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花,陈秀兰才来了点儿精神,脚步匆忙就离开了。

等她走后,从外间走进来一个青葱似的丫鬟。

见这丫鬟,石志友当即眼睛亮了,招手让她过来。

这丫鬟也就过来了,石志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抱着就是一阵乱亲。

穿桃红色衫子的丫鬟,一面假装去推他,一面道:“老爷,可不成这副样子,人家以后还要嫁人呢。”

“你个小妖精,还想嫁谁?就该给老爷洗脚暖被生儿子。”

丫鬟眼睛一转,嗔道:“那也得老爷给人家一个名分,不然这像什么话。”说着,她似乎有些委屈了,将石志友一把搡开道:“你骗我也骗够了,以后我可是不会让你再占我便宜。”

石志友被败了兴致,有些烦躁道:“名分这事不用提,有她那哥哥杵在那儿,除非你打算和我一起被撵出去。不过把你养在外面,也不是不可,老爷我多的是银子,你在外面当奶奶,难道不比在这里给人伏低做小的好?”

“那老爷可要说话算数,我也要一座大宅子。”

石志友又抱了上去:“行,你要多大的宅子,老爷都给你买。”

*

今天乃是休沐之日,所以陈坚也在家中。

薛庭儴去了将此事与他说后,便坐车离开陈府。

行经刘记的时候,他想起招儿和宁宁爱吃这里的糕点,便下车去买了两包。

这店里的伙计与他熟悉,特意给他拿了新出炉的,还热乎着。

怀揣着热乎乎的糕点,薛庭儴的心情当即好了起来,正打算上车,旁边突然有人叫他。

“庭儴老弟。”

竟然是岳步巅。

自太原乡试一别之后,这些年薛庭儴和岳步巅再未见过。

后来多少也知道些他的消息,知道他又考了三次,终于中了进士,还入了翰林院。而薛庭儴之所以会听说岳步巅,倒不是因对方翰林的身份,而是不癫居士的画。

岳步巅像那个梦里一样,其所作之画突然风靡大江南北,连带其人也是声名大噪。不过和那个梦不同的是,岳步巅没有死,反倒成了官。

因为靠着一手妙笔丹青,岳步巅颇受嘉成帝赏识,已经做到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的位置,乃是正五品的官衔,如今是二皇子之师,专授其画艺。

薛庭儴回京后,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他身份敏感,从未去找对方叙过旧情,未曾想今日倒是岳步巅找上来了。

“步巅兄,多年未见,如今可好?”薛庭儴含笑道。

“好,好,只是不如你好,而立之年竟已成二品大员。”穿一身靛青色直裰的岳步巅,眉眼飞扬,丝毫不改豪迈之气质。

“步巅兄谬赞了,不过是运气。”

“我若是有你这般运气,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两人一阵寒暄,岳步巅看了看天色道:“多年未见,这也快到饭点了,我请你饮酒,可去?”

“这……”想着怀里的糕点,薛庭儴不免有些犹豫。

“怎么,可是不方便?”

“这倒不是。”薛庭儴转身回到车前,从怀里掏出糕点,吩咐随从送回府,并告知招儿今晚不回去用饭,才走到岳步巅面前。

“那步巅兄,咱们走吧?”

岳步巅笑容更是灿烂,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驱车找了家酒楼,又要了个僻静的雅间。

一番杯盏交错后,免不了各叙经历,如今岳步巅是二皇子之师,自然少不了也提一提二皇子。

嘉成帝共有九位皇子,除了太子早逝,二、三、四、五皇子都已成年。因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几人都未分封就藩。

这位二皇子乃是钟贵妃之子,钟贵妃出身定国公府,钟家在建朝之时也是立了汗马功劳,因此封了个国公,也是世代安享荣华富贵。

二皇子现年二十有四,性格勇猛果敢,颇有嘉成帝之风。在皇后至今无子的情况下,其出身高贵,乃是当下储君的热门人选。

岳步巅是二皇子之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还提了二皇子,其寓意不言而喻。

这正是薛庭儴觉得自己身份敏感的原因所在,嘉成帝封了他个太子少傅的衔儿,可如今太子人选未定,也因此自打他回京后,多有皇子门下对他示好,只可惜薛庭儴都唯恐避之不及。

“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步巅兄,你这趟而来是为我二人多年未见而来,还是为了那位而来。”薛庭儴问道。

拈着酒盏一直似乎有心事的岳步巅愣了下,他放下酒盏,长舒一口气,道:“罢,我也就不遮掩来意。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可碍于身份。我这趟来既为了多年未见,也是为了那位。”

“叙旧情,我乐意之至。为了那位——”薛庭儴苦笑一下,道:“步巅兄也知道我身份,陛下突然闹这么一出,无太子却封太子少傅,这明摆着是想架我在火上烤。如若我与皇子有所来往,恐怕不光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皇子。”

“庭儴贤弟难道就不能换个念头,也许陛下初衷并不是想架你在火上烤,而是视你为国之栋梁,治国之能臣,才会封你为少傅,就是希望未来的储君能与你交好,才能全了这份君臣之谊。”

闻言,薛庭儴当即愣住了。

如果照岳步巅这么说,那么嘉成帝对薛庭儴看重,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因为岳步巅的话明显是指,嘉成帝封薛庭儴当太子少傅,是因为太过看重他,让他来选择大昌未来的帝王。这样才可以避免未来君臣不合,薛庭儴的才能无法得到施展。

可这实在是来令人难以置信了,也太令人觉得魔幻。

嘉成帝是什么样的帝王?

他确实是个好皇帝,他有一颗爱民之心,可他恰恰也专断独行,刚愎自用,猜疑心重,拥有许多帝王都有的特质。

这种特质注定会成为孤家寡人,也注定帝王心深沉。所谓的君臣之谊听听也就罢,万万当不得真。

且嘉成帝为何要这么做?他正值壮年,就算薛庭儴人才出众,他想借其推行新政,以他的年岁,也足够自己完成了,而不至于寄托于新君。

总而言之说不通。

“步巅兄,还是莫开玩笑了。”怔忪之后,薛庭儴摇头失笑。

“连你也觉得我这是玩笑?那试问陛下何以会无太子却封少傅?”

“这——”这点薛庭儴至今未能猜透,只能失笑道:“也许不过是一时兴起。”

其实连岳步巅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有些无稽,可他看似狂放不羁,实则却是个认死理的性子。每每各种奇言怪论总会遭来人们的耻笑、诧异,久而久之别人不信,他也不就不再说,只是心中依旧这么固执的认为。

“罢,咱们不说这些,还是喝酒。只是希望庭儴贤弟能多关注关注二皇子,在为兄心目中,诸位皇子之中,也就二皇子有潜龙之势。”

薛庭儴面色郑重起来,道:“步巅兄,这话你当着我说也就罢,万望不要当着人前也说。需知陛下龙精虎猛,正值壮年,作为臣子就这么大张旗鼓拥立储君,若是失了分寸,乃是大忌。”

“此事我自然知晓,多谢庭儴贤弟提醒。”岳步巅虽是这么说着,却是爽朗一笑,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薛庭儴见之,心中摇头。不过岳步巅位不高人也不显,不过是个奇才,却不是为官之奇才,既不在漩涡之中,想必也无人对他太过上心。

之后二人畅饮至月上枝头,就不细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招儿为何要把这件事瞒住,后文会有解析,别着急。

☆、第251章 第251章

第两百四十九章

薛庭儴来去匆匆,只撂下一些话,根本没问陈坚打算怎么办,就离开了。

留下陈坚怔在那里,良久都没缓过来神儿。

“……阿坚,我们也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损了彼此的情义。可招儿的为人处事,你是知道的,她不是一般女子,她心胸宽阔,从不与人计较这些零零碎碎,尤其是自己人。

“对自己人,她从来是事无巨细,替他人着想,顾忌彼此的颜面,顾忌彼此的情分……可你家那东西实在太膈应人……狗玩意的,他恶了招儿就是恶了我!我看在你面子上,这次我不动他,再有下次,我摁死他!你到时可别对我哭诉没了妹婿……”

这些话说得倒是挺狠,可配合着他的来去匆匆,似乎弱了几分气势。

可陈坚怎么可能不知薛庭儴为何如此,不外乎牵扯到彼此的软肋,既觉得不能纵容,又怕伤了彼此的颜面,所以留了空余给他下台。

只是他怎么下台?

“去请夫人来。”

徐氏很快就被请来了,她并不知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摸不着头脑。

“夫君,可是有事?”

“秀兰最近过得如何?”

问起这些,陈坚才发现自己疏忽妹子了太久,朝中事务繁忙,他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庭儴从外面归来,他总算能松一口气,却又连着发生了那么多事。面临着吴阁老一系倒塌,岳丈告老,朝堂势力更替。

这些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吴阁老能倒这么快,也是有外力干系。

而这外力自然少不了徐系,也少不了薛庭儴,不过薛庭儴和徐阁老不能出面,都是陈坚这个看似清闲的清闲人来做的。

距离上一次陈坚和妻子认真对话,还是上个月,身为妹妹的陈秀兰可想而知。因为知道自己忙,陈坚特意将照顾妹妹的事,托付给了徐氏,吩咐她平时多照顾那边一些。

也因此才会有这一问。

徐氏一愣后,道:“秀兰过得挺好啊,我前阵子刚让人送了些补品过去。”

“真的?那秀兰和王记花坊的事,你可知晓?石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你可知晓?”

“我……”

见了徐氏的脸色,陈坚冷笑道:“你都知道,却还在说秀兰很好,你这个嫂子做得可真好哇!”

说着,陈坚就大步朝门外走去,徐氏过去拦他:“夫君……”

可是根本没拦住,她只能坐视陈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徐氏腿一软,跌倒在地,哭了起来。

*

陈秀兰正在工坊里做花,突然收到下人禀报,说是大哥来了。

这间工坊是个单独的小院,正房三大间里摆的都是陈秀兰平时用的布料和器物,里面乱糟糟一片,也就只有她才能准确找到自己要用的东西,也因此平时她从不让人进来。

听闻大哥来了,她心中高兴,忙站起来想往外走,才发现自己穿了身做工时穿的衣裳。

只能回房重新换过,等过去见陈坚,却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陈秀兰到时,陈坚正在同外甥和外甥女说话。

两个小娃大的六岁,小的才四岁,长得雪白可爱,也活泼,就是似乎和娘不太亲。见到陈秀兰来了,并没有叫人,还是奶娘低声说着,才叫了声娘。

陈坚一阵心疼,闭了闭眼,抬手让人把外甥和外甥女领下去。

“怎么了,大哥?”即使迟钝如陈秀兰,也看出了异常。

陈坚深深地看着妹子,无法想象当年那个瘦小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人母□□。可惜似乎没有长大,又或是长大了,却被人给带歪了。

“石志友在王记花坊做的事,你可是知晓?”

陈秀兰的脸一下子白了,见此陈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秀兰,还记得当年大哥在学馆求学,突然有了银子,我兄妹二人终于可以吃饱肚子,大哥不用为束脩发愁?可还记得那年冬天大哥给你买了第一件花衣裳,是件红底儿蓝花的棉袄,当时你高兴坏了?可还记得那年过年咱家有肉吃了,你因为馋肉,吃了整整一碗,后来闹肚子,大哥半天送你去医馆?可还记得大哥中秀才后,带你去薛家的时候,跟你说的那些话?”

陈坚的声音起先很轻,渐渐加重了语调,充满了回忆、惆怅,甚至疲累。

“你可还记得,回答大哥的话!”

“大哥……”

“你可还记得初来京时的寄人篱下,可还记得连门都不敢出,大哥忙于翰林院差事,是哪些人日日找着与你说话,带你出去见世面,是谁给了你这份手艺,让你终于有了寄托,又是谁给了你今日的这一切?”

陈秀兰的脸一点点白了下来,直至变成惨白。

“做人不能忘本,我没想到我陈焕之的亲妹妹,竟成了如此忘恩负义,偶变投隙之人。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说着,陈坚站起来,就往外走。

陈秀兰呆滞着,突然冲上去拉住大哥,她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摇着头:“大哥,我没有,我都还记得,我……”

“你都还记得,你纵容石志友去讹王记花坊?一成红利不甘心,要两成,两成还是填不了你们贪婪的心,所以要三成。是不是招儿哪日把花坊给了你们,你们就消停不闹了?”

“大哥,不是的,他找招儿姐要红利,我不知道。我开始不知道的,后来等我知道了,他已经要到手很久了。他说我这么辛苦,该是我得的,我见招儿姐也没说什么,就想招儿姐应该觉得也是我该得的。”

“那第二次你也不知?”

第二次陈秀兰却是知道,哪怕石志友再浑,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背着陈秀兰搞事。且招儿顾忌颜面,薛湖可不顾忌,刻意找到陈秀兰面前。

那一次石志友是怎么和陈秀兰说的?

说他们有儿子,以后要和舅舅一样,当个大官。可当官就得念书,念书就得银子,还说陈秀兰每天这么辛苦,有点空闲就在研究新式样,连两个孩子都没空照顾,请奶娘买丫头都得银子。

还说毛、李两家,什么都不用干,每年净得三成红利,凭什么陈秀兰才两成。

被他缠了多日,陈秀兰便同意了。不过她没脸主动去说,还是石志友出面。

其实陈秀兰怎么不知有点过了,这也是为何招儿一家回京以来,她从没有露面的原因所在。她害怕大哥知道了,害怕招儿姐瞧不起自己,可她又实在说服不了石志友,他但凡有些事不如意,就跟她闹,她能怎么办?

其实现在陈秀兰也不知怎么办,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石志友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也知道了?”

“他说他在外面做生意,免不了有些应酬。不过大哥你放心,他从没有将人往家里带,他也说了,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陈秀兰怯怯道。

“他吃你的,喝你的,花你的,拿着你的银子包粉头,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做错了?”

陈秀兰眼中噙着泪,虽然没有说话,但神情无不是默认。

成了亲之后,陈秀兰才知自己还是害怕与人接触,尤其是夫妻之间的亲密,每每让她不适,所以她和石志友同房的次数极少。

她甚至不会和自己的孩子相处,她喜欢那软绵绵的小人儿,却又害怕碰触他们,害怕他们哭闹。

而每当她退缩起来,她都想躲进工坊,只有做花才能让她安适。

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她都没有做到,这些恰恰都是石志友可以利用之处,也因此形成了如今的这副局面。

陈坚痛苦地闭上眼,身子不禁晃了两下。

他的心一阵挖心似的疼,终于明白为何招儿从不说,甚至不告诉庭儴,而素来行事果断的庭儴,今日罕见妇人之态。

俱是因为他,因为他啊!

秀兰在人格和性格上都有短板,这些作为亲哥哥的陈坚怎么不知。陈秀兰是他一手带着长大,可他是个男人,除了让她吃饱穿暖,别的他也不会教,更不知道怎么教。

这也是他为何会同意将妹妹嫁给石志友的原因所在,他不求什么,就求这个男人能对自己妹妹好一些。

如今看来,他还是错了。

“你现在跟我走!”陈坚抓住妹妹的手,就往外走去。

陈秀兰一面挣扎,一面问:“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

“回陈府。”

“我不去,大哥……”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收到消息的石志友,匆匆赶来,人刚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是这样一副情况。

陈秀兰挣扎着:“大哥你快松手,我手疼,我还要做花,别人已经订了很久,我得……”

“大哥,秀兰既然说了让你别拉她,你就别拉她了。我家秀兰可全指着手吃饭,拉坏了怎么成。”石志友呼呼喝喝走上前来,先把陈秀兰的手从陈坚手里解救出来,才将妻子护在身后道。

“秀兰,你真不跟大哥走?”陈坚没有理会他,只是紧抿着嘴角看着妹妹。

陈秀兰没敢去看大哥的眼睛,垂着眼小声道:“大哥,我还得做花,我……”

石志友假惺惺地笑着说:“大哥,就算秀兰惹你生气了,你也别怪她,到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大哥……”

陈坚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了。

“大哥……”

“你们都瞎了不成,还不去送舅老爷!”石志友呼喝道,转头拥着哭得泣不成声的陈秀兰往里走:“兄妹哪有隔夜仇,大哥肯定不会真的生你的气,过两日我再带你去和大哥道歉,到时候大哥肯定就原谅你了。”

“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