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一辈子也无法摆脱的话柄。

唐晚荻只觉手足一阵冰凉,不禁伸长脑袋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看着安平蕙。

“修鱼稷,”她凝视着狼王的脸,点点头,“修鱼稷不错。”

“太好了。”狼王不动声色。

安平蕙坐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可以嫁给修鱼稷,前提是,南岳地盘我要三分之一,地段由我挑,我本人以及我的子女保留安平家族长的位置以及继承权。”

按照狼俗,如果安平蕙嫁到修鱼家,作为陪嫁,她会带过来一些人马和物资,最终成为修鱼家的一员。之后,安平家会重新选出一位族长。与此同时,安平蕙本人及其子女就失去安平家族的继承权,但可以参与修鱼家的继承与分配。

安平家最有资格继任族长之位的是安平蕙的弟弟安平阔,他的妻子来自五鹿家的贵族。

安平蕙想一个人占住两个位置,势必遭到族人的反抗。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如果狼王答应了她的条件,修鱼家就要出兵帮她摆平安平阔,必要的时候进行镇压。

这意味着没完没了的战争,而且还会牵扯到大家都比较忌惮的五鹿家。

谁也不想摊上这个大麻烦。

在场的修鱼家个个在心里骂:这安平蕙真是太能要了。但谁也不敢作声,毕竟这是两个家族首脑之间的外交,除了族长,谁也没有资格说话。

终于,修鱼稷忍无可忍地站起来:“父王!”

狼王一摆手让他闭嘴:“就这么定了。”

“父王!”修鱼稷大声道,“我已经有妻子了。她叫唐晚荻,就站在那边。”

说罢不顾一切地走过去,将唐晚荻从人群中拉了出来:“这次特地带她来峻榞就是为了成亲的。”

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

安平蕙的脸一下子红了,嗓音顿时高了八度,阴阳怪气地道:“哟——大王您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狼王的脸却是黑得不能再黑了,看着修鱼稷,一字一字地道:“我说定了就是定了。修鱼稷,你没听见吗?”

“父王,请恕我无法同意!”

“修鱼稷。”狼王的声音沉了下去,忽然“啪”地一掌拍到桌上,“你敢违抗父命?”

“父亲——儿子宁死也不——”

“大王!”唐晚荻急忙打断他,“您的决策非常英明,我只是龙族的蝼蚁小民,不配嫁给大王的儿子。”

她心跳如狂,看了一眼修鱼稷,见他面色惨白,太阳穴上青筋凸起,双手握拳气得发抖,生怕他一怒之下惹翻狼王。

一路上井涟向她讲过很多狼王的传说。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是一个一根筷子插到底的人,族中之事,大到结盟婚嫁、小到弓箭用哪种鸟的羽毛都是他说了算,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几个月前,狼王将三女儿修鱼清许配给了方雷盛,不料五鹿家的五鹿原也看上了她,大老远地飞过来相亲,狼王坚决不同意,五鹿原也很坚决,说不见到三姑娘不走,大闹修鱼堡。

就为了赶走五鹿原这一件小事,修鱼家先后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姑娘。

她不敢想象忤逆狼王会是一种什么下场。

修鱼亮的眼睛眯了眯,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孩个头矮小,目光清亮。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嗯,你这小姑娘……倒是懂事。”

“大王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唐晚荻一着急,武侠小说的句子脱口而出。

修鱼亮一怔,板得很硬的脸松了松,显然是被唐晚荻新奇的赞美打动了:“你是……从南岳来的?”

“是。”

“该不会是南岳的奸细吧?”

“不是的。”唐晚荻用力摇头,“大王,在见到修鱼稷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南岳,也不知道有狐族狼族。我……我只是一个被修鱼稷雇佣的经纪。他在南岳语言不通,需要跟人打交道,很多事情是通过我去办的。”

狼王在唐晚荻身上的注意力已经结束了,他转身对修鱼彬道:“难得安平姑娘点头,阿彬,不如今天就把你六弟的喜事给办了吧。”

“好的,大王。”

不知道狼王会如何处置自己,唐晚荻的心咚咚乱跳,不敢面露慌张,只得低头看地。

“唐姑娘——”

她连忙抬起头。

“你一路跟着稷儿来到我们的大营,不该听的也听了,不该看的也看了,如果把你送回南岳,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万一走丢了,走到狐族的营地可就麻烦了。”狼王的语气很淡,充满了轻蔑,“你的命我就不能留了,去跟稷儿道个别,好好吃顿饱饭,晚上就让阿彬打发你上路吧。”

以为委屈求全可以躲过一劫,不料还是难逃一死,唐晚荻又惊又怕,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父亲——”修鱼稷怒吼,“我和晚荻在南岳已按龙族之礼结成夫妇,回来面见父王只是为了在金枝的面前接受神的祝福——如果父王定要处死晚荻,请让我们死在一起!”

狼王一脸阴沉,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了腰刀上,指节渐渐发白:“你再说一遍。”

“大王,”修鱼彬忽然道,“不如把唐姑娘赐给我吧。”

众人又是一愣。

因为幼年受过重伤,修鱼彬一直娶不到像样的媳妇,旦凡门当户对的,对方的家长说什么也不同意,简直成了狼王心中的一道阴影。

他看了看修鱼彬,确信这不是玩笑,于是点了点头。

☆、第 45 章

听到原庆生病的消息, 贺兰翚开车带着沈双成和皮皮以最快速度赶到了千美医院。

就算不能进去, 这么大的医院,这么多的病人, 总需要有人帮忙疏散。一些生活用品、一日三餐也需要有人帮忙订购。

下车来到医院门口,果然是大门紧闭。高高的院墙上贴了一张醒目的公告:“因医疗设备及电子系统故障” 千美医院从即日起暂停服务,开放时间敬请等候通知云云, 下面附了一个客服电话。门外聚着十几个人,有的脸上还包着纱布, 正缠着门卫问个不停。

——“人家上午十一点有复诊,伤口等着拆线哪。医院怎么能说关就关呢?”

——“原庆医生什么时候上班?这家医院关了会去别家出诊吗?”

——“住院部也关了吗?我表姐还在里面呢。”

——“你好,我是星光小娱的记者。昨天上午停在你家门口的那辆奔驰公务车, 有人拍到XX和XXX亲吻。请问他俩经常来这里吗?是来打美白针的吗?”

……

“请大家不要着急,不要着急!能通知到的都已经通知了。”门卫是个穿着灰格西装的年轻人,身上还背着一个电脑包, 看样子是临时指派的, 一面和颜悦色地解答问题,一面给众人分发小卡片, “这是医院外联部的服务电话,所有住院病人都已经转移到了和平街18号的鸿美医院, 集中住在三号楼的第二层。复诊病人也全部重新安排了, 约好了对接的医生, 相关病历资料也都转过去了。打这个服务电话,就能知道复诊的具体时间。至于原庆医生,他病了, 近期不会出诊。……这位娱记大哥,医院有义务保护病人隐私,请恕我无可奉告……”

皮皮挤到人群中凑着听了一会儿,退出来找到沈双成:“这门卫是你们的人吗?”

沈双成点头:“是花家的,不在这里上班,应该是临时叫来帮忙的。”

看样子永野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三人来到旁边的咖啡馆坐下来,贺兰翚摘下耳机低声说:“我问了一下原庆里面的情况。”

“怎么说?”

“医务人员一共病了八个,四个护士,三个医生,一个清洁工。”

“确诊?”

“是的。检查报告昨晚才出来。另外有三名疑似病例,包括两个护工一个护士,都出现了低烧和呕吐的现象,还需要过几天才能确诊。”

“这些人都是狐族?”

“都是,只有那个清洁工是人类。”

“里面那些来做整形的病人呢?”皮皮一下子急了,医院平日就人满为患,原庆还关闭了一层楼,在大厅里走路都是摩肩接踵。

“目前疫情主要发生在二楼,被传染的人全部跟北山家的病人有关。原庆的隔离措施还是比较到位的。昨晚上检查结果一出,他们就立即排查了一楼的所有病人,第一时间全部转移。还好是晚上,住院病人并不多,很快就清空了。”贺兰翚一面说一面继续给永野发短信。

“也就是说狐族和人类都不能免疫,”沈双成神色凝重,“僵尸症极有可能在南岳大面积扩散?”

“是有可能,只是暂时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原庆说,北山家送来的病人到医院时都已经是晚期了。尽管做了很多的隔离,由于需要很多人手去照顾、去手术、去清洁,医务人员还是被传染了。目前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位清洁女工。”

“哦?”

“她是回到家里发病的,第二天请了假。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位老人,她没有立即卧床,而是带病去了一趟超市。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把病菌带给了更多的人。”

这么一说,问题就更严重了。

僵尸症要是真的可以传播给人类的话,最早到达C城的患者应当是修鱼清。和她有直接接触的除了与她同行的三位狼族,还有唐晚荻、皮皮、以及皮皮的堂兄关小华。与她间接接触的人就数不清了:到达C城之前,他们坐过火车,坐过大巴,挖过蚯蚓,还搬过两次家……

很有可能僵尸症已经悄悄地在C城蔓延开了。

皮皮忙将修鱼清的事情说了一遍。贺兰翚听罢摇头:“这个倒不用担心。原庆跟我提过,修鱼清身上的病菌对狐族和人类基本不起作用。可是北山家携带的病菌中,有一种跟修鱼清的病菌很不相同,他从来没见过,应当是一种变异。”

皮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千美医院里的这些病人现在该怎么办?”沈双成问道,“仅仅是隔离吗?可不可以带他们去千途治疗?”

“现在去不了。我的仪器坏了,电池部分刚刚送到欧洲维修,还有其它的毛病,全部修好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这个仪器,我们进不去也出不来。”

“这不是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皮皮忽然说。

两个男人同时抬眉。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沙澜的患者正纷纷南下。鹆门守军薄弱,阻挡不了。贺兰觿的人马在峻榞拦截狼族,是否成功也很难说。——如果这一切都失败了,南岳将成为狼族的猎场,僵尸症也肯定会全面扩散。这对于狐族与人类来说,将是一场空前的灾难。我们必须要在狼族南下之前,想到阻止他们的办法。”

“只要千途之路可行,僵尸症的问题就可以解决。”沈双成用力地搓手,“我们甚至可以用这一点来要挟狼族,如果想治病,就必须留在北边。贺兰,你一次最多能带多少人去千途?”

“这个我没计算过,要看出口打开的时间能允许多少人通过。千途也很不安全,虽然可以治病,但好进不好出。到目前为止,我每次进去最多只带过一名助手,还没有经历过要带一群人进出的情况。”

“南岳有很多城市,还有更多的乡村。如果沙澜各族纷纷来到南岳,不一定会在C城落户,等发现了病情,也不一定能赶到C城,光靠三哥你一人之力,解决不了扩散的问题。”皮皮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别忘了还有狐律第七条:人类不能知道狐族的存在。如果人、狐、狼三者同时得病,需要在一起救治,狐族这边还好说,要封住狼族的口就难了。万一被偷拍或者发一条微博,事情就闹大了。”

“别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贺兰翚一字一字地说,“灾难面前,谁都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我有一个办法。”皮皮忽然说。

贺兰翚与沈双成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

“我去找东灵,让他帮我们恢复灵墙。”

两个男人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皮皮的逻辑很简单:既然灵族可以帮助狐帝建造灵墙,他们也可以帮皮皮建造一个。

毕竟是皮皮把他们从蓄龙圃里救出来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东灵欠皮皮一个人情。就算帮不了,也会指给她一条出路。

“东灵……靠谱吗?”沈双成怀疑地看着她:“你有多大把握?”

皮皮两手一摊:“试试呗。也许能成呢?”

贺兰翚看着她苦笑:“据我所知,灵族是没有办法与人类交流的。东海那么大,你怎么知道灵族在哪?又怎么能够听懂他的‘指点’?”

“我跟东灵打过交道,的确知道一点办法。” 皮皮眨了眨眼睛,“反正我留在这里对现状也没什么帮助。”说罢掏出手机开始刷携程下订单,“去东海最快的航班是明早五点。”

“订两张票,我陪你去。”沈双成道,“我得负责你的安全。”

为鸟蛋忙了一个通宵,皮皮困极了。回到闲庭街直奔卧室倒头就睡。

她从上午十点一直睡到下午六点,忽被一阵疼痛惊醒。

开始的时候是小腹,像是痛经,一阵一阵地痉挛。不严重,可以忍受。渐渐地双眼酸胀,像是有人用针从眼眶里面戳她的眼球。

皮皮受不了,只得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洗手间烫了条热毛巾敷住眼睛。

过了片刻,眼睛不痛了,小腹又开始胀痛,里面好像压着块秤砣,一直一直地往下坠。前胸后背忽冷忽热,一茬一茬地出汗。

她的心中一阵恐慌,该不是得了僵尸症吧?

皮皮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柜子里翻出耳温计。

量了体温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一切正常,没有低烧。皮肤不干也不痒,也不想呕吐——僵尸症的典型症状她全都没有。

昨晚熬夜抓鸟,又是爬树又是淋雨,兴许就是感冒了。

又或者只是一般的孕期反应。

皮皮不敢乱吃药,决定挺一挺,于是打开音乐,躺在床上安静地养神。

一连躺了两个小时,到了晚上八点,小腹的疼痛仍未消失。一会儿痉挛、一会酸胀——两者交替进行,间歇时间不到五分钟。疼痛的幅度没有增强也没有减缓,只是不断地反复。

皮皮没有原庆的微信,想了想,决定给沈双成发一条短信说明情况。一分钟后接到回复:“待在家里别动,我过来接你看医生。”

十分钟后皮皮坐上了沈双成的车,贺兰翚也在车内。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渌水山庄一如往常的宁静。人行道上有人悠闲地溜狗,两位大婶提着菜篮站在花坛边聊天,公园的儿童游乐场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就连路上的大小车辆也都开得不紧不慢……

没人知道僵尸症。

太阳照常升起,明天的C城还会和今天一样吗?

皮皮默默地看着窗外的街灯,注意到汽车并不是驶向千美医院:“我们去哪里看医生?”

“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 沈双成的回答很含糊。

“原庆还好吧?”

“有点低烧,不算严重,正忙着给病人手术呢。”贺兰翚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把这瓶水喝掉,你需要做B超。”

皮皮老实地灌下一大口,听见贺兰翚又说:“玄鸟蛋的事我问过原庆,他也不知道玄鸟有蛋,从没治过这样的病人。问你身上有没有流血或者出现其它异常的分泌物?”

“没有。”皮皮摇头,“何采骏呢?他一定知道得更多。”

“何采骏失踪了。”沈双成一面开车一面说,“我派人四处找他,有消息说他已经坐飞机离开南岳了。”

“什么?”皮皮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打翻水瓶。

如果何采骏在C城,她还能问个究竟。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沈双成一定有办法逼出真相。

他居然跑了,就说明玄鸟蛋真的有问题。

沈双成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皮皮,见她脸色发青,连忙又说:“你别乱想。何采骏是摄影师,经常去机场代拍,坐飞机很正常。”

“双成,”皮皮的声音开始发抖,“你能联系到花青旗吗?”

“花青旗应该已经到峻榞了,这边收不到那边的消息。”

“花青旗不大可能会害你。”贺兰翚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平静,“且不说她跟你无冤无仇,她要真想害你办法多得很,用不着这么麻烦。”

“姜婷婷是个很厉害的医师,连狐帝都找她治过病。也许她真有什么独门秘笈传给了这个女儿。”

一路上两人用各种理由轮番安慰皮皮,说到最后,皮皮也觉得自己是过分担心了。

汽车停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两边都是住家,道路的尽头有一幢单独的房子刷着白墙,门上竖着一个霓虹灯的招牌:“银星宠物家园”。

皮皮从车上下来,看见这六个字,身子顿了一下。

“对不起,”沈双成轻声道,“原庆本来想让你去鸿美医院,但它不是狐族的医院,人多手杂,太难保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人办事最妥当。”

皮皮挤出一个很窘的笑容:“宠物……医院?”

“是花家开的,医生很厉害,设备也齐全。”见皮皮这么窘,沈双成也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没事,我不介意。”皮皮耸了耸肩,“从本质上说我就是只猴子。”

接待他们的医生叫花晋,是位斯文的年轻人,戴一幅金边眼镜,身上的白大褂一尘不染,好像刚刚烫过,连个皱褶都没有。

他将皮皮引到一间写有“B超”字样的诊室,做完消毒后让她躺在中间的床上,往探棒上抹了抹润滑剂,开始检查她的小腹。

他问了一些妇检的常规问题,诸如最后一次例假的时间,怀孕多久,有何反应,吃过哪些药品,饮食如何等等。与狐族的相关的问题只有两个:一,贺兰觿的魅珠在哪里?二,玄鸟蛋是怎么吞下去的。

前后检查了近五十分钟,除了那几个问题之外,全程双眉紧皱、一言不发。末了帮她穿好衣服将她带出诊室。

皮皮隐隐觉得不妙,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吓得什么也不敢问了。

“怎么样?”贺兰翚终于开口,“有问题吗?”

“胎儿还没有成形,现在还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花晋的语速很慢,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也就是说,胎儿还活着?”皮皮的心“砰砰”乱跳。她做过几次B超,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一般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肯定还活着,只是——”花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恰当的措辞。

三个人的心立即悬了起来。

“只是胎儿的心跳不大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