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师傅大量,能够容忍徒弟犯错。他只是身体怔了一下,便道:“走吧。”

这时,一行仙婢很乖顺地迎了上来,冲师傅行了一个大礼,齐声道:“恭迎司战神君。”

师傅便领着我们一干弟子优雅飘飘地往里去了。

我一看见仙婢向我行礼,心里就有些美。想来我是向师傅行礼惯了,竟不知被人行礼是这般美妙的感觉。一时,我为自己是上天入地俊美如斯貌倾三界的司战神君的徒弟而感到窃喜。

从南天门一直到天庭金碧辉煌的大殿,我皆是严厉管束自己的,乖乖地跟在师傅后面。转眼一看众师兄们,真真是太不像话了,一遇上个别神仙他们就凑上去闲磕牙,连师傅都不放在眼里。

眼下,就只剩下我与师傅一同入殿了。

我心里有些不顺畅,那帮妖孽师兄,平日里怎么不见对我如此和气。

正当我心里忿忿时,师傅停了下来,与我道:“弦儿难得上一次天界,难道一直打算跟在为师身边不去结识一下各路仙友?”

“啊?”我回味了半天,觉得师傅说这话定是在为师兄们弃他不顾而在生闷气,想把我赶走。于是我道:“师兄们狼心狗肺,师傅莫要生气。”

师傅闻言不再说话。大抵他是对我的体贴无法言语了。

恰逢这时,一位风华翩翩的男神仙往师傅这里来。

(四)

那位风华翩翩的仙友一走近,我便眼前一片亮晃晃的感觉。

仙友着了一身淡黄色衣袍,身材颇好,脸皮也生得好,特别是他周身缠绕的仙气,尤为好。

仙友冲师傅抱拳笑道:“我的好战神,许久不见,幸会啊。”

这仙友好生不讲礼啊,竟敢对我师父出语如此轻薄。

只听师傅温和随意地应道:“东华,别来无恙。”

我当下心一惊。东华?东华帝君?师父的好仙友、掌管人间万事的上神东华帝君?

传说中的东华帝君应该是个老神仙才对,怎么如此容华正茂?前些天沛衣师兄抱去处理的那几幅画卷就是出自他手?沛衣师兄口中的丹青妙笔就是他?

我对他轻薄师傅而生出的成见一下烟消云散了。

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原来不光我们昆仑山,天界亦有如此才人。

于是趁他与师父寒暄的时候,我秉着对仙友的友好敬意,多瞧了他两眼。

我这一瞧,身体就不自觉上前了些,从师父身后歪了出来。

此时东华帝君也看见了我,一愣,问师父:“这是你收的徒弟?”

见师父微微点头了,我有些轻飘飘起来,觉得此时正是展露我昆仑山修养与内涵的时候,遂准备弯身作揖与东华帝君道一声“仙友好”。

我话未说得出,东华帝君倒是先说话了。他看了我两眼,与师傅道:“你什么时候收了个这么丑的徒弟?”

…这、这东华帝君太会说笑了。想来我这个上天入地惊艳昆仑的三界司战神君的徒弟,怎么可能会和丑字沾边。莫不是他见我如此神貌,早已经嫉妒得不成体统了?

东华帝君话虽难听,但我是个有修养的神仙,这种情况下越是淡定,越是有面子。于是我与东华帝君道:“仙友太谦虚了,彼此彼此。”

我见他面色僵了一僵,顿觉一身舒畅。

章六

(一)

待各路神仙皆到,入宴落座时,我看到众师兄们又厚颜无耻地回归到师傅身边来了。这让我不大舒服,他们一来就把我挤到最后面去了,谁让我排位最小。

我拉了拉离我最近沛衣师兄,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奈何你们一回来这地方就如此拥挤。”

此刻沛衣师兄却是翻了一个比我更大的白眼,道:“先前是仙友们难得聚一下首,为表昆仑山的友好,我们自然是要前去寒暄一番。现在大宴开始了,昆仑山的所有人自是要同师傅在一处。”

原来是这样,但我还是不大舒服。

眼下,师兄们齐齐聚在这里,再加上师傅,仙气逼人,牛叉闪闪。我举目望去,看到很多仙婢都向我们这边投来羞涩又爱慕的眼光。

果然我们昆仑山去到哪里都特别有面子,我一时既欣慰又失落。

怎么就没有一个男神仙向我投来羞涩又爱慕的眼光。

正待我满心惆怅之时,温婉的丝竹之声款款响起。我抬眼看去,见有一个女仙友正在跳舞。

一时我看得如痴如醉。女仙友身材玲珑,一身粉衣打扮,跳起舞来像只振翅的蝴蝶一般;还有那脸蛋,啧啧,除了本神仙以外怕是没有谁能赶得上了。

我遂问沛衣师兄:“那位女仙友是何来历?”

师兄平日里正经得不成人样,眼下眼睛却是忙得很,看也没看我一眼,便道:“那是天界第一美人,瑶画仙子。”

天界第一美人,瑶画仙子。我沉吟着点点头,名副其实。

我发现,瑶画女仙友在跳舞时,整个天庭里的所有神仙,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眼睛都坚定地箍在她身上。

然,我还是看到一个例外。

隔着瑶画仙子跳舞的大道对面,坐了一个男仙友,他没在看。

男仙友着了一身雪白衣裳,头发青长而柔顺地垂下。他正半低着脸,自斟自酌。奈何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不过只是看他那轮廓,我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我还是一直在等,等他心血来潮抬起头来一回。

结果他一次都未抬起头来过。我心中不禁有些郁结。

眼下各路神仙规规矩矩地坐着,享受这五千年一回的蟠桃宴,一点也没有放下身为神仙的矜持。尤其是上座的天君,一直眯着眼和和乐乐地笑。

我自然也很矜持,可只矜持了一半我就矜持不下去了。我肚子痛。

身为神仙,也有三急,本神仙便是如此。此刻肚子痛,本神仙是想去茅房做一番爽哉的修行。

于是趁没人注意我,我便悄悄捏了个决溜了出去。

(二)

这天界之大,无奇不有。但重点是在“大”上。

本神仙找到茅房,并与其做了一番深刻的交流出来后,迷路了。

没见过大世面的,很容易迷路,这点就是不好。

此番我弯弯绕绕,非但没能绕了回去,反而绕进了一片桃林。

桃林里,桃花夭夭。我不禁有些纳闷,天君邀各路神仙来此吃蟠桃莫不是诓人的?这蟠桃原来还未结出来。

浅粉的桃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地,还带着些清甜的香气。

我突然福至心灵,料想我们昆仑山后面的桃林大抵也如现在这般模样,繁花正艳。

正待我细细回味时,我听到了说话声。

我不想偷听,赶紧隐身蹲在一棵桃树上。

这时,桃树下三三两两八卦的仙婢将将路过。我是想不八卦都不行了。

有仙婢满目春红,兴奋地捏着小粉拳作狂热状:“你们看见了吗,今天昆仑山的司战神君和他一干弟子,果真如传言那般美得很啊!”

我一听不禁摇头。虽然本神仙向来低调,不喜欢骚乱,但还是免不了我们昆仑山被神仙们拿出来津津乐道。太出名了不好。

我忍不住继续竖耳倾听。另有一个小仙婢忙附和道:“司战神君自不必说,只是想不到他身后的那十位弟子,竟也如此貌美!”

一直到仙婢八卦着走开了,我却是有些疑惑。

我们昆仑山一共十二位弟子,除了大师兄没来,应该有十一位才对,怎么会只有十位。

本神仙想来想去,突然神脑灵光一闪,大惊。莫不是他们将我这个最惊艳的给漏掉了?

本神仙兀自蹲在桃树上思前虑后,做了一番细细的计较,几经犹豫,才稳下心神捏了个决变出一把铜镜来。

师傅不会如此坑害我的。这么一安慰自己,我拿镜子的手也不怎么抖了,理直气壮地举到面前。

看了镜子我一吓,镜子里是哪个天杀的,竟长得如此丑不堪言!

我被吓得慌了,一下没能把持住,竟脚一歪从树上给掉地上了去。

(三)

这下好了,一摔下去又摔不死,顶多屁股从两瓣开成四瓣,更加灿烂些而已。

然事实上并未如我所愿。我这落地许久,也不见屁股如期开花。

一时我看着自己手里的镜子有些茫然。将将照镜子时,里面是个男人,没想到师傅竟将我坑害成了一个男人!

果然我还是个丑的男人。那些男仙友们羞涩爱慕的眼光不给我,那些女仙友们羞涩爱慕的眼光更不会给我。作孽啊。

正当我万分忧伤的时候,忽然下面传出一个声音,夹杂着不耐:“喂,你还想压在我身上多久。”

啊哈,我闻声一愣,朝屁股下面看去。屁股下面居然趴着一个人,我此刻正坐在人家腰上!

这下不得了了,我忙爬起来,伸手去扶他,唯恐人家的腰被我给坐断了。但转念一想,腰断了也没大碍,我是神仙,可以接起来。

于是我赶紧安慰他道:“这位仙友,腰断了否,要不要我帮忙接接?”

那位仙友半爬起来的身体一怔,躲开我伸出去扶他的手,自个站了起来。

我私以为,他是不相信我这个陌生的神仙。但神仙应该相互扶持,遂我又补充道:“仙友莫怕,也不是十分痛,骨头嘣脆一下就好。”

这时,仙友揉揉腰,转过身来,眼皮一挑,看着我面无表情道:“我若腰断了此刻还能站得起来吗?”

我看见了仙友的容貌,干笑两声,道:“仙友说得极是。”

这、这不就是将将我端详的那位白衣男神仙吗?怎、怎么长得如此一副模样?他的头发垂过了腰际,一身白衣清然而飘逸,那张脸如雕刻一般很耐看。一双眼睛细长得像狐狸眼,嘴唇薄润得色泽也不错。着实是十分耐看。

这边我意犹未尽地打量他,那边他悠哉地拂了拂身上的桃花瓣,动作高雅得很。

亏得有这位男仙友,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我才不至于屁股大绽,本着神仙的友好情谊,我冲他道了声谢:“这位仙友,若不是你刚刚躺在下面,该痛的就是我了。真是多谢多谢。”

男仙友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眯着眼睛道:“莫不是你看准了才掉下来的?”

我生怕他误会我是故意砸他的,这样就不好了。于是我忙解释道:“哪里哪里,是仙友看准了跑过来躺下的也说不定。”

男仙友脸色不大好,拂袖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

恰逢此时,一个粉衣女子迎上了来,道:“尧司?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清楚了她的面容我吓了一跳,此人不正是第一美仙子瑶画么。

男仙友拉着粉衣女子一同离开,道:“没事,刚好遇上一个白痴而已。走吧,瑶画。”

原来男仙友与那瑶画美仙子有一腿。

男仙友那句话我委实不爱听。但本神仙厚道,眼看着那个叫瑶画的天界第一美仙子跟他在一起,也不想让他丢面子,于是就很含蓄地冲他背影说了句:“尧司?这名字不好。”

男仙友闻声却是停住了,转身看我,随后低低问道:“你说说如何不好。”

他那神情,在精神上定是已将我胖揍了无数顿。

本神仙很注重自己的面子亦注重别人的面子,我的本意是不愿他在美人面前丢脸的。但他执意要问,我便认真而诚挚地与他道:“尧司,要死,着实不好。”

他脸色绷得很紧,婉转了几下才道了句“有病”,然后匆匆离开了。

我心情很欢快,嘴巴又比平时利索了些,悠悠哼出几声:“尧司要死,要死尧司。”

(四)

那个要死的男仙友走了,顿时桃林里安静下来了,只听得见桃花飞舞的声音。

忽然我一阵顿悟,十分悔恨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真疼。

现在,又只剩我一个人了,如何走得出去?

我觉得自己真是太矜持太不争气了,当时看见那个要死男仙友就应该央他带我一同出去的。

眼下好了,坐拥桃花滥,矜持给谁看。

我又兀自坐在树下好一阵,也没有一个仙友路过;不禁有些沮丧,闷闷地躺了下来,细细数着落在身上的花瓣。

数着数着,就忘记我数了多少了。

恍惚间,我觉得有人在拍我的脸,指不定是要死君回来了。便碎碎念道:“要死仙友,快带我一同出去。”

忽然,我耳边响起一声大喊:“小师妹,师傅来了!”

顿时我闻声惊坐起来。四师兄清胥正侧着眼珠瞧我。

四师兄道:“天界难得来一次,小师妹却是跑来睡大觉的,着实逍遥。”

我一听,十分委屈,但又不好意思说我迷路了,便道:“师兄,还有蟠桃吗?”

四师兄满眼笑意和宠爱地看着我,道:“小师妹放宽心,没有了。”

一口老血涌上心头。我努力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能勉强淡淡地道:“蟠桃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章七

(一)

今天天气真好,阳光真灿烂。

我蹲在洞口,看着外面大好的光景,甚为忧伤地感叹。

此番我被师傅责罚禁闭一个月,真真是寂寞又孤独。

平日里遥望昆仑山瑰丽的景色,我哪次不是啧啧称赞。尤其是我们昆仑山山崖壁上的洞穴,遥望一次惊叹一次。

而眼下,我终于有机会得以进入洞穴身临其境,却是惊叹不出来了。这崖壁上的洞穴是专门关禁闭用的。

说起我被师傅责罚关禁闭还是从天界回来那日闹的。

我因为蟠桃宴时溜走,还在桃林里酣睡,惹怒了师傅。

师傅说,我一个初初修成的小仙头次至天界居然敢到处乱跑,还不以为意地躺在人家地盘上做白日梦。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亏得我如此放得开。

师傅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委实很生气。不然他不会不听我又是内急又是迷路的情有可原的理由,就直接让我来这山崖洞里悔过了。甚至我主动提出刷茅房也未能让师傅动容半分。

说起来我又禁不住唏嘘一番。好不容易去了一次天界,蟠桃没吃成,回来还得面壁思过,划不来啊。这好比偷鸡不成,还惹了一身骚。

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天界那位坑爹男神仙,要死君。我与他同为神仙,怎么气度相差那么多。

真要怪罪起来,我觉得害得我如今每日蹲在洞口仰望天空的罪魁祸首就是要死君。

要是当初在桃林里的时候,要死君若能秉承着神仙之间的友好互助,带我出了桃林,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他人生得好,却太没肚量了些。

感叹归感叹,此刻我看见山崖对面腾飞过来的人,却是赶紧收拾起满面愁容,换上一个大方又迷人的笑容。

这不,大师兄那货正身姿摇摆,明艳动人地往我洞里来了。

我被师傅关进崖洞的这段时间里,这最开心的莫过于大师兄了。他的心情我很懂,着实难以压抑,一如当初我嘲笑大师兄被关进桃林里无法参加蟠桃大会那般,动荡得很。

若此时被大师兄瞧见我的低落愁苦,他难免会更加开心。因此我誓要比他还要开心。

(二)

大师兄手甩着食盒进来,看了看我,咧开嘴角道:“喔,小师妹这几天过得可好?”

我大笑两声,回道:“大师兄莫要担心,小师妹甚好。”想必我笑得越开放,大师兄看着越碍眼。

果然,大师兄一瞧见我欢快不已的样子,他就欢快不起来了,瞥眼道:“小师妹你如何这般开心?”

我心情愈加美丽起来。但我不忍心刺激大师兄,遂哄他道:“看见大师兄来看我,我当然开心得不得了。”

大师兄闻言,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凑过老脸摆在我面前,道:“还是小师妹有良心。你快看看我的脸,这些日子小师妹在这里禁闭,我是吃不好睡不香的,都长皱纹了。”

我端详了大师兄的脸,道:“大师兄是幸灾乐祸,笑得过火了。”

大师兄嘴一挑,自然得意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悠悠道:“还是小师妹你最懂我。”

我甚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过来人。”

大师兄的笑愈加晃眼了些,与我说道:“小师妹在天界的事情,大师兄一出桃林就知道了。这丢脸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小师妹莫要往心里去。今日东华帝君破天荒地来到昆仑山,他还问师傅收的丑徒弟在哪里呢。”

我血气一堵,哽在心头。

师兄继续道:“小师妹你是不晓得,哎呀,将将我来看你的时候还听见东华帝君在师傅书房里说,师傅眼睛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居然会收这么个极丑的徒弟。”

极丑的徒弟…虽我被师傅变成了男人,样貌平平,但也不算极丑…他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当下,我晃了晃身体,努力稳住心神,问:“那师傅怎么说?”好歹我也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小弟子,他不保住我的面子总得保住他自己的面子。

大师兄顿了顿,道:“师傅笑了,说东华帝君说得极是。”

我几口气齐齐涌上,差点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