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没有想过,咱们靠什么正当手段拿到这块儿地?”他突然道,打断了招儿的喃喃。

“我们……”

“是的,我们可以直接去找郑里正,多费些力气应该能把这块地拿下。可你有没有想到以后?我能看出你很重视这块儿地,想必在上面动的心思不小。以你的能力,应该会挣大钱,可有没有想过,如果靠着这片地你真挣大钱了,如果有人眼红反悔闹事该怎么办?一个两个也就罢,若是整个村有半数都眼红了怎么办?”

招儿想说什么,却被薛庭儴掩住了嘴:“你别说有地契什么的,你应该明白在这乡下什么才叫规矩!”

招儿如遭雷击。

是啊,乡下这地方不同其他处,这里若说官府的规矩有用也有用,可若说没用也没用。有时候官府的威慑力,还不如家里男丁多,人多势众的强。

招儿见过旱年两个村儿抢水打死人的,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官府管不了,因为当时人太多,根本不知道谁打死的。只是两个村的里老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一条人命就那么被解决了。

她还见过哪家没有男丁,男人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被宗族决定强行把这家的房子和地让给了同一个姓氏的亲戚,美闻其名为要承继香火。

“郑里正一直视薛氏为大敌,就算我们费了大力气把地买下来,日后若真有人动了心思,他必然会在后面推波助澜。还有你别忘了大房,别忘了阿爷和阿奶。这些人都是长辈,只要我们一日没离开这里,一日还姓薛,就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想要这块地,才会用了手段,就是想为你扫除后顾之忧。若是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话音到了最后,变成了有些委屈的黯然,他的眼神黯淡,像是失了光泽的宝石。

见此,招儿顿时有些慌了:“我不是说你不对,我就是——”她心急地想去安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误会了你,我就是怕你学坏了……”

薛庭儴突然一笑,眼神又亮了起来,里面有一种温润的光芒。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又有些狡黠:“不过你别怕,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等我考中秀才,咱们就不需要用这些手段了。”

“狗儿……”

“你误会我了,你要补偿我才是。招儿,我一直想让你亲我一口,你就亲我一口当做补偿吧。”

呃……

作者有话要说:狗儿哥:这就叫本事,这就叫本事懂不懂?不管什么样的争吵和危机,本首辅都有本事将它变成为么么哒(*  ̄3)(ε ̄ *)

面面:赶紧的,这是谁家的?还不赶紧拉走,撒欢撒得让人辣眼睛。

招儿捂着脸匆匆路过:见谅哈,见谅哈,我拉回去好好□□。

狗儿哥:满地打滚求营养液,不然我面妈不让招儿亲我。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招儿又在小男人脸上看见那种湿润的眼神,这种眼神最是让她抵挡不了。

可亲一个?

“我知道, 你心里其实还是在怪我的。”

“我没有。”

“你有, 你要是想证明自己没有, 那你亲我一个,我就信你是不怪我了。”

招儿脑子里一片混乱, 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可她总是忍不住想起他之前所言——

我知道你想要这块地, 才会用了手段,就是想为你扫除后顾之忧。若是你不喜欢, 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

你别怕, 等我考中秀才就好了。

“就只是亲一个?”招儿踟蹰。

薛庭儴很大方地点点头。

“那、那你把眼睛闭上。”

他看了她一眼, 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招儿看着他玉色的脸颊,突然发现小男人的睫毛竟很密很长,又长又翘, 怪不得她总觉得他眼睛黝黑黝黑的,像一口看不见底儿的井。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才深吸了一口气, 闭上眼睛,对着自己想象的地方印了上去。

殊不知在她闭眼的那一刻, 薛庭儴已经睁开眼睛了。就见她模样可爱的闭着眼, 粉唇半嘟,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猪崽。

他狡猾地将脸偏了偏,那粉唇刚好印在他薄唇上。招儿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睁开眼, 正好对上他含笑而无辜的眼。

她当即就想退开,却被人环住了腰。他抵着她唇道:“你怎么亲到这里来了?我还没发现招儿你这么坏,竟然想偷吃我的嘴。罢了罢了,你想吃,我就给你吃,不过先说好,我可没有胭脂。”

说完,他便启唇加深了这个吻,招儿根本没有防备,就被人吸住了舌尖儿。

再接下来她脑子成了一片浆糊,后面会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薛庭儴的手摸到不该摸的地方。

“你做甚?”

所以力气大就是好,枉费薛庭儴还事先做了防备,可惜他细胳膊细腿儿的,招儿只是微微用力,就将他推了开。不过他有一只手倒是挺固执,依旧罩在那不可言说之地。

招儿瞪着那覆在高耸上细白的指节,脸红得像似火烧。

“狗儿,你学坏了!你是不是跟赵金瑞学的,你怎么能、能……”

她手忙脚乱又去推他,这次是推得远远的。

薛庭儴倒在炕上,一动也不动,指节轻覆在鼻尖,嗅着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这边招儿跳下来炕,整理好衣裳后才发现他没动。

想起之前听到咚的一声响,她忙凑上前去看他,人刚俯了过去,就被人使劲一拉倒在对方的身上。

招儿就想发作,哪知听他含含糊糊说:“招儿,我头疼……”

满脸的痛苦之色,眉心紧蹙,招儿当即忘记了一切。

“我摸摸看,疼得厉不厉害?我找人送你去医馆,你等着……”说着,她就想起身,却被人拽着不丢:“不了,就是有些疼,躺一躺就好了。”

“咱家现在又不是没钱,看大夫的钱还是有的,不用省。”

“我真没事,躺一躺就行。要不,你给我揉揉?”

招儿也是急晕了,乡下人哪有撞下头就去找大夫的,都是不管它,只有特别严重才会去找大夫。至于小娃子被撞到头就更简单了,大人都是帮忙揉一揉就算了。

招儿就给他揉,轻轻地揉着。

薛庭儴躺在那里,享受着美人恩,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他瞅着她认真的模样,招儿就是傻,傻乎乎的,他说啥就是啥。

他也傻,不傻之前甚至梦里的他,会因为招儿把他当小娃子对待,郁结在心,心里始终不能平复。

道理都是一样的,端看人怎么去做了。

“招儿,我还想吃你做的臊子面,要黄花菜加木耳加香菇瘦肉的。”

“好,我等会就去给你做,正好家里都有,现成的。”

“还想吃你做的过油肉,你不知道学馆饭堂里的饭特难吃。你每次给我带的腌菜,小胖子就要吃一大半,轮到我自己却分不到个啥。”

“那我说给你多带些,你还不让!”

“招儿做的腌菜只能我吃,我还想吃到入秋,才不想分给他们。能分给他们一些,我已经很大方了。”

等招儿之后去了灶房,面已经和上了,却半晌都愣在那儿。

她觉得今儿小男人特娇气,也特孩子气,让她想到了以前——那时候娘身子不好,爹忙着四处做木工,二房做饭都是她来着。她也就比灶台高点儿,而小男人比她还矮了两头,才丁点儿大,却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招儿的叫着。

“招儿,我想吃紫桑果了。”

“招儿,我想吃鸡蛋。”

“招儿,俊才哥吃了肉,为啥我没有肉吃。”

她就带着他去掏鸟窝,找鸟蛋吃,记得还捡过一只自己撞晕了的野鸡。那是她第一次烤鸡,虽然收拾得挺干净,却烤得半生不熟,他却吃得很香。

“招儿,真香。”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情形就没有了,幸好现在又回来了。

*

“每次休沐回学馆的第一天,你就蔫了吧唧的,像只斗败了的鸡。咋了,那个姜武哥又阴魂不散了?”

薛庭儴看了毛八斗一眼,在自己的条案前坐下,从书袋里拿出笔墨纸砚等物,一一摆放好,才将书袋放在案下。

见对方不理自己,毛八斗颇为恼火:“好你个小庭子,要用哥哥的时候,一口一个好哥哥。如今用不着了,好哥哥就成碍眼的鬼了,你这死没良心的。”

每次毛八斗说话,都会从正经变成不正经。

李大田在两人身后噗地笑出声,捅了捅毛八斗的胖腰,才道:“八斗,你又看啥书了?”

还是李大田了解毛八斗,休沐这一日多,毛八斗又去了他平时一有银钱就去的小书摊,刚好逢着那书摊的老板上了新话本,他就买了两本来着。

这会儿时间还早,先生还没来,讲堂里也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学生。毛八斗虽平时不正经惯了,但还是怕给人听见,当即得意地笑了笑小声道:“佛曰不可说。”

“你就算是佛,也是那最胖的弥勒佛。”

“好你李大田,敢说小爷胖。”被扎心的毛八斗跳起来。

两人一阵打闹,薛庭儴无奈地和旁边的陈坚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正想让两人别玩闹了,这时有几名学生从旁边经过,嗤笑了一声:“就这样的,还敢放言入甲。”

之所以会这么说,还是因为毛八斗。

他一改早先秉性,刻苦勤学,着实让一众人惊掉了下巴。毛八斗之前在学馆里人缘就不错,也有几个朋友,只是因为那次的事后便疏远了。经过这次贺明诬陷之事,也有人主动找他攀谈。

毛八斗心知这些人都是势利鬼,可他也没蠢得故意和人闹僵,偶尔也会闲谈两句,提起苦学之事,自然放言是冲着入甲而去的。这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便有那一直看不惯他为人处事的学生拿此当做笑谈。

不过敢这般当面嗤笑的,一般都是与几人不怎么对付。

毛八斗就想暴起,却被陈坚给拉住了:“行了,理他做甚。”

薛庭儴懒洋洋地道:“你入甲了,就是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两人并没有藏着掩着声音,自然为对面那几个听见。其中一个学生,也就是方才发出嗤笑声的那个人,满脸的不屑:“你们能入甲,除非黄河之水倒流。”

“那要是入了怎么办?”薛庭儴突然道。

“入了?”这人愣了一下,才斩钉绝铁道:“就他这样平时不用心,临时抱佛脚的,真能入甲那是老天瞎了眼。”

“那如果我入了怎么办?”

“跟他对赌,跟他对赌。”旁边有学生起哄。

此人当即道:“你若是能入甲,我输你一两,不,我输你五两银子!”

学馆里虽然学风严谨,但文人之间历来不禁赌一说。当然这赌是指风雅之赌,例如赌个做诗做词做文章什么的,此番对赌学业也算在内,也算是一种激励,就是赌注开的有些大。

这学生名叫李潮,家里也是镇上人,寻常在一众同窗之间出手还算阔绰。不过五两银子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手笔了,而很明显毛八斗在乙班都是垫底儿的,又怎么可能不过三月就能越过众人入甲。

已经有那人品端正的学生出言劝止了,觉得是这李潮是故意坑毛八斗。毛八斗虽平时不着调了些,到底也不是坏人,何必与人赌这么大。

“不是他自己放言要入甲,怎么此时却不敢赌了!”李潮涨红着脸,反驳道。

这边,毛八斗一捏手心:“赌,有什么不敢赌的。我若是不能入甲,我输你五两银子,我若是入了甲,你的银子记得拿来,这里的同窗都可以作证。”

“作证就作证,谁怕你,就怕你没本事来拿我的银子。”

这时外面响了钟,一众学生们当即也不敢多言,各自回条案后坐下。不多时,孟先生就到了,说了几句话后开始讲经义。

中间休息的时候,毛八斗去茅厕,陈坚问薛庭儴:“你是故意的?”

听到这话,薛庭儴笑了笑:“给他紧紧神经,也免得他不当回事。”

四人之中,薛庭儴不用提,陈坚是最刻苦的,而李大田看似不起眼,在经义上的功底却很扎实。

之前薛庭儴便试过三人,对此也十分诧异,十分想不通为何功底扎实的李大田没能入甲。

唯一的解释就是,毛八斗把李大田带坏了,也可能是李大田本身心思就不在上头,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学两年,就回去等着接他阿爷的位置。一个对此根本不上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其上有所建树。

至于毛八斗,让薛庭儴最复杂的就是毛八斗。

让他来看,毛八斗很聪明,脑子很活,记忆超群。但凡他能将正经心思放在读书上头,考个秀才肯定是没问题的。

经过这些日子三人的带动,他学起来很快,就是一点为人没耐心,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这马上还有十多日就要季考了,薛庭儴自然希望他能再上上心。

“你说得有道理,不是关系到切身利害,我想着莫是到了季考那日,他还会不当成回事。”

且不提这些,转眼间就到了季考当日。

到了这一天,学生们都起得特别早。

早饭的伙食特别丰盛,大抵饭堂也知道今天日子不同寻常。

用罢早饭,很多学生都回号舍偷空看会儿书,还有的则是边在园子里散步,边摇头晃脑的墨背着什么。

钟声响了,都去了讲堂。

检查笔墨可是够,竹筒里的清水可是充足。还有的学生沉不住气,一大早已经跑了几趟茅厕了,这刚坐下又想去,便急急忙忙捂着肚子跑了出去。正好撞见孟先生,与之告了假,便以飞奔的速度跑向茅厕。

孟先生今日没拿书,而是抱着两摞厚厚的卷子纸。

站定后,他便将卷子给了头排的学生,让他们拿下去一人发上一张。等卷子纸发完,那名上茅厕的学生也回来了,孟先生这才道:“开始吧。半个时辰为限,过时不候。”

早在卷子发下来时,薛庭儴已经看过上面的内容。

这卷子是学馆里私刻而得,纸质和刻工十分差,上面的油墨还没干透,一摸就是一手黑。也是清远学馆太穷,只能刻出这种质量的卷子。

重点不是卷子,而是卷子上的题。

这次季考有帖经题四十道,墨义题十道,共计五十道题。

所谓帖经,始于唐朝,就是把要考的经空上几字或者几句,令考生填补。而墨义就是给一段话解释经义,最好是一字不漏的能将集注上的注疏原样默下。

由于乙班的学生都还没学做八股文,所以八股文是不考的。而帖经和墨义都是字面上的学问,只要熟读《四书五经》和《朱子集注》就能做得不差,唯一难得大概就是题有些多。

半个时辰,五十道题,一个不慎就是时间到了,题还没做完的结果。

薛庭儴抬头望了一下,很多学生似乎对这季考并不陌生,拿到卷子就开始做上了。他执笔在早已磨好的墨里蘸了蘸,便开始写了起来。

第一道帖经题便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对曰,后面的却是空下的,需要考生填补。

薛庭儴迅速写下——“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其实这些帖经题并不难,难得是一字不能错。但凡错漏一字,这道题就都算错了。薛庭儴经过这些日子的苦学和抄书,对《四书五经》和《朱子集注》,可以称之为倒背如流。

尤其他梦里学过很多遍,现实中的自己只用多巩固几遍,就有事半功倍之效。这也是为何陈坚等人很好奇,明明见薛庭儴平时没怎么学,都是以抄书居多,为何无论几人如何出题,都难不倒他。

薛庭儴很快就一口气写完四十道帖经题,他搁笔休息,抬头看了看四周,大多数人都是埋头狂书。他拿出另外一只空竹筒喝了些水,将竹筒盖好,方又开始继续做剩下的墨义题。

墨义题都是小题,所以看起来很多,其实做起来很快。

薛庭儴做完后,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无错漏,便拿出竹筒在一只被当做笔洗的碗里洗起笔来。

他这行径就有些突兀了,要知道三十多名学生几乎所有人都埋头做题,唯独他姿态悠闲,这一看就是题做完了。

坐在上首处的孟先生目光一凝,在薛庭儴身上打了个转。

又去看沙漏,时间刚过半。

做为主持这次季考之人,孟先生自然知道季考难在何处。题太多,而时间太少,每次季考都有很多学生写不完所有题。写不完自然不作数,也就相同于无缘于甲等了。

可这薛庭儴却是提前这么早写完,他到底成竹在胸,还是不会做上面的题,索性自暴自弃了。

孟先生对薛庭儴还算熟知,入馆之时馆主便打过招呼,让他多注意这名学生。寻常他观此人,表现并不拔尖,甚至可以说默默无闻。尤其此人在入馆之前,不过只是在乡间私塾学过几年,连经义都不会解。

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孟先生启唇道:“若是做完,可提前交卷。”

声音在静谧的讲堂中突然响起,大部分学生都如梦初醒般抬起头,茫然地四处望了望。直到有一人站起,他们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做完了。

怎么可能!低头看看自己卷子上剩下的题,讶异声都压在嗓子里,若不是此乃季考,不得大声喧哗,大抵已经有很多人都叫出声了。

薛庭儴提起书袋,将卷子恭恭敬敬交给孟先生。

孟先生低头看了一眼,又去看他,点了点头。

薛庭儴这才出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事,事情有点多。这一章很肥,如果下午能回来,五点更新照旧,如果回不来,哈哈哈今天就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