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儿瞪了他一眼,就钻进落纱罩去里面了。

他这才往这边走了几步,问道:“谢三来有什么事?”

胡三一脸沉凝:“莫怕是什么重要的事,我看谢三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看我干笑,下午睡过头了,所以这章还是有点短小。

这两天太冷了,温暖的被窝对我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看了天气预报,明天要下雪了,还是连续半个月的雨雪天气,大家注意保暖啊。

☆、第177章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事实上整个浙江这会儿知道这消息的, 没几个脸色能好。

那闽浙总督裴克俭回京述职, 果然被留在了京里,闽浙一带看似平静,实则下面早就开始乱了。

裴克俭在闽浙一待就是近十年, 这两地多少人指望着他吃饭。如今人走了, 还不知道换个什么人过来,明摆着闽浙两地面临着一次大洗牌, 谁能安稳得住。都是趁着最后的疯狂机会, 能捞一把就先捞在手里,实则眼睛一直盯着京中那边的政令。

关于闽浙总督换谁,朝堂上掰扯了几个月都没掰扯清楚。

下面举荐上来的人, 不是嘉成帝不满意,就是内阁那边觉得不合适。期间具体内情, 外面人都不清楚, 只知道大佬们掰手腕掰得让人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到了年挨根儿,人选终于下来了。

是吏部右侍郎邵开。

这邵开是无锡人,而吴阁老兼着吏部尚书, 具体是谁的人, 自然不用明说。

吴阁老一系笑了,其他派系的人是什么脸,反正外人也看不见。下面那些大臣只知道嘉成帝的脸连阴了几天, 还是腊八那日见了几分笑容。

到底选的是闽浙总督, 这人选对京城的老百姓还真没什么影响, 就是浙江一带动荡颇大, 不然谢三也不会如此失态。

那天谢三和薛庭儴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这个年还是一如既往的过着。因为有高升他们,比去年更加热闹了。

等开了年,薛庭儴就开始忙碌起来,甚至比以往更忙,因为他打算干一件大事。

这是他对招儿的说法,然后每天都是神神秘秘地出去,还带着人频频出海。事后招儿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他竟是带着人去掘双屿港了。

当初谢三他们碍于掩人耳目,就只掘开了两条航道,一条进,一条出。这次薛庭儴也不知哪根神经抽了,竟是打算把那些被填了地方都掘开。

这可是一样大工程,填的时候容易,掘开却很难。尤其随着时间过去,当初被填的位置,已经被许多海草和淤泥堵塞。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初谢三他们掘航道的时候,进行过探测,如今只用按照位置一点点清理就好。

很快天又暖了起来,又是阳春一个三月,定海县再度热闹起来。

*

招儿还没出过海呢,这趟薛庭儴跟船出去,她特意跟了上。

幸亏如今薛庭儴在定海县是最大,不然她估计上不了这船。行海的人都迷信,讲究特别多,其中有一点就是女子不能上船出海。

按他们说法是女人有月事,月事是污秽的,晦气。而在海上航行特别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出事,所以才会避讳。

开始薛庭儴还不跟招儿说,后来还是她见别人听说她也要去,眼神都有些不对劲,追问了起来,他才实话实说。

招儿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却也心中明白即使能以势压人,可人们心底的想法改变不了。遂在出门前特意换了身男人衣裳,那种怪怪的眼神才少了些。

本来招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倒是薛庭儴心里有些计较,跟她掰扯了半天她不用这么干,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是招儿自己说,她其实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是有些事情既然存在,明明可以让大家都安适,实在没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去刻意让所有人心里都不舒服。

海洋变化莫测,出海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最大的盼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出去,安安全全的回来。

这样便好了。

话都说成这样了,薛庭儴自然再说不了什么。

船到了某一个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这趟一共出来了两艘船,随船带了两百多人。

船停下后,另一艘船上的民壮便开始忙起来。他们拿出了许多手腕粗细的皮绳,又在船舷上架起特制辘轳,那辘轳有人高,需得数个精壮的汉子合力才能搬起。待辘轳架好后,他们就开始将皮绳往辘轳上缠。

另一边有几个汉子换上水靠,每人都背着一个特制的水肺,打算下海。

招儿之所以会知道那是水肺,还是薛庭儴告诉她的。

他们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切,每个人身上都系着一根绳子。在入海前,他们检查了一下携带之物,例如锄头、小刀,还有一些防大鱼的药等等。

这防大鱼的药,是管福建那些常年采珠为生的采珠人买来的,那些采珠人常年深入海中,自然有其独门手段。

这些人很快就跳入海中。这边招儿望着那平静无波的海面,不免有些心悸。

大海实在是太大了,人反而是那么的渺小,所以难免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感。

过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海面上的绳子被人拽动了,船上的人快速地拽动着绳子,很快就从海面上冒出一个人。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所有人都冒头,并上了船。

船上,数十个汉子合力摇着那人高的辘轳,刚开始很缓慢,直到听见一句起来了,就快了起来。

船动了,拖着那个不知名东西,一路往前航行,一直到了某个特定的方位才停下,方才那些入海的民壮又下水了,合力解开绑着那物的绳子,就见海面上泛起一阵波纹,那物又沉了下去。

所谓的掘开航道,就是如此这般进行的。

那片水面下堆积了许多山石和沉船,体积小的、重量轻的,能挖起来的就挖起来,不能挖的只能移到某个深水处。反正这片海域有深有浅,只要不会让船只触礁,随便堆积在哪儿都行。

经此,招儿总算知道薛庭儴平时在忙什么了。

望着他没被晒黑,却被晒起了皮的脸,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她的手被薛庭儴抓住。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等这片航道打开,你大抵要脱一层皮。”招儿浅笑着说。

薛庭儴哈哈一笑:“辛苦的是他们,可不是我,我只用看着就行了。”

可不是,每个人都很辛苦,每个人都在努力着。

招儿突然有一种她还不够努力的感觉。

因为女子的身份,又因为弘儿之前还幼小,她总是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顶多是做一些盘账,或者发号施令的活儿。

每当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而来,忙忙碌碌而去,她也是挺羡慕的,却知道任性不得。如今弘儿也长大了,前阵子薛庭儴从外面聘了先生,在府里做了西席,教授弘儿念书。

儿子总算不是日日缠着娘了,刚开始招儿还有些挺不习惯,这也是为何今日她会生出想出海看看的心思,实在是最近有些无聊。

看来,她也该给自己找些事做了。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薛庭儴他们才归。

招儿第一次看到海上的日落是什么样的,那种奇景特别壮观。

回头看了看海面上那坨橘红色,招儿依旧有些恍不过神。

“待这里被清出来,定会恢复很久之前番船满海间的盛景。到那时候,我来这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薛庭儴朝海面一挥手,对招儿道。

“那到那时候我们去哪儿?”

“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

郭巨山下是郭巨镇。

郭巨三面环山,一面临海,隔海对面就是舟山岛。

因浙江一带总是闹倭寇,郭巨又临着海,所以当地便有卫所驻扎。

定海卫与之不同,因为舟山岛上百姓内迁,定海前卫、左卫、右卫均被撤回至镇海楼,独留了定海后所驻扎在定海县。

定海后所只不过是个千户所,郭巨却是整整驻扎了一个卫。

此时郭巨卫所中,刘千户正在向指挥使贺维禀事:“这阵子那些高丽、倭国以及佛郎机商人,要货的数量越来越少,下面的那些商人已经连着反应好几次,这次甚至有商人带了货来,却只销掉了一半不到。便有人起了疑探问,这些夷人却是闭口不答,后来还是许家的人生了一计,特意将那夷商灌醉了,又施以美人计,对方才说了些内情。”

贺指挥使乃是一个四十多岁魁梧汉子,留着一脸络腮胡。

他为人粗犷,最是不喜别人跟自己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也因此浓眉不禁一皱。

见此,刘千户也知道自己臭毛病又犯了,忙又继续说下去:“之前您让属下查查这事,属下便一直记在心中,这次根据许家的禀报,又专门派了人尾随而至,才发现竟是定海县的那群人,抢了咱们的生意。”

闻言,贺指挥使下意识地掀了掀眉,明摆着有些不信。

都在这一片讨饭吃,贺指挥使知道定海那处。说白了,就是捡他们的残羹剩饭来吃,他从来就没放在过眼里。

卧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这个理谁都懂,只是那伙人都是浙江一带的传承多年的氏族,单挑一个不起眼,可加起来就有些棘手了。再加上又攀了前闽浙总督裴克强的关系,贺指挥使便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样的地方,抢他们的生意?

贺指挥使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基于清楚双屿那片的地形。

那地方早先是好,扼多条航线之要冲,且洋流和缓。打从南洋到东洋,最近的一条航道便是经由此地通过。过了双屿,才是舟山,所以当年双屿才会成为远近闻名的走私之港,皆是占了地利之便。

可那也是以前,打从前朝时那地方的港口和航道被填,就成了一处死港。最近这几年之所以能死灰复燃,不过是那些被撇除在外的一些氏族不甘心,重新又在上头动了心思。

作为掌管郭巨一地,说一不二的人物,贺指挥使清楚那地方吞吐货物的能量,也因此才会存着质疑。

“具体属下也不清楚,可那夷商说了,那处货物价格要比咱们这低了不少,所以他们更愿意去那个地方。若不是和咱们合作多年,且咱们这儿有些货那处没有,他可能就不会绕远路来咱们这里了。”

贺指挥使一拧浓眉,面色慎重起来:“此言当真?”

刘千户苦着脸:“属下哪敢骗你,千真万确是这么说的。本来属下也不信,就双屿那破地方,货船想掉个头,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下面的那些东西被绊了。可有这夷商之言,再算算咱们最近损掉的生意,也做不了他想。”

“让人去查!”

“大人怎么查?”

“怎么查还要老子告诉你?想办法去查!”

刘千户当即灰溜溜地退下了。

之后,他特意弄了条船,佯装是商船靠近那处,就见海面上船来船往,哪里还有以前航道逼仄的样子。这才得出一个结果,原来这群人竟是学了那愚公移山把下面被填的航道给掘开了。

他大惊失色回来禀报贺指挥使,之后又派了几路人各种暗中查探,才知晓定海那边发生了什么。

打从前年起,定海就来了个薛知县。此人十分贪财,雁过拔毛,却是雄才大略,颇有城府。到任以后,百姓爱戴,他本人也大展拳脚干了不少实事。

其中之一,就是带着人硬是把这被填的航道和港口给掘开了。

“这是哪儿来的毛头小子,如此胆大包天!私通外夷,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抓住了要杀头!”听完刘千户的回禀,贺指挥使怒道。

刘千户眼神闪烁,嘴里没敢说,心里却道,你说的这些咱们自己就在干,大家彼此彼此而已。

贺指挥使很快也意识到这点,这用句俗话讲,就叫乌鸦别说黑猪黑,大家都是半斤八两的货色。可那能一样,拿自己与一个七品县令相比,总有一种让他恼羞成怒的感觉。

人们历来就是如此,谴责他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反省自身。贺指挥使如今就是这种心态,可在怒过之后,他也发现自己竟没有直接的手段对付这小子。

其一,他只是卫所指挥使,和地方官不搭边。其二,别人正在干得勾当,他也没少干,甚至比对方干得更大。

不过贺指挥使也不是没有办法,他很快就给宁波知府孙刚递了信,让他管管自己下面人。

他相信孙刚会识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各位的雷,么么哒

☆、第178章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如今的定海县比起去年, 又是一番大变模样。

县城里的道路比以往更平整宽阔, 靠着城西一带本是贫民窟,内里道路复杂,房屋低矮逼仄, 一片破瓦寒窑, 现在都已拆了,全部改建成了仓房。

更不用说县衙了, 现在到了定海县衙, 最惹人瞩目的不是县衙前的那座牌坊,而是原急递铺所在之处修建的那座大房子。

这便是定海工会和仓房管理处所在的位置,招用劳力和租赁仓房, 都在此处办理。

原本只是薛庭儴随便找了几个人先管着,去年招儿给他提了建议, 何必让门吏堵着城门收过路钱, 这样既影响不好,也显得县衙吃相太难看,还不如在货入仓之时, 便一并把银子收了。

美闻其名货物管理, 按货物数量收取费用,至于仓房租用就当做送了。这样一来既不会让那些商人心里抵触,也可以节省人力物力。

薛庭儴试着推行了一下, 果然比之前更方便, 也因此便专门设立了一个仓房管理处。里面设置书吏若干, 账房若干, 由衙门这里统一进行安排。

他甚至还和谢三商量着进行了‘招商引资’,由谢三出面拉拢一些浙江当地的豪门氏族,而定海县提供渠道对外通商。

不过这一切都是暗里办下的,表面上只看见来定海县商行和货越发的多了。

方是巳时,仓房管理处这里正忙着。

衙役们进进出出,还有许多做商人打扮的人,正在堂中等候。不多时就会从里面出来一名衙役,领着一个商人进去,再出来时两人脸上都面带笑容,很显然是事情已经办妥了。

不同之前的遮遮掩掩,如今在薛知县的带领下,与夷人通商在定海县已经成了台面上的事。所以不时就能听见他们正谈论着生意上的事情,当然也免不了感叹一下如今比以往更方便并省时省力了。

谢三踏入大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是熟面孔,所以也没人拦他,便任他进去了。在堂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这里的情形,他有些感叹,却是浓眉微皱。

现在谢三俨然被谢家排除在核心之外,家主上了年纪,又大病了一场,如今谢家的事是其长子管着,所以他被打压也属正常。

这一年多,他待在定海的时间,比待在府城的时间更多。他已经许久未见过孙刚了,所以这次孙刚孙府台找他,他还挺有些诧异。去了后,果然他内心深处一直的担忧的事发生了。

“……你也算是本官晚辈,本官一直对你十分欣赏,所以即使谢家那边屡次来找,本官都是置之不理,只认你一人……若是之前,本官完全可以不理会那贺维,可如今你也知晓,新的闽浙总督刚上任,县官不如现管,本官还是要顾忌一二的……”

“三爷,大人正在里面等着您。”一个衙役来到他身前,小声说道。

之前谢三便去了县衙,可惜没找到薛庭儴,衙役说他在仓房管理处,他便找了来。

谢三微微颔首,往里面行去。

“怎么了,有事?”

薛庭儴一身便服,坐在圈椅上。手旁的花几上摆了两盏茶,一盏是他的,另一盏不用说,自然是给谢三准备的。

谢三也没客气,便在薛庭儴身边坐了下来。

“昨日,孙府台找了我。”

薛庭儴端着盖碗的手,顿了一下:“说什么了?”

“贺维找了他,让我们适可而止。”

薛庭儴朗笑了几声。

一面笑着,一面撇着茶上的沫子,直到喝下一口茶,舒坦地喟叹了口,他才道:“适可而止,如何的适可而止?”

谢三没有说话。

“这些人都一把年纪了,吃得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怎么都如此天真?”

随着薛庭儴的话,谢三看向他,就见他年轻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嘲弄,又带了些许居高临下的鄙夷之色。

有时候谢三会很困惑薛庭儴的态度,他是一个很擅长观察的人,就是因为薛庭儴言谈之间,不经意透露出的种种,才会让他渐渐的下定决心将宝押在这处。

处在他这个位置和他本身的经历,都让他不太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也许最起初的伸手,不过是出于某一种隐晦的心思,之后被谢家逐离,旁人以为他必然会狼狈不堪,实则不然。

谢三之所以能立于世,不是因为谢家,而是因为谢三就是谢三。都以为他是被放逐到了定海,实则他不过是来看着自己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对薛庭儴还是处于一种观察的状态,而之后的倾囊倒箧,则是源于此人给他的信心。

他总是觉得此人一定有很多底牌,才会做出这些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薛庭儴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会自己找死吗?很显然不会,所以他一定有底牌。

只是这张底牌出于一种非常隐晦的默契,他从来没有问过。

两人既不是主仆,也不是从属,充其量不过是合作关系,关系没到一定的程度,这种话并不适合问出口。

包括去年得知闽浙总督被换,他的处境变得极为困难,他依旧没有问出口。可现在他却有些想问了,因为他最近承担的压力实在太多。

“你……”这个你字还没出口,突然被薛庭儴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