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女儿养在家中,跟嫁出门去就是两码事了。对于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来说,女儿养在家里是娇花,可以解语,可以解闷。可是一旦嫁出去的,却是娘家一只臂膀了,若是婆家飞黄腾达,和相公相处和睦,连着娘家也会沾光增色。可若是婆家一蹶不振,甚至于和相公反目成仇,那对于娘家来说,那就是实打实的扫把星了。

而今,三个嫁出去的闺女,老三自不必说,算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凭白捡了个大漏。潘家正是如日中天之际,三女婿名声虽差,但瞧他人物长相确实不差,只是性子有些莽撞,但年少之人,血气方刚也是可以理解的。关键他有个好爹好大哥啊,听说年前连谢家也重又接纳了他们,这可是个极大的助力。

而老大两口子穷虽穷了点,但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大女婿官品虽低,但翰林院编修却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清正之地。而且冯遇春一介寒门儒子,是完全靠着自己的真本事出人头地的,等他再熬过十几二十年,光凭这份资历,也足够不让人小觑了。要不然,章致知这么一个圆滑之人,怎么可能选他做女婿?

再看章清雅,费尽心思给她攀上门好亲,可她呢?尽知道坐享其成,哪有一点成事的模样?章致知不过问,并不代表他不明白后宅里一些弯弯曲曲的事儿。在他看来,老天把你放在哪个位置,兴许你不能选,但你在那个位置上能做些什么事,却是你自己的责任。

就像大女儿和三女儿,要说起来,她们嫁得都不如章清雅好,可为什么人家都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就你一个这么不争气?

这就像是两军对垒,给你最好的军队,最好的装备,可你偏偏总是打不赢仗,还老要回来拖后腿,这叫什么?这就叫无能。

对于屡战屡败的无能将领怎么办?章致知就算不会彻底的弃子,但起码也对章清雅产生了一定的冷落之心。这就如同扶不起的阿斗,又不是只有她一个选择,若是她不合你心意,怎么就不能把原本该给她的,分给其他人?

而若是家里还是林夫人当家,这又怎么禁得住她不偏心,往女儿那里送“粮草”?可是眼下五姨娘又有了身子,实在不宜太过操劳。刘姨娘是林夫人的应声虫,半点指望不上,哪里还有人选呢?

胡姨娘在张蜻蜓略带撒娇地说出这番话后,就察言观色地猜到几分章致知心中的想法,她才刚刚在府中建立了一点权威,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可是现在她也不能直接说她不想放权,更不能说不让林夫人管事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她想了一想,是这么说的,“老爷,您可不要怪三姑奶奶心直口快,就些不中听的话。其实想想,虽说二姑奶奶也是事出有因,罪不在她。可毕竟她还有夫人在,这有个什么委屈了,还可以到娘那儿去撒个娇诉个苦。可周姨娘早逝,可怜三姑奶奶孤零零一个人,想说些妇人家的私房话也找不到人。这会子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连着三姑爷也受了气,难免会说几句怨言,还请您不要往心里去。”

张蜻蜓听得也琢磨些道道出来了,你别说,这个胡姨娘还真有点水平,怪不得这么能讨章致知的欢心,可真不是白给的。她口口声声只是为了自己说几句好话,可是却又恰到好处地点拨出自己生母不在,而章清雅的生母仍在,还可以做她坚强后盾的事实,这就更让章致知心生忌惮了。

方才,因为胡姨娘有孕之事给林夫人拆穿了,顿时失了管家之职。可偏偏章清雅跑来闹了这么一出,章致知心里肯定是有诸多不满的,而且听章清雅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猜想得到她在家里明里暗里肯定捞了不少好处。

可是,若是管家之职仍是落在五姨娘手里,对张蜻蜓能有什么好处?她们又没有任何的利益共同点,恐怕也是什么都不会有的。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替自己看得顺眼的人争取一点利益?

张蜻蜓想及此,便委委屈屈地走到顾绣棠的跟前,暗地里捏了她手心一下,“嫂子,你素来是个最明白事理的,我从前我在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愿意提点着我。就算我跟二姐比,跟你差了那么一层,但我今儿倒是就想请你当着爹的面,来给我评评这个理,二姐她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她主动和大嫂的靠拢,让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顾绣棠一下子置身于众人的目光中心,顾绣棠虽说是静默寡言,可并不表示她就听不懂张蜻蜓的这一番弦外之音。这个小姑表面上是难为她,其实是在给她机会在全家人面前展示,若是这个问题她答得好,只怕连公公也要高看一眼了。

章泰宁见她一下给问住了,以为她不知该如此应答,却是有些着急,忙忙地站了出来,“三妹妹这说的是哪里话?什么近的远的,你跟二妹都一样,可都是我们的妹子,爹娘的女儿,不分彼此的。今日之事,当然是二妹的错,一会儿大哥一定替你作主,让她给你赔礼道歉才是!”

“相公,你这话可就太过了。”顾绣棠思虑再三,终于笑着开了口。可谁都没想到,她居然一开口就驳斥了相公,让章泰宁脸色为之一变,就连章致知也有些诧异,且听这个媳妇到底有何高见。

顾绣棠微笑着,落落大方地看着众人,“要依我说,二妹妹和三妹妹不过是从前在家斗嘴斗惯了,这竟是一时积习难改,故此才闹了方才那一出。就好比我从前在家和我妹子也是如此,有了新衣裳要争,有了新首饰要争,不管怎么说,总是得到手里的不好,给她抢去的才是好的。何尝会是做父母的偏心,只偏疼一个,就不疼另一个了呢?”

她这轻描淡写的,不仅把话圆了过来,还把林夫人和章致知的面子也全都一一补足,不管实际情形如何,起码表面上来说,还是个和睦的大家庭。

章致知听到这里,不禁脸上就松了三分,眼中也有了三分喜色。到底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名门闺秀,瞧这谈吐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顾绣棠故作嗔怪地笑拍着张蜻蜓的手,“今儿这事,二妹妹的错有三分,三妹妹竟也有三分!”

“这却为何?”张蜻蜓知道她肯定编好了说辞,佯装生气地追问。

“谁叫三妹妹你生得好呀?怪不得二妹妹要拿你说事。你不知道,就连嫂子我私下里都很妒忌着你呢!”她拉着张蜻蜓走到潘云豹的身边,“三妹夫,你可瞧好了,我们家最漂亮的一朵花可是给了你了。难道你还能怪岳父偏心,不重视你这女婿么?”

这话说得章致知大有面子,潘云豹脸上也十分光彩,原先那阴沉沉的脸也不好意思再摆下去了,赧颜地露出一丝笑意。

顾绣棠转而笑道:“世人都知道,这牙齿和舌头最亲,可还时常有咬到的时候。二妹妹和三妹妹年纪相近,从小又一处长大,虽说这一路肯定免不了吵吵闹闹,但真要是有个什么,最心疼的还是她们姐妹自己。所以二妹妹在婆家受了委屈,一回娘家来,看见三妹妹和三妹夫这么形影不离,恩爱有加的,肯定心中暗暗生气,所以不管这有的没的,就乱说一气。”

她掩嘴一笑,“大伙儿可细想想,她方才说那话,可不像是小孩子家拌嘴赌气么?二妹夫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公子,饱读诗书的,怎么可能说出那样话来?多半是二妹妹自己心里怄气,就这么顺嘴说了。倒是咱们乍然一听,就大惊小怪的,反逼得二妹妹更加生气,就像是我和妹妹小时候拌嘴,要是爹娘在其中说了一句半句,那可就一定要说,爹娘偏心,喜欢谁不喜欢谁是一个道理。公公您想,可是不是这个理儿?”

章致知听得非常满意,点头微笑,“你说得很是,倒是咱们都太急躁了,反不如你细心。”

胡姨娘却越听越不高兴,她好不容易设下一个陷阱,居然让顾绣棠捡了漏子,如何心服?当下也未思虑周全,便笑着讥讽,“大少奶奶,您既方才已经想到了,怎么不早些出言提醒,害得我们白担了老半天的心!”

章致知听了这话有些不悦了,顾绣棠好不容易把场面调合下来,你上来凑什么热闹?到底是风尘女子,太不懂事。

顾绣棠应得从容,“请五姨娘莫要怪罪,实不是我有意隐瞒。方才爹娘妹子都在气头上,连相公都拦不住,哪有我说话的份儿?虽是心中着急,却怕越帮越忙,也不便出言。现在眼见着大伙儿都消了些气,三妹妹又来问我,才敢出来。否则,咱们一个妇道人家,老是在人前插话,这成何体统?”

胡姨娘没想到居然被她反将一军,窘得脸通红。

只听顾绣棠淡淡笑道:“我说的这些粗浅道理,其实公公心里最是明白不过,只是一时气上来了,所以也就不肯说了。二妹妹今儿这错处,其实不在她无中生有的冤枉三妹妹,倒是大过年的回了门,居然连个礼数也不懂,年也不拜,实在可恼这一点,公公无论如何是要罚她的。”

章致知不住点头,这个媳妇说得真好,依她这么一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入情入理,避重就轻,让大家都能下得来台了。章清雅再不好,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她若是闹得个灰头土脸,受人唾骂,那他这个做爹的,又有什么光彩?

不由就问了下去,“那依你说,该怎么罚你二妹妹才是?”

顾绣棠笑道:“既是不懂礼数,就罚她一会儿出来,给我们每人重行个大礼便完了。只是三妹妹三妹夫那儿,得好生赔个不是。都是一家子,难道只为几句口角,就非得逼着她磕头认错不成?那也未免太生分太小气了!”

她笑看着张蜻蜓,“三妹妹,你既信我,让嫂子来评这个理,我这儿可得劝你一句。这大节下的,姐妹们斗气也得有个分寸,虽说是二妹妹起的因,但你也不可生气。否则一来气坏了自己身子,让爹娘担心,这就是你的不孝。若是因此气坏了爹娘身子,就更是你的不孝。再若是因此让姐妹失了和气,那也是错上加错了。所以,今儿这场气,漫说你不许生,就是连三妹夫,也不许生!”

众人听得无不心服。张蜻蜓皱着小鼻子,故意轻哼一声,“嫂子你都挑了我这么多错处了,我还能说什么?行,我不生气了,也让相公不许生气了。只是,你方才明明说这些错有三分在二姐,三分在我,还剩下四分在哪里?”

这话问得很是,大伙儿都很好奇,顾绣棠还能掰出什么歪理。

就见她低头轻笑,对章致知行了个礼,“请公公恕罪,这还有四分的错处,恐怕就应在您和婆婆身上了。”

章致知不恼反笑,“那你倒说说,我们错在何处呀?”

第147章 我才不稀罕他

顾绣棠把错处推了四分在章致知夫妻身上,也是有理由的,“就因为公公婆婆平常太宠着几个女儿了,所以才养得她们这般娇惯,个个都是小姐性子。这不是您二老的错,又能怪谁去?”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满天云彩尽都散了。

章泰宁又惊又喜,似是头一次才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妻子。本来只觉得她虽说也是知书识礼的,却嫌太过沉静,总是不言不语,跟个书呆子似的,真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竟然如此顶得住事。就这份水平,不说多,做自己贤内助真的是很够格了。

章致知心情大好,吩咐儿子,“你还不快进去,把你媳妇的话说与你母亲和妹子听?看羞不羞死她们,还有玉书也真是的,明知道今儿是回门的日子,居然喝醉了,你回头去骂他一顿,问他是不是瞧不起我这岳父…”

话还没落下,就听门外回禀,“二姑爷来了!”

厅中众人无不哂笑,冯遇春打趣,“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肯定是来赔礼道歉接媳妇的。”

果然,邝玉书一进门,就跪下给章致知行礼,“昨晚多贪了几杯,早上起得迟了,又跟媳妇口角了几句,气得她先跑了回来。实在是小婿不该,还岳父责罚。”

其实,章清雅回来所说并非谎言,她确实是在婆家受到排挤,也听了许多冷言冷语,甚至,邝玉书说不喜欢她,心仪张蜻蜓的话也是真的。

这些话,邝玉书确实是说来故意气章清雅的,甚至,他是故意把她气回的娘家。他知道,以章清雅的性子,一定会把这股子怨气抱怨给章致知夫妻知晓,而他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都是官宦人家,之于人情世故谁的眼里都揉不得一粒沙子。章府从一开始对他的敬若神明,到现在的奉为上宾,表面上看,是没什么礼数不周到的地方,可是实际上,却是差了好几级台阶的。

若是输给了别人,邝玉书心里只怕还好想些,可是偏偏输给了那个京城的著名纨绔,他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了。只觉岳父一家太过趋炎附势,见潘家势头一旺,便冷落了自己。

而出于世人普遍的心态,什么东西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更加将种种不如意变本加厉地归结为林夫人硬拿亲女替换掉他原本看上的张蜻蜓一事,而不去反思,明明是他们家贪图林夫人答应的丰厚嫁妆才应允更改的这门亲事。就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听说张蜻蜓只是个地位卑微的庶女,又见章清雅确实也有几分颜色之后就变了心?

只是,邝玉书万万没有料到,章清雅居然如此之大的气性,竟将些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与众人听了。此时,就听章致知含着笑,冷嘲热讽地说起,他窘得简直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章致知可不糊涂,给儿媳妇一番耐心劝导,把怒气平息之后,他当然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别说你邝玉书是个不甚得势的国公之子,就算是炙手可热的权贵之后又待如何?

小两口吵吵闹闹是常事,可是明里暗里挤对结发妻子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章清雅又没有犯七出之条,你们邝家凭什么不待见她?难道说,非得他们章家成日金山银山地往你们家送,才能给她点好颜色?那说句难听点的话,你们邝家当日何不干脆把你邝玉书明码标价出售得了,还来个痛快。

现在章致知的腰杆子可硬,你二女婿不想来往也罢,他可还有个更靠得住的三女婿,这可是连现在的邝家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人家,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于是章致知就笑眯眯地开了口,“玉书啊,清雅的脾气不好,这是从前在家,给岳父岳母惯坏了,由不得你生气。只是也请你体谅一下为人父母的心,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哪个在家的时候不是父母用心呵护着的?瞧你三妹妹吧,脾气更倔,你三妹夫也是个急性子,可他们不是相处得挺好的么?所以说清雅有错,可你的脾气也得改一改才是。况且,她既嫁入你们家,是你们家的嫡子长媳。纵有些不懂事的地方,还得请你们家的长辈多提点着些,否则她若是惹人笑话了,让旁人可怎么议论你们国公府呢?”

邝玉书听得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的,心中暗骂老狐狸,给章致知这么一说,就把章清雅婚后的过失全推到婆家了。

人家可有理啊,我姑娘在家的时候好好的,在京城圈子里名声也不差,怎么偏偏到了你们家就成了泼妇悍妇了,这是不是你们家有问题?

当下只得忍气吞声,“是小婿不好,还请岳父责罚。”

章致知淡然一笑,“我有什么好责罚的?只是你们年轻人啊,就是脾气急,一言不合就闹将起来,幸好你今儿酒醒得早,自己过来了。否则,难道还要我大过年地上你们家去讨要公道不成?玉书,你可一向是个最懂礼的,怎么连今儿是什么日子都能忘了呢?”

邝玉书给刺得如坐针毡,连头都抬不起来,章致知见好就收,和蔼一笑,“我们这做长辈的倒没什么,只是今儿冲撞了你三妹妹和三姐夫,倒是一会儿该去给他们赔个不是才是!”

邝玉书还能有何话说?“那小婿就先去给岳母大人赔个罪,再接了媳妇出来,一同赔罪。”

嗯,这还差不多,章致知点了点头,示意他去了。

以上这些道理,林夫人一冷静下来之后,自然也就能条理清晰地分析给女儿听,“尤为重要的是,不管咱们愿不愿意,现在潘家已然得了势,你三妹妹就必然水涨船高,咱们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踩踏她,那只能是自取其辱。”

“娘,您若是早明白这个道理,可省了多少的事儿?”章泰宁奉命进来传话,恰好听到这里,知道他娘已经想通,于是便将顾绣棠那番话又简明扼要说了一遍,又看着妹子,“现在你嫂子好不容易把场面软和下来了,一会儿你出去了,哪怕是装,也得装出十分诚意来给三妹妹道个歉。否则别说爹不认你,我也再不敢认你了!”

章清雅也不是个傻子,纵是骄横了些,可在方才招致章致知那么样的疾言厉色对待之后,她还是知道厉害的,现在听了林夫人一番细致入微的分析,她擦了眼泪,只是不服,“难道,今后咱们就都得看着那丫头的脸色过日子不成?”

“也可以不用啊!”章泰宁说话可比林夫人狠辣得多,也不怕妹子难堪,一针见血地告诉她,“除非你的婆家能更上一层楼,压倒潘家,那你就能把三妹依旧不放在眼里,甚至踩在脚底下。但只要她婆家强过咱们一日,你就必须敬着她,让着她。她若是越来越好,于我们来说,可是只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我是一门心思地盼着她好。当然,我也盼着你们家能更好。”

章泰宁给了妹妹一个最中肯的建议,“清雅,这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了,你有这力气瞎扑腾,何不多劝着玉书上进?他若是能出人头地,你不也一样的妻凭夫贵?邝家再怎么难缠,你都是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这个位置,就算是你死了,也没人能越过你去,你心里要记着这一点,再有什么不好处理的,先忍下来了,把消息传回家里,让娘多帮你出出主意,可再不要肆意妄为了。”

林夫人听得连连点头,“你大哥说得极是,这可全是金玉良言,我的儿,娘知道你在婆家受了委屈,可你千万不能因此就自乱阵脚,甚至回头来跟咱们大吵大闹。我跟你兄弟都是你最亲的人,咱们可以不计较,可是你爹却并不是只有咱们这一房妻儿。现在五房那儿,又坐住了胎,还不知是男是女。可这老来得子,你爹必是极珍惜的。你若是闹得过了,失了你爹的欢心,再往后,他就更不待见你了。这样的糊涂事,你干了一次,可万万再也不能有二回了!”

章清雅吸了吸鼻子,表示点头记下,正重新洗脸收拾着,丫鬟们传话,邝玉书来了。

林夫人让章泰宁先出去陪着,特意拖延了一些时候才带着女儿出来,她是妇人,说话自不必如章致知般诸多讲究,当下老着脸,又把女婿给挤对了一顿,让章清雅找足了场子,才放她与邝玉书一起回了前厅。

这么多人看着,章清雅和邝玉书再窝囊,也不得不给张蜻蜓和潘云豹赔礼道歉,给一家子拜年问好,这才开席,把酒言欢。

邝玉书今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得十分无趣。等场面走过了,便告辞回家,章致知也不多留,他这回倒是不偏不倚,临时决定,把给三个女儿的回礼弄成一模一样,以示他的公允和警示之意。

张蜻蜓是无所谓,倒是章清芷着实惊喜了一回。这多出的好些东西可能于两个妹妹无所谓,对于她家来说却是可以解决不少实际问题的。

只走的时候,林夫人节外生枝,闹出桩事来,“既然明儿三姑奶奶好兴致,要带三少爷和四姑娘去赏梅,泰安方才悄悄跟我说,他也想跟了去。”

什么?章泰安听得傻了,他啥时候说过这话?

可是林夫人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张蜻蜓,“瞧你这弟弟,还不好意思,从前他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你的地方,现在长大了,人也懂事了,老说要给你赔个不是。可又不知该做些什么,这听得你们想去书院,他就动了心思。你可不知,你这弟弟可皮实着呢,在那里读书,一得着空还是四处乱跑的。他回来可跟我说过好几回了,那山中的好梅花都在什么地方,由他领着你们去,包管你们看得尽兴。”

张蜻蜓还未答话,章致知已经一迭声地赞了起来,“好,难为他有这番心肠,那就让他跟着去吧。”

老爹都同意了,张蜻蜓还能说啥?只得笑着道谢,心下却在琢磨着,林夫人是不是想在他们中间安插个楔子?

林夫人确实有这种意思,还有一层,却是做给章清雅看的,“瞧见没?有时候,换一个方式,也不用针锋相对,也能让人过得不舒服。记住了么?”

章清雅受教而去。

等送了客,关了门,章致知有话要说了,“夫人,我瞧你身子也没好利索,成日三灾八痛的,不如让媳妇来跟着你学管事吧。她人虽年轻,但顾侍郎府上教得好,行事稳妥周全,想来定是会青出于蓝。咱们老两口,还是享享孩子们的清福吧,若有什么大事,再让她来请教于你。”

林夫人一哽,她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真当它到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太快了。饶是她自个儿的亲媳妇,可哪个当婆婆的愿意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放权?

可是今天顾绣棠的表现实在是无可挑剔,章清雅这么一闹,章致知再不肯把管家之职交还给林夫人了。虽说天长日久,顾绣棠可能也会打起自己的小算盘,可她毕竟是章府未来的女主人,那眼光必然会比林夫人看得长远,起码不会再去私下赔补二姑子。

章致知心里打算得很长远,等着胡姨娘生产之后,还是要让她参与管家的,以后有妻妾儿媳这三方相互牵制着,这后宅就能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不会再出现一枝独大,独把他蒙在鼓里之事了。

而私下里,章致知又把大儿子叫到一旁,对儿媳妇是赞赏有加,“泰宁,你从前怎么胡闹爹都没有怎么管过你,可是有句话,今儿爹可得告诉你。这妻妾尊卑,孰重孰轻你可得分清。你媳妇不错,好生待她,日后你会看到,究竟是谁才是你的膀臂,可千万别年纪轻轻就伤了你媳妇的心,若是一个女人对你彻底绝了情,那可是件要不得的事情。”

章泰宁心悦臣服,“从前是儿子太过荒唐,日后定当检点。”

他果真是说到做到,此后对顾绣棠的态度可比从前大为好转,顾绣棠又不笨,自然懂得适时笼络相公的心,夫妻二人的相处,自此才慢慢地走上正轨。

而顾绣棠为此一辈子都感激张蜻蜓,正是这个小姑,给她带来了身为妻子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转机。张蜻蜓如此帮她,她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尽其所能地照顾章清莹姐弟,也时常在章致知面前提她的好处。

张大姑娘这笔买卖做得很是划算,可是眼下,她自个儿家的后院却开始悄然起火。

火苗就藏在她的相公,潘云豹的心里。

虽说章家的事情表面上是平息了,可是在小豹子的心里,这事情难道就能这么轻易抹去?

潘云豹自回了家,就开始心神不安,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情在打转。那个邝玉书说喜欢他媳妇,有男人说喜欢他的媳妇,这绝对是比他要考去科举,比要进军营更加急迫而且要紧的大事。

怎么会有男人喜欢他媳妇呢?当然,小豹子也认为,自己的媳妇很好,人又美,又能干,性子也很可爱,总之全身上下,哪儿看哪儿都顺眼。

只是,她是他的媳妇了呀,这就像是一件东西,已经标明了所有人,怎么还能有人这么不知廉耻的觊觎呢?

小豹子真的非常、极端讨厌有这种事情的存在。

如果这个时候,张蜻蜓能够适时安慰他一下的话,估计潘云豹的心情会好很多,可是张蜻蜓怎么知道他在闹这种别扭?

而就算是张蜻蜓知道了,她又要怎么来安慰他?说自己只喜欢他一个,其他人她完全不放在眼里?这能是张大姑娘说得出来的话么?

所以可怜的小豹子,注定要自我纠结下去了。

直到次日,会齐了一帮子狐朋狗友要前去游玩,他也是无精打采的。虽然极力隐藏,可是仍旧难逃兄弟们的法眼。

狗头军师蒋孝才素来眼睛最毒,他是头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的,“嗳,老二,你今儿怎么了?心里有事?”

潘云豹想说,可是瞧瞧左右还这么多人,若是他说了,必然就把昨儿岳父家里的事情一并抖搂出来,这家丑不可外扬,他摇了摇头,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蒋孝才一瞧这情形就明白了,打马上前低语,“等回去了,兄弟们陪你好好唠唠。”

潘云豹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自我调节下心情,免得扫了大伙儿的兴致。

他们今儿出行的人可不少,卢月荷还未验出自己是否有孕,可是月信一直未至,她是格外当心,虽是张蜻蜓盛情相邀,也是绝不敢去的。

只被弟妹闹得凶,只得私下跟她说了一声,让她务必保密,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绝不可泄露半句。

张蜻蜓那回听顾绣棠说了那番话,心里也有数了,即使在潘云豹面前,也替她保着密,只推说大嫂着了些凉,不便出门。

去接了谢素馨,还有章清莹,章泰寅和章泰安姐弟三人,与胡惜容、蒋明淑共乘一辆大车上面。人虽多,但小孩不少,所以一辆大车坐得根本就不挤,丫鬟仆妇另乘一车,其余如潘云豹等人皆是骑马,小小的一支队伍也不算过于招摇。

张蜻蜓不喜多事,幸好今儿来的这些人也多不是好排场的,大伙儿同处一车,倒是相安无事。唯一的别扭,就是章泰安,有他杵在这儿,有些话张蜻蜓还真不能肆无忌惮地说。

而小胖子自己也别扭得要命,明知道关系不好,不知道娘为什么非得把他塞来。塞来前还反复叮嘱他,“少惹事,少说话,只带两只眼睛一双耳朵去看去听,然后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带回来就行了。”

这不是细作么?章泰安是有点小坏,可是坏也要坏得明目张胆,这让他玩阴的,让他自己首先就有点瞧不起自己了,不过母命难违啊,再不情愿,他也得来。只权当自己是哑巴,一来就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倒也安分守己。

刚会齐了,董少泉便提出,绕道去一趟猪肉铺,把李思靖也邀上,“姐,这些天可亏了陆姨替咱们看铺,把李大哥邀着一起出来玩玩,要不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张蜻蜓觉得很是,“亏得你想起来了,只是这马却不够了,还得再回头去带一匹吧?”

董少泉温言笑道:“这个我倒想着了,放假时便多预备了一匹马放在铺子里,以备不时之需,这就够了。”

张蜻蜓打趣起来,“我这弟弟可真是越来越贤良淑德了,这事我咋不知道?”

董少泉微窘,却是挑眉回了一句,“你这当姐姐的一门心思扑在姐夫身上,我这当弟弟的可不就得替你多操着点心?”

众人听得无不莞尔,张蜻蜓却是又羞又恼。

谢素馨素来豪爽,当下咯咯直笑,落井下石,“二表嫂,就算是二表哥要去军营里,你可不要太过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新军可是有假能回来的,不会让你望穿秋水。”

“谁望他了?”张蜻蜓耳根子都红了,“你们一个二个别乱说!”

“这怎么叫乱说呢?难道二表哥去了,你一点都不担心?”

“当然啦!”张蜻蜓梗着脖子,表示着自己绝不稀罕某人,“他走了我还不知轻松多少呢,巴不得他快点走!”

这话寻常人听来知道是张蜻蜓害羞了,可是听在小豹子的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自己就这么不受待见么?脑子里不可扼制地开始胡思乱想,媳妇会不会其实不喜欢自己?

那个姓邝的虽然讨厌,但皮相生得可不错,而且好像还挺出名的,会写写画画的,难不成,媳妇其实喜欢这种类型?

嗷嗷,小豹子要抓狂了,满肚子醋水哧溜哧溜往上冒起了泡泡。

第148章 压力好大

白鹭书院所在的山,原先是座无名小山,只因山中梅树最多,故此百姓口耳相传,便唤做梅山。可是等着书院建起后,许多人都觉得这山名到底不大吉利,故此再说起此处,便只唤作白鹭书院,再不提那座山名了。

可是在隆冬腊月时节,看着皑皑白雪下如大片云霞般的火红梅花,最没有诗情画意的张大姑娘头一句话就是,“这简直成了梅山了!”

众人莞尔,章泰寅笑道:“三姐姐,你说的没错,这个地方,原本的名儿就叫做梅山。”

怪不得,张蜻蜓很以为然。

因为书院放了假,山门紧闭,只有几个山脚下住着的村民抽空上来照管,好些地方没有锁匙,所以他们只能在外头瞧瞧,无法参观章泰寅他们读书住宿的地方。

只是瞧着这儿环境着实清静简朴,又听章泰寅说起夫子们的严格,想来读书必是辛苦的。张蜻蜓想起还未降生人世,便被预订到这儿来的小小豹子,不由瞅了潘云豹一眼,很为他儿子捏着一把冷汗。

潘云豹从前对这个地方可一点好印象都没留下,可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倒是生了些怀旧之心,看着院子里似曾相识的一草一木,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诸多糗事,倒是自顾自地乐了起来。

偏给郎世明瞧见,“二哥,你一人笑什么呢?”

某些事情自己记得就行了,不太适宜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泄于口,潘云豹睨了他一眼,“我高兴笑笑不行么?”

蒋孝才在旁边损了一句,“怕是忆起当年旧事了吧?说出来也给大伙儿听听,你当年的辉煌事迹!”

“二表哥,人家问,你就说呀!”谢素馨这丫头可促狭得很,张蜻蜓算是发现了,她可远不像表面看着这么斯文安静,尤其是处于离家无人监管状况之后,逮着空就捉弄人,“说说你是怎么打出这里的?让小叔那么头疼,说来我也很好奇呢!”

潘云豹哪里好意思说?支支吾吾就躲一边去了,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张蜻蜓暗自同情,这倒霉的孩子,怎么偏偏投胎到那样的人家,还摊上个那样的厉害舅舅?这可不是她偏听偏帮啥的,实在是张大姑娘自个儿也是个不怎么爱读书的人。虽说她心里明白谢尚贽严格管教外甥肯定是为了他好,可这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像张蜻蜓,就很有自知之明,她要是给扔到这个地方,多半也跟潘云豹似的,不是她把谢尚贽气趴下了,就是谢尚贽把她给逐出山门了。

胡惜容困顿家中多年,今儿难得有机会,重游故地,异常开心,可没心思陪着他们在这儿胡说八道:“这儿的梅花还不是最好的,咱们到山顶上去,那儿看得才漂亮呢!”

胡浩然有些担心,“你行不行的?这儿风小,要是上到山顶上,那风肯定挺大的,不如就在这儿看看得了。”

“哥哥!”胡惜容娇嗔了一眼,“咱们一路都是坐马车上来的,何曾走过半步?再往上,我记得也不过是百十来步,我没这么不中用的。”

章泰安袖着两手一直没吭声,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那边有条捷径,顶多半个时辰的工夫就上去了。”

他成天在书院困着,这左近的山头是爬得烂熟,连章泰寅也确实没他门儿清。

这下胡惜容就更来神了,“哥哥你听,连泰安弟弟也这么说,我们去吧。”

胡浩然还有些犹豫,董少泉上前劝道:“就让容容去吧,若是不好走,我们背几步也就是了,何必扫她的兴?”

“就是!”张蜻蜓是绝对支持,主动挽起胡惜容,“走,咱们先上去。泰安,你在前面带路,可别把我们带岔了。”

章泰安毕竟是小孩子家,好卖弄,一下子成了众人首领,心下不免得意起来,“你们跟着就是!”当下认真在前头领起了路。

章清莹赶紧想跟上三姐姐,却给谢素馨拉了下来,“咱俩一块儿走,超到她们前头去。”

我跟你好像也不是很熟吧?章清莹还在羞赧着,谢素馨却已经拉着她冲前头去了,转身还冲张蜻蜓笑,“二表嫂,你们就在后头慢慢地走吧,咱们可抢先一步了。”

张大姑娘的好胜心立时给激了起来,胡惜容忙放开她,体贴地道:“二嫂,我走不快,就在后头慢慢走好了,你快去吧,让我们瞧瞧,到底谁更胜一筹。”

好啊,张蜻蜓立即三步两步赶上前去,“表妹,那咱们就比上一比,看谁先到!”

“那得赌个彩头!”谢素馨这一点倒跟董少泉颇为相似,没好处的事不干,“谁若是输了,一会儿就罚她请大伙儿吃饭。”

行!张蜻蜓与她击掌为证,急急吩咐,“泰安,你快些带路!”

章泰安心下没怎么瞧得起这两个姐姐,心想不过是两个丫头片子,能走得多快?很是自信满满,“你俩能跟上就不错了!”

可是行了一时,却发现她二人脚力似乎都不错,他还真得抓紧着点,要不就给她二人追上来了。小胖子不愿意失了颜面,当下使出浑身解数,前头带路。

后面人就瞧见他们三个你追我赶,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年纪最小的蒋明淑急了,使劲拉着哥哥,“追追追!”

蒋孝才呵呵一笑,牵着小妹子,“那些跑得快的都是俗人,咱们小妹是个聪明的姑娘,慢慢地走,欣赏这沿途风光,可比她们有趣得多!”

蒋明淑给哥哥哄得一愣一愣,将信将疑。

潘云豹听得不悦了,“你自己走不动就算了,干嘛还说人家俗?来,明淑,跟哥哥一起,哥哥背你走,咱们追她们去。”

蒋孝才哈哈大笑,“二哥,你别担心,就这么点路,可没人会把二嫂拐走!”

潘云豹给人道破心事,恼羞成怒,“你看你这人,我好心帮你带妹子,你还这么多话行行行,我不管了!”

胡浩然回头劝解,“都自家兄弟,吵个什么?”

偏郎世明还来添乱,“二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带孩子了?明淑可是女孩子,你会带么?”

见他们吵架,李思靖看得好笑,而一旁穿得毛茸茸的小明淑,在那儿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的很是可爱,忍不住伸手把她拐了过来,“小明淑,你看这是什么?”

他随手从路边拔了根长长的枯草,小姑娘认得,“草!”

“真聪明,那哥哥给你编个小蚱蜢好吗?”

“好啊!”小明淑拍着小手很是雀跃,立即把要追人的事,和她那个哥哥全都抛到脑后了,两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只是定定地跟随着李思靖灵巧的双手,不多时,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蚱蜢当真就出现了。

哦!小明淑高兴得拍手叫好。

李思靖把小蚱蜢递给她玩,又拨了根草,“现在,哥哥给你编个笼子,让你把蚱蜢放起来。”

嗯嗯,小丫头立即被收买了,当下坚定地扯着他的衣襟,坚决地跟随在这个哥哥身边,哪儿也不去了。

“你还挺会哄孩子的。”董少泉笑吟吟地过来,由着后头四只凶兽吵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