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虽气,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姑娘说的是,嬷嬷年纪大了,行动当然比不得姑娘利索。不过你们也是的,哪有让姑娘等人的道理?”

她放下脸来,训斥一干丫头嬷嬷们,“这还有个规矩没有的?姑娘是懂得尊老敬贤,谦恭有礼的,但这礼数是能乱的么?咱们没准备好,谁让你们去请姑娘出来的?可别以为姑娘年轻好性子,就能由着你们肆意妄为了。现在夫人既托了我,我少不得要把这里的担子挑起来。再有二回,那就是家法伺候了!”

轰!张大姑娘差点给雷晕了。啥叫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眼前这位大姐若认第二,绝无人敢认第一!

自己不过一句话,怎么竟给了她一个扬威立万的机会?张蜻蜓真想上前问问,请问您老人家今年高寿?还年纪大了,行动不利索,我呸!

三姑娘气得眼睛直翻翻,袖子一甩,大踏步往外而去,心中忿忿想着,咱不要跟她斗嘴皮子。一会儿到了章泰宁那儿,再给她下绊子!

你想让他去,我就非不让他去!

顺利地接到了章清莹,再顺利地前往西跨院。

路上,章清莹咬着三姐的耳朵,很是欢喜地告诉她,“昨儿的菜可真好吃!尤其是那个板栗烧鸡,弟弟可喜欢呢,一口气吃掉半罐子!托我来谢谢你。他那嬷嬷本还啰啰嗦嗦,不肯让他吃,我就学你,说若是吃死了,拿我去偿命!那嬷嬷才不敢作声了。”

总算听到一个好消息了,张蜻蜓同她一起掩嘴偷笑。却见小丫头有些过于得意了,敲了她额头一记,悄声提醒,“这话偶尔说说也就罢了,你们还小,可比不得我,得防着她们暗中使坏才是。”微一叹息,“若是能有法子,把那小厨房给你们留下就好了。”

章清莹听到心里去了,有话想与她商议,却是路上不便,只轻捏了她的手一把,“三姐姐,你这么疼我们,日后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

“傻话!我要你们报答什么?”

姐俩有说有笑的,这就进了章致宁的地盘。

陆真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虽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但瞧这模样,就知道是苦中作了些小小乐子了。

唉,这后宅之中的争斗,从来就不输于朝堂之上。若想过上好日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瞧这么点小丫头片子,都得跟人勾心斗角的。

如此一想,倒对这姐俩生出些淡淡的怜悯。

不对不对,赶紧打住!陆真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心软!这三姑娘还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呢,混完这一年,赚够银子回家才是。

而今天这首个任务,她是必须圆满完成不可!

第55章 看你还能怎么办

章泰宁这个院子,张蜻蜓也还是头一回来。

得了消息的章泰宁心中暗喜,心知是母亲的话奏效了,面上却还要故作姿态,弄得好像很忙,特地拨冗接见妹子似的。也不出来迎接,只打发身边伺候笔墨的丫头过来说:“大少爷那儿还有点事,让少夫人陪着三姑娘、四姑娘先坐一会儿,他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来。”

顾绣棠与章泰宁这对夫妻是典型的貌合神离,不太清楚两位姑娘的来意,心中暗暗纳罕,只猜着必是有事。她既不知情,便不妄语,只是依礼招待两位小姑。可她房里的几位姬妾却按捺不住好奇,抓着难得的机会出来显摆。

张蜻蜓可是开眼界了,早就听说这位大哥养了几房美貌姬妾,却甚少到她们主院那边去走动,是以不太熟识,今儿总算见了全乎。

这一点上不得不说,林夫人在明面上还是给足了媳妇面子的,院内的事情她不管,但出了这道院门,大的分寸上却是等级森严。没有传唤,绝不许这些人出来兴风作浪。

四位妾室往那儿一站,果然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更兼搔首弄姿,争奇斗妍,更把一贯素净简淡的顾绣棠给比了下去。在这些人当中,除了顾氏原本的那个丫头还安分一些,其余几位神色之间都对这位不得宠的正室有些不敬。只是不知为何,都还未曾生下一男半女,没有过硬的倚仗,谁都还不敢过分逾矩。

人家窝里斗的事情,张蜻蜓没多大兴趣,不过仔细瞧瞧,她却发现一点不对劲了。虽说这四个女子姿色均属中上,但比起自己身后的墨冰和雪砚来,似乎犹有不及。以章泰宁这么个好色德行,怎么就没把这二位给先下手为强呢?

要说章泰宁是个谦谦君子,不愿意勉强人,张蜻蜓觉得有点够呛。在这些公子哥儿的眼中,这些下人们跟那猫狗也差不多。霸王硬上弓的事情,他也未必就做不出来。莫非真是那俩丫头有些古怪,惹人讨厌了?

这种男男,女女之事,在北安国也不是没有,张蜻蜓不是高高在上的道学先生,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惊世骇俗,人家自己愿意怎么过自己的日子,是他们的事,不碍着你吃饭睡觉就完了。

只是,这俩小丫头是怎么从这儿出来的呢?

究竟是章泰宁玩过不爽扔掉的破鞋,还是始终没啃到的硬骨头?又或者说,这其实是林夫人使的障眼法,让两个丫头来迷惑自己,伺机有啥动作?

张大姑娘心中不是没有一点成算的,她不会管这些丫头私下做什么,但有一条,别算计她!

今儿来这里,除了绿枝和陆真,她就特意带了这俩丫头作倍。张蜻蜓的道理很简单,你们从哪儿来的,我再带你们回哪儿去,这样熟人见面,最容易泄露真实心事。

可这俩丫头倒是机警,表面上始终淡淡的,低着头跟在她身后,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可越是这样,张蜻蜓心中就越怀疑。看来,这俩丫头的底细还真是得查一查才是。

张大姑娘心中琢磨着事情,那边客套的话一完,陆真身为管事嬷嬷,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二位姑娘接了九九重阳斗菊会的帖子,可是不敢贸然前去,所以特意来请大少爷、大少奶奶赏个脸,能陪着一起去走走。”

以顾绣棠的聪明,当即猜出了这番话后的真实意图。她只是非常讶异,到底是谁给张蜻蜓下的帖子?

矜持地微微一笑,她的神色间有了三分得意,“要说起来,那个斗菊会,我未出阁前也曾蒙蔡国公杜老夫人不弃,相邀去过一回。端的是广聚才俊士子,淑女名媛,席间吟诗作画,弹琴联对,实是风雅之极。只可惜我学艺未精,不敢班门弄斧。而自成亲之后,更是懒于此道,虽蒙二位妹妹盛情,实是不敢覥颜作陪,还请见谅!”

张蜻蜓咋摸川摸,品出些味道来了。原来这去参个会,还不光是看看菊花,吃吃喝喝就完了,还得来个才艺大比拼,这可让她怎么去?

可待要不去,似乎也太丢脸了些。就像打架,没打就认输,也太没种了吧?再想想,自己都已经定了亲了,并不指望上那儿去找个乘龙快婿,要表现那些干啥?至于章清莹,人还小着呢,更不用着急。

张蜻蜓如此一想,倒觉得还是可以去的。只是光她们姐俩去还真不行,非得把顾绣棠拖去垫背不可。万一有啥要表现的,就把她推出去。要不光剩她万一给人抓了现形,那脸可就丢到姥姥家去了!

“嫂子既是去过,那就更好了。有你带着,我们也没那么害怕。再说,嫂子的学问一向是大伙儿都知道的,要是连您也不敢去,那说不得,我们就更不敢去了!”

张蜻蜓嘿嘿一笑,拿眼觑着陆真。

小样儿!想将本姑娘?做梦吧你!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别去了。我是无所谓,看你怎么交差!

陆真唇边笑意更深,顺着她的话,来劝顾绣棠,“少奶奶可听见了么?若是您不去,姑娘都怯场了。这若是知道的人倒还罢了,不知道的,就该说咱们家的姑娘小家子气了。更何况,若是拂了主人盛情相邀的一番好意,就更不好了。少奶奶一向是个最明理的,您就当是心疼姑娘们,好歹也陪她们走这一遭吧!咱们这三姑娘眼看就要出门子了,又能有几回求到您?”

顾绣棠闻听此言,顿时对这个陆真刮目相看了。

这女人厉害呀!一层一层的意思,层层递进,看似家常,其实全搬出的是大道理。如果再拒绝,立时就成了拿捏作态,不顾及家里的名声和不会为人处世了。

拒绝的话再说不出口,可顾绣棠仍是坚持一点,“陆嬷嬷这话可就重了,若是寻常之事,我断无推诿之理。可此事却还关系到主人家的面子。既是邀的姑娘们,我巴巴儿地跟去,反倒让人笑话了。”

陆真一句话把她堵死,“这就不劳少奶奶费心了,自有我们去说合。少奶奶既是斗菊会上的熟客,想来断无不允之理。”

得!顾绣棠没话可说了,那就由你们去张罗了。反正到时硬把我塞去,丢了人还是丢了章府的。

她刚刚允了,章泰宁适时忙完“终于”赶过来了。一进门就赔不是,“正好有几桩要紧的事,都是早就应承人的,让二位妹妹虚坐了半日,真是失礼,失礼!”

然后一扫张蜻蜓她们面前的茶碗,眉头紧皱,“妹妹们来了是稀客,怎么奉这样茶叶?快去把那六安瓜片取来奉茶!”

旁边有那姨娘白浅抢着笑道:“爷可是忘了么?六安瓜片统共才得了那么一点子,上回待客已经用完了,这给姑娘沏的银针已经最咱们这儿最好的茶了,可不敢怠慢呢!”

章泰宁这才作罢,呵呵一笑,“妹妹们应该早些打个招呼,也让大哥提前做个准备才是。”

张蜻蜓心中嗤笑,再打招呼你就有那啥瓜片也不会拿出来招呼我们!就装吧,你!

彼此又虚套一番,再次说明来意。

章泰宁思忖半晌,才道:“按说妹妹们难得来跟我张个口,我也不好不去。只是…”

“大哥您要没空也没关系,我们可不敢耽误您的正事。横竖现有嫂子作陪呢,我们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张蜻蜓抢在前头,把章泰宁给僵在那儿了。章大少心下恼怒,母亲到底怎么安排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当下却只得打着哈哈,遮掩尴尬,“那就好,那就好!”

三姑娘看着他那个窘,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斜睨着陆真,看你现在还能怎么办!

第56章 分清轻重

陆真没有去瞧一脸幸灾乐祸给她下了个套的三姑娘,却是对章泰宁福了一福,正色道:“大少爷,请容我在此说句话。您这儿事多,按说像这样游乐的小事真是不该来烦您的。不过才少夫人也说了,这斗菊会可不比其他,京城里多有大户人家参与。少夫人愿意陪着两位小姑一同前去,自然是好的。只是在外头,却不能没个男人照应着。这不是说不相信在场的人,只既是聚会,想必人多手杂。各家的公子小姐自是极懂礼数的,可他们带来的丫鬟小厮,家丁仆妇呢?难保有些良莠不齐。若是有人行差踏错个一丝半点,纵然不是咱们的错,只要撞上了,那毁的可生生是咱们府上的名声。所以我在这儿非得说这个话不可,您不仅得去,还得从头跟到尾,否则这么大的干系谁敢担着?”

章泰宁听这一番话,顿时全身的毛孔都舒泰开来,心想还是母亲会办事,挑这么个聪明人,演了这样一出好戏,让自己里外面子全都有了。

“既然嬷嬷都如此说了,那我真不好意思推荐了。二位妹妹放心,大哥就是再没空,也一定陪你们去走一遭!”

顾绣棠适时也给了他一个台阶,“相公肯去,那就最好了,否则我可不敢带二位妹妹出门呢!若是有什么事,这责任可太大了些,哪怕妹妹们怪罪,我也是一定要推辞的了。”

张大姑娘无话可说了,不甘心地撇撇嘴。你们说去就能去么?主人家还没答应呢!

她是满心盼望着这个要求被拒绝,大不了都不去了。可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出乎意料地给爽快通过了。

林夫人当天下午打发人到邝家送信,傍晚就有人来回了信,特意补了一张帖子过来,说是疏忽了,专程邀请章家大少爷及少夫人,并请章府的别位少爷也一同前来游玩。现章泰安不在家,那章泰寅就也能去了。

看着小姐弟俩欢呼雀跃的表情,总算是给了张蜻蜓饱受打击的小心灵一点慰藉。

而晚上归府的章致知从林夫人口中得知,在她和章清雅的“尽力斡旋”之下,让全家孩子都得到这样一个进入真正上流社会的机会,是非常高兴。

难得的连胡姨娘那儿也不去了,说是这几日都要在书房好好地辅导一下两个儿子的功课,指点一下他们的应对策略。让他们抓住机会,尽力展示自己,可千万不要堕了章府的名声。尤其是章泰宁,章致知看得更重,恨不得倾囊相授,生怕他出了一点子纰漏。

“你可知晓,听说这每年的斗菊会上,还常有皇家的人参与。当今陛下虽是春秋正盛,但膝下只有区区三位皇子。大皇子虽是皇后所出,却是先天不足,身子孱弱,难承大统。余下二位的生母不甚高贵,资质也不过平平,但毕竟是龙子,也不可小觑。只大皇子却有一子,虽是年方六岁,却极是聪明伶俐,深得陛下欢心,一直带在身边,时常亲自教导,说不好日后这江山便是要交到这幼主的手里。你到了那儿,若是见着这般大小的孩子,可得格外留神,千万不可抢了他的风头,更不可贸然得罪。”

章泰宁点头一一记在心里,章致知又想起一事,“对了,若是在那儿见你三妹夫,可千万客气着些!若他想见见你三妹妹,只要不是很过分的逾礼之举,倒是无关紧要的。”

章泰宁听着有些诧异,“爹,您何出此言?”他说这话分明就有些逾矩了。

章致知嗤笑,“你以为今年咱们家为何会接着这帖子?若不是看着你三妹妹的面子上,人家怎会平白无故地补张帖子来?你那三妹夫虽然有些不思进取,但人缘可好得紧。潘家这回又立了大功,现都在传可要给潘老爷进侯了,现在只是定名号的问题,想巴结的人可多着呢!你三妹妹这回攀上了一门好亲,对你将来可也是一大助力!”

这个章泰宁自是知道的,却听章致知话锋一转,议论起章清雅来,“你二妹妹家虽也不错,但邝家毕竟这些年来,在朝政上没什么太大的建树,不过是守成而已。但潘家却是炙手可热,尤其是潘家长子潘云龙,这回可是狠狠地出了次风头。他的外公谢老头虽是告老还乡了,但虎威仍在,而他大舅正在朝中得势呢,更是力挺这个外甥。等他随潘老爷回来了,你可得找机会多多亲近才是。”

章泰宁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章致知满意地颔首,“妇人对于自己亲生的子女,难免有些私心,这也无可厚非。但你却是这个家的长子,得分清轻重才是。”

章泰宁明白了。

当夜,他歇在了顾绣棠的房里,着实软语温存一番。还让拿出私房,让她拿去给自己和两位妹子整治新衣首饰,与跟她们多多走动,讲讲斗菊会的事情。

顾绣棠不傻,当即就明白过来了。虽是亲近自己的动机不纯,但毕竟是章泰宁肯亲近她了,也是头一回安排她去做事,她自然会尽心尽力。既都嫁为人妇了,做妻子的就不可能不在意相公的宠爱。

媳妇做出这样一番举动,林夫人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章泰宁对于母亲可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有些话从他这儿传到林夫人这儿时,便会稍加润色,让母亲听了没那么难堪而已。

但那意思林夫人却是听明白了,可除了暗自恨得咬牙,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盼着自己的女儿女婿争气,把张蜻蜓比下去才是!

不过章泰宁也告诫母亲,“以后这明面上的事情,您可千万别太过分了,爹的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难道真的让他直接跟您撕破多年的夫妻情份?”

林夫人哑然了,可她能让张蜻蜓这么一直得意下去么?那是绝无可能的!明的不行,那就暗的来。一计不成,还有二计。总之她是绝对不能容忍张蜻蜓日后趾高气扬地在她和她的女儿面前来显摆!

张蜻蜓对于顾绣棠突然的盛情造访,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正好赶上她在跟冯嬷嬷学习,顾绣棠就顺便提到,“我可也要嬷嬷指点一下应对贵人的礼仪呢!”

这个冯嬷嬷可不敢当!“少夫人说笑了,那样的场合,我连去看一眼的福气也未曾有过,怎敢当此重任?倒要请少夫人指点姑娘了。”

顾绣棠也在那儿谦虚,“嬷嬷少打趣我了,我也才去过一次,连头也不敢多抬,哪里还敢指点姑娘们?”

“既然如此,就请陆嬷嬷来指点一二吧?”张蜻蜓是变着法儿想找陆真的碴儿。心想你不能耐么?就能耐你来显摆?我就不信你个市井小妇连这个都会!

陆真一笑,“对不住,回姑娘的话,这个我可也不会。”

哈哈!终于抓着一个把柄了,张蜻蜓心头大快,皮笑肉不笑,“不会吧?嬷嬷不是我这儿的掌事嬷嬷么?您连这个都不会,那我这事可有谁管呢?”

不如趁早歇菜去吧!

第57章 选择

面对张蜻蜓的刁难,陆真始终保持了一贯的淡然,“姑娘,我虽不懂那些大户人家的礼仪规矩,却并不影响我在这儿管事呀!这术业有专攻,我不可能学会每一项再来教姑娘。我若能够找到懂的人来指导姑娘,这不就足够了?”

张蜻蜓不信,“光话说得漂亮可没用,等找到人来再说。”

陆真一笑,“那就容我跟姑娘告个假,出去请个人。若是到时姑娘不满意,不用您说,我自己走。不过,这人请来了,您可得好生跟着学几天规矩。这个,您能保证么?”

“一言为定!”张蜻蜓还真要看看,这陆真到底能给她请回来何方神圣。

连顾绣棠也存了一份好奇,坐在这儿静待下文。

在跟林夫人请示过之后,午饭前,陆真领着一位老嬷嬷进府了。

虽然已是花甲老人,但背不驼,腰不弯,站在那儿跟棵老松树似的,端庄得体。过来跟人见礼,竟是比自诩为大家闺秀的顾绣棠还有规矩。

“老妇人姓魏,原本是在养心殿当差的宫女,蒙皇恩浩荡,建安十三年时给放出宫来,至今已近四十余载。蒙陆姑娘不弃,邀我前来跟各位贵人们说些宫中规矩,这是我的福份了。”

顾绣棠闻听此言,惊得早就站了起来,给这老嬷嬷福了一福,“原来嬷嬷竟是伺候过先帝的人,倒是失敬了。”

张蜻蜓眨巴眨巴眼,这很牛吗?

当然牛了,养心殿是皇上的居所,能在那儿当差的宫女太监不说是宫里头最聪明伶俐的,却绝对是宫里头规矩学得最好的。太监非死不能出宫,但宫女到了二十五岁,却可以放出宫来,多半配给宫中的侍卫。再有子女,多半仍是进宫当差。他们虽是身份卑微,但毕竟朝夕侍奉在天子身边,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说也说不好他们就没有些他们的路子。

林夫人非常满意,像这些宫里出来的嬷嬷,往往是大户人家教习子女礼仪的首选,没有一定的路子,很难请得到,没想到陆真竟然还有些办法。

此时望着张蜻蜓挑眉一笑,“三姑娘,人已经给你请到了,你就下去好生学着规矩吧!”

能有这样的人教导,顾绣棠也是求之不得,“媳妇也想求魏嬷嬷指点一二。”

张蜻蜓刚刚蹙起眉,想整点幺蛾子出来,陆真抢先插了一句,“夫人,既是如此,倒也请四姑娘这几日也来荷风轩,一起学学规矩才是。”

张蜻蜓听得心中一动,这样也好啊,把章清莹弄到自己屋里,朝夕相处的,想要说话做事都方便了些。于是,便保持了沉默。

可她不闹腾了,林夫人却另生出个主意。最近那四丫头也有些不太安份,得好好管束,免得再闹出第二个张蜻蜓来。

于是便道:“那就将隔壁的西花厅收拾出来,你们每日都过来一起学。魏嬷嬷,这就辛苦您了,可得严加督促些才是!陆嬷嬷,你陪着魏嬷嬷过去用个饭,午休起来,就正式开始吧。”

她可没那么好心,放张蜻蜓回自己院子,要学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由她打发人去盯着她们学,看她们谁还敢浑水摸鱼。

张蜻蜓暗叫不好,这可是自己给自己上了一个紧箍咒了。当下苦着脸回了房,暗想下午肯定有得苦头吃了。再见陆真有说有笑地陪着魏嬷嬷回来,心中就越发有了气。

可不管怎么说,话已经说出去了,要反悔,张大姑娘还没这么厚的脸皮。到了下午,尽管是磨蹭了半天,到底是去了西花厅。却见顾绣棠和章清莹都到了,而这儿已经按着魏嬷嬷要求重新布置了一番。

拿了三四面大穿衣镜过来,在墙边一字排开,桌椅板凳全部收了起来,在厚厚的地毯上架起几张竹床连成的小桥,命三人在两边腰上各自悬上两块玉玦,要求她们对着镜子,一一从桥上走过,要求做到桥不响,玉不响,镜子里的人影不晃。

这比张蜻蜓想象之中还有难度,但魏嬷嬷却没有如想象中的针对自己。一视同仁,相当公道。手上虽然也拿着戒尺,却不是为了打人用的,只是在她们头颈肩背哪里出错时,轻轻一点,以示警戒。

其实都不用别人提醒了,在这么多的镜子面前,自己走得怎么样,别人走得怎么样,那是一目了然,高下立见。

纵然是张蜻蜓来之前存了些挑衅之心,可真正演练起来了,却不得不认真起来。张大姑娘虽然不拘礼法,可年轻人总有些攀比之心,眼看着顾绣棠和章清莹走得都挺好,她若是走得乱七八糟,都不用人家笑她,自己首先就过意不去了。

于是这一下午,当真是辛苦之极。一直就提着气绷着身子,就是杀十只猪她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林夫人几次三番派人前来打探,训练中的几个人根本就没有留意,全副心神都放在训练上头,着实是留了不少汗。

林夫人得到禀报,自然是满意的,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大高兴起来。她辛辛苦苦地把这几个丫头调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就是给自己脸上贴了金,那也是虚的。

倒是自己的亲闺女那儿,才更需要她的帮助。这个陆真是个人材,放在张蜻蜓那儿虽好,却未免有些浪费,能不能把她弄到章清雅那儿去呢?

林夫人想了想,命人将她请来。

陆真正瞧着张蜻蜓的练习偷着乐呵,没想到林夫人突然请她过去。不上三句话,听出她居然动起了这个心思,倒有些不大好答。

她琢磨了一下,赔笑着道:“夫人抬举,让我去跟着二姑奶奶自是愿意的。只是我这儿也有些小小见识,说出来给夫人听听,看是否得宜。”

林夫人正在用人之际,对她很是客气,忙道:“你快说!我知你是个胸中有谋略,有话就尽管直说。”

陆真这才又道:“夫人知道,我还有个外甥要照管,必是不能在哪家长做的,若是现在把我送到二姑奶奶那儿去,要不了多久又得走人,这在邝家看起来像个什么样子?娘家巴巴地送了人来,不管我干得好不好,不上一年的工夫又得走人,那是嫌婆家没人,还是姑娘实在是应付不来,非得让人去帮手的?”

林夫人听得一哽,陆真这话有道理啊!

只听她又道:“所以非但我不能去,这儿还得劝夫人一句,就连其他人也尽量别去替换。若有些使着不顺手的,宁肯贴补些银子,让姑娘重新在外头买人,也好过让姑娘再从娘家带人过去,人觉得可是这个理么?”

林夫人思前想后,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难为你替我想到这儿了,要说起来,难道这么浅显的道理我竟不知么?只是国公府家大业大,比不得我们这样寻常人家。我那清雅又自幼是在家中娇养惯了的,只知一味地对人好,哪有什么心机?我们这为人父母的,总是为了子女操碎了心,有什么好东西是想着他们,有什么好人也是想着他们。你这个话说得很是,确实是我疏忽了。这倒也罢了,你且去吧,好生当着差,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陆真谦逊地低头道谢,慢慢退了出来。心下却忖度着,恐怕林夫人想把自己留下了吧?这章府虽说她也不是混不下去,但毕竟林夫人心思太多太杂,若是让她去助纣为虐,陆真却是有些不愿意的。她是爱财,但还没到利令智昏的地步。

两相比较,张蜻蜓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心地却还不错,知道心疼弟妹,知道自己有缺点,就算为了面子,也肯努力上进。瞧她在花厅里累出那一头的汗,再辛苦也倔强的没有哼出半声,陆真其实心下是有几分欣赏的。

就算这三姑娘从前有些不大好,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也有林夫人的缘故在其中。陆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跟着张蜻蜓日子好混。

可眼下林夫人已经动了想把自己留下的心思,要想解决,还非得借助些张蜻蜓的力量不可,那跟她的关系就不能搞得这么水火不相容了。

陆真琢磨着,也得适当找个机会跟她示好才是。

匆匆几日的艰苦训练,就如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管如何,张大姑娘的表面工夫还是着实上了一层楼。

九月初九,很快便到了。

张蜻蜓浑身上下收拾得漂漂亮亮,要去赴会了。

绿枝看着她今儿这身打扮,是衷心夸赞,“陆嬷嬷真是心灵手巧,瞧给姑娘打扮得,跟仙子似的!”

张蜻蜓斜睨了陆真一眼,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是多少有些吃惊的,想不到这丫头收拾起来,真是挺好看的。可这陆真,为何对自己突然示好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大姑娘可没那么好收买,先去赴会再说!

第58章 斗菊会

今年的斗菊会是在定国公的别苑——安园举行的。

说起这安园来,倒还有个小小的故事。定国公的府上曾经出过皇后,这个花园就是先后在祖母百岁高寿时,为表孝心,特赐的一座宅院。

因为考虑到老年人的活动需要,安园建得并不算太大,却有山有水,修得精致之极。最具特色的是连接整座花园的宽阔游廊,让老年人不论风霜雨雪,都能够方便的进来赏玩。一色的水磨石铺地,非常的易于行走。若是累了,让人抬着软兜转悠亦极便利。

而整座园子的精妙之处,统统都建在这游廊之外了。随着季节变幻,沿途穿花绕柳,看山赏水,景随步移,美不胜收。

今儿既是斗菊会,一进园门就见遍地的菊花夹道欢迎。在一些空处,还用大大小小的菊花堆起了寿桃、狮虎等祥瑞造型。看得没见过世面的张蜻蜓和章清莹是目不暇接,啧啧称赞。

顾绣棠笑吟吟地看着两位小姑张大嘴巴的吃惊模样,遥遥指着前方的一座仅十余丈高的小山包告诉她们,“最好的菊花都在上头的秋水阁里呢,这些不过是些寻常货色罢了。那座山叫寿山,可不是平白有的,全是人工堆砌而成。听说当年为修这园子,光垒这座山就花了大工夫了。”

张蜻蜓听得咋舌不已,人工堆个山,真亏得这些有钱人敢想!

章清莹忽地问起,“那咱们一会儿在秋水阁,能见着大哥和三弟么?”

南康国讲究礼仪规矩,她们虽是一同来的,但男客的车却是从一个门进,女客则从另一个门进来。张蜻蜓原本很不以为然,这进了园不就又见着了?可真正进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是同一个园子,却用红色的布幔沿着游览的路线巧妙地隔出男女两条道来。每条道上都能欣赏到相同的风景,却不能看到对面的男女。顶多只是远远的惊鸿一瞥,只有到了秋水阁才给彼此一个相见的机会,却也是分了内外园,只可远观,不可近瞧的。谁若是冒犯了这条规矩,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此刻听章清莹问起,顾绣棠也就笑着答道:“恐怕除了回去,咱们在这儿还是不大方便见面的。你放心,有相公陪着,三弟可丢不了。”

这几日天天在一处学规矩,彼此混熟了些,顾绣棠也能在她们面前说笑两句了。顾绣棠虽然为人清高了些,但性子其实还算不错,比较随和,张蜻蜓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好恶,相处还算愉快。

正说笑着一面赏景,一路前行,忽见斜刺里过来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个妙龄少女,个个锦衣华服,珠光宝气,不知是哪户贵人家的小姐千金。顾绣棠忙停下步子,敛声屏气,微笑颔首,示意让她们先过。

其中那个着杏黄衫子,容貌还算出挑的女子在瞧见她们时略停了一停,目光在张蜻蜓脸上流连不去,却问着顾绣棠,“请问这几位姐姐是哪家的贵戚?”

顾绣棠很是客气,“妾身乃是太仆寺卿章大人的儿媳顾氏,这二位是府中的三姑娘和四姑娘,敢问小姐是…”

她话还未毕,那黄衣女子就极为无礼的噗哧笑了出来,臊得顾绣棠当即就红了脸,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旁边的绿衣女子见状暗自捻了黄衣女子一把,微微屈膝行了个礼,“章少夫人好,姑娘们好,容我们先行一步了。”

然后拉着杏黄衫子的女子就走,根本就不自报家门,把个顾绣棠晾在那里,窘得不行。

等她们才走了几步,便听得那黄衣女子的嗤笑声,“我竟不知,连个养马的女儿都能到这儿来了!”

她的声音虽轻,却还是清晰地传到几女耳中,现在不止顾绣棠的脸上挂不住,连章清莹也一下子臊红了脸,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奶奶的!张蜻蜓顿时火冒三丈,喊了一嗓子,“这是谁经过时放了个屁,怎么这么臭的?”

这一下子,前头的二位女子也立时停住了脚步。

那黄衣女子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怒视着张蜻蜓厉声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张蜻蜓故意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扇着风,“我说,这是谁经过时放了个屁,怎么这么臭的!你这回可听清了么?”

“你…”那黄衣女子伸手指着她,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张蜻蜓冷笑地吐出两个字,“人话!”挑眉瞧着那女子气白的脸,反问:“你跳出来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个屁是你放的?纵是你放的也没什么,风吹吹也就散了。我不过是这么一说,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黄衣女子快气疯了,张蜻蜓一口一个屁字,她又拉不下脸把这个字说出口,待要和她争辩,紧急之中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只能无力的叫嚣一句,“你别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