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忙,开了个柚子都顾不上吃,我自己吃了一点,剩下的估计明天要干了。”童宴靠着墙,只当是说家常。

这话听在童历钦耳朵里,就是童宴剃头挑子一头热,跑回去了也是自己找事做,卓向铭还是忙,估计俩人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但其实卓向铭看电视打电话的同时怀里都有童宴,一手拿手机,一手还要掺和童宴,跟着拿配件,比划几下发现不对再扔回去,弄乱惹得童宴瞪他好几次,这会儿在书房发文件,已经把童宴那一堆东西带着转移到书房去了。

“好……那你乖点,大人忙起来你别添乱。”可是不管心里怎么想,童宴不先提,童历钦就自认什么都没法说,怕说错了伤童宴自尊,只能这么叮嘱。

童宴答应道:“我知道,爸爸。”

“最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童宴道,“开完运动会又去了一次医院,现在是普通敏感,基本算全好了。”

人的身体状态不是定值,普通敏感已经非常接近正常范围,对比童宴之前的情况,的确算是基本好了。

童历钦乍一听到,也惊喜万分:“运动会是什么时候?检查怎么不告诉爸爸?”

童宴笑了一下:“就前两天……今天星期六嘛,星期三的事,我打电话了,但应该是没听到,您没接。”

“啊……”童历钦有点尴尬,“应该是,没听到。”

童宴没问他,当时没听到就算了,后来应该看见了,为什么不回。

这种事情是从小开始习惯的,那时候童宴太小,不懂事,童杨一疯出去不回家,他就给童历钦打电话,没什么说的,就翻来覆去地告童扬的状,“不跟我玩”、“不带我”、“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就这么几句。

童宴是真的闲,童历钦也是真的忙,多被童宴骚扰几次,慢慢就少接他的电话,反正家里有保姆佣人,真有事不会不知道。

忽略着忽略着就习惯成自然,他给童宴打电话时总能找着人,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您早点休息。”童宴说。

“好,好。”童历钦说,“成绩出来告诉爸爸一声。”

挂了电话,继续给手机充上电,走出去一截,童宴又返回去,先从抽屉里拿出检查报告,拍了张照给童历钦发过去,才去找卓向铭拿他刚拼了个开头的机器人。

不知道卓向铭藏哪了,童宴找半天没找着,书房这种地方又不能随便乱翻,只能又讨好他,卓向铭推说自己工作忙,童宴在他腿上足足坐了五分钟,他才从自己的办公椅下面把小机器人拿出来。

另一边,童历钦在家坐卧难安。

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他终于意识到,紧跟着童杨的脚步,童宴也长大了。他把童宴的监护权给出去的那天就该明白,虽然是一声不响的,但童宴的确长大了。

童家别墅不再是他唯一的探索乐园,漆黑的阁楼不再能吓哭他,最初哭泣着需要父母信息素安抚的小孩永远地留在了过去,他不会一天又一天地等着自己回家,小孩成长太慢也太快,家人之间的陪伴耗不过等待,如果当下没能抓住,那时候他没给,现在同样是给不到的。

童宴磕磕碰碰地长大了,理论上没受什么罪,但父子间也实打实没留下多少共同的记忆。

总在想以后,过一个月,过一年,到现在,终于童宴也要脱离这个“安全区”出去闯荡了。

当他爱上了某个alpha,爸爸和哥哥就不再是他期待温情的全部来源,但以童宴的性格来看,他依然不会是感情中处于掌控地位的那一个,在得到前他习惯性付出,如果对方不肯给出回应,他还是会日复一日的等待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假想在童历钦看来无法忍受,他是自然而然就那样对待童宴了,这十几年来都是这样,但此刻把这种行为套到另一个完全脱离童家的人的身上,他才发觉整件事的不可理喻之处。

柔软的期待不该被任何人辜负,童宴的爱总是全心全意的,你完全能感受到他在爱你,对你的信任和期待,不会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落空而减少,好像他天生会爱,好像他天生拥有无穷无尽的爱。

但这不是爱被忽略的理由。

逻辑上是讲不通的,爱被忽略,竟然是因为对方有足够多可以拿来挥霍的爱。

童历钦感觉到后悔,但那后悔比较模糊,似乎模型初现,但又很快隐去了。

不过童宴等不及星期天就跑回卓向铭家的行为,算是彻底在童历钦那里坐实了他对卓向铭的单恋。

想想他刚结婚那两个月,哪次不是盼着周五,周末拖到不能再拖才走,现在这样,鬼才信他没有春心萌动。

童历钦发愁,但这烦恼无处可说,童杨就不考虑了,下属也不适合讲这些。要说熟悉的女性朋友,竟然只有一个——童宴名义上的婆婆,林悦华。

不过仔细想想,童历钦觉得这个倾诉对象也不太合适。

毕竟当初联姻,两家都不是奔着假戏真做去的,童宴岁数小,跟卓向铭差了快十岁,想来应该不只是自己这边不愿意,卓家也不会觉得两个人能成。

这样一来,他对童宴的第一段感情竟然一点忙帮不上,大概仅可以为童宴提供一个受伤后躲避风雨的居所。

独居多年沉默寡言的alpha被小儿子明显的早恋倾向困扰着,看了两遍童宴发过来的检查报告,倒了杯酒喝才睡下。

童宴倒是一点没察觉,在卓向铭二层小楼里待得很惬意。

一个十八,另一个二十七,都不小了吧,但是放着恐怖片,你戳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玩到十二点多,童宴困了,才回去睡觉。

先到童宴的房门口,卓向铭送他进去,童宴三两下爬到床上,闭眼就要睡了,卓向铭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关了床头灯准备出去,童宴又低声叫他:“哥哥。”

“嗯?”

童宴说:“什么时候可以一起睡觉啊?”

卓向铭被问的一怔。他回身在童宴身边坐下,童宴眼睛还闭着,朝后挪了挪,给他腾开地方。

“你想一起睡吗?”卓向铭问。

童宴道:“不知道……但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而且婚都结了,还是分开睡,好像有点奇怪。”

顺序颠倒的恋情确实让童宴迷惑,他能明白自己对卓向铭的感情,但进度他却没法掌控。好在卓向铭足够足够令人信任,他愿意跟着卓向铭的步伐,“可以一起睡吗?”

卓向铭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争分夺秒地崩人设。

童宴周末带回来的表格需要两个人一起填写,上面童宴对监护人的评价大概是成熟稳重、对自己认真负责、很有安全感。

好话写了一箩筐,但除了那句认真负责卓向铭能勉勉强强觉得当之无愧外,什么成熟稳重、有安全感,在他看来全是谬赞。

他最近不光一点不稳重,从拥抱变得正大光明以后,心态就显著变了,更不用说亲吻的解禁。他现在时常想的是把这小孩弄哭,哪里来的安全感?

卓向铭努力说服自己,童宴说的睡觉应该就是睡觉,不是他脑袋里那些脏的没眼看的事情。

童宴却又说:“我信息素不是正常了吗?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第二次发情期啊……不过我查了,那个……”他还是不好意思了,用被子遮着脸,“百科说,那个……不是只有发情期才可以,就,平时……也……”

卓向铭沉着声音问:“你查了,查什么了?”

童宴不说话,只把手机摸出来给他看。

“发情期前可以做.爱吗?”

里面有一条被童宴收藏的认证过的医生回答:性行为与发情期没有必要联系,但omega还是要做好保护措施,以免在这个过程中受伤或……

往下翻还有好几条搜索记录:

“发情期不稳定可不可以被标记”

“发情期不稳定可以做.爱吗”

……

嘴上说不出来,百科搜索倒是直白。

再看搜索时间,是今天上午十一点多,也就是他以为童宴被亲跑了,但其实人家一点没怕,回了他们两个人的家那会儿。

第30章 第 30 章

童宴用被子盖着脸太热, 没多一会儿就又钻了出来。

房里灯都关了,卓向铭手里拿着童宴的手机, 下滑又上滑,寥寥几条搜索记录他看个没完。屏幕照亮卓向铭的脸,表情看的一清二楚,但上面的含义童宴还是不太懂。

“你生气了吗?”雪松的气味不像平常那么缓和,童宴问。

“什么?”卓向铭拿手机的手放在腿上,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

童宴道:“那你在想什么?”

卓向铭思考道:“我在想……我们还不能一起睡觉。”

童宴好像已经猜到他会拒绝:“好吧。”

关掉百科搜索前,卓向铭在童宴收藏的那条回答上左滑, 出现了“删除”的字样,但他最终没删,原样把手机塞到了童宴床上的另一个枕头下面。

这下房间里最后的光源也消失了, 童宴能清楚看到的只有卓向铭的身影轮廓,和一点点模糊的面孔。

“我以前……”

卓向铭道:“什么?”

童宴道:“我以前, 忘了在电视剧还是漫画里看的,好像有种说法, 说人在否定后反问,嗯……大多数是代表肯定。”

其实童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时候说起看的乱七八糟的冷知识来了,他说得慢,声音也比较低, 在沉寂昏暗的空间里不会显得突兀, 反而有些试探着不确定的撒娇或是委屈。

卓向铭说不上来, 他总感觉自己让童宴受了委屈, 进而想对童宴更好。不知道怎样才能更好, 但就是觉得不够好。

“我没生气。”卓向铭也轻声地说,他少见地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话语断断续续,虽然显得笨拙,好在听起来诚恳非常,“我只是……我在想,是不是给了你太多的……性暗示。”

童宴像是有些紧张,不知所措,在被窝里轻轻动了几下,下巴戳着被沿,轻轻“嗯?”了一声。

卓向铭想起下午在手机里听见他午睡醒来翻身的动静时那种柔软而安心的感觉,手摸进被窝,找到了他的手握着。

童宴的手指看上去很细,但握在手里又能摸到软绵绵的肉,还不是能单手抓篮球那种大小,所以在男孩子里算是比较秀气的手。

“我不想让你有这种感觉……谈恋爱等同于上床。”

卓向铭在思考,怎么说才能不让童宴羞耻或尴尬,他想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好像总差点什么,“这件事,做不做、什么时候做,按理来说,确实没有硬性规定,开明点讲,双方都愿意的话,那就随心就好。”

“可你真的太小了。”他用大拇指缓缓抚过童宴的手背,“看来我还是很封建。如果立刻跟你那样……童童,我会有负罪感。”

想了一会儿,童宴说:“你还是把我当小孩看吗?”

卓向铭道:“当然不是。”

童宴道:“那为什么会有负罪感?如果我们都喜欢对方,就算给了……性暗示,有什么不对吗?”

卓向铭越说越觉得自己虚伪、冠冕堂皇:“因为你之前没有这种想法。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我……我太不克制,才给你传达了这种观念,但我想说,嗯……童童,性,它并不是感情维系和推进的必要……”

“怎么没有?”童宴打断他,“我很想跟你接吻啊,你没亲我之前,我也想过那件事……我是十八岁,又不是八岁。”

“你是不是觉得,上床以后就必须对我负责?”童宴突然说。

他没想把这句话问出口的,但既然说出来了,童宴也不后悔。

这很好推理,卓向铭的独身主义不是说说而已,虽然童宴喜欢他,也能感觉到他喜欢自己,但那喜欢到底有多少呢?有多到可以标记吗?有多到愿意共度余生吗?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周而已,成年人的承诺从来都珍贵且不会轻易给出,这问题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公平。

可青少年是最与理智绝缘的生物,他热切地爱了,当然就有得到对方答案的权利。

独身主义谈谈恋爱可以,但卓向铭的人品毋庸置疑,也不关AO平权的事,只是两个人之间年龄和社会经验上的差异就在那里摆着,一旦发生实质上的肉体关系,看上去好像就是童宴比较“吃亏”。

所以他在担心这个吗?

卓向铭下意识道:“我当然会对你负责。”

“不,不。”卓向铭又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既然我们恋爱,开始了一段关系,那我们双方就都有责任和义务对彼此负责,对吗?”

“对。那为什么不能上床?”童宴又绕回了原点。

卓向铭道:“你还太小了。”

童宴想问:所以你还是把我看成是小孩吗?

但他没问,因为这问题无解。第一次,卓向铭的解释没能说服他,也是第一次,童宴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他第一次恋爱,也才知道人在陷入感情时总是惶恐的,也许前一秒还浓情蜜意,但下一秒就会患得患失。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童宴想,大概这就是恋爱的滋味。

童宴说:“好吧,我也只是问问。很晚了,你快回去睡觉吧。”

卓向铭捏捏他手心:“晚安。”

童宴道:“晚安。”

卓向铭起身,帮童宴掖好被角才离开。

停留的这几分钟让卓向铭的信息素残留了一部分在童宴卧室,他累了,睡着得很快。

第二天周日,卓向铭没有外出的工作安排,八点多才叫醒童宴,两人一起吃了早餐。

期中考试的成绩上午就会出,童宴有些紧张,注意力不太集中,新买的星球大战无法挑战,他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拿了个难度相对来说比较低的慢慢拼。

旋龟停在一边,挪不动脚步,一直在对童宴说如果它来拼的话几分几秒可以结束,但这机器人确实没能得到人类的多少真心实意的友谊,因为童宴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它:“别想了,这个卓向铭买的,我要自己拼。”

旋龟道:“这算理由吗?你自己买的给我玩过吗?”

童宴道:“怎么没有?上次那辆玛莎拉蒂拼好以后没让你摸吗?”

旋龟心碎道:“感觉你心情不太好。”

“胡说。”童宴道,“我一向这么无情。”

旋龟走了。

后院的玫瑰已经开过两茬,卓向铭很费心思,又去修剪了一圈,进屋以后换鞋洗手,约了下午的草坪修剪,才走到童宴身边。

“成绩出来了吗?”

童宴说:“没有,我一直在刷新网页。”

卓向铭在他身边坐下:“不用紧张。”

童宴道:“我没有紧张。”

“好。”卓向铭说。

从早餐开始,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僵硬,没人冷战,也没人摆生气的脸,但就是不太自然。

童宴想找点什么话来说,但越这么想就越没话好说。

“你在拼什么?”卓向铭问。

童宴赶紧说:“泰姬陵。”

卓向铭探身从童宴身后捞过包装盒,看背面的成品图:“哇。”

“漂亮吧?”童宴也歪过去,跟他一起看,“我打算先拼四个……嗯,是塔楼吧,然后再开始弄地基。星球大战还是等放假再说。”

卓向铭对他的业余爱好安排没什么建议:“好。”

“泰姬陵是古人类的一座陵墓,你知道吗?”童宴说。

卓向铭道:“知道。”

童宴继续说:“那你知道它是谁的陵墓吗?”

卓向铭其实知道,但他最后说:“不知道。”

“是印度一位皇帝为他的爱人建造的。”童宴不像昨天那样,拼着的时候就不理人,两手自然蜷缩,手心朝上放在大腿上,耐心地给卓向铭介绍,“她叫穆塔兹·马哈尔。”

“耗尽全国人力只为了建造陵墓,有人称赞他的爱情,也有人批评他的昏庸。”童宴摸了摸他完成一半的塔楼,“但这建筑是真的很美。”

卓向铭点头附和:“是很美。”

童宴还想深入科普这段流传千万年的爱情故事,但他突然想到,马哈尔是沙·贾汗的第二位妻子……第二位。

他听到的简单故事里,就讲到这位皇帝在找到挚爱前还有过第一任妻子,童宴接着想,现在标记与解除标记都不算什么大事,大多数人也都不会只有一段感情,那卓向铭和自己呢?

卓向铭是个思虑周全的成年人,他自然想得更多,那他是不是就想过,他们可以在一起,就有可能会分开,所以才对过早的亲密行为有所抵触?如果是这样,童宴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他。

童宴喜欢他,但不能妨碍童宴也许只是他试着开始接受感情的开端,沙·贾汗为自己的第二任妻子一夜白头,卓向铭会愿意把灵魂标记交给他遇到的第几个omega呢?

童宴努力想让自己不那么幼稚,他不能假设两人的分开然后去怪罪卓向铭,而事实上,分手也是每个人的权利,他不能过早就把卓向铭确定成自己的终点……那对卓向铭并不公平。

卓向铭察觉到童宴突如其来的走神,道:“童童?”

童宴抿抿嘴,转头看他:“你还生气吗?”

接着他想起昨天卓向铭说自己没有生气,改口道:“你在跟我冷战吗?”

卓向铭道:“当然没有!”

童宴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好像跟我没话说的样子?”

卓向铭无奈笑道:“因为我对这个真的不了解啊。你以前可不会跟我说这么多,关于乐高。”

童宴也发觉自己确实在特地跟卓向铭找话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我不跟你说了。”

“说啊。”卓向铭终于伸手抱他了,用两条腿把童宴圈住,胸膛抵着童宴的背,“求童童拯救一下我的审美。”

被抱住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快消失了。童宴回头跟他蹭了蹭脸,脸上有点小骄傲的表情:“那你亲亲我,你今天怎么不是接吻狂魔了?”

“嗯?”卓向铭危险地看他,“叫我什么?”

“接吻狂……”童宴没能说完,就被卓向铭亲住了,嘴唇碰在一起的感觉和额头吻大不相同,额头吻可以脱敏,而嘴对嘴的吻就好像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