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一直找着机会想报复,可惜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报复了,而薛庭儴会被招儿拧着耳朵痛骂,他就一阵兴奋。

这厮是代入太过,把林嫣然收拾他的手段,现套到薛庭儴头上去了。

薛庭儴又怎么会不知道毛八斗在想什么,风淡云轻道:“招儿说,这些人瞧不起人,让我手别软,输人不输阵,所以我出门的时候塞了我个荷包,里面的银子也不多,就装了几百两吧。”

几百两!

别说毛八斗,连李大田都眼红了。

可眼红了也没办法,谁叫几个人现在都靠媳妇养,找媳妇要银子自然心虚气短。

“你上辈子肯定踩狗屎了,这辈子才能娶了招儿。”

薛庭儴目光暗了暗,道:“你这意思是说嫣然不好?”

毛八斗赶紧道:“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胡乱曲解我的意思。”

三人一阵插科打诨之后,又四处去看了看,期间毛八斗还碰到几个熟识了举子,与人交谈了一阵。

趁着毛八斗与人交谈,薛庭儴又去买了一些注。

这些注都是他从东面那墙上挑出来的,倒是他并没有下自己的注。

离开这里后,毛八斗还在好奇问他,到底要不要下自己。

薛庭儴却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实则薛庭儴心中还藏着一些隐忧,不过这些隐忧他并没有说出口。

*

到了二月初六这一日,上面终于颁下了关于己酉科会试的考官。

除了正副两位总裁官,另还有十八房考官,与乡试般无二致。另有内外帘官不等,这些官员的选差是不会提前透露的,只有到了宣旨这一日才为人所知。

早就有人守在午门外面的大街上了,就见一队又一队的禁卫军从宫里奔出,直赴名列圣旨之上官员的府邸。

这些官员匆忙穿上官服,并拿上家人准备的行李,就急急被带去午门外听宣。谢了恩之后,不准逗留,又被禁卫军送往贡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押送犯人。

期间,沿道大街上站满了人,这些人除了普通的老百姓,自然少不了应试的举子。

待这一行人路过,人群便散了,消息以极快的速度流入各家各府,当然这些都是隐藏在台面下的事。

二月初七,薛庭儴特意和毛八斗两人又去了下赌之处。

与之前相比,这里更见火爆。负责接受赌注的人已经从四五人扩充到十几人,时不时就有打扮普通的人匆匆进来,下了注后又匆匆离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赶着干什么。

这一趟,薛庭儴还是未下注。

出了大门,他望着灰白色天际,心中那层隐忧更加重了。

一直到晚上,外面的天都黑了,他再次出了趟门,这一次仅他一人独行,并未叫上毛八斗和李大田。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从外面回来,招儿迎了上来。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方才去哪儿了?”

“出去透了透气。”

招儿并没有多问,道:“那赶紧歇下吧,弘儿已经睡下了,你明天还要早起,”

二月初八,还不到三更,薛庭儴他们就起了。

一阵忙碌洗漱吃早饭,行李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马车也提前就雇好了。将行李都搬上车,一行人匆匆奔赴贡院。

李大田和毛八斗都来过这里,也都熟门熟路。薛庭儴虽是没来过,但梦里来过,又有两人带路,也不存在什么陌生之感。

马车走到不能走的时候,三人便下了车。

这次有着之前毛八斗的经验,林嫣然给毛八斗准备扁担的时候,招儿和薛桃儿也给各自的男人备了。有了扁担,这一大堆行李也不怕拿不了。

三个男人各自告别自家媳妇,用扁担挑着行李,继续往贡院前进。期间毛八斗为了报复之前的耻笑之言,还特意说这次是三个沙僧了。三人一阵嬉笑怒骂,自是不必细说。

到了贡院,点名、搜身、入龙门,与乡试一般无二。等所有考生都入场后,贡院大门再度紧紧合上,嘉成九年己酉科的会试便自此开始了。

*

会试的过程与乡试大致一样,都是连考三场,一场三日。

头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次日再来第二场,以此类推。

到了初十那日,招儿几个人连生意都没做,便雇了马车前来等候。薛庭儴最先出场,再是李大田,最后是毛八斗。

也未多言,一行人便匆匆回家,三人吃过一顿好的,倒头就睡。醒来后,还是吃,吃了再睡,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闲谈。到了第二日,如同初八那日一样,再度奔赴考场。

这么三场考下来,别说薛庭儴三人脱了层皮,连招儿她们几个都累得不轻。幸好是终于考完了,只等三月放榜。

接下来的日子里,赴考的士子们进入一个空前放松的阶段。又是各种茶会诗会酒会,尤其是八大胡同那种烟花之地,更是少不了流连忘返。

与之前不一样,这次薛庭儴罕见的热络,竟是每日都拉着毛八斗两个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不写题,免得你们说我水。

哈哈,这是玩笑话,其实是没必要再细写了,考试过程甚至考什么都和乡试是一样的。会试之后,四月还有殿试,殿试才是排名次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

其实历朝历代,科举中舞弊之事就屡禁不止,简单点儿的自己干,也就是夹带,各种小抄。然后还有冒籍,代考,也就是请抢手,这些都是低层次。还有高层次的,古代人搞作弊,只有你想不出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上午那章,我看有亲说水,没啥内容,其实真的有内容,我不骗你,后面就知道了。

☆、第136章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位于清化寺街的状元楼, 此时座无空席。

既然敢叫状元楼, 自然是出过状元的。状元楼不光出过状元,还出过数十位状元。这酒楼的年代久,是打从前朝就流传下来的, 也算是薄有盛名。

每次春闱, 各地前往京城赴考的士子,都会来瞻仰一番, 权当是沾沾喜气。若是囊中宽裕的考生, 则会将状元楼作为居住之地的首先。

无他,皆因世人笃信,能住状元楼, 就能中状元。哪怕这状元楼的价钱,比同样的酒楼的价格要高出两倍不止。

这状元楼占地庞大, 前面是一栋三层楼高的酒楼, 酒楼后面才是客居之地。状元楼不光住店贵,饭菜茶酒俱比别处贵,可前来此吃饭喝茶之人还是如过江之鲫。

除了沾喜气外, 自然也是为了这住在状元楼的里人。

能住在这里非富即贵, 即便不是,也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大才子们。也是这状元楼的老板会做生意,每年都会邀请几位公认的才子下榻状元楼, 不光有最上等的客房可住, 且不收房钱。

如今会试刚过, 正是士子们空前放松的时候。

或是约一两个友人喝喝茶, 或是饮饮酒,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谈天说地,侃侃而谈。

这两日大家议论的主要对象,便是五大才子之中的两人——

绍兴杨广志和苏州的王秀。

也是这两个人倒霉,也不知是盛极必衰,还是走什么霉运。大抵也是被人吹捧久了,灾神上了身,一个入贡院之前便突然伤风,另一个更惨在贡院里摔断了胳膊。

可才子不愧是才子,即是如此凄惨的境遇,两人也是硬把三场会试坚持了下来。尤其是王秀,他在第一场的时候就摔断了胳膊,为此他抱着受伤之臂坚持到第一场完,才出场去治伤。

人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吃了些苦头,可这种状态考第一场,心里稍微对春闱了解些的,都难免觉得这两人危也。

果然,会试罢,两人闭门在房中多日不出。而之前有多么捧两人,私下里就有多少人嘲笑他们。

耳边听着旁边那桌几名士子的低声议论,薛庭儴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

毛八斗历来是个坐不住的,早就跑到其他桌去与相熟之人说话交谈,也就李大田还坐在这里陪着他。

“庭儴,咱们也坐得时间挺久了,要不回去?”李大田问道。

“回去做甚?这眼见也中午了,就留下用饭吧。”

状元楼的饭菜自是不便宜,不过薛庭儴几人还是消费得起。三人叫了几个菜,又拿了一壶酒,边吃边喝边听毛八斗说八卦。

正说着,突然周遭静了一下。

薛庭儴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就见一名年纪大约在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子走了上来。

此人面色苍白,穿一身青色棉袍,左臂上绑着白色的布,一看就是受了伤,正是那众人口中倒霉至极的王秀。

他进来后也未说话,只是肃着脸去了一张桌前坐下。那一桌的人便是福建的几个举子,之前也没少和人议论王秀的事,此时见了王秀来,顿时换了一副巴结的嘴脸,让人十分不耻。

因为事主现了身,大家自然不能在指着和尚骂秃驴,便又聊起其他的事来。

王秀那一桌上,一个年级大约在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低声与王秀道:“王贤弟,别理这些捧高踩低之人。莫说如今还没发榜,即使发榜你真是榜上无名,大不了三年再考,以你的文采,区区一个进士自然是手到擒来。”

“谢李兄宽慰了。”王秀叹了口气,强笑道:“我的运气也确实不好了些。”

话都说成这样了,同桌之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上了。不多时,薛庭儴远远就见王秀一改之前抑郁的神色,与同桌之人说说笑笑,倒是与平常并无两样。

这边,毛八斗低声道:“这人也是奇了怪,莫怕是脑壳被门给夹了。还才子,他难道看不出来他交好的这些人,都是些小人伪君子?”

薛庭儴微微一哂:“也许人家就喜欢和小人一处。”

这么说可真是无敌了,连毛八斗都说不出什么来,倒是薛庭儴目光闪了闪。

之后他刻意放慢了用饭的速度,王秀那一桌先用完,几人撤了桌,最后果然是王秀会的账。

接下来的数日里,薛庭儴似乎和状元楼杠上了,每日都会前来。当然也会去别处,一些茶会诗会酒会一个都没有拉下。唯独有一处他没去,那就是每逢到了夜晚,一些士子们会三五成群前往八大胡同,听个小曲喝个小酒什么的。

薛庭儴却是怎么也不去,无论旁人怎么劝说,又或是激将。包括毛八斗和李大田也是,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三人便老老实实回了井儿胡同。

*

顺天贡院,位于内城崇文门东南处。

这座历史悠久的贡院,打从前朝起便是京城会试乃至顺天一带乡试的所在之处。其建筑高大巍峨,井然有序,自然不是其他地方贡院可媲美的。

此时顺天贡院外,依旧是一副被严密把守之态。而贡院里,在经过最初整理、糊名、誊录和对卷之后,这次会试的所有试卷便经由外帘交入内帘手中。

一共正副两名总裁官,另有十八名房考官,共聚一堂。

试卷被分为十八等份,在正副总裁官及监临官等监督下,由诸位房考官抽签。抽到哪份,房考官便将那一大摞的考卷,抱入自己的考房之中。

这考房里除了房考官,另还有四个的阅卷官,这些阅卷官俱是来自三省六部的低阶官员,同属内帘官之列。

因为试卷太多,都是由阅卷官先阅卷,合适的留下,那些错别字多的或者文理不通、乃至犯了忌讳的,俱做落卷处理。再挑出出众者三十余卷,备用者二十余卷,再由房考官阅卷。

房考官在经过阅卷之后,会留下自己觉得合适的,荐卷给副总裁官,流程一如乡试。

此时春秋房里,阅卷官窦安准正紧锣密鼓地看卷。

他已经连着阅卷多日了。一共十八考房,近六千份考卷,也就说每一房要阅卷近三百多份,而这些考卷俱是由他和同为阅卷官的另三位同僚一同看完。

若只是三百多份,其实每人分一分,也不算太多。可作为阅卷官责任重大,越是底层的人越是谨慎。俱因这些试卷最终都会交由礼部磨勘,若是其中有错漏,整整一个考房的人都会被追责。

而最先被追责的就是他们这些阅卷官。

所以他们不光是一人阅一部分,而是互相交叉将所有试卷阅一次。若是碰见难以比较的试卷,会四人一同拿主意决定取舍。

窦安准将一份不知所云的试卷放在一旁,那一摞里俱是被落卷之人。

旁边的张虎对他笑了笑,便站起身去沏茶,顺道也给他沏了一盏。两人坐着喝茶,一面说起这几日的阅卷之事。

都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试卷上文章的好坏与否,自然有资格评论一二。

不过也没多说,监临官时不时就进各房勘查,若是看见阅卷官不干正事,竟是喝茶说闲话,自然少不了被记上一笔。

别看在贡院里不会说你什么,可这被记上的一笔却会被呈上礼部,再由礼部分发到其所在府部衙门,到时候虽不至于招来大祸,多少是会被影响前程的。

两人放下茶盏,继续阅卷。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听见张虎忽然拍着大腿道:“好文!”

这声音在寂静的考房中格外响亮,不光是他身边的窦安准抬起了头,另一边的两名阅卷官也看了过来。

大抵也是有些疲乏了,另外三人俱都站起走了过来,张虎将手中的试卷递给他们,几人看了起来。

“朴实无华,但字字珠玑。”

“中正平稳,法度森然。”

窦安准也抚着胡须道:“字字典切,可配经传,非浸淫多年者不可书也。”

这般众口一致的评价,可在这春秋房里算是首例,见此坐在首位的房考官彭宝义也不禁抬头看了过来。

“大人,此卷可入荐卷之头列。”

“哦?”彭宝义放下手中的考卷,发出一声疑问。又笑道:“难得你等意见一致,拿来我看看。”

窦安准将考卷捧给彭宝义,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彭宝义并未当即就看,而是把之前看了一半的卷子看完。他并不参加最初的阅卷,但需看那些被四名阅卷管做落卷处理的考卷。当然也不是全看,而是随意抽选。三百份考卷,他需随机抽选五十份审阅。

不过看得出这一房的阅卷官都是极为负责的,他已经看了多份,并无其他异议。

彭宝义拿起那份考卷,甫入眼的第一行字便吸引住他的眼球,而后一气儿连看数页,如饥似渴,直至翻阅完,才长吐出一口气。

他的心依旧还克制不住的跳动着,这是看到好文章后,一种情不自禁的共鸣。

由文看人,他的脑海中甚至不由自主出现了一副画面,一个气度非常的男子正抑扬顿挫抒发自己的见解。他态度平和,却有理有据,既不失君子风度,却又让人信服。

好一身气派,好一身风度。

之前听窦安准如此高的评价,他心中不以为然,如今看来那句‘字字典切,可配经传’并不虚夸。

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就不知是谁了?

彭宝义忍不住在心中猜测起来,是嘉兴的赵品河,还是福建的王秀?抑或是苏州的卓鹤君?

这几人的文章彭宝义都曾看过,并不是他们的文风。

想了半天,彭宝义也没想出来,索性便不去想了。不过这份考卷他却单独放在一旁,一看就是特别待遇。

一直暗中瞄着这边的窦安准三人,见此俱是一笑,心道他们这一房的魁首恐怕是出来了。

又是两日过去,这一房的所有考卷才算都阅完了。接下来就没阅卷官什么事了,而是房考官和主副总裁共同审卷。

彭宝义带着一名捧着所有考卷的书吏前往衡鉴堂,在那里他将和其他十多位考官完成接下来的阅卷,并排出名次填榜。

这时,对面回廊上也走过来两人,乃是另一位房考官带着自己所在之房的考卷。他身边也跟着名书吏,捧着个大托盘,托盘上是码放整齐的考卷。

因为考卷似乎有些多,所以码成了塔字形,最上面是一份考卷,与彭宝义这边般无二致。

这是每位房考官不成文的习惯,若是下面阅卷官在阅卷的同时,觉得有什么文章堪称本房魁首的,而房考官也是认同,便会放在最上面。

这样一来,相互换卷阅时,其他房考官也能做到心中有数,是时若是另外一位房考官也认同,就会一起荐卷给主副总裁官。

是时一个进士是跑不了了。

对面的房考官也是春秋房的,十八房考官按五经命名,四书题且不提,考生治什么经,是时考卷便会分在哪一房。

春秋虽不算大热门,但也不少,十八房中有三房都是春秋房。

这位房考官姓孙,名育海,乃是翰林院侍诏。彭宝义官拜翰林院五经博士,所以两人也算是同僚。

两人走近了,便含笑互相拱手为礼。

不过并未交谈,而是并驾齐驱出了回廊,打算前往衡鉴堂。

他们两人倒是挺好,可惜身后的书吏出了差错。两个书吏本就捧着偌高的考卷,出回廊的时候,两人胳膊肘撞了一下,手上的考卷便洒了一地。

“怎么如此不小心!”孙育海斥道。

两个书吏也不敢多言,忙蹲身去捡考卷。

彭宝义替他们说好话:“孙大人莫着急,反正这些考卷都要重新阅看的,即使打乱了也没什么。”

“就怕给人添了麻烦。”

这所谓的添麻烦就是,若是顺序无错,即使再阅,对方也能根据首房阅卷,很快分下一个高低,虽不至于就按着对方而来,至少可以拿来做比较。

如果顺序打乱了,就要自己从头看起,是时可能会发生另一个房考官看中的卷子,却没能被取中,不光给自己也给对方添了许多麻烦。

“无妨,无妨。”

考卷很快就被收拾好了,两人再度带着书吏前行,走到一处岔道,两人互相拱了拱手,便分道而行。

这样也是为了规避,一般在贡院中,哪怕是同僚之间,也是能少交谈,尽量少交谈,以免惹来旁人的猜忌。

虽是分道而行,但两人也是前后脚到衡鉴堂的,待所有人都进去后,大门便在身后紧紧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