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我也有七万年的修为,不可能连一只小鬼都对付不了。再不济…我不是还有两条腿么。遂我道:“师父安心,徒儿跑得快。”

见我如此执着,师父没答应,也没再拒绝。

(四)

抽风货像是降大任于我一般,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道:“倚弦小仙友啊,本帝君就拜托你了,去到凡间一定要待本帝君好好怜悯一下苍生。一旦降伏恶鬼了,让鬼界的鬼差来抓便是。”

不知道内情的人,定是以为东华这抽风货很好说话。

罢了,他又与师父道:“人间有邪佞之气不假,这还得让卿华你随我走一趟无涯境。”

师父脸色凝起一抹肃色,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沿,道:“怎么?”

抽风货一脸凄楚,暗含忧色,道:“啊呀,上次你去了一回,无涯境下那东皇钟是乖顺了不少,可近来它却忽然闹腾了起来,扰得本帝君是日日不得安宁,声音响得连整个无涯境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在东皇钟上每施一次法时间隔得是越来越近了,照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东皇钟?我记得大师兄偶尔与我提过这样东西。

我忙问:“这东皇钟是七万五千年前仙魔大战的那个东皇钟吗?”据说,魔界首领便是被困在东皇钟内。

抽风货道:“啧,原来倚弦小仙友知道得不少。人间染上戾气与其也有点干系,不过小倚弦放心,东皇钟稳下来了人间戾气也便消散了。卿华是万万不会让你有危险的,所以你尽管放心大胆去。”

师父站起身来,捋了捋衣摆,负着手道:“弦儿准备一下,一会遂为师一道下山,为师将你送至人间。”

师父不是要去无涯境么,还要操心徒弟去人间,他也不嫌累得慌。我道:“师父不用费神了,徒儿自己能去人间。”

师父身体一顿。

抽风货嬉皮笑脸道:“卿华的意思是,顺路。”

我眼皮一抽,翻了个美丽的白眼。无涯境与人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顺个啥路?

出了书房,我什么都不用准备,直接随师父和抽风货一道下昆仑山去。我是神仙,想要什么不能捏诀变出来的?

抽风货看了看我,笑道:“倚弦小仙友下凡得换一张面孔,卿华你觉得呢?”我总觉得他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我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换来换去都没有我自己的看着顺眼。”

师父回过身来,翘起嘴角浅浅笑:“让别人瞧着太顺眼委实不妥。”他伸出食指又在我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上一次还是去参加蟠桃大会时,被师父一点就换成了一个男弟子。

如今,我还心有余悸。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是女子穿的。

抽风货冲我眨眨眼,道:“小仙友放心,没有上次丑。”

我吸了一口气,友好道:“帝君真是太谦虚了。彼此彼此。”

章二十二

(一)

我们三人还未下山,倒是先遇上了大师兄。

听闻了我要下凡捉鬼,大师兄脸上那期期艾艾的表情嗳,看得我实在不忍心。

大师兄问我:“下凡捉鬼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知小师妹一个人可应付得来?”那厮,晶晶闪闪的眼神,万分可怜,大抵是在期盼我一个人绝对应付不过来。

可我实在是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冲大师兄歉意地笑了笑,道:“大师兄莫要担心,小师妹应付得来。”

若真让大师兄与我一同下界了,他指不定又去哪里厮混了,哪还顾得上我这个小师妹,到头来还不是得让我一个人捉鬼。

我何苦要将自个气一趟。

大师兄十分颓然地看着我,道:“那便好,小师妹下界定要事事小心。”不晓得他心里怎么咒我的。

但我很大度,为了弥补他用神识与他交流道:“大师兄别急,你喜欢什么,只要除了姑娘,其余的小师妹都可以为你带回来。”

师父临走时,交代了大师兄几句:“羽儿,为师出山这些时辰,你要细心督促师弟们勤加修炼,不得殆废。”

大师兄愣了愣,问:“师父也要下山?”

“啊,去无涯境一趟。”

大师兄立即正下颜色,对师父拱手作了一个揖,恭敬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遵从师父吩咐。只是…无涯境一趟,师父务必要当心。”

大师兄这话,说得我心倏地一紧。似乎很严重的样子。

抽风货过来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笑道:“溪羽仙友这是什么话,你师父去我无涯境一趟本帝君还要吃了他不成?”

大师兄扯了扯嘴角,又对抽风货作了一个揖,道:“有劳帝君了。”

依大师兄此刻的言行,分寸得体。莫不是我与他相处了几万年,差点也会以为他是个十分有修养的仙家。起码这气度,不是一时半刻能够修炼得好的。

但我晓得他是装出来的。

(二)

下山的时候,师父与抽风货各自招来了自己的祥云。这上神的祥云嗳,果真是与一般的云朵不一样。

色泽雪白雪白的,仙气招摇招摇的,看得我十分眼红。

我的祥云与他们的一比,立刻就显得灰溜溜了。一时脸皮委实有些挂不住。

见师父与抽风货都腾上祥云了,我欲捏诀招来自己的祥云。此刻灰是灰了点,但日后待我修成上神了,我的祥云定会同他们的一样白溜。

然我手上还未使决,手便被师父给摁住了。他手一带,就将我拉上了他的祥云。

我吓得不轻,脚步晃了晃站不大稳。师父手臂使了些力,拖住我,低声道:“弦儿要小心了。”

我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怎可与师父并肩站在一起。我小心翼翼道:“师父,徒儿惶恐,万不能与师父并肩而行。”

师父不理会我却对抽风货淡淡道:“东华你先行一步,我随后赶上。”

抽风货浅笑一声,随即影儿一闪人就不见了。

我垂头道:“师父,徒儿自己有祥云,不敢与师父共乘。”眼下师父拉着我不放,让我非常的局促不安。

师父不听我言,却拽着我腾云直往人间去,道:“为师有了祥云,弦儿何故还要多此一举,这不是徒增你我师徒之间的间隙么。”

我找不到话来辩驳。师父果真是道行高深,他一句话就让我败下阵来。此刻若我还是一意固执就真的是增加师徒间隙了,但我默认了师父的话,心里又着实撂得慌。

师父离我这般近,衣摆一飘一扬贴在我的裙角上,身上弥绕着淡淡的桃花香。他的手隔着衣裳拉着我的手腕,即使是清清淡淡的,我还是觉得手腕上火烧火燎地隐隐泛疼。

桃林,梦境。我心里乱了分寸。

我甩甩头,有些暗恼。我岂能如此臆想我的师父!

遂我动了动手腕,从师父手里挣脱了出来。师父拉着徒弟,若被别人瞧了去,定要坏了师父的名声。

师父也没与我计较,我一使力他就放开了。

我便又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两步。师徒隔得太近着实不好。

侧边师父却轻轻浅浅道:“弦儿若是再往外怕就该掉下去了。”

我细细一看,才发现脚已然在了祥云边上。这才悻悻收回脚步,往里靠了靠。

(三)

我与师父齐齐来到人间,在一处荒山野外落了脚。

师父无涯境那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不敢多留他,遂道:“师父,徒儿已至人间,师父该干嘛干嘛去吧。”

师父转过头来,笑睨着我,道:“弦儿这是在赶为师走?”

这…我明明不是这意思来着。

我咬了咬舌头,道:“不是的师父,我怕东华帝君在无涯境等你等得急。”我这面对师父就不会说话的毛病何时能改一改,愁人得很。

师父低下眼帘,微微斜起嘴角,道:“弦儿将手伸出来。”

我乖乖地伸了出去。

师父在我手腕上一点,一条金色的线自他指间溢出缠上了我的手腕,绕了两圈,还发着金色的光。看这色泽就知道,不是便宜的玩意儿。

遂我问道:“师父,这是何物?”

“缚魂索。”

我手腕一抖。

缚魂索可是昆仑山的宝贝,师父竟然如此轻易地就给了我。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边脱下来边惶恐道:“师父,徒儿万万受不起。”

怎奈,我脱不下来!

我惊颤颤地抬头看师父,只有他收得回。

师父负着手,悠悠道:“捉鬼一事不可儿戏,况且这人间戾气不减,恐还有其他妖物作祟。为师留此缚魂索,以备弦儿不时之需。待圆满完成任务之后,弦儿只需将此物原本归还为师便可。”

我摸了摸缚魂索,一股清润的触感自手指传来。师父都这般说了,若我还不收下岂不是又要徒增师徒之间的间隙了。

这缚魂索可不是一般厉害的仙物。听大师兄说,三界之内任何妖魔鬼怪只要经缚魂索一捆,纵有万般能耐也逃脱不得。

要是我能用这缚魂索降伏一干妖魔鬼怪,该是多神气的事!看来人间一行,正是我身为神仙大展身手的时候。

我喜滋滋地收好仙物,对师父作揖道:“师父说得极是,待事情了了之后,徒儿便完好地双手奉回。师父,时辰不早了,帝君该等得急了。”

“弦儿答应为师,万万不可贸然做出危险的事情来。若收不了恶鬼,用缚魂索缚住便是,等为师来处理。”

说罢,师父早已不见了影儿。

我直起身来,理了理衣裳,开始寻路走。小小恶鬼,待本神仙去将它好好降伏了,怎可等师父来结事。

(四)

我捏了一个决,往有城镇的地方飞去。这荒山野岭的,怕是恶鬼都嫌弃到此处来。

现在将将午后,天色还早,本神仙在城里四处晃了一圈,没发现有何异常,反而街道巷子热闹和乐得很。

凡间大是大,本神仙每次下凡间来都落脚在不同的城邸。就是人间之息混浊了些。

这大白天的,恶鬼要是敢出来,我就真佩服了它。只怕它此刻不知躲在何处,只等夜晚近时,出来害人。

既然如此,我就应该先养好精神,待晚上再与恶鬼好好计较一番。

遂我踏进了一间茶馆。

茶馆是个好地方啊,有茶喝,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我尤其喜欢茶馆里面的说书和桃花糕。

我挑了一张临窗的桌,要了五大碟桃花糕。

窗外,阳光十分艳丽。

茶馆里,说书的地方,一声惊堂木拍案。

说书的是个偏年轻的中年人,眉目长得端正,周身透着一股书生气息。他缓缓道来:“上次说到赵书生在张员外的女儿的私下帮助下,带着盘缠一人前往京城赶考。临分别的时候嗳,两人是哭得稀里哗啦难分难舍。赵书生与张小姐许下诺言,道他日高中榜首定回来迎娶张小姐…”

大抵书生和小姐的故事都来得十分凄楚,他们的爱情不会一路平坦的。我塞了一块桃花糕进嘴里满口花香,继续往下听,他们的坎坷应该近了。

说书人又道:“赵书生非常有才华,若他能安然进得考场,荣居考榜定不是难事。可惜,官场的黑暗和腐败不是他一个他乡穷酸书生能够体味得过来的,他拿不出银两,处处受人排挤。到最后好不容易进去考场了,交完答卷了,可他的答卷却被他人所换,他人凭此卷夺得了状元之位。”

茶馆里一片唏嘘。这是何种世道啊。

“赵书生一面心灰意冷,一面又对做此等暗度陈仓之龌龊事的人忿忿不平,于是他去官府击鼓鸣冤。不知该说他蠢还是该说他天真,他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官官相护一事。结果赵书生被官府暗地关进牢房里,严刑拷打。赵书生一副细皮嫩肉的骨相,哪里经得住如此折磨,不多久便被活活给打死了。”

讲到这里,说书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得出来他也是一个书生,也应该曾对科举做官抱有莫大的期待过。也难为他对书里的赵书生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悯来。

此时,下面有喝茶的客官问,后来张员外家的小姐如何了?

章二十三

(一)

说书人继续道:“张小姐在家迟迟等不到赵书生归来,几经辗转便偷偷托人去京城里打听。当她知晓了赵书生的死讯之后,生不如死,恨不得当下便与赵书生共赴了黄泉去。”

又有人问,后来呢?

以我瞧话本的经验来看,张小姐定是没死成。

“彼时,城里有一恶霸,就在张小姐悲痛欲绝之时竟上门与张员外提亲,要娶了张小姐。”

张小姐定是宁死不屈。

说书人顿了一会儿,才道:“张小姐同意了,嫁给了城里的恶霸为妻。从此她与赵书生的情缘便如尘土一样散去了。”

台下有人喷茶水,骂声一片。

他们都说,这故事根本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佳话良缘,也不算什么恶霸强抢良家妇女,一点劲儿都没有。

说书人垂下头不再言语,兀自下去了。估计是自己的故事不受人欢喜觉得有些没颜面。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话本里的故事千奇百怪的都有,这种没头没脑的还是第一回听到,连个正经的结局都没有,像是活生生从中间掐断了一般。

唉唉,罢了罢了,故事而已。

我回过神来,伸手顺进装桃花糕的碟子里。却发现桃花糕少了一块。

我的桌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小哥。他正摇着折扇半遮住脸面,弯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笑看着我。

这小哥,好生不讲礼啊。擅自坐在我桌边也不知会我一声,还吃了我一块桃花糕。

我是神仙,自然不好跟他一般见识。我只好气定神闲地将桌上摆着的桃花糕统统揽过来,放在自己面前,边看着他边一口一口地吃。

罢了,我将最后一块桃花糕塞进嘴里,善意而和气地问:“小哥莫不是饿了?”

小哥一愣,却眯着眼睛笑道:“姑娘,甜食吃太多对身体可不好哦。”

我打了一个饱嗝,添了几口茶水,道:“小哥莫要担心,我好得很。”

接下来茶馆里又说了几个话本,但都不是先前那个说书人在说。这些故事也大都没多少新意。

我旁边的小哥都老半天了也不见离去,他问:“姑娘喜欢听这些故事?”

我道:“也没有特别喜欢的,就是好打发时间而已。”

小哥又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闲话了一阵。

待日光暗了下去,我估摸着出了茶馆,该寻个歇息的地方。小哥跟着我一同出了来。他看了看天忧色道:“姑娘家住何处,若不嫌弃,在下可送姑娘回去。”

(二)

这小哥,让我十分摸不着头脑。

说他心善吧,他惦记着我的桃花糕让我心里不大顺畅;说他不心善吧,他又要送我回家。

可我是神仙,哪里来的家让他送我回。

我道:“啊呀,在茶馆吃得太撑了,现在想四处走走。小哥不必太麻烦。”

小哥收起折扇,笑道:“正好,在下也想走走。”

这夜晚黑灯瞎火的,小哥还真有胆子敢四处走走,也不怕恶鬼出来将他吃了去。

不过,他这张面皮不让折扇给遮住,除了亮晶晶的眼,还露出了小巧的鼻梁和精致的轮廓,倒有几分韵味。

夜里,他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分明。

我心下掂量了一下,道:“不如我们月下散散步沿着街走几圈。”

小哥眨了眨眼睛,道:“如此甚好。”

白天只顾着喝茶听书,没怎么在意小哥。如今越往黑的地方走,他身上的浊气就越重。很多鬼怪都会在夜里现出原形,莫不是我一来就赶上了?正好,也省去了我一番探寻的功夫。

一条街,我与小哥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反而他闲散地与我谈论他听到的各种话本杂谈。

街边的灯火都零零散散暗了下去。有一家酒馆还未打烊,里面闪烁着微弱的火光,还传出稀疏的凡人的吵闹声。

我在有灯火的地方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小哥。

小哥亦跟着停了下来,挑挑眉道:“姑娘走累了?”

我手指暗暗蓄着仙法,嘴上笑道:“死相,你这般纠缠我,莫不是看上我了?”嗳,这话自我口中说出,我自己都觉得酸掉了老牙。

小哥闻言笑得更得意了些,凑近我在我耳边道:“姑娘好聪明。”

当下我眼疾手快,用蓄着仙法的手指戳中了小哥的额心。尔等妖魔鬼怪,还不在本神仙面前快快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