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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可做,皮皮只好不停地喝汽水。

过了半个小时,她忽然推了推贺兰静霆的胳膊:“能停下车吗?”

“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

“再开四十分钟有个加油站——”

“等不及了。”

车立刻停了,皮皮跳下车,四下张望:“这附近哪里有厕所?”

“据我所知,这附近都是农田,没厕所。”

“那…那我怎么办?”

“就地解决。”他指了指远处一棵树。

“呃…那里?”到达那棵树要越过一片长长的灌木,四周黑漆漆的。

皮皮有点害怕了,“那里——会不会有蛇呢?”

“你知道蛇字里为什么有个‘它’字吗?”

“不知道。”

“因为‘它’是小蛇的意思。古代的时候,草地里有很多蛇,所以上古的人见了面互相问候,都说‘无它乎’?”

“你是说,这草地里也有很多的蛇?小蛇?”

“肯定的。”

“贺兰静霆,麻烦你下来一下。”皮皮板起了脸。

“下来干嘛?”

“你得保护我。”

“为什么?”

“我保护过你,对吧?现在轮到你保护我了。”

“…行。”回答得很勉强,同时加上一个前提,“如果有狗来,我会自己先跑掉的。”

“我知道。”

他们相携走入草丛,过了一会儿,皮皮用矿泉水洗了手,又一起走出来。

夜很静。

山气空濛,冷月当空。

皮皮呵出一口气,暖了暖自己的手:“今天的月亮真好,你应当好好地晒一晒。”

“说得不错,”贺兰静霆微笑,“不如我们现在就晒吧。”

皮皮微微纳罕:“现在晒?怎么晒呀?”

“上车顶。”

他身手敏捷地爬上车,又将皮皮一把拉上来。然后脱下大衣,让皮皮躺在上面,自己亦躺在她的身边。

“冷吗?”他问。

“还好。”皮皮吸了吸鼻子。

“把我的围巾戴上吧。”围巾将她的脸包住了。

仰望苍穹,贺兰静霆的双眼终于缓缓地睁大了,漠然直视空中的圆月。

“哎,贺兰,”皮皮忽然问,“你是外星人吗?”

“我像外星人吗?”

“有点像。我觉得你在接收你们星球的信号。”

“嗯,那么,你猜猜看,我来自哪个星球。哦,对了,在问这个问题之前,我得问问你高考地理考了多少分,能不能和我讨论这个问题。”

“…六十一分。”

“也就是说,你其实没什么天文知识。”

“…没有。你会不会像超人那样,来自氪星球?”

“当然不是,”他很认真地说,“我不是外星人。我一直住在地球。”

“可是,为什么刚才你一直垂着眼皮,一看见月光你就睁眼了呢?”

“嗯,这是个很好的问题。说明你有很强的观察力。”

“谢谢,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看,刚夸完你有强大的观察力,你就放弃观察要问答案了。这可不行,你得继续观察。”

“那么说,你已承认你不是人了。”

“我身上有哪点地方不像人?”

皮皮坐起来,看了看他,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又躺下了:“没有。不过,没听说有人要晒月亮的。”

“怎么没有?‘床前明月光’不是?”

“那也算啊?”

“人家不是‘举头望明月’吗?”

“得,您就继续忽悠我吧。”

“要说忽悠,”贺兰静霆话锋忽地一转,“天底下数你们的报纸最忽悠。”

“我们报纸怎么忽悠了?”

“来来来,把你们的报纸拿出来。”

皮皮不服气,从包里掏出张今天才出版的C城晚报:“在这里。”

两人翻过身来,将报纸摊在车顶,贺兰静霆拿出手电筒往上照:“你看好,我来给你读一读。”

“这是头版新闻:‘二号公路发生连环车祸,两死一伤。公安部门提醒市民注意交通安全。’”

“这怎么啦?车祸不是天天都有的吗?这是真实报道。”

“当然是真实的,你看这里。”他将报纸翻了一页,指着一个广告:“‘安顺保险,给您幸福平安的承诺。’看出这两条的联系了吗?”

“没看出。”皮皮很老实。

“没关系,再来。容我慢慢启发。这是副刊头条:‘港姐选美进入最后决战,十位候选人综艺大比拼’。”皮皮仔细看了看那十张脸的照片,个个美伦美奂,貌似天仙。

贺兰静霆哗哗地翻报纸,指着最后一版的一个广告:“千美医院,C市整形外科第一家。”

皮皮忽然震惊了。

“明白了?”

“你是说…”

“报纸总是告诉你,这个世界不安全,什么都会发生。对不对?为了让自己更安全,你要干什么?买保险。”停顿片刻,贺兰静霆又说,“报纸上充满了明星的照片,对不对?它告诉你,你的脸应当像她们一样完美。可是,你有那么完美的脸吗?没有。怎么办?买化妆品、去美容院、做整形手术。”

皮皮结舌了:“你是说,报纸上的新闻都是阴谋?”

“差不多。至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

“所以…你从来不看报纸?”

“不看。”

“你从来不关心世界的变化?”

“我挺关心的,但不必看报纸。”

“你是伊壁鸠鲁派的吧?”

“不是。我自成一派。”

皮皮咯咯地笑,眼见前方一道浓云,便说:“月亮没了,咱们走吧。”

回到渌水山庄,贺兰静霆径直去了井底晒月亮。皮皮坐在他身边,望着圆圆的夜空。过了片刻,见贺兰静霆一直不说话,她道:“如果这时候下雨了你怎么办?”

贺兰静霆手摸井壁,似乎按动了一道开关,井上的两块巨石猛然移动,两秒钟之内便将井口严丝合缝地堵住了。

皮皮惊道:“原来这里还有一道机关!”

“是啊。”

“太黑了!”

贺兰静霆又按了一下机关,巨石移动,井口张开:“就这么简单。”

“机关在哪里?我来试试。”皮皮从躺椅上跳下来,去摸井壁。按照贺兰静霆指给她的方向,果然摸到一个浅浅的小坑,里面有一个圆形旋纽。她轻轻一按,巨石合拢。再一按,巨石移开。

皮皮觉得很好玩,便按了无数次。一直按到贺兰静霆快要烦昏掉了。

“你按够了没有?”

“没有。我再玩一次哈!”

皮皮又按了一次,这一回,巨石合拢却突然不再张开了。

机关失灵了!!!

皮皮手忙脚乱地又将旋纽按了十几次,那两块巨石纹丝不动。

“贺兰,怎么办?机关坏掉了!你会修吗?”

“不会。”

“那我们岂非要闷死在这里?”

“你可曾看过一部电影,叫作《午夜凶铃》?”

“呜——贺兰静霆,你别吓我!!”

“井下挺好,就是有点黑。对于我这瞎子来说,不算什么。你若天天呆在这里,慢慢也会习惯的。”

听了这话,皮皮顿时毫毛直竖,紧紧抓住贺兰静霆的手:“拜托你别开玩笑啦,赶紧起来修一下吧。也许就是一个齿轮坏了。你弄一弄就好了。”

她的声音已经是呜咽了。

可是,贺兰静霆仍然很惬意地躺着,一动也不动:“就是坏掉了,修不好的。”

“贺兰静霆!你别吓我…你若吓我,你就不是人!”

黑暗中,面前人“嘶”地一声笑了。

听见这个笑声,皮皮几乎要昏厥了:“贺兰静霆,你…你究竟是谁?”

那声音很温柔:“你说对了,我不是人。”

皮皮猛地跳起来,退到井壁,在黑暗中摆出了防犯的姿势:“胡说!你明明是人,你!你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人的样子!”

“我真的不是人。”

“你…你证明给我看。”

“我问你,人的心跳每分钟多少下?”

“七十下。”

黑暗中,贺兰静霆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拉过来,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像冬眠中的动物,他的体温很低,甚至有一股淡淡地,说不出的寒意。

“我从一数到六十,正好一分钟。”贺兰静霆缓缓地开口,“一、二、三、四、五、六…”

皮皮呆住了。

不知是由于体温,还是由于恐惧,皮皮觉得自己的手突然间丧失了知觉。不仅是知觉,连智力也一并丧失了。

三次。

贺兰静霆的心跳每分钟只有三次。

此时此刻,皮皮只希望自己是只壁虎,能迅速沿着光溜溜的井壁爬出地面逃之夭夭。

可是黑暗中,除了自己的喘息,四周就像坟墓一样宁静。她用指甲在井壁上用力地刮了几道,坚硬的花岗石,不留半分痕迹。

紧接着,却是贺兰静霆“嗤”的一声轻笑,不明不白,意味无穷,像一根针刺破了充满张力的空气。皮皮顿时紧张到不能呼吸。

“你害怕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严重的心脏病!”皮皮说。

沉默了几秒,贺兰静霆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你看过医生了么?”

“…”

“你一直回避采访,是不是因为你的心脏不好,怕人打扰?”

“…”

“那个,我不打扰你了,我也不采访你了。你安心养病。麻烦打开门,我告辞了。”

“…我想,你没听明白我意思…”贺兰静霆的话音明显地郁闷了下去。

“贺兰先生,请充许我夸您一句,您非常幽默。听您谈话我如沐春风,咱们下次再聊。再会!”

“这么说,你的确害怕了。”

“…没有的事。”

“你的手抖得很厉害。”

“没有的事。”

“你的腿也在抖。”

“没有的事。”

“你怕什么?”

“我什么也不怕。”

“那你为什么使劲地踩我的脚?”

“对不起。”

头顶上的青石板忽然动了。

月光携裹着一团山气笔直地照下来,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流萤,落在皮皮的肩上,萤光点点,诡异地闪烁着。

同时闪烁的还有贺兰静霆雪白的牙齿。

皮皮的灵魂一阵混乱。

过了片刻,她终于问道:“你说你不是人——那你究竟是什么?”

“我是狐狸。”

“你是一只狐狸?”

“对不起,称呼我的时候请用‘位’这个量词。我比较习惯别人用尊敬的语气提到我。”贺兰静霆非常礼貌地更正了一下。

“一…位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