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郑安成急匆匆步了进来,其手中亲自捧了几份卷子,竟是没经过外人之手。

“陛下,老奴幸不辱命。”

“拿上来。”

考卷很快就被捧上了嘉成帝面前,郑安成亲手拆开其上的封条。这封条乃是礼部所置,一般考卷在过了查阅期限后,便会送回礼部。礼部核查无误后,便会封上存档。

四份考卷一字排开,在嘉成帝面前摊了开,一旁还有薛庭儴方才呈上的朱卷。嘉成帝看过后,命人备笔墨让薛庭儴写字,现场勘验字迹。

薛庭儴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笔,便在另一个太监捧着的托盘上写了起来。也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上好的宣纸上便留下一行小字。

太监捧上去给嘉成帝看,嘉成帝只看了一眼,脸突然就沉了下来。

毫无预兆,也不知他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是如此反应。

“拿去给薛举人看看。”嘉成帝的口气难测,让人听不出他是何种意思,但不悦是显而易见的。

一行几个太监,一人手捧一份来到薛庭儴面前。

薛庭儴率先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卷子,朱墨两卷俱在,首页上也确实是他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可翻开看去,却让他愣住了。

这朱卷上竟是他的笔迹!

他以极快地速度扫过墨卷,又去看朱卷。

卷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而朱卷上的内容与墨卷一致。他伸手将朱卷拿起,又翻到背后,上面两个点三个叉,与上次他所见到的相同。

到了此时,薛庭儴几乎不用看吴文轩的考卷,就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了。

竟有人把两分卷子伪造了一遍。

那被裁割给吴文轩的卷子,本应该是他的笔迹,如今却换了一种笔迹,不用想肯定是吴文轩的笔迹。而本该是吴文轩如今却被换给他的考卷,明明内容不是他所写,笔迹却是他的。

好手段!怪不得吴阁老镇定如斯,原来竟是做好了几手准备!

不愧是叱咤朝堂多年,连当今都不敢轻易动之的吴阁老!

“不可能!怎么可能!”薛庭儴一副失魂落魄的不敢置信模样。

杨崇华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嘉成帝面色并不好,倒是徐首辅一贯如老僧入定般地安坐,全程都是半耷拉着眼皮,也不知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吴阁老主动招手,让人把考卷拿过来给他看。

嘉成帝点了点头,那几个捧着考卷的太监便走了过去。吴阁老又叫冯成宝、费迁等人前来看,几个人都围了过去。

冯成宝道:“从这两份试卷还有这笔迹,看不出什么端倪,不知薛举人做何解释?”

费迁也皮笑肉不笑道:“薛举人莫是耍弄我等?”

这帽子就扣得有些大了,薛庭儴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在场这些大员随便一个,伸根手指头就能将他按死了,他敢耍弄谁?

可事实就是,从卷面上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端倪,哪怕是让薛庭儴来验字迹,也不能证明什么。

“薛庭儴,不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众目睽睽之下,薛庭儴的脸宛如开了染坊也似,五颜六色精彩得厉害。

不知过了几瞬,薛庭儴扑通一声跪下来道:“陛下,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如果学生故意撒谎,那学生手中的朱卷又作何解释。至于现在为何是如此情况,学生也不知晓,还望陛下明鉴。”

“这朱卷上乃是你的手记,若想作伪似乎并不困难。”

吴阁老终于发声了,却是一刀致命要人死。如若这个罪名落下来,以薛庭儴的身份,先敲登闻鼓犯了大忌讳,又聚众闹事,还企图欺君来哗众取宠,怎么都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陛下可考校学生,学生自己做出的文章,可倒背如流。”薛庭儴面如死灰,还在做最后地挣扎。

“薛举人这么说就有些贻笑大方了,谁不知会试后,闱墨是会张贴出来。你能背出文章,又能证明什么?”

是啊,什么也证明不了,完全可以说出看过闱墨后,才刻意背下的。

所有的目光都盯着薛庭儴,见他面上闪过种种颜色,有绝望、惊骇、灰心丧气等等,最终一切归于沉寂,从始至终并未表现出有想求助于何人的情况。

嘉成帝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正想说什么,突然薛庭儴又再度出声了。

“学生还有证据。”

“什么证据?”

“学生本不想说,毕竟事关学生友人的前程,可如今——”他顿了一下,艰难说道:“有人故意设局陷害赴考士子,让其受其胁迫,并故意落第,以此来达到取得巨大利益的目的。”

“薛举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陛下,学生句句属实,如有虚假,天打五雷轰。且这件事在私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只是学生不敢说也没处说。而学生之所以敢如此确定,是因遭受此难的人是学生的一位友人……

薛庭儴抹去了自己故意跟踪,变成了无意之间撞见落魄至极的王秀,从王秀口中获知其中的具体情况。又因王秀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便收留了对方的事情。

“……王秀本无意暴露此事,毕竟此事与他为人不够端正也有莫大原因,再加上心知对方势力太大,唯恐丢了性命,只能吞下自己酿就的苦水。学生在此恳求陛下,莫要降罪王秀,他也是不谙世事,遭人陷害才会如此。”

语毕,薛庭儴趴伏在地,不再动弹了。

“好,很好!”

至此,本来一直显得有几分莫不在意的嘉成帝,终于正视起来。

也许他本身并不像表面这样,只是为了钓出某些鱼儿,才刻意如此。只是很显然此时说出来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了。

本以为只是某一人有意徇私,没想到竟是还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

私下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人敢说。为何?!自然是因为对方显露出得势力太大,人人不敢言之。而这私下赌闱姓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不然何以连普通的老百姓都搀和其中。

也许薛庭儴说得并没有如此详细,可仅凭他道出的只字片语,就足够让嘉成帝联想到许多。

“此事简直骇人听闻,陛下一定要彻查啊!”保持沉默了许多的徐首辅,终于说话了。

“竟拿朝廷科举徇私舞弊,还用来取利!陛下,老臣作为礼部尚书,有失察之责,还望陛下降罪。”谭阁老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徐首辅对嘉成帝叹道:“还望陛下明鉴,谁不知谭尚书为朝廷兢兢业业,鞠躬尽瘁,这些年因精力有限,礼部的事早已是多时不管了。”这倒是事实,所有人都知道。

“这事一定不能姑息。”马奇站出来道。

“必须得彻查。”

一直没说话的几位阁老纷纷站了出来,包括刑部尚书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还有通政使蒋承。

除了吴阁老与沈学。

沈学愣了一下,也忙站了出来,吴阁老面色难堪的紧随一步而上。

随着一声令下,嘉成帝的亲卫纷纷出动,一路去带回了王秀,另外几路则是分别奔赴位于药王庙的暗赌窝子,并会试主副考官及那些同考官们的宅邸。

一时间,京城里风起云涌,事态不明,竟是让朝中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光凭一份被换了的考卷,咬不死吴阁老。他有很多办法甩锅。

好吧,其实这样也很难咬死他,但至少能让他肉疼。而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大臣们都要出来搅合浑水了。

狗子演了这么多,是不想连累北麓,连累林邈和陈坚,二来也是藏锋芒。

另外,作话不占字数,不占字数。

~~~~

谢谢各位大美妞地雷,么么哒

☆、第145章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亲军上十二卫乃是皇帝亲军, 统称禁卫军。

又分护驾侍卫亲军和守卫侍卫亲军两种, 守卫侍卫亲军乃是拱卫皇城以及宫禁等种种安防。至于护驾侍卫亲军则是负责护驾皇帝安全的。

这是出宫去拿人便是嘉成帝的护驾侍卫亲军,锦衣卫。

在经历了前朝地兴衰存亡,当年叱咤京师的锦衣卫在褪去了巡察缉捕之权的光环后, 如今只沦为了普通地亲军护卫。即是如此, 因为乃是皇帝的亲军,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们平时极少在人前露脸, 但凡在京中出没, 就是哪儿发生大事了。

本来那些一直守在门外的士子们,见这些人汹汹而来,以为是来抓他们, 个个被吓得不轻,之所以还能留在原地, 俱是因为腿被吓软了。谁曾想这一队队如狼似虎的亲军护卫, 竟是直接越过他们,就没入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中。

不多时就有消息传来说,陛下派人去拿了主持这次会试的主副考官以及众同考官们。

事情到了这一步, 已经昭然若揭, 果然有人科场舞弊,且是大规模的。这些士子们更是不会走了,哪怕促使这件事的结果, 他们也必须得坚守着。

越来越多的落第举子聚集到了午门前, 而与此同时, 乾清宫里王秀已经被带到御前, 进行了一番审问。

王秀丝毫不敢隐瞒,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一说了。在之前薛庭儴就与他说过,若不想死,若以后还想堂堂正正出现在人眼前,这是一个机会。

本来事情便是如此,唯一隐瞒的就是薛庭儴在其中的作用。王秀并不傻,自然一五一十道出。

嘉成帝龙颜大怒,这次整个锦衣卫都出动了,不光封掉了那个暗赌窝子,还查封了荣盛票号。同时顺天府巡捕营也出动了,所有这次会试入闱者俱被关入了贡院。

京城各处一片人仰马翻,都知道这次的事是闹大了。

不过这一切暂时都与薛庭儴没什么关系,当天下午他就从宫里出来了,也让他身边所有人都不禁松了一口气。经过此事,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这京里没人敢再动薛庭儴。

倒是王秀没回来,他作为主要人证,暂时被关押在大理寺。

*

嘉成九年的四月,注定是个热闹非凡的日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殿试自然不能如期举行。如今那些新进的贡士们俱都被关在贡院里,就算想参加殿试也不能。

而随着时间过去,关于乙酉科会试舞弊一案的审讯却并不顺利,有些官员老实认了罪,可还有很多的官员为了自保胡乱攀扯。越来越多的官员被牵扯进来,小到一个书吏,大到堂堂的礼部右侍郎,顺天府和刑部大牢人满为患,最后连大理寺都被填满了。

已经有被关押的官员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将自己吊死在大牢里。嘉成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每日上朝之时,所有官员都是战战兢兢的。

就在这时,嘉成帝发下了圣旨,召已离京的士子回京重新再考。

嘉成九年五月初八,乙酉科会试在顺天贡院里进行了重考。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主考官乃是六部尚书,并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

九卿监考,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不光如此,这次贡院的数万监考号军由皇帝亲军护卫充当。

还是晨光熹微的时刻,赴考士子们齐聚顺天贡院门前,前面正在进行点名放行,后面黑压压地排了许多人。

惯例是点名入场搜身后入龙门的,别的都在按规制办事,偏偏有一名考生竟是没有经过搜子搜身,便被放入了龙门内。

就有那考生忍不住道:“那人怎么不用搜身?你们这是想徇私舞弊?”

如今京城里也是奇了怪,像徇私舞弊这类话,大多数官员都是讳莫如深,偏偏这些赴考的士子们个个都敢挂在嘴边。

谁不知如今当今圣上正查办那些胆敢徇私舞弊的官员,这是明君啊,老百姓人人拍手称快,当官的叫苦连天。大戏里的场景都上演了,当老百姓的还用怕这些人。

可惜这考生的主意打错了,他话刚落下,就见那名被放行的考生停下脚步,并望了过来。

此人年岁不大,还不过二十,生得斯文俊秀,穿了一身青袍。从外表上来看,着实不像是有权有势家的子弟。

这考生正为自己的睿智感到兴奋,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身边的人都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他。

“你居然不认识他?”旁边有个考生插言道。

“他、他是谁?我为何要认识他?”

旁边那考生也懒得理这人,只管收拾自己的了,还是有个已经被搜过身的考生看不过去,好心提醒这人:“那就是薛庭儴,就是之前春闱被换掉考卷的会元,这次之所以能重考,就是因为他的关系。”

因为一旁还站着许多虎视眈眈的禁军护卫,这考生也不敢再多说,便匆匆入了龙门。留下这个考生目瞪口呆地瞪着方才薛庭儴停驻的地方,不过薛庭儴此时早就走了,哪里还有人影。

“竟然是薛庭儴……”

如今京城大抵没人不知道山西的解元薛庭儴,他十六便中了举人,还是头名解元。后赴乙酉科会试,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如今应该已经金榜题名了。

是他击了登闻鼓,所以才会爆出之前科举舞弊案。

也是因为他,朝中许多官员纷纷落马,京城风声鹤唳。

还是因为他,才有了这次会试重考之事。

其实对于一些普通的士子来说,重考是再好不过的事,若是就中了呢。所以这次没被牵扯进去的落第举子们,大抵没有人不感激他。

若不是他,他们不会知道科场上还有这么多龃龉与不公之事。且有了前车之鉴,这次自然不会发生徇私舞弊,在公平对等的情况下,真的输了,也只能怨自己学问不精。

一个负责搜身的禁卫护军拍了着考生肩膀一下,笑骂道:“行了,还发什么呆,若是你在几个主考官眼皮子底下考,你也不用搜身了,直接进去。”

闻言,这考生当即萎了,什么也不说,老老实实地去了墙边举高双手任凭搜身。

*

明远楼里,整个公堂只设了两张考案。

正对着上首处九把太师椅。

这太师椅自然是给主考官坐的,至于这两张考案,一张是薛庭儴的,一张是吴文轩的。

这是嘉成帝所下地命令,他还没有忘记薛庭儴考卷被换之事,既然事情已经说不清,那就用最简单地法子来试过,重考一遍,谁是谁非自然就清楚了。

贡院大门已经关上,不同于以前,这次由九卿监考,自然不像以前做事拖拖拉拉的,所以当考题从宫里送来后,乙酉年会试便开始了。

是的,这一次由嘉成帝出题。

九位主考官在拜过圣人像后,又对皇宫的方向拜了拜,便九人一同揭开了考题上的弥封。

作为今日受到特殊待遇的薛庭儴两人,是最先知道考题的。

薛庭儴并未去看上首处,也没看身边的吴文轩,而是盘膝坐在考案前,闭目思索着。

这一思索就是整整一个下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睡着了。

期间有人问过他是否要如厕、喝水、休息之类,薛庭儴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到了夜幕降临,他也没含蓄,要了热饭吃,吃完便说要休息。

闻言,一旁负责看着他和吴文轩两人禁军护卫,看了看上首处如老僧入定的几位主考官。

徐首辅和谭阁老早就去歇着了,两人年迈,自然不能久坐,便托付了剩下七人看着。而剩下的几个以吴阁老为首,都如老僧入定般坐着,期间也就是起来如厕或者问问考场上的情况之类。

其实若是换做之前做主考官,可没这么辛苦,谁让陛下下了令将这两人弄到眼皮子下面杵着,吴阁老不走,其他人自然也不能走。

“薛举人倒是镇定得很,视考场如视在家中?”

薛庭儴怔了下,拱手作揖答:“晚生愚钝,每次下场都难免紧张,为了怕出什么错漏,一般都是要先打好腹稿的。”

吴阁老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旁的冯成宝见此,忙道:“那就带薛举人下去休息吧,这连考九日,不休息哪能成。”

闻言,那两个禁军护卫就带着薛庭儴下去休息了。

既然是在明远楼考,待遇自然不同,休歇之地也是考官的房间,一应床榻桌椅俱全。薛庭儴进了房间,房门便被从外面关上,那两名禁军护卫并没有走,而是守着门外。

看似监视,实则也是一种保护。

而另一头大堂上,吴文轩坐在下面抓耳挠腮着。

他被关在贡院里近一个多月,这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就不必细述。总而言之对他来说,不亚于在地狱里历练一遭。可他也清楚,若是这次考砸了,不光是他,还会牵连很多人。

所以必须要考,还得考好,所以吴文轩拿到考卷,就开始做题了。

吴文轩现在满腔怨气,不光怨自己的爹吴钱,也怨大伯父吴阁老。

他其实知道吴阁老看不上他,可他爹非想着把他过继给大伯,让他来看他在江南当自己的土霸王有何不可,非要跑到这破京城吃苦受罪。

倒是拿到个会元,可还没风光几日就被关了起来。如今名声坏了,还得再考一次,若是这次考不好……

一想到这些,吴文轩就是头脑一片空白,之前好不容易想出了点儿题又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吴阁老面冷如冰,眼刀子恨不得将吴文轩戳死。扭头对上杨崇华几人,却是笑道:“各位大人也辛苦了一天,不如早些去歇着,反正这一场要连考九日,也不急在一时。”

最近吴阁老可是过得不太如意,就不提吴文轩的事,舞弊案越往下查越是惊心动魄,他竟不知自己手下有好几名官员都被牵扯进去了。而其他人也是趁火打劫,他左支右绌,连着损了好几个门生。

对此,吴阁老虽有些难受,到底也没让他怎么伤筋动骨。

再说了他也不是吃素的,这朝堂上有几个是干净的,即使是干净的,他也能让他们不干净。现如今朝堂上的乱局,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功劳。

本来按照吴阁老想,这件事到了最后,估计也就是打个平手。大家各损失些人,也就偃旗息鼓罢了。闹成了这样,难道嘉成帝脸上有光?

可谁曾想嘉成帝竟然弄出这么一场事,让他来监考自己的侄子,这是在打他的脸,还是打得啪啪直响,让他有苦难言,所以吴阁老怎么高兴得起来?

语毕,他也没等别人说话,就让负责看着吴文轩的禁军护卫带他下去休息,之后对杨崇华等人拱了拱手,便脚步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