摆定,“舅兄,承让。”

顾元景猛然一惊,他以为已经将对方逼至险境,没想到裴静宸一步妙招,不仅悠然抽身脱险,还反将一军,将他带入死局,一步之差,从云端跌落尘埃。

他忽然纵声笑起,看待裴静宸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赞赏,“妹夫,好棋,此等妙思,我甘拜下风!”

棋道,恰同兵道。

擅棋者,亦擅用兵。

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似传言中那样不堪。病夫?顾元景笑,他行伍之中浸淫四年,经历过无数险境,自认看人的眼光毒辣敏锐,若是裴静宸是个病夫,那他西疆骑兵之中怕就没有几个勇猛善战的人了。

倏而,他的眉心又微微拧起,倘若裴静宸并非病弱,那些传言便是刻意为之的了,这虽然证明了裴家小子并未在自己面前作假隐瞒,实乃以真心待他,可却同时也说明了那些坊间传言是真的,他唯一的珍之而重之的妹子进了那样狼窝虎穴,该怎样才能安然抽身,不受一点伤害?

他正自思量,耳边传来清脆嗓音如同黄鹂初啼,“哥哥!”

屋子里并没有旁人在,明萱便也不再讲究那些规矩礼仪,几乎是飞奔着扑向顾元景的怀中,她眼眶含泪,缩着鼻子哽咽着唤道,“哥哥!”

好似怎样也唤不够一般。

顾元景眉目间的锋利立时便都退散,他轻抚明萱的头发,想到四年前离别时,她仍旧是那样神智不清的模样,若不是太医说她断然无有大碍,他恐怕也不会做出那样破釜沉舟的举动来。

在西疆战场上的日夜,在最艰难困苦生命岌岌可危的时刻,每当他想要放弃,脑海中闪现出来的,除了父亲和母亲冰冷冷的尸体外,便是她那张毫无生气的面容,逝者已矣,可是盛京城中尚有娇宠着长大的妹子,便只是为了她,他也要活着,活下去!

这幅画面太过温馨,温馨地有些碍眼。

裴静宸心里淌过酸涩的滋味,忍不住便轻声咳了一声。

顾元景回过神来,当作掌珠般疼宠的妹妹如今已经嫁作人妇了呢,这些亲密的举止虽然纯然,但在妹夫面前确实并不合适,他缓缓放下手臂,拉着明萱入了座。

他静静望着她,依旧是从前那样姣丽的容色,但眉眼间却又比从前多了几分沉静端和,她更瘦了,精神看起来却很不错,脸上一层微红,像是天边的云彩,便就这样坐着不动,就能光彩夺目。

他心下略宽,不由低声问道,“妹妹,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明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和从前比,自然是过得不好,可有祖母护着,我也并没有受过太多苦,倒是这几年时常梦见哥哥,醒来时想要给你写信,却又不知道该往何处寄出。”

她抿了抿嘴唇,“我以为府里一直都在派人设法与哥哥联络上的,直到去岁才知道,原来……”

只在顾元景去西疆的第一年有过通讯,后来派过去的人没有了音讯,大伯父也并没有再另派其他人过去。

顾元景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厉色,良久,他才低声问道,“这几年战事吃紧,我身上任务繁重,的确是在刀尖上舔血地过每一日的,但稍有空闲,我也曾给你写过信的,那些信,你竟一封都没有收到吗?”

明萱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啊,若是有哥哥的信,我又何必要费那样大的力气请了钱三叔去西疆找你?”

她蓦得脸一变,语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哥哥有给我写过信?”

倘若如此,那些信一定是被人藏了起来。

顾元景眼中露出锋芒,他轻哼一声,转而安慰明萱,“暂且不去管那些信了,如今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了吗?这次劳军犒赏过后,我会请旨留在盛京,以后有哥哥在呢,谁都不能再欺负你了。”

他顿了顿,目光里带着复杂神色,“祖母说,是你请求她让族里开祠堂,将我记入母亲名下的?傻丫头,不管我是谁生的,母亲永远是我的母亲,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子,是嫡出还是庶出,我一点都不在意的。”

明萱摇了摇头,“可是我在意。”

她目光微敛,并未有介意裴静宸在场,“等五哥大婚,芍姐儿一嫁,府里势必是要分家的,只要哥哥在,便不会少了三房的那一份,哥哥可以不在意那些,可父亲的那份,就这样平白让大伯父他们分了,我有些不甘心呢。”

顾元景目光微动,“钱财身外物,我并不在意,可是当年的事,大房得了三房的益,却还要利用我妹子的终身,这一点我也很不甘心!”

第84章 惊马撞车

明萱低低地说道,“原来哥哥都知道了……”

她忽得抬起头绽放笑颜,语气轻快地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我的愿望很简单,只要哥哥平平安安地活着,蘀父亲撑起三房这片天,这便就足够了。”

也好……也好能让她对得住逝世的亡灵,不辱被她所占的这副躯壳。

她微顿,又担忧问道,“听说哥哥在御前拒了皇上的赐婚?”

顾元景轻轻一笑,“倒也没有那样严重,皇上只是问我有无婚配,临南王的郡主配我可还使得,我只答微末军子配不上金枝玉叶的郡主,皇上便不曾再提,谈不上御前拒婚那样严重。”

他抬眼瞥向静默地不发出一丝声响的裴静宸,低声说道,“临南王的掌珠紫藤郡主,听说不只美貌过人,还才华出众,那是盛京多少贵介公子求而不得的人物,我不过是个婢子生的微贱庶子,能得这份亲事,应该是做梦都会笑醒的吧?

连大伯父都劝我要应下这门亲事,好与雄踞一方的临安王爷搭上关系,可叹大伯父在朝中浸淫多年,竟然一点都看不透,倘若我当真顺势应下,成了临南王的女婿,那才真的是打了他的脸面。妹夫,你说是也不是?”

那亲事,可是俞惠妃荐的呢。

俞家和临安王府的关系盘根错节。哪怕顾元景当真娶了紫藤郡主,将来俞顾两家有利益冲突之时,临南王府也定会站在俞家那头,永宁侯得不到一点好处,甚至还有可能失去顾元景这名前程大好的侄儿。

须知,当年顾家三房的惨案中,若是深刨下去。难免会要看到顾家大房的影子,顾元景若与郡主繁衍了子嗣,那站立场时,谁亲谁疏,自然一目了然,便是他仍旧秉承着忠于顾氏家族的思想,可光他这身份,便已经足够让永宁侯不安。

裴静宸眼帘微动,便将这些关节都想得明白,他唇角微翘。“是舅兄仁厚。”

他顿了顿,“不过舅兄此举却是对的。皇上正值春秋鼎盛,莫说后宫之中尚未诞有皇子,便是有,此时争这些未免也有些太早。

再说临南王。如今虽是手握重兵,盘踞一方的藩王,可如今四海升平,皇上手中权势一稳,撤藩是势在必行的。到时说不得还要怎生闹一场,舅兄这四年浴血拼搏,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实是没有必要再搅和进去的。”

明萱微微有些诧异,她知道她的夫君绝非腹中空空的寻常纨绔,亦知晓他暗地里蓄养了不少势力,可不曾料到的是,他竟然敢在顾元景面前,毫不遮掩地将自己对于朝局的见解说出来。

成婚不过三日,他便这样信任她和她的兄长了吗?

他就不怕这些言论被洩露出去,令他多年的隐忍和藏拙功亏一篑?

顾元景却抚掌高声笑道,“好!”

他眼中的激赏再明示不过,“妹夫的想法,恰与我不谋而合,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要收回手中权利,不过是早晚而已,等那时,莫说手握重兵的藩王,便是那些盘踞边疆的大将,亦是要将兵权尽数交回去的。”

所以,当年韩修才会舍弃宁国将军的封号,而请求入仕。

他这回劳军犒赏过后,亦要求个相同的出路。

因这番诚恳对谈,顾元景心中对裴静宸的审度去了大半,倒觉得这个妹夫虽生在裴家,可为人却不似裴相那样奸猾佞妄,以裴静宸在坊间声名,在他面前仍肯吐露真心,这是以诚相待,并没有将自己和妹妹当作外人。

明萱见这世上与她最紧密相连的两个男人相谈甚欢,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欢喜,她只坐在边上,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分析朝中局势,畅谈应付对策,心中生出满足。

真好,哥哥并不介意她的夫君姓裴呢!

但她随即又想,顾元景虽然在疆场历练过增添了几丝刚毅强悍,可内底却仍然是个淳朴憨厚的老实人,即便那件事上,皇上难辞其咎,可他心中仍然抱着坚定的忠君思想,一分一毫都没有动摇他对皇上的忠诚。

他为人宽厚,就算裴相是罪魁祸首,也不愿意将胸中怒火对准了其他无辜的裴姓子孙,所以才在最初的芥蒂之后,完全地接受裴静宸成为他的妹夫吧?

申时刚过,二门上传话来说,马车已经套好。

明萱便与朱老夫人依依惜别,她轻柔地蘀祖母拭去眼角泪滴,笑着说道,“不过只是隔了几条街的距离,若是祖母想孙女儿了,使个人来唤我便是,如今孙女儿出了阁,出门走动反倒要比从前更方便了,您怕什么?”

她扶住朱老夫人臂膀,接着说道,“再说过几日,不是芜姐儿的好日子吗?孙女儿是定要回来送送她的,到时候咱们祖孙两个不又能见面了吗?”

话虽如此,可四年来朝夕相伴的孙女儿到底不在跟前了,朱老夫人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总像是缺了点什么。

她侧了侧脸,偷偷抹了抹眼泪说道,“出了阁的姑娘还时常往娘家跑,是要被婆家人耻笑的,祖母也不盼着你常来看我,只要你日子过得好,宸哥儿待你好,我便放心了。”

不论心里愿意不愿意承认,男人的尊重和宠爱,关乎着女人的一生。

朱老夫人是守旧的女子,哪怕皓腕?锵,也曾杀伐决断,但终究还是本着以夫为天的教条生活的,她不怕裴家不待见明萱,亦不怕明萱会在杨氏手上吃亏,心中最在乎的,还是她夫妻和顺。

明萱瞥了眼不远处正与顾元景惺惺相惜告别的裴静宸,眼波微动,浅笑着对朱老夫人说道,“祖母放心,孙女儿会将日子过好的。”

不论生活和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只要她努力,对方也不抗拒,便没有过不好日子的道理,她善于经营,裴静宸也很努力,将来……一定会过得很好的吧?

朱老夫人拉着明萱的手恋恋不舍,一直送到大门,才肯放开,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她对着管嬷嬷感慨万千地说道,“当年我送岚娘出阁时,亦是这样的心情,盼望着她嫁一个好人家,却又舍不得她走。”

她摇了摇头,“萱姐儿嫁得近,大小年节总也有见着的时候,可我的岚娘却是要见一面都难。”

管嬷嬷忙劝慰着说道,“九月五爷大婚,姑太太来信说要亲自送过来的,您怎么给忘了?再不过三月,老夫人便能和姑太太团聚了呢。”

朱老夫人眉梢弯了起来,“对呀,我怎么就忘记了这茬,等琳玥嫁过来,我这老婆子便又有心尖上的人陪着了,倒也免得我老来寂寞。”

她说完便要转身回去,却蓦然看到对门韩府内冲出一匹通体赤黑的骏马来,高头大马之上,一身玄色锦袍的男子威风凛凛,迎风而驰骋,像是闪电一般掠过而去。

管嬷嬷小声嘀咕,“看起来像是那位平章政事韩大人,可这么急,莫不是朝中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急事?”

朱老夫人留心了韩修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有些不大好的预感,那不是去往宫里的路线,却是方才明萱和裴静宸马车离开的方向。

她面上惊疑不定,却又无能为力,只好紧紧攥住手心,沉声吩咐道,“扶我回安泰院,再派个小丫头蘀我将四爷叫过来,我有事要对他说。”

轻摇的马车里,明萱好奇地掀开车帘望着熙攘街景,盛京繁华,每一条主干大道上都有着鳞次节比的商铺,各色各类,应有尽有,她一时看花了眼,目光久久停留不舍得收回。

裴静宸见她那样入神,便也将身子歪了过去,“在看什么?”

自然而然便发生了的亲昵举止,不知不觉间的身体接触,他贪恋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不由便将脖颈放在她肩膀上,说话时口唇的热度若有似乎,不经意间吹到她的耳垂,激起一阵轻微颤栗。

初尝人事的身子极其敏感,明萱的手一抖,车帘便应声而落。

她脸色微红,语气似娇嗔又似撒娇,“别闹,就是好久没有看到外头的景致,多看几眼罢了。”

这般娇媚,裴静宸只觉得喉咙一紧,双臂便拥她更深,“左右我在家无事,以后你想要什么时候出来上街,我便都陪你一起来,可好?”

他从她身后拥住她,用脸颊轻轻磨蹭她的脸颊,一边又撩开一道缝隙,指着外头说道,“听长庚说那家盛记,是盛京城里手艺最好的酒楼,酒好,菜也好,因为身子不好的关系……”

裴静宸好看的面庞上忍不住漾出笑意,“因为要假装身子不好的关系,除了一些躲不开的宴会,我基本上从来不在人前出现,所以长庚夸赞地天上有地上无的这个盛记酒楼,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呢,只吃过长庚带回来的几道招牌菜,端得是美味,一直想要大大方方去一次呢。”

他俯身将唇贴在明萱耳际,“有时间,我们去一次吧!”

这样温柔攻势,明萱招架不住,脸红心跳地说了句,“好。”

她话音刚落,便只听到“腾”地一声,有惊马的鸣啼,随即便感到马车倾斜,四周街巷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声,她明白恐是又遭遇了一次车祸,心中有些慌乱,这时,缠在她腰间的手臂越发紧了,几乎是将她整个身子拢在了怀中。

随着耳畔那句“别怕”,马车就此定住不动。

车外,满身玄衣的男子驻足而立,“车内可有人受伤?”

第85章 挑衅

那声音森寒,带着冰封的冷意,从半隙的车帘中透了进来。

明萱面容静默,但胸口的起伏透露着她的情绪,她此刻身子冰凉,胸中却有一股怒意蔓延上扬,那日清凉寺后山她的毅然绝决,对那人而言,真的就毫无触动吗?他像是甩不脱的面团,下定决心要对她纠缠痴扰,不死不休了吗?

在这熙攘街巷,韩修演这出惊马撞车的戏码,是想要逼她夫妇现身,好确定一下她与裴静宸是否琴瑟和鸣?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视为囊中之物的女子,忽然成为了别人的妻子,想要确认一下这事实,或许也能说得通的,可即便如此,他难道就不能选别的正大光明的方式?

他或许从未曾想过,马车翻倒亦是会伤到她的吧?

明萱怒极反笑,好一个韩修,从他四年前大婚之日当众悔婚到如今,桩桩件件,她是半分也看不出来他真心实意地爱过那个叫顾明萱的女子,亏他声声句句“我的女人”,还凄婉哀求她“等他”,他也配吗?

清澈明眸由浅转浓,她朝着身侧裴静宸微笑,“阿宸,外面那人是平章政事韩修,亦是四年前撕毁婚盟亲手抓走我父亲的负心薄幸男,那日清凉寺后山我以死相逼,迫得他应下我不再纠缠,但我早料到不会如此轻易的。

我听说那人手段凌厉毒辣,行事不择手段,他一向视我为己物。以为扔捡都尽由他,如今我与你成婚,他自然是不甘心的,将来。必会想方设法为难咱们。”

明萱微顿,脸上神色凝重起来,她直视着他双眸。“阿宸,我对那位韩大人无半分情意,亦不想为了安宁与他逶迤,今日撞车,必不是无心意外,他若非要借机生事,便是想确认你我之间是否同心。你要答应我……”

她一字一句说道。“不论他怎样挑拨,都不要嗔怒,亦不许疑我。”

韩修有家室的,不可能做到明面上,所能动的不过暗地手脚。只要她夫妻之间能有默契,不受外人挑唆,自然也不会令到韩修得逞。

裴静宸轻轻笑了起来,他探出手去,温暖的手指滑过她脸庞,又扬起蘀她整理了鬓发,“你的心意,我懂,我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

他语声清冽,像是在低喃的情话,亦像是一种表白,“锦绣官途与快意恩仇之间,我选后者,快意恩仇与你之间。我选你,既定盟约,永生不移,这是我的做人准则。我信你,便绝不会再疑你。”

明萱有一刹那的怔忪,心中有什么东西,渀佛在这一瞬之间便就绽开了,车外百姓的议论声,长庚焦急的询问,丹红的低唤,车夫指挥着卫队将马车重新垫起的声响,这一切她似乎都听不到了。

既定盟约,永生不移。

她低声轻呢,再抬起头来时,目光里焕发着夺目光华,她攀上裴静宸的手臂,笑容明快地说道,“韩大人想必等得急了,夫君,咱们两个一道出去会会他吧。”

马车已然扶正,长庚候在车外不动,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车内大爷和大奶奶的对话声不绝,虽未听得分明,却也隐约猜到几句,他素来恪守规矩,没有主子召唤,是断然不肯自作主张的,如今主子无事,他便更不敢上前掀车帘。

但丹红却不是如此,她在后头马车之中,原本以为只是暂时被堵住,亦是车夫嚷嚷起来才知晓前头大爷和大奶奶的车被人撞了,她和严嬷嬷焦急慌乱地下来,一眼便看到了那脸色黑沉全身都散发冰冷寒气的男子,她在明萱身边服侍日久,又接连两次被韩修的人绑住,再清楚不过这其中纠葛。

她一时慌张害怕,又担心车子里的主子受伤,便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一把掀开车帘,几乎是哭着喊着问道,“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韩修的目光注视着半开半隙的马车良久,心底深处暗暗有无边的苦涩蔓延,将卢氏夫人送回房后,他重回了那座可以俯瞰到整个永宁侯府的二层小楼。

盛京城地处北方,不似江南水乡多有二层楼宇,韩府这座原是一座观星台,自他搬入这座府邸后,便着工匠改制成书房,每当夜阑初上,他褪下繁冗公事回到府里,头一件事便是上这书楼推开窗,不论寒天暑日,从不曾间隔。

因着地势关系,从小楼之上,遥遥远眺过去,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漱玉阁,他手上又有当年战西夏时缴获的战利品,隔着汪洋大海之外的西洋人所制的远望镜,虽然看得并不是顶清楚,却偶尔也能在院落一角,捕捉到那抹令人牵挂的身影。

而此刻,眼前,他魂牵梦萦的那个女子,便在马车之中。

车帘被飞奔过去的侍女掀开,韩修第一眼望见的,不是明萱姣丽的容颜,而是那双紧握交缠的双手,正如今晨在永宁侯府门前那幕般,那如胶似漆的身影,像是重锤击打他的心,这背叛之痛,深入骨髓,令他觉得像是被这世间遗弃,既孤单,又彷徨。

她是他的妻啊,前世那样悲惨的境遇,她都对他不离不弃,舍弃侯门千金的尊贵地位,只愿陪他这个身世成谜不为人承认的可怜虫共度一生,哪怕他身陷囹圄,亦不曾想过要离他而去。

可重来一世,上天垂怜,赋予了他新的生命,新的机遇,新的转折。

他是天子宠臣,掌握周朝机枢,他位高权重,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经位极人臣,普天之下,只有寥寥几人才能令他折腰。他志得意满,他满腔热血,他感慨前世未酬的壮志终有机会得报,可上天要他付出的代价,竟是他前世唯一的慰籍,爱妻和儿女吗?

韩修目光深浓,手指的关节不由自主地轻颤着,不,绝不能!

那是他的妻子,他命中注定的女人,不管今世是因何错失,不管她如今花.落.谁.家他也要将她夺回,这已经不再仅仅只是男女情爱的牵连了,事关他挚爱的三个儿女,还有……男人的尊严!

裴静宸小心翼翼地扶着明萱下了马车,举止优雅地转向长庚问道,“发生了何事?”

长庚躬身回答,“回爷的话,这位是平章政事韩大人,他策马过来时,不知因何故惊了马匹,撞上了马车的后辕,幸得

韩大人驭马技高,及时将马匹御住,才不致酿成惨祸。”

这样点到即止,倘若不是故意为之,还真难以令人相信。

裴静宸笑容浅淡地转身冲着韩修欠了欠身,“裴静宸见过韩大人。”

韩修目光深沉,似笑非笑地望了那依旧牵着的双手,他抬起头来,沙哑着嗓音说道,“我的马儿受了惊,撞到了裴公子的马车,这后辕歪了,恐怕不好再上路,不若这样,我做东请贤伉俪去盛记歇一歇,等镇国公府上另派了马车来接,可好?”

他顿了顿,“这都是我的不是,裴公子若不受我这赔罪,我心中难安。”

裴静宸垂头柔声问明萱,“马车不好走了,让人再派车过来恐怕也要等上一刻钟,咱们总不好躲在车里不动,不若便去盛记歇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