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吧。”张蜻蜓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这儿现在可是他家,换了种说法,“你上书房去看看书,我这儿不用你了。”

看书?潘云豹有点傻眼,不过让他心里更不舒服的是媳妇那一句——不用他了。

“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潘云豹挺想帮忙的。

张蜻蜓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不用了。哦,对了,过会儿你把你屋里的人召集一下,跟我这边的人见个面,也认识一下。我这边有点事要说,等我这边说完了,你再过来。”

哦…潘云豹突然觉得有点莫名的委屈,他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面对自己满心想要讨好的人,却偏偏找不到下手讨好的地方。而且…那个人,似乎不想给他下手的机会。

怎么会这样呢?潘二少爷带着满腹的疑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等出了门,想想张蜻蜓的话,却又突然精神起来。媳妇还是给自己安排了事情的呀,她不是要自己召集屋里的人么?那就赶紧去。潘云豹大踏步地出去点兵点将了。

张蜻蜓望着他的背影,抚额感觉有些头疼。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一个人?不行,她可不能认命,张大姑娘的字典从没有三从四德这四个字,赶紧打起精神,把自己的财产清点出来,努力保值增值,日后好卷包袱走人。

张蜻蜓打起精神,“陆嬷嬷,麻烦你把咱们的人都叫进来,我想一个一个看一看。”

陆真瞅着她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姑娘,您能这么想,其实也是对的。”

张蜻蜓不可置信地瞧着她,我想什么你也能看得出来?

当陆真刚转身出去,张蜻蜓有点紧张地冲到镜子跟前,拍拍自己的脸。

难道我就这么容易泄露心事吗?要是让潘府知道,一个才过门的媳妇就想休夫,恐怕那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吧?

注意保密,张大姑娘深吸了几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脸显得严肃端庄一些。唉要是自己能有潘老爷那种威势就好了。

抬眼瞧瞧那把承影剑,一下子又想起潘云龙真挚亲切的脸。不得不说,在这个潘府里,张蜻蜓对他们二位还是挺有好感的。要是他们一个是自己的亲爹,一个是自己的亲大哥…

哗,整个人生圆满了。

张大姑娘摇了摇头,再一次对某只豹子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表示无语。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对么?

“姑娘,请出来吧。”

绿枝打起了门帘,瞧着院子里的那么些人,张蜻蜓昂首阔步踏出房门,既然在她的手下干事了,那一个二个都得给她精神着点。

否则,那就都去给我换钱该狠心的时候,张大姑娘可从来都不会手软。

第83章 我的都是你的

院子当中,已经单独摆了一张椅子,虽然天还不算太冷,但铺着的锦褥上,还是特意用小暖炉烘着,周奶娘在照顾她的方面,真是特别的贴心。

张蜻蜓没坐,站在众人面前,朗声开口了,“你们当中有些人是我认得的,但有些人还是头一回见面。也许你们见过我,但我未必见过你们。可不管是认不认得的,今儿咱们全都重新认识一下。我说的认识不只是报个名字,看个脸熟。我想知道你们都会做什么,能胜任什么,以后才好安排你们的事情。当然,若是有人现在就站出来说,不想留在我身边做事,我也绝不勉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虽是你们的主子,也不喜欢强按着牛头饮水。只是你们既是我的陪嫁,走之前肯定得给我挣回几两身价银子。我不会把你们卖到火坑,这就是我能给你们唯一的承诺了。好了,现在大家可以选择,想留下来跟我继续干的,就原地不动。想离开的,就站出来。机会只有一次,自己好好把握。”

队伍里静了一晌,突然有人小声问:“如果想拿钱给自己赎身,姑娘肯放么?”

这是一个小孩,肯定是被大人教的,周奶娘脸一沉,刚想出声,就听张蜻蜓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放。”

眼光扫过众人,她补充了一句,“不过,四位陪房家里例外。其余人若是掏得出赎身的银子,我只收原价,现在就可以带行李走人!”

“为什么?”有人低着头问。

张蜻蜓嘿嘿冷笑,“因为,你们掌管过我的嫁妆。在我的嫁妆没有清点完毕之前,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队伍里又静了一时,忽地,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站了出来,坦然走到张蜻蜓面前,“姑娘,你卖了我吧。我只会伺候马,别的什么也不会做,也不想做。”

张蜻蜓记得他,就是上回那个带章泰寅骑马的男人,后来听小大人说过,这人马术很好,带他在马上,基本上没吃什么亏。就是不爱说话,带他那么长的路,三句话也没有说到。

张蜻蜓知道自己的嫁妆里没有马,不知道林夫人怎么把他给弄了来。不过这个人,她觉得还是很有用的。就像一个好厨子绝不甘愿去扫地一样,肯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这就是一个好马夫。

“如果我过段时间就会有马,你还愿意留下吗?”

男人点头,“可以。不过我想问下姑娘,能给我涨一点工钱吗?不需要涨太多,涨一点点就好。我想攒点钱,讨个老婆。”

一院子的人哄堂大笑,大家都在等着张蜻蜓恼羞成怒的发脾气。

没想到张蜻蜓连笑都没笑一下,同样认真地回答他,“可以。在没有马之前,你拿你从前在章府的工钱,有了马之后,工钱多少我会和你私下谈。跟着我干,没有什么一等二等之分,就一条,干得好干得多,拿的钱就多。干得少干得差,拿得钱就少。要是有人想偷懒不干活,那就对不起了,一文钱我也不会给,希望你们都能记清楚。”

一院子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有个站在最后面的粗壮女人突然昂着头高声问道:“那干粗活和干细活的还是不一样么?”

张蜻蜓摇头,“粗活有粗活的苦处,细活有细活的不易。人家能绣花的当然也是本事,但却并不能说,绣一个手帕就比种了一块庄稼地的人还强。所以在我这儿干活,除了难易的不同,还有辛苦程度的不同。关键,看你能做出什么效果。”

她指着旁边的绿枝,“就拿我这个贴身大丫头来说,她每天就负责给我端茶倒水,梳妆打扮,掌管我的衣裳钗环,按说,这么轻松的事情,我一月给她五百文已经算多的了。可我却愿意花二两银子一个月请她,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院子里的人全都听住了,没有一个人打岔,只听三小姐慢悠悠地道:“因为这丫头对我忠心,她什么事情都会替我着想,有些我没想到的,她想到了,哪怕会惹我生气,她也会提点着我。别人就算是多花一两银子来挖她,我想她也不会走,是吧?”

绿枝脸通红,却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就跟着姑娘。”

“那也不一定!”张蜻蜓忽地说笑起来,“若是有人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价钱,你还是走吧。”

院子里笑声一片。

张蜻蜓却严肃起来,“所以,跟着本姑娘,忠心也是很重要的一条。我说的忠心,不是让你们为我上刀山下油锅,甚至去杀人放火替我背黑锅。只是,你们跟着我干活,拿一天的工钱,就得对着起这份良心,你们懂了么?”

“懂了!”这回,还是那个提问的女人带头答应,不过她又追问了一句,“姑娘,我们做粗活的,又不入你的眼,你也瞧不见,怎么知道谁干得多,谁干得少?”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张蜻蜓很有几分赞许,“所以我今天才要跟你们每个人都见上一面,你们能干什么,会干什么,尽管提出来。提出来之后,我们可以重新商定你的工钱,当然,这只是商定,商定完了之后,还得看你实际干的效果。若是真的做得好,我保证你们能在月底的时候,拿到自己想要的工钱,若是干得不好,那就对不起了,我一样还是会扣钱的。谁都不要跟我说,你从前在章府里是怎么样,现在就还要怎么样。想想你们自己为什么会从章府出来吧,多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从现在开始,点名吧。”

张蜻蜓走到位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陆真早已经把名册准备好了,交到了绿枝的手中,让墨冰雪砚两个小丫头帮着,开始一个个地重新认识和记载他们的长处。

大部分人还算规矩,当然,也有些人提出些看似荒唐的要求。

就比如那位刺头徐贵和林权,都抢着要当管家,要求月银十两。江瑞两口子又和林权老婆争着要当账房,管钱。就连碧落也强烈要求重归服侍张蜻蜓的队伍,赌咒发誓自己忠心能干,绝不输人。

张蜻蜓该讲的讲完了,现在只是洗耳恭听。让人把他们各自的要求都记录下来,最后汇总归结了一句话,“今儿时候也不够,待我看完了,再一一安排。”

可那几户陪房,除了白家人外,都还惦记着他们掌管的嫁妆,“姑娘,那些东西也该让我们领回去了吧?”

张蜻蜓挑眉一笑,正想发话,却是彩霞非常气愤自己哥嫂近乎无赖的言行,站在人前替她骂人,“这话说得可好笑了,姑娘的嫁妆凭什么给你们领回去?那是你们的工钱么?不过是夫人让你们暂时掌管了几天,可别都得寸进尺,当成是自己东西现在姑娘要对账,若是有私下昧下的,我倒是劝你们早点交出来的好。若是给姑娘查出来了,那可是大家没脸都仔细些。”

说得好张蜻蜓没什么可补充的了,让人去请姑爷过来,潘云豹早就集合队伍,在外头等候多时,就盼着她来检阅了。

“你瞧,原来我屋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他房里一样有丫鬟老妈子,家丁小厮一大堆,许多他也是只知其人,未知其名的。拉出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倒是吃了一惊,赶紧拖出来献宝了。

可张蜻蜓却略显厌烦地扫了一眼,让陆真带队过去认识,自跟潘云豹划清界限,“以后咱们屋里,相互之间还是分一分。你的人你管,我的人我管。对了,那些房舍也最好分一分,别混在一块儿,弄出事来倒不好料理了。”

潘云豹一腔热情未料只换得这样结果,很是有些不甘。心里委屈更甚,他也瞧出媳妇对自己不满了,却不知该何处着手化解,只得小心翼翼地道:“那以后咱们屋里的事,都交由你来管吧。我的东西都是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么?”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替你操心,张蜻蜓懒得管他房里的事,“你的人,你自己管好就行了。行了,你自己去忙吧,我还有事呢!”

问题是我无事忙啊,潘云豹在她身边磨磨蹭蹭的不想走,张蜻蜓也不管了。刚想进屋理理方才那些人和事,却猛地发现旁边站着一个陌生丫头,似是已经听了半天了。

“你是…”

那丫头回过神来,赶紧行礼,“奴婢是大少奶奶的陪房丫头,名叫问雪。大少奶奶说,方才仓促一见,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儿有一对赤金镶玉的双头如意百花小发饰,就送给二少奶奶添妆了,还望您不要嫌弃。”

张蜻蜓心下有些纳闷,那个大嫂不是不待见自己么?怎么又突然送自己礼物,难道是那个头磕得她不好意思?

“那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嫂了,一会儿还要见面,我这会子就不过去道谢了。”

问雪一笑,“我们姑娘让我送来时,也特意交待了不用您亲自过去的。又不是什么大礼,一会儿您也不用特别道谢了。”

张蜻蜓明白了,这个大嫂送了自己礼物,却不想给人知道。也对,她要是给了自己,不给别人,恐怕也有些不好。那就当闷声大发财吧,她转手把礼物收了起来。

潘云豹疑惑地问:“你方才为什么不打赏问雪,你身上没钱么?我有的,都给你!”

你的钱是你赚来的么?花钱倒大方得很,张蜻蜓眯眼瞪他,“因为本姑娘这儿,没这规矩,让开!”

第84章 又香又软的媳妇

隔壁的蓝院,卢月荷听完问雪的介绍,疑惑地皱起了眉头,“她真是这么行事的?”

“千真万确。”问雪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姑娘您没瞧见,奴婢觉着二少奶奶是个聪明人,也能管得住事。咱们二爷看起来挺喜欢二少奶奶的,但二少奶奶对他可凶得很,说不定这一回,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降,二少爷就能从此改好了,您和姑爷也能少操好些心了!”

卢月荷美丽的脸庞渐渐柔和下来,不过瞬间却又皱起了眉头,“哪有这么容易?二弟咱们不是头一天认识了,哪一次相公回来,他不是老实几天?等人一走,又故态复萌了,还有那边使劲纵容着,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是二弟妹管得住他一时,也未必管得住他一世。”

她想了一想,“不过这事到我这儿就算完了,你可不许往外传去。尤其是她要跟二弟分开来管家这些,在大少爷跟前,可一点风声也不许露。”

问雪会意地一笑,低声调笑,“奴婢晓得,姑爷好不容易才回来,这些天可得跟姑娘好好团聚团聚。二少爷现都成亲了,论理,他也该把心多放在您身上些了!”

卢月荷脸上一红,“死丫头,说什么呢?”

问雪抿着嘴笑,“我可是一片真心为姑娘好!”她略顿了一顿,才促狭地道:“可别嫌我啰嗦,您自个儿心里明白。”

卢月荷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又羞又恼,“你…”

“奴婢不招您嫌,这就去炖补品了!”

贴身小婢走了,卢月荷一人在屋里,目光却是不自觉地落在案头的那一对金麒麟上,无限柔和。

有正经事忙着,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

等丫头过来提醒时辰差不多了,该去赴宴的时候,张蜻蜓关于自己手下人的长短还只囫囵听了个大概。头昏脑胀地抬起头来,就见一双亮晶晶的豹眼还在看着她。

他怎么这么闲的?唉,算了,张大姑娘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看就看吧,反正也不会掉一块肉。

“这是要走了么?”见她一动,潘云豹立即一蹦三丈高,跟在她的身后,鼓足勇气才道出心中盘旋已久的事情,“我牵着你好不好?”

潘云祺刚才就是牵着三弟妹的,大哥也是牵着大嫂的,某人反省了半天,觉得自己方才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回来的路上,没有牵着媳妇的手。

张蜻蜓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脚下不停,“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要你牵什么?”

话音未落,就觉脚尖踢到门槛,来不及收脚,张大姑娘暗叫不好,整个人已经直直地往外摔了下去。

“姑娘小心!”满屋子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当张蜻蜓死死地闭上眼睛,已经做好准备,要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时,忽地感觉一双手牢牢地托住了自己,毫不作伪的关切在她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慢吞吞地睁眼,却不往旁边去看,抓着他的胳膊想要站起来,不行,被抱得太紧了,张蜻蜓踢了踢脚,却找不着地。

“你快放我下来。”

哦,救美的英雄很听话。

被放下来,张蜻蜓还是不往两旁看,闷闷的只盯着地,埋头就往前走。

潘云豹跟在后面,再一次请求,“我牵着你好不好?”

不好,张大姑娘忿忿地提着裙子,目光灼灼地盯着路,就快烧出两个洞来,她就不信自己还能再摔一回。不过这样的话,她是再也不敢轻易出口了。

潘云豹挠头,越发的不明所以。媳妇什么也不说,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到底不敢造次,只是老老实实跟在旁边,私心里却期待着媳妇下一次摔倒,让他再来次亲密的抱抱。

她身上好香,好软哦,嘻嘻,某人窃喜,某人却快羞死了。

在刚才那一瞬间,被他抱在怀里时,张蜻蜓才真正意识到,她身边的这头豹子其实是个男人。无论他的心性有多大,但他的身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了。

残余的清爽男性气息,只有那么一点点沾染到身上,却异常浓烈地从人的鼻腔直钻到心里。还有那强健有力的臂弯,无不更加凸显着自己这副身体是多么的柔软与娇小。

张大姑娘突然无不怀念自己原来那个高挑而结实的身体,如果是那样一个身体倒在潘云豹的怀里,恐怕也没这么感受鲜明了吧?

千错万错,都是这个章三小姐的错。

张蜻蜓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一时失神,全部归罪于这副身体。她要学剑术,要再度练出结实的身体,最好是绝世武功,到时路都不用走,直接飞檐走壁去。

“已经到了,媳妇你还要去哪儿?”不合时宜的问题,打断了张女侠的美梦。

呃…都已经走过了,后头的丫头正诧异地停在原地,某只豹子当然还是跟在旁边寸步不离,守株待摔。

张大姑娘脸又红了,却是恨恨地把气撒在无辜的狗腿身上,越是心虚,越要理直气壮地骂,“到了也不提早说一声,这是你家,我哪有这么熟的?”

又把人得罪了,潘云豹瘪了嘴,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呢?

饭厅里,人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一个大圆桌横亘在大厅中间,已经摆上了不少菜,只是还没上桌,都在一旁坐着闲话。

长房那一溜扫下来,只有计腊梅身边的那个青年男子是陌生面孔,想来就是潘家长孙潘云胜了。他长得跟他爹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略瘦一些。但是在年轻人当中,还算是胖的了。想想沈大海的精壮,真不知他这一身的大肥肉在军营里是怎么长出来的。

而坐在不苟言笑的潘茂广身边,那位绛红色新衣,微笑着的妇人,定然就是小谢夫人了。

年轻,她看起来真是年轻。张蜻蜓不禁有些感慨,这些大户人家的夫人们怎么都这么会保养的?

认真说起来,小谢夫人的相貌也不算差了,容长脸儿,眉清目秀,尤其是皮肤极为白皙,她那三个子女反倒都没有她生得好。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她跟潘云祺或是潘云霏站在一处,多半会以为是他们的长姊,却想不到是母亲。

她的打扮也算是素净了,中规中矩,头上不过点缀着三两支金钗,看起来比潘高氏和潘于氏都强上许多。

可这位小谢夫人身上却好像差了点气场,她应该算是一品夫人了吧,可就连林夫人这三品夫人看着也感觉比她更有架势。

看着她们进来,小谢夫人顿时笑得跟朵花似的,可这么一来,就显出她眼角嘴角的深深皱纹,显出早年劳作过的痕迹。

陆真跟她说过,这小谢夫人虽也姓谢,却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主子,比不得谢夫人生来的锦衣玉食,瞧这气度,就知所言非虚了。

“豹儿,你们来了,快带你媳妇过来给娘好生瞧瞧,早上我这不争气的老毛病一累就又犯了,后来你们来瞧我,偏我又了睡过去。二媳妇你可千万别见怪,快过来,让娘好生瞧瞧。”

潘云豹欢欢喜喜地就过去了,“我就说吧,我娘是个最好的人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小谢夫人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亲热地揽过他的脖子,“昨儿累不累的?这以后呀,你也是有媳妇的人了,得学着心疼媳妇,知道吗?”又冲张蜻蜓招手,“好孩子,快过来呀!”

张蜻蜓笑不出她这效果,只是赔笑着走上前去,却没有忘记行礼,正要跪下来,却给小谢夫人一把拉住了,“你这孩子,这么多礼做甚么?这岂不就见外了?再说,你们若是真要见礼,倒是应该到姐姐灵前去行礼才是。她要是看到今日,不知该怎么高兴才好呢!”

小谢夫人说着,竟是呜咽了起来。

潘于氏忙劝,“好好的大喜日子,偏提起这些做甚么?”

“我这是高兴高兴。”就见小谢夫人笑中带泪,看着真挚无比。

不过张蜻蜓却瞧出一丝异样来,再怎么说,潘云豹是继子,毕竟隔着层肚皮,她在人前对自个儿的亲生儿子都没有这么亲热,怎么就对这头豹子如此的爱溺?

而她身为婆婆,就是再心疼自己这个媳妇,也绝不会不受她这一礼。现还突然提起过世的谢夫人,那是不是在借故报复自己在早上的敬茶时,提到了那位正牌婆婆?

就因为几滴眼泪,就让潘云豹胸无城府地道:“母亲那儿,我早就记不得了。娘您待我好,我们就该给你行礼的,这生娘不及养娘恩,媳妇,你说是不是?”

他故意来问张蜻蜓,是想学着她早上给哥嫂行礼,也要在继母面前卖卖乖。张蜻蜓心中微微叹气,她终于有几分明白,这头傻豹子怎么养成的了。

给小谢夫人的这个礼,在得到潘云豹这句话后,才让他们行了下去。作为婆婆,她给了张蜻蜓一份非常丰厚的回礼。当礼盒打开的时候,许多人都惊呼了出来。

“好漂亮哦!”这是一套纯金的首饰,刚打开盒子之际,就连张蜻蜓也给耀了一下眼。硕大的凤钗张扬美丽,还有一副小指头粗的金项圈,缀着一块鸡蛋大小的血红宝石,明艳之极。

“娘您真偏心!”潘云祺笑着抱怨起来,“您给我们的,可都没有这样好东西!”

小谢夫人笑嗔道:“你这孩子,跟你二哥还争什么?他是没娘的孩子,就算是再不易,也得多疼一些。二媳妇,你可喜欢么?”

潘云豹自觉面上倍有光彩,张蜻蜓却在想,婆婆这么大手笔,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吧?

正在琢磨着该怎么应对,忽听门外有人进来说话了,“真漂亮的首饰,弟妹你还不快谢谢母亲?”

潘云龙夫妻是最后到的,一进门就问候小谢夫人,“母亲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被他这么一打岔,小谢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僵了一僵,不过很快就恢复常色,“你们怎么来得迟了?”

张蜻蜓心中一紧,暗自懊悔,她本来自己说了来时要叫他们一声的,可摔那一跤,走了会儿神,竟给忘了,想来潘云龙他们一直还在等着他们吧。

“是给相公换了下伤药,所以迟了。”卢月荷微微一笑,轻轻巧巧就把话题给岔开了。

可小谢夫人却就着这话题说了下去,“云龙是该好生补养下身子,不过媳妇你也要去瞧瞧才是。可别嫌娘啰嗦,要不你自己留心寻个人回来?怎么说云龙也是老爷的长子,咱们侯府的这块牌匾还得你们这一房传承下去。”

卢月荷听得当即脸色微变,小谢夫人却又自笑道:“算了算了,今儿可是好日子,咱们不说这个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饭吧。”

这女人好一招绵里藏针啊,张蜻蜓心下对这位婆婆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表面上看什么都和气,什么都周到,可实际上,什么该说的都没拉下。

既然如此,早上她亲儿子吃那么大亏,她一会儿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得多加点些小心才是。

不过看潘云龙他们成亲也有几年了,怎么卢月荷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左右看看,这女人屁股也不算很小啊,起码比起现在的自己还是大多了。

“弟妹,你看我做甚么?是有什么不妥么?”卢月荷察觉到张蜻蜓的目光,有些诧异。

呃…张蜻蜓略窘,一本正经地掰瞎话,“我是觉得大嫂体态匀称,应是宜男之相。日后和大哥喜得贵子,定也是呐个…将门虎子。”

张大姑娘能想出这个词儿来,可真是很出了把子汗的。

潘云龙当即借着她的话,给妻子解围,“那就借弟妹吉言了,其实这也都怪我,自成亲之后,总是聚少离多,可怨不得娘子。来,夫人,夫君在此,就给你赔个罪了。”

卢月荷眼圈微红,赧颜低下头去。

潘茂广淡淡发话了,“孩子们都还年轻,急什么?我们家可没有娶小的传统,弄那么多女人回来,也不怕闹得慌,吃饭吧。”

这个习惯好,怪不得这家里没瞧见一个姨娘。张蜻蜓再看卢月荷瞧她的目光,已经友善许多。

张大姑娘无心行了一善,心情大好,却不妨从上头瞟来两道目光,暗藏凛冽。

第85章 你…还吃么

和章家这样注重繁文缛节的文官家庭不同,潘家的规矩就宽松许多。吃饭并不分男女列席,只是分左右坐着长房和二房。为首的两位自然是潘秉忠和潘高氏,下面就是依年岁大小,一家家地分列而下,所以张蜻蜓正好就坐在潘云豹和潘云祺兄弟之间。

刚刚坐定,潘云祺就热情地招呼着她,“二嫂你可千万别客气,咱们一家子都是极和睦的。我和二哥从小玩到大,以后你若是无事,常来房里坐坐,和你三弟妹做个伴说说话。她人也极好,你们应该挺聊得来的。”

嘁,因为小谢夫人,张蜻蜓对这小子真没什么好感。再听他这话,典型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像他才是主,反拿自己当客似的。至于你媳妇啥人,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三弟说哪里话来?潘家现在也是我家,我有什么好客气的?三弟妹也是才进门,你不多招呼招呼她,反招呼我做甚么?”

潘云祺碰了个不冷不热的钉子,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叶菀瑶眼见相公吃瘪,赶紧接过话来,“食不言,寝不语。这话我记得二嫂前几日也曾说过的,怎么今日竟忘了呢?相公,二嫂自有二伯照顾着,哪里需要你费心?快别多话了,咱们吃饭吧。”

张蜻蜓嘿嘿一笑,“没想到三弟妹你的记性这么好,不过你要教你家相公也等回了房,关了门再教,这当着许多的人,让三弟如何下得来台呢?”

我何曾说他来着,明明就是说你,叶菀瑶一张脸气得顿时就红了,待要再驳,却被潘云祺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下手,笑道:“菀瑶心直口快,让二嫂见笑了,吃饭吧。二哥,请。”

潘云豹不明白张蜻蜓为什么一开始就跟潘云祺掐了起来,明明看起来三弟是一番好意,她怎么就不领情呢?

“其实云祺…”

他刚想说句好话,张蜻蜓却在桌子底下踩了他的脚一下,低喝一声,“吃饭。”

潘云豹不吭声了,可是脸上却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媳妇若是回到房里,打他两下都不要紧,可为什么要在外头踩他?潘二少爷也是有自尊的。

他低头开始吃饭了,可是脸上那不悦的表情却是极为明显地摆了出来。潘云祺收在眼里,和叶菀瑶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有几分得意之色。

张大姑娘装没看到,埋头吃饭。

要说起来,潘家的厨子手艺可不咋地,比章府还是差了一些。连上的菜,也是大盆的鱼肉居多,比不上章府的精致细腻。

张蜻蜓之前在府上就听说过,一品的武官之家也比不过三品的文官之家生活考究,今日一见,果然是可见一斑。

不过张大姑娘好养活,有鱼有肉就很满足了。而且体恤着公爹一人养家不易,她倒是由衷地生出些敬佩之意。

不过瞧着潘家老两口,她心里头却有一个疑问,章府的爷爷奶奶都在哪里呢?也没听人说起过,怎么没跟着章致知生活的?

咳,嫁都嫁了,还闲吃萝卜淡操那个心干啥?日后只打听下章清莹那对小姐弟的安好便罢了。

潘茂广保持着军营里的习惯,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一家子也没有谁来闲磕牙的。

别看潘秉忠老两口年纪大了,胃口和吃饭的速度可都不差。堆尖一海碗的白米饭很快就见了底,又喝了一大碗汤,这才擦着油旺旺的嘴巴,放下筷子。

潘秉忠倒了二两小酒,端碟花生米在一旁慢慢抿着,潘高氏叨根牙签,一面剔着牙,一面跟人聊起来天。

跟他们比起来,张蜻蜓吃饭的速度就慢了许多。在章家养成了习惯,是饭前先喝一小碗汤,然后才开始吃饭。

身后伺候着的绿枝见大少奶奶也是如此行事,便依样先给自家姑娘盛了一碗汤来,才伺候她吃的饭。

可大少奶奶饭量小,喝了汤,只吃一小口饭就算完了,但自家姑娘饭量可大,虽然不至于到一海碗的地步,但起码那一小碗饭是要拿勺子压两下的。还得多挟点菜给她,否则姑娘回去又该嚷饿了。

所以当张大姑娘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饭的时候,就听小谢夫人已经放下筷子和潘高氏她们聊起了天。

“我瞧云豹媳妇还挺能吃的,瞧她,多好胃口!”说这话的当然是嘴巴最讨嫌的潘高氏,还拿牙签指着她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