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话莫伽没说,招儿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新帝肯定不会放着一个被驾崩的老皇帝存活于世,不然他这皇位还如何能安稳?

“那怎么办?”招儿看看内室的方向,又去看莫伽。

莫伽嘴角紧抿,没有说话。

嘉成帝现在谁也不信,不然也不会至今枯守。

也就是暂时没办法,只能继续待着。

“你给薛庭儴送信,可是有了回应?”

招儿摇了摇头,苏州那边并无回应,送信的人也没回来,她甚至怀疑信根本没送到,而是被半路拦下了。

幸亏她提防着这个,根本没在信中说什么,只是暗示薛庭儴自己想他了,让他赶紧回京。

招儿感觉很头疼,真希望薛庭儴现在就能出现在她面前。

召文武百官、众王公贵族,以及其家眷入宫哭临的旨意,很快就下了。

薛庭儴虽是不在府里,但招儿乃是正二品诰命,自然也得去。

几乎是复制了先皇后丧仪时的场景,甚至比之更为浩大。

入目之间全是白,入耳之间全是伤心的嚎哭声。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哪怕是假哭也得哭出声来。尤其已经入了深秋,京城的天也冷了下来,跪在那干硬冰凉的地上,一天下来,谁也受不住。

受不住也得受。

幸亏招儿学聪明了些,来之前在膝盖上绑了厚厚的棉垫子,到底能缓解些许。

不过从早到晚,三天下来,第三日哭临结束,招儿是被人架着上车的。

春兰要给招儿揉腿,招儿连碰都不敢给她碰,春兰只能说等回府了,用热水敷过了再说。

车中,主仆二人正说着,突然车势为之一顿,差点没把春兰甩出去,幸亏招儿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同时拽住车窗。

“赵大,你赶车当心点。”春兰恼道。

车外传来车夫赵大的声音:“不好了,夫人撞到人了。”紧接着,是他气急败坏的声音:“车已经走得够慢了,你们这是想讹人还是做什么,竟直冲冲往车上撞?”

也没人说话,只有一个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娘。

见此,招儿忙掀开车帘子,就见车前一倒一蹲着两个人。

都是女子。

一个年轻,似乎云英未嫁,一个年长,似乎是对方的娘。

此时跟在车后的薛府护卫也来到近处,下马去探看那倒下妇人的情形。那年轻的女子似乎十分激动,一边以袖掩面哭着,还不忘让他们不要碰她娘。

这种情况就有些尴尬了,可男女之别,也不能说人家没事找事。

“春兰,你去看看。”

春兰听命下了车,那哭泣的女子似乎也看到了招儿,突然就扑了过来,道:“你们撞伤了我娘,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一头磕死在这里。”

这女子行举极为突兀,扑过来就硬拽着招儿的衣袖不放。

她的动作让所有人都不禁一怔,几个护卫见这一对老弱妇孺都没怎么提防,这若是有人对招儿不利,可能就得手了。

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地呵斥那女子,让她退后。

哪知招儿一愣之后,却是摆了摆手:“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做出什么不利我的事。既然是我们的车撞了人,就把人带回去医治就是。”

这时,一队禁卫军走了过来,询问发生来了什么事。

其中一名护卫上前解释来龙去脉,对方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和那个拦在车前的哭泣的女子,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待这队禁卫军走后,招儿目光闪了闪,命人把那倒下的妇人搬上车,又带走了那哭泣不休的女子,就匆匆上车离开了。

车里,招儿眼神怪怪的瞅着那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似乎十分羞涩,一直半垂着头,但从散落的碎发中,能看出其皮肤白皙,眉目清秀。

但若是细看就能发现,她还是有些异于寻常女子,不光骨架粗大,个子也比寻常女子高了许多。

那边春兰正在看护被撞晕的妇人,这边招儿嫌弃道:“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女子抬起头来,摸了摸鼻子,面色有些尴尬:“我这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九门看似开放,实则守卫森严,只能扮作女子。我又不知有没有人监视着家里,只能这般行事了。”

“那我让人给你递的信,你可是收到了?”

“信?”对方微微摇头,道:“我带去的锦衣卫察觉有异,且苏州当地官员似有拖延的意思,便使了金蝉脱壳离开苏州,只留了胡三在那里应承。这一路上关卡极为严格,尤其通州早就戒严了,所以路上走得极慢,竟是十多日才到。”

这女子竟是薛庭儴所扮。

看他说得十分简单,实在路上各种凶险不一一细述。也幸亏他路上走得快,赶在京师戒严之前,入了京。

而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后,他因不知形势如何,只能在外城打听消息。偏偏就在这时,传出嘉成帝的死讯,一行人内心焦灼,恨不得当即就闯入宫里一探究竟。

可这注定是妄想,他们一行不过十来个人,既无兵力,又不知何人可信。再加上九门封闭,只能暂且按捺。

幸亏新君急着登基,将大行皇帝殡天的消息昭告天下,以证明正身。又为了显示光明磊落开了九门,他们才借机混了进来。

这趟进来,不过两人,还是扮作女子才能安全进入。

至于那被撞晕的老妇人,正是韦云杰了。

也幸亏锦衣卫的易容术还算当用,不然这趟两人进内城还得增添波折。

春兰死死地捂着嘴,目光震惊的看着装成女人的老爷。

至于韦云杰,他英雄一世,情急之下才冒做女子,自然是继续装死了。

招儿哭笑不得,拿出帕子去擦他脸:“瞧你弄成这样,真是的。”

“你一个人在家里支撑,辛苦了。”

招儿正想与他说嘉成帝的事,这时车已经到了家门口,只能按捺下来进去再说。

下车的时候,招儿是春兰搀着下去的。

薛庭儴心疼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眉头直皱。

好不容易进了府里,他一把就将招儿抱了起来,直往正院去了。

一旁下人目光讶异,还是春兰出面驱散众人,说是这粗使丫头吃得多,力气也大,专门叫来帮忙的。

薛庭儴抱着招儿直冲冲进了正院,一路上春兰就帮着收拾烂摊子了。

等进了正房的门,春来几个丫头刚步上来接迎,就见一阵风从面前卷过,往次间去了。

薛庭儴将招儿放在暖炕上,正打算叫人请大夫来,突然有一人掀起珠帘走了出来,道:“你回来了?”

正是莫伽。

阔别数年,再次见面,恐怕两个男人都没想到是这种场景。

一个做女子打扮,反正莫伽一眼过来是没认出来。

而薛庭儴只看见有个男人从他和招儿的卧房里走出来了,且态度从容随意,好像那卧房是他的地方那般理所应当。

“你怎么了?腿又疼了?”莫伽心中焦急,当即步了过来,根本没注意旁边站着的女子。

“他怎么在这儿?”薛庭儴一眼就认出莫伽来了。

两个声音是同时响起的,直到听出对方声音异于寻常女子,莫伽才错愕地看了过来。

“这是谁?你是薛庭儴?”不得不说莫伽的眼力也是极好的,细看之下就认出来了。

“他怎么在这儿,难道你趁着我去苏州,背着我偷人?还把小白脸弄到了家里?”薛庭儴的脸都气歪了。

实在不能怪他多想,而是是个男人都没办法往好处想。

卧房乃是极为隐私的地方,尤其两个人的卧房,除了贴身侍候的丫鬟,连大儿子薛耀弘长大后都极少涉足的。

“我偷什么人?你想到哪儿去了。”招儿一面龇牙吸气,一面道。

“你说谁是小白脸?瞧你这一身打扮,这小白脸一词应该往你身上按才是吧。”

两个声音又是同时响起。

莫伽冷笑,嗤笑。

薛庭儴气得就想撸袖子上前干架。

可惜高看了自己的小身板,幸亏招儿一把拽住了他。

“莫伽,你住嘴行不行!”先是沉声喝道,等转头面对薛庭儴,却是软了声音:“等会儿我跟你解释。”

招儿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因为腰腿都疼,眉心紧蹙,声音却是极为软绵,带着一点儿不自觉的撒娇与示弱的意味。

薛庭儴最是拿她这样没有办法,又看出她情况有些不太好,便按捺下了,扬声叫人。

春兰几个很快就端来了热水和帕子,并拿了药酒和药膏来。

招儿瞪着莫伽,对方看了薛庭儴一眼,摸着鼻子进去内室了。

此时薛庭儴也已看出端倪,却是隐忍不发。春兰几个帮着招儿褪了鞋袜,将裤腿挽起,露出其下绑着的棉垫子。

解下棉垫后,才露出泛着青的小腿和膝盖。

“怎么弄成这样了?”薛庭儴龇牙咧嘴的,好像是他在疼。

“哭了三天临。”

此时春来拿着热帕子敷了上来,因为想祛瘀活血,所以帕子极烫。招儿的腿本来就疼,帕子敷上来,连耐力极强的她,都有些忍不住了。

眉梢直跳,还不自觉挣扎想往后退,却是牵动了僵硬的腰,疼得她往旁边倒去。

薛庭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进了这熟悉的怀抱,招儿不禁有些鼻酸,即是可怜自己,又是这些日子心力交瘁,竟是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腿疼,腰也疼。”

招儿有腰疼的毛病,这是当年她陷入红帮,又怀着宁宁两个,留下的病根。也是经常久坐盘账所制,每次腰疼了,薛庭儴就给她揉。

揉一揉,总能缓解许多。

薛庭儴是干惯了的,下意识给她揉着腰窝,揉着揉着,就忘了生气。

被他这么揉着,招儿也不觉得腿上被人擦药酒难熬了,就靠在他怀里,将莫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

……

内室中,听着外面女子的软声倾诉,莫伽的脸色变幻莫测。

像似感叹,又似不平,隐隐似乎还有嫉妒的意味。

“难道你拖了这么多年入京寻亲,就是为了她?”

莫伽的面色当即大变,很快又恢复一贯的高深莫测。

“陛下多想了。”

“若是朕多想也就罢,本来一个女子不值当你如此,夺来也就夺来了。可薛庭儴是大昌的功臣,夺人之妻不该是朕,抑或是朕的子孙能干的。”榻上的嘉成帝,瞅了他一眼道。

也就是说,朕不能有负薛庭儴,朕的子孙同样不能。但若你跟朕没关系,就无妨了。

问题是薛庭儴乃是高官,若不是为了借势,以莫伽的自傲,哪怕明白亲爹身份不低,他也不会动寻亲的心思。

如今爹是寻到了,却是搅合进这种复杂的局面,同时还告诉他这个势可以给你,但你不能干出夺人之妻的事。

其实莫伽也没想过夺□□这事,认真说来,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对此女心心念念,穷追不舍。

明明这段时间里,他有无数次机会掳了她就远走高飞,却总是止步当下。

听着外面传来若有似无的说话声,莫伽的心中酸涩非常。

在听闻招儿说,嘉成帝现在就在内室中,而莫伽是嘉成帝的私生子,薛庭儴差点没从炕上惊跳起来。

半晌,才恢复镇定。

他并没有当即就进去,而是等春来给招儿擦好了药酒,又前去梳洗换了身衣裳,才来到内室外求见。

里面叫了进,薛庭儴进去了。

他进去的时间很长,招儿已经在暖炕上睡着了,他也没出来。

等她再次醒来,却被挪去了西间的榻上。

这地方是招儿觉得平时多有不便,临时让人布置的,寻常洗漱更衣乃至歇息多是在此,暂时充作卧房之用。

她刚从榻上坐起来,正打算下榻叫人,有人掀开床帐子。

是薛庭儴。

招儿问道:“事情商量的怎么样了?”

薛庭儴脱了外袍,就上了榻,边道:“既然知晓陛下安好,这事就不急了。与其我们动,不如看看他们怎么动。”

朝堂之事太复杂,见薛庭儴回来了,招儿也懒得动脑去想这些。

见他面露疲态,便服侍他躺下,本是打算陪着他睡着了就起,哪知到最后招儿自己也睡着了。

三日哭临后,接下来的事就和普通朝臣没什么关系了。

至少暂时是和薛府没什么关系。

从第四日起,新帝辍朝九日,命京城上下停鼓乐、婚嫁,禁屠宰等,持服二十七日。百日内票本用蓝笔,文移蓝印。京城各大寺、观各声钟三万杵。

一时间京中钟声大作,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待钟声罢,偌大的京城安静至极,即使街上多有行人,却是不闻笑声,不见展颜,皆因避讳。

与此同时,宫里却是发生了一件事,传国玉玺竟然被摔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存稿箱发射

☆、第266章 第266章

第两百六十六章

二皇子一直没放弃给新帝找茬。

从之前钟贵妃闹着要给先皇服丧, 到之后丧仪时一些零零碎碎, 再到这次借口传国玉玺生事,并不直面顶撞,俱都是让人内伤在心的软刀子。

这传国玉玺并不是大昌皇帝的御用玉玺。

所谓玉玺, 也就是皇帝宣示各项权利的印章, 又有公私之分。前朝共有二十四方皇帝御用玉玺,又称宝玺, 分别作为各种不同规制之用。

大昌建朝以后, 其中除了袭用了二十方明宝,另又新定了四方宝玺。有一方不在御用范围,只做收藏, 这便是传国玉玺。

提起这传国玉玺,就扯得有些远了, 那要说到秦朝之时。

和氏璧之名天下皆知, 秦王嬴政统一六国后,便将此壁做成了传国玉玺。其上镂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 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

后有传言说此玺在秦王行经洞庭湖时遗失, 秦王回去后无印可用,就用蓝田玉重做了一方一模一样的。但又有传言说数年后有人奉回真的传国玉玺,但史书上语焉不详, 无从考证。

不过关于这方传国玉玺所带来的传奇故事, 却是在民间多有流传, 历朝历代都有关于它的传闻。

曾有史官发现这样的一件有趣的事情, 那就是每逢天下大乱之时,传国玉玺必然现世,而每次现世后,能得到它的必然是真命天子。

也因此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想得到它,以兹证明自己受命于天,乃是正统。

至于其中到底是真是假,那就无从得知了,反正也没人亲眼瞧见过。大昌也有一块,据悉是当年太/祖皇帝登基后不久,有人进贡而来。

太/祖得后,欣喜若狂,并昭告天下。

当初二皇子就是为了寻这方传国玉玺,才会耽误了时间,以至于嘉成帝凭空失踪。

这大抵是立身不稳之人惯有的思路,总想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出身正统。

可事实却是证明不要脸的人,才能安享荣华富贵,不过等二皇子懂得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晚了。

没在小殓的时候把握住机会,又不能空口无凭指证梓宫里的大行皇帝是假的,真的其实没有死,二皇子只能在传国玉玺上动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