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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扔给千花另一样东西:“这个送给你。”

千花的手在空中一抓,抓到一颗红珠。于是戏法般将红珠放到指间转来转去,又将它放在脸上摩掌,一双凤眼斜晚着她:“这个―你舍得送我?”

皮皮咬咬牙,然后,用力点点头。

她下死劲地瞅了她一眼:“那你可别后悔。”

“不会。”

樱桃小嘴突然张开,将那颗珠子吞了进去,好像吃了一颗糖。

“呃…”皮皮扼腕轻呼。

千花拿起她手中的包袱,挎在腕上,轻快地说:“我们走吧。

在车上皮皮偷偷地瞄了一眼千花高耸的乳峰,她有一张古典的瓜子脸,却有一副玛丽莲·梦露的身材。头仰得很高,姿态矜持,一路都不怎么和她说话。

下一了车,皮皮像随从一样跟在样她身后。她隐隐猜到千花要帮的这个忙会让她很尴尬。

“修鹤也在这里?”在走廊里她忽然问。

“他曾经来过,后来离开了。”

“不会的。”仟花说,“贺兰受了伤,他应当就在这附近。他和宽永一向都是他最信任的亲信。”

“宽永刚刚去世。”皮皮说。

千花不由得停了步:“宽永去世了?”

“你不知道?”

“不知道。”

“这么说,是赵松?”

“我想是的,除了赵松还有谁能伤到贺兰?”“当然有。”她冷笑,“你。”

皮皮闭嘴。

她们去了卧室,贺兰静霆仍在乔睡。皮皮将毯子掀开一角,纱布又浸湿了,床单上都是血。

千花从书橱边取下一个吉他,从小包里取出一灶香在床头点燃,然后,她对皮皮说:“你出去回避一下。”

门关了。

皮皮坐在门外的沙发上,她想走得更远,又忍不住想听一听千花究竟要在里面干些什么。

过了片刻,屋内传来一阵优美的和弦。一个女声低低地唱道:

裙裁孔雀罗,红绿相参对。映以蛟龙锦,分明奇可爱。粗细君自知,从郎索衣带。

一道急促的过门,声音低了一度,却不知道为什么,更加清晰入耳:

为幸爱风光,偏增良夜促。曼眼腕中娇,相看无厌足。欢情不耐眠,从郎索花烛。

皮皮不由得想起《射雕》里郭靖和欧阳克比武招亲那一段。这千花的歌声就像黄药师的箫音,铁丝般强硬地往耳里钻,无论你怎么捂住耳朵也挡不住。

君言花胜人,人今去花近。寄语落花风,莫吹花落尽。欲作胜花粧,从郎索红粉。

直到这时皮皮才猛然明白这儿首歌便是那次桑林之会狐仙们所说的《十索》。大约是狐族里人人会唱的情歌。唱之时还需要一些仪式和衣带、花烛、脂粉、指环、枕头一类的信物。果然千花继续唱道:

二八好容颜,非意得相关。逢桑欲采折,寻枝倒懒攀。欲呈纤纤手,从郎索指环。

她心头一痛,捂住耳,一飞跑着出了房门,一径向山顶奔去。顶着一轮皓月坐在郁金香下。她忽然明白千花所谓的治疗指的是什么。肌肤之爱是狐族输出真元最便捷的途径。解带点烛之后就当同床共枕了。千花那么好看,贺兰一定是喜欢她的。而且她吞下了媚珠,贺兰更会喜欢她。皮皮在第一时间郁闷了,伤心欲碎、妒火中烧而又无可奈何。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那袅袅余音偏不放过她,穿山度岭地飘到耳边:

兰房下翠帷,莲帐舒鸳锦。

欢情宜早畅,蜜意须同寝。

欲共作缠绵,从郎索花枕。

歌声到此,戛然而止。她的联想却没有停止, 顺着歌词暗示的方向一直往前想,往前想,想到大脑发烧、一片空白。

她突然后悔认识了贺兰。是的,她不属于他的世界,她不是他的同类,除了去死,她也不可能救他。她若有事,贺兰随叫随到,兰若是有事,她只能束手旁观,爱莫能助。

她一直以为贺兰是不朽的。

原来这世.没什么不朽,不朽的也终将消亡。

斗转星移,她不知在山顶坐了多久,忽听见山道上树叶哗的一响, 有人低呼:“皮皮。

她循音而望,见是贺兰静霆披着睡袍走上来,忙站起来迎上去:“哎,贺兰,你…好些了?”

月光下他的脸还是苍白的,走路也不是很有力气。手上的盲杖用力拄着地,几乎成了半根拐杖。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说,“我四处找你。”

媚珠不在身边,难怪他找不到。

地卜有块石头,他没看见,忽地踉跄了一步。皮皮及时抓住他:“啊,这千花果然厉害。下午你还没力气走路呢,现在都可以爬山了。快坐下来歇歇,坐这里,这块石头我刚坐过,是暖和的。”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坐下来。

她也挨着他坐下,伸出胳膊挽着他。他垂头靠着她的肩,呼吸吹到颈间,依然是滚烫的。

她微微一惊,摸了摸他的额,说道:“怎么你的头还是这么烫?你还在发烧吗?”

接着,她忍不住又说:“狐仙也会发烧吗?你都烧了一整大了!”“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他喃喃地说。

“山风这么冷你也不多穿点。”她替他结好衣带,紧紧地搂着他,‘千花己经走了吗?“

“走了。”

“你们…嗯,那个…”

“你找千花,是谁的主意?”

皮皮想,这时候她得保护苏渊:“没有谁,我自己想出来的。你们这么熟,你向她借点元气,她应当不会吝惜。”

他的头茸拉着,不说话。

她轻轻地又说:“如果不够,我…嗯…我也可以帮你。”最后几个字声如蚊纳,低不可闻。

话刚说完,她的耳朵就给人揪了一下:“瞧你这头发好不容易长出来,我绝不能让它再掉了。何况你的元气太少,真的帮不上我。还不如每天带我去看足球来得快呢!”

“我是说,…我是指…我可以请修鸥替我动个手术。我知道你这伤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可是,我担心这段时间里赵松会来找你。”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身子微微发颤。

“皮皮,不用担心。我受了伤,赵松也受了伤。他暂时不会来找我。”她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她。

见她半天不吭声,他忽然又说:“皮皮,我曾经对自己发誓,只要你还活着,我会尽力找到你,会让你活着的每一天都感到幸福。如果你为了我而受到伤害,我绝不能原谅自己,绝不能!”他的声音环绕在她耳边,气息里充满力量,他一字一字地重复,“你听清了吗?皮皮?我宁死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的眼泪一卜子滴出来:“都是我害了你。如果你没有救…”

“嘘…”他掩住了她的嘴,“戴上这个。”

他的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媚珠。

还是他的那一颗,在夜色中泛着隐隐的红光。

她赫然变色:“你的媚珠?”

“嗯,我送给你的东西不可以随便送人。”他的表情好像是一个家长在批评做了坏事的孩子,“我的媚珠,除了你,几百年来还不曾沾染过第三者的气息。皮皮啊皮皮,你就这么大方地送人了,你真是我的劫数啊!”她一下子就急了,敢情动物园她白去了嘛:“那千花她…究竟给你治了病吗?”

“没有。”

她顿时气结:“没有?她什么也没做吗?”

“没有。”

“这么说,你的伤她没治?”她几乎带着哭腔了,“千花长得不错呀,歌也唱得好,她是喜欢你的,你和她…也不必客气,对不对?贺兰,我不介意,只要你能快些好我真的不介意。”

她将头埋在胳膊里,呜咽出声。

“你胡说些什么?”贺兰静霆抚着她的背,漫慢地说,“我也不能随便失身啊,我守身如玉几百年,这清白岂能毁在她身上,…”

她窘到了,忍不住扑噗一声笑出来。

她捉住他的手指,她将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耳垂上:“耳洞在这里。在自己的耳垂问轻轻地摸着,“发现没?这里有个小洞。”

他什么也看不清,所以不是对得很准,金环穿进去时有一点点刺痛。

她怀疑他穿错了方向。但在这个时候,她有点期待疼痛, 疼痛可以转移她的焦虑。

“这珠子你是怎么拿到的?”她忽然问,“我亲眼看见千花将它吞进了肚子里。”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猜想,她可能是吐出来还给我的。”

“呃…”

“不干净,我知道。所以我洗了很久,还用牙刷用力刷来着…”“那千花会不会生你的气?”

“你不该找她的。”他叹了一声,“她当然会生气。”

她还想继续问,见他一脸倦态,便不再说了。

他们互相拥抱着,坐在月亮底下。

很快他又睡着了,均匀温暖的呼吸吹到她的颈窝。

山雾春水般地涨起来,月光暗淡,远处的星辰像一粒粒的扣子镶在天边。

夜半时分,他睡得很沉。山风袭人,他咳嗽了一声,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

皮皮吓了一跳。

那是一颗水晶般透明的珠子,龙眼大小,在他头顶卜悬浮,幽幽地闪着淡紫色的荧光。她轻轻呵了一口气,那珠子随着气流的变化,像只气泡一样飘来荡去,并不走远。

除了媚珠,原来贺兰静霆的身卜还有别的珠子。

皮皮觉得很好玩,伸手到空中抓了抓,那珠子似有所觉,她微一抬手,它立即上升,悬浮到了半空。怕它跑得太远回不来,她从地上拾起贺兰的盲杖,想把它捞下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喝:“别碰它!”

她急忙缩手,看见修鹇坐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石墩上。“这就是他的真元。”他淡淡地说,“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才会让它跑出来,直接暴露在月光下吸收月光的精华。除了水晶,它不可以接触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会让它立即像个肥皂泡那样破灭、消失。而他会立即变成原形,恢复到修炼以前的状态。

庆幸自己没干蠢事,皮皮问道:“你呢?是不是也有一颗这样的珠子?”

“我们和他很不一样,我们没有原形。如果这颗珠子毁了,我们会立即死去。”他冷冷地说,“所以我们绝不会像他这样轻易让元珠跑出体内的。”

皮皮不禁歇欲。

直到现在他还在说“我们”,好像宽永仍然在世。

她将贺兰静霆往怀里拢了拢,喃喃地说:“希望他能快些好起来。”“珠子跑出来了,他现在没有任何意识。不过,他的处境非常危险。”修鹇双眉紧整,“赵松一定潜伏在这一带。他与贺兰同时受伤,估计一周之后。就会来找贺兰。他的伤虽不一定比贺兰轻,功力却比他高,恢复起来也会比他快。”

他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她。

大厦将倾,即在眼前。

“告诉我怎样才能帮助贺兰,”她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的嗓音很奇怪,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者告诉我怎样才能杀掉赵松。”

一阵沉默之后,修鹃说:“你听说过燕昭王的墓吗?”

CHAPTER 41深夜探墓

皮皮承认自己没学好历史。她没听说过燕昭王的墓,也没听说过燕昭王。所以听了这句话,只能傻呆呆地看着修鹇,等着解释。

见她毫无反应,修鹇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么你至少听说过这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幽幽,独枪然而涕下。”,这当然听过!皮皮几乎雀跃了:“这不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吗?小学生都会背。”

“幽州台也叫黄金台。燕昭王为了广纳贤士置黄金于台上,所以招揽了苏秦、乐毅这样的能人和大将,使燕国由弱转强。”修鹇说,“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富贵想长生’。这燕昭王和齐威王、齐宣王一样,是古代中国最好神仙的国君。燕昭王的墓是我们狐族的禁地。”

“禁地?为什么?”

“燕昭王二年,有海人乘霞舟来拜访他,向他进贡了很多宝物:燕昭王很是喜欢,去世时便将宝物留在了自己的墓中。他的墓外立着一个华表,是用恒春木所制。这恒春树也是海外奇木,叶如莲花,芬芳如桂,花开不谢,随四时变色。此木千年不朽,遇火即燃,用它可以照见妖形。”“我明白了!',皮皮说:“只要我能找到这根神木,将它带回来,就可以消灭赵松,对吗?”

“别忘了贺兰和我也是狐,也怕这根神木。”

“哦!可是,地上的木头那么多,我怎么知道哪一根是华表呢?”“这是个好问题,解决的办法很简单。”他说,“我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皮皮用力点点头:“贺兰怎么办?他一个人在这里,奄奄一息,无人照顾…”

“如果他受的伤不重,就很容易藏起来,因为他可以掩饰他的气味。现在他不断流血,血腥之气卜里之内赵松都可以闻到。”修鹇的神色很奇怪,,如果贺兰出了事,不但他自己性命难保,整个修仙的狐族都会跟着灭绝。因为赵松一直恼怒狐仙们只顾修行不顾繁衍,给群狐做了坏的榜样,也导致自然狐群数量的剧减。他不肯相信这样一个事实:修仙的狐狸在总群中的比例历年都是稳定的,只不过最近一百年因为环境恶劣,野外生存无望,比例才迅速攀升。现在,几乎每一个刚刚出生的狐狸都把修仙看做是自己的梦想。赵松于是下令禁止修仙,而想修仙的人却能从贺兰这边得到许可。于是他又开始大规模褫夺那些修仙年限不到一百年的狐狸,逼他们重归自然。他和贺兰的冲突越来越大,决斗是早晚的事。”

皮皮想了想,说:“那你们狐仙不能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他吗?”修鹇摇摇头:“狐族是个非常松散的种群,我们分散在深林城市,各自修习,平时极少联络。战争与我们无关,从来都是头人之间的事。”皮皮正要说话,紫光忽地一闪,那颗悬在半空的珠子突然子弹般飞了回来,消失在贺兰静霆的口中。正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贺兰静霆忽然醒了。

他的头偏了偏,对修鹇道:“有人敲门。”

“是不是赵松?”

“你们留在这里。’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去看看。”

说完,他大步向山下走去,眨眼间便消失了。

大约这片刻的“月光浴”给了他暂时的元气,他行动居然十分敏捷。皮尹皮拾起地上的盲杖,对着黑黯黔的山道说:“哎,贺兰,你的手杖!”她拔腿要追,被修鹇一把拦住:“别去。他若去见赵松是不需要盲杖的,只用追踪气味即可。”

皮皮的心咚咚乱跳,急得乱了阵脚:“那他会不会有事?你要不要去帮重他一下?”

修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让我留在这里照应你。”

“我不需要照应,你若真的不放心就把我关到井底,那里绝对安全的。”

“到口前为止,赵松还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

“那他们现在会不会动起手来?”

“不会的。’,他说,“我相信他是来谈判的,祭司有祭司打交道的规则。”

她心乱如麻地在山顶上等。竖起耳朵聆听山下的动静。如果真的打起来,不会没有一点响动。

默默地等了好久,她看了看手表,才过了不到十分钟。可她的心头却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搅动得坐立不安。她站起来,围着井栏转了一个圈。月光平静地洒下来,风有点儿冷,他们第一次在井底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时头顶只有一个圆圆的天空,几粒星辰闪着孤光。但月色与今夜一样柔和。

远处模糊的山影被城市的夜灯衬得微微发亮,天际间有层紫光,分不清天与地,仿佛盘古开天那般混沌。

过了一会儿,修鹇终于说:“我们下去看看,赵松己经走了。”

修鹇的步子大,皮皮心急,儿乎在跑。

他们在客厅里找到了贺兰静霆。

他仍然穿着那件光滑如丝的纯黑睡袍,却在吸着一支烟。

房间里没有点灯,却点了几支古老的巨烛,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皮皮从没见过贺兰静霆抽烟。不过,那件曳地丝袍很配他的身材。他看上去像位末代贵族那样雍容而颓废。烟在他手指中兀自燃烧,而他则垂首陷入沉思。

皮皮轻轻走过去,问道:“赵松来过?”

他点点头。

“他…你们…没什么事吧?”

他摇摇头。

然后他看着修鹇,指了指对面沙发上的一个帆布小包:“我给你们买了机票。这段时间,我希望你带着皮皮到远处逛一逛。等我和赵松了结之后,你们再回来。”

修鹃一动不动地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了结?”

“三天之后。”

“他是想趁着你的伤尚未恢复早点下手。你不应该答应他!”修鹇道,“不如我代你去会会他,你带着皮皮离开这里。”

“你不是他的对手。再说,谁说我有伤就杀不了他?”贺兰静霆点了点烟灰,笑道,“我自有我的办法。关键是,你们俩必须离开,好让我无后顾之忧。”

修鹇的脸沉了沉,说:“我…”

“或许我该说,我命令你带着皮皮离开这里。”贺兰静霆打断了他,“我给你们买了明早去新疆的机票,你们得在那里待一个月。不要联络我,我若有事会和你们电话联络。”

说完这些话,他站了起来,伸出手来牵她:“皮皮。”

他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卧室,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哭湿了他的胸口。他摸着她的脸柔声打趣:“小丫头,你终于担心我了,不再谋杀亲夫了。”

她不说话,只是在他怀中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