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艰难地点点头:“我实在不想看着你这么徒劳无益地找下去……”

“好,我不找了,你告诉发生了什么事。”小菊脸色一沉,仿佛猜到了什么,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嫌疯老头碍事把他给杀了。是的,我是天天抱怨他,你也很想帮助我。可是就算我真的厌烦了,要杀也是我动手,还轮不上你。”

小菊与父亲的关系一直紧张,打架、对骂乃至互相咒对方早死的情况时有发生。皮皮很久没见小菊发飙了,但小时候她手拿雨伞四处打架的事儿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她双目一瞪,气势汹汹,脸上的几粒雀斑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我?”皮皮指着自己的鼻子,“对你爸动手?我哪敢啊!我什么也没干,还问他想吃什么来着。然后他突然跳起来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扬言要杀我。当时贺兰在身边,一怒之下,就……”

话倒不假。皮皮的颈子上还留着他的指印呢。小菊呆呆地看着她,将信将疑,眸中泪影忽现,沉默半晌,低声道:“你们把他埋在哪儿了?”

“……江里。”

c城只有一条大江,江阔水急,离这个区只有两站路。

小菊目瞪口呆,气得双手发抖,过了片刻,克制住自己:“你走吧,我不会报警的。”

“小菊,对不起……”

她多么想说:对不起这不是我干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别说了!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她站起身来,冷冷地拉开门,“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皮皮拾起自己的包,狼狈地走出门外。

她听见小菊在身后吼道:“你们太狠心了!他是个病人,罪不至死。我恨你,关皮皮!”

门“轰”地一响,关上了。

夜路很长。

这一带往南地势平坦,两面是墓地和荒原,有几家废弃的工厂。没有高楼大厦,天空反而干净,星辰毕现,月亮像个洗了澡的娃娃在云间戏耍。报纸上说,这几年太阳活动增强,抛出大量粒子流造成磁暴现象。阳光中紫外线增多,短波通讯异常,北极的极光格外绚烂。地球磁场受到干扰,也会导致人体的血压突变、头疼和心血管功能紊乱。

汽车缓缓地开着,象是打起了瞌睡。远处的地平线上闪着白光,近处又是漆黑一片,除了头顶的星辰,便是地上的长路,天地间仿佛什么也没有了。因和小菊亲近,这条街皮皮不知走过多少回。路线单调、景致乏味,售票员是位中年大叔,长着一个硕大的酒糟鼻,百无聊赖的时候和她攀谈过,记得大叔说特别怕掉饭碗,所幸是郊区的线路,市中的车早已全部改成无人售票了。车上七八位乘客,一人听耳机、一人看报、其余皆垂头若睡。只有一个坐在车门附近的男人老拿一双凤眼睃她。浅眉,尖嘴,薄唇,三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得好像得了白化病。皮皮狠狠地瞪了他一下,他不以为意,反而幽然地笑了,眉眼中尽是调戏。

难不成他也是——?

皮皮将头扭向窗外,心烦、肚饿、内疚、委屈,心里像开了锅一般五味杂陈。贺兰归来,原以为可以重温旧好,现在看来,爱情是没有的,友情也赔了进去,过不了多久只怕连命也要搭上。可怜的小菊,婚姻被婆婆搅得一团糟,要紧关头又死了老爸,唯一的朋友也闹翻了,真不知这段时间她的日子怎么捱。皮皮越想越郁闷,看来这误会是扛定了。辛志强之死——除非亲眼所见——无法向人解释。小菊不去报警已是宽宏大量,杀父之仇不可共天,今后多半是断绝往来了。想到这里,皮皮又是纠结又是难受,恨不得自己也变成一条狐狸凭空遁走。

汽车吱地一声停了,为了避开那个人,皮皮提前一站下了车。毕竟在这城里住了二十几年,她知道不下六种转车的法子。换了一趟公汽,是个年轻的司机,车开得飞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永新街。下车向前走两个路口有一个街心公园。过了公园再过一个红绿灯便是闲庭街了。

这公园是这一带唯一的热闹之处,逢年过节总有街头派对。皮皮想抄近路,便从当中穿过。大约某个派对刚刚结束,剩得一地的垃圾。塑料袋、易拉罐、报纸、饭盒、矿泉水瓶比比皆是。渌水山庄还算是高尚区,人的素质也不过如此。她弯下腰来,拾起脚边的一个泡沫饭盒,正要扔进垃圾桶,见桶上画着个三角形的标记,是回收专用,便又住了手。里面的垃圾早已塞满,当中夹着些吃剩的零食和水果,还有人呕吐的余沥,发出恶心的气味。皮皮叹了口气,抬起眼四下寻找,见不远处有个人背着她,戴着一双黄色的橡胶手套,拿着个巨大的垃圾袋,正在捡垃圾,便连忙跑过去对他说:“大叔,我这里有个饭盒……”

那人站直腰,路灯打在脸上,皮皮吓得倒退了一步:“贺兰?”

贺兰觽将垃圾袋打开,面无表情地说:“扔这儿吧。”

“你……你收垃圾啊?”皮皮结巴了。她知道现在的贺兰不如以前的贺兰有洁癖,但也不至于能干这种脏活儿。

他不理睬她,将塑料袋口一收,向前走了几步,弯腰拾起一个易拉罐。

“这个公园早上有人收垃圾的。”皮皮追上去继续说,“你不必——”

说到一半忽然省悟:“天啊!出门的时候忘了给你一把钥匙。你是不是没带钱?捡这些东西也换不了多少钱啊。”

地上又有一个饭盒。贺兰觽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有半只鸡腿,黑乎乎的,被人啃了几口。他将鸡腿拿出来,皮皮一把拦住他:“嗳,脑子进水了吧?这还能吃吗?这是人家吃过的,没准有肝炎哪!而且也不知道放了多久,肯定坏掉了。赶紧扔了!”

贺兰觽看了她一眼,似乎嫌她多事。将鸡腿和饭盒分别放入两个袋子,说:“饭盒是纸质的,可以回收。”

皮皮被他冷漠的样子气着了,加上他下午犯的恶害她跟小菊闹翻,一肚子的火便要出在他身上:“别假惺惺地捡垃圾了。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在做好事。刚才这里一定有很多人吧?你是不是躲在这里修炼?”

这回他倒是答得快:“干嘛说得这么邪恶?不过是有人搭了个台子唱摇滚,我正好没处去,便坐在椅子上听了一会儿。”

“就这么简单?没造成大规模杀伤事件?”

“嘘——这是公共场合,我又一向低调,拜托你不要这么大声。”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别的人,低声又说,“当然这一带最近几年的出生率会降低一点,你们也提倡计划生育,算是帮这个区响应一下国策。”说罢恶作剧般地笑了。

皮皮哭笑不得,一时哑然。月光从松间照下来,给他的脸打上了一层柔光。她知道他是在逗她,眸子里尽是顽皮,心一下子软了,不禁用手摸了摸他结实的胳膊:“虽说你不怕冷,这么冷的天只穿个短袖,怎么不让人起疑?还说要低调。”

她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贺兰觽穿着一件灰色的修闲西装,那西装果然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月光很好,也许他需要让更多的肌肤□□出来,接收月光的精华?

“你要把这些垃圾全都捡完吗?”皮皮放眼一看,不远处已放了十个满满的垃圾袋,都是他的成果。但地上还是很脏,特别是花坛附近,因为可以坐人,扔了一地的啤酒瓶,“这么多,只怕你干到天亮也干不完呢。”

“那就干到天亮呗。”他看了看表,将手套一脱,耸肩说道,“反正我也没处去,远远地过来投靠你,却被你无情地赶出了家门。罢了罢了,省得被人种族歧视。”

皮皮“哧”地一声笑出来:“什么种族歧视?我敢吗?祭司大人?”

“你当然敢了。”贺兰觽一个劲儿地摇头,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你说我们是夫妻,那合影看上去倒也不假。可是当年我怎么会看上了你呢?要才没才,要貌没貌,也就是有块肝,估计也没弄到手,所以你还活着……我这都是什么眼光啊?”

“喂,什么意思啊?狐仙哥哥,贬低我就能提高你吗?”皮皮被调侃了,气得一跳三尺高,“是你上天入地寻死觅活地来找我,是你不择手段死乞白赖地要娶我,是你一片丹心三顾茅庐——”

他按住了她的嘴:“关皮皮,我不跟你说话。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你把钥匙交给我,我保证没人动你的肝,这样行吗?”

皮皮的脸白了白,冷笑:“闹了这么半天,你找我还是为了那把钥匙。”

他拧了拧她的鼻子,不阴不阳地笑了:“不为钥匙,那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你的人?”

皮皮将他的手一推:“既然你不是来找我,那我也不认得你。这把钥匙关系到狐族的最高机密,只有祭司大人可以启用。你想要可以,请向我证明身份。”

“身份?”他怔了怔,“什么身份?”

“我怎么知道你是贺兰觽?也许你是个做了易容手术的骗子呢?那可不是明珠投暗了?”

这话当真是刁难,从皮皮的口里说出,显得有恃无恐。

岂料贺兰觽劈手一扯,将她的手袋夺了过来,胜利品似地扬了扬,说:“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钥匙就在你包里。”

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皮皮反手去拽,却被他的胳膊肘顶住。

“啧啧,没人告诉你这些化妆品有毒吗?”他一面翻一面将里面的口红、面霜、睫毛膏往垃圾桶里扔,最后找到一串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是它吗?”

“怎么可能?我有这么弱智吗?城里小偷这么多,我怎么会随随便便把它放在小包里呢?”皮皮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嗯,”他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不过总算有地方洗澡了。这是房门钥匙吧,皮皮?”

趁他不注意,皮皮趁机去抢,无奈他个子太高,伸直了胳膊,便让她够不着。

皮皮骂道:“贺兰觽,你抢劫啊?”

他将手中的垃圾袋塞给她:“这是最后一个袋子,你把剩下的垃圾收拾了,我等着你一起回家。”

“你爱捡就自己捡,我又没这爱好!”皮皮气得将垃圾袋往地上一掼,不解恨,又狠狠地跺了一脚。

“爱护环境,人人有责。你是人吧?”

“我——”

她气得无话可说,将袋子一提,径直向前走了几步,捡了五个饭盒、一叠报纸、一堆易拉罐和十几个啤酒瓶,满满地塞了一袋,系好封口,扔在一旁,“捡完了,你满意了不?”

“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贺兰觽呵呵地笑了两声,打开一瓶纯净水,“过来洗洗手。”

就着瓶子里的水,她胡乱地搓了两下,正要擦干,贺兰觽将她的手心一翻,问:“手背呢?手背也要洗啊。你会洗手吗?”

怕她洗不干净,贺兰觽放下水瓶,硬是认真地帮她搓了搓,每个指缝都搓到,又将余水浇完,递给她两张餐巾纸擦手,“嗯,这才叫干净。”

皮皮抬起脸,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轻声说:“太晚了,咱们回家吧。”顿了顿,又觉得多余,那钥匙不是在他手上么。一时间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便将头垂了下去。

他将椅子上的衣服穿了回去,又从地上捧起一个玻璃缸,塞进皮皮的背包里:“差点忘了我的小乌龟。”

闲庭街就在不远处,却是个大大的上坡。跟着小菊奔波了大半天的皮皮已累得精疲力竭,走了几步腿子开始发软,拉着贺兰觽的手,一磨一蹭地向前挪。过马路时也不看红绿灯,打了两个大哈欠就冒冒失失地往前走,“吱”的一声,迎面一辆小车及时地刹住。皮皮吓得退了两步,那司机骂骂咧咧地走了。

“困了?”贺兰觽拽住她问道。

皮皮点点头。

“来,我背你。”

他半蹲下来,让皮皮趴在自己的背上。她的脸不知怎么就红了,想起以前在观音湖出事,自己行动不便,贺兰觽也这么将她背来抱去。那时自己十分害羞,而贺兰的态度却十分恭敬,在她面前绝不做不该做的事。而此时的贺兰却像当年的家麟,仿佛邻家大哥那般亲切随意,自然而然。她没有客套,便伏在他身上,双臂环住他的颈子。她的脸紧挨着他的下巴,闻到一股松木的香气。想起早上他刮过胡须,是剃须水的味道。但他身上还有另一种更加诱人的气味,雄性的,阳刚的,野性的,骨骼坚韧而富有弹性,伏在上面就好象伏在了一头豹子的身上,令人掌心出汗,心跳如狂。皮皮的眼不禁朦胧了起来,小声道:“贺兰你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了。”

“那也没关系的。”她柔声地说。

就这么一路将她背上山,56号是闲庭街的最后一栋宅子,到了大门,皮皮睁开眼,忽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提着一个拉杆的行李箱,看见了他们,脸上微微一笑,目中有点倦意。看样子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皮皮从贺兰觽的背上滑下来。听见他向那人“嗨”了一声。

“什么时候到的?”贺兰觽上去拍了拍他的肩,很熟的样子。

“刚到。”那人说。

是个漂亮的男人,一头螺丝般的卷发,穿着简洁,身量修长,眉眼长得有些像修鹇,不过颧骨更高,下巴更尖。他有一双饱满的嘴唇,唇峰微耸,唇珠凸起,看上去好像微微地噘着。他比贺兰年轻,最多二十出头。

“我们有客人,”贺兰觽说,“介绍一下,这位是金鸐,我的朋友。”

“你好,我是关皮皮。”她上前伸出自己的手。

那人礼貌而优雅地握了一下,目光深邃而神秘:“你好。我想,这里可能不止一位客人。”

他的目光移向门外的黑暗之处。

皮皮还没有完全清醒,心却猛然一跳,恍恍惚惚回过头。黑暗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切又静止了下来。

有一个人从树影下慢慢走出来。他的手里有把枪,“咔哒”一响,保险栓开了,枪口对准了贺兰觽。

第8章

关于狐族,虽然消失之前的贺兰觽基本上是每问必答、知无不言,可皮皮觉得自己离他的世界很遥远,宁愿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看待,所以不甚放在心上。狐族历史悠久,她只关心与贺兰有关的那几段;狐族部落众多,她也只想了解自己接触过的那几位。不过她知道狐族的寿命取决于修仙的年限及功力。他们的身体固然比人类强壮,受到伤害亦能迅速愈合,如果心脏和头被催毁,也会像人类一样立即死亡。除非妥善地保存了躯体和元珠,也不可能复活。一句话,他们绝不是超人。

因此,当枪口对准贺兰觽时,皮皮连想都没想就冲到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握枪人迅速将准心向上移了半寸,皮皮抬起头,正好看到贺兰觽的下巴。虽知这枪多半是威慑,心下还是慌张。况且这挡也是白搭,贺兰觽比她高出一个头,两人又如此紧挨着,射中他们一颗子弹就够了。

“别开枪,别开枪!”她大叫,“有话好好说!”

西墙外有一排高大的水杉,枝叶扶疏,木荫蔽日,夜色中远离灯光,形成一道绝佳的屏障。除上这位暴露的枪手,皮皮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潜伏其后。蓦然间,树影中又走出来一个人,嘴里叼着一根烟。走到路灯下,将烟头一吐,生怕会造成火灾似地,用脚摁了一下,又往上吐了一口痰。

皮皮完全不认得这个人。瘦脸,中等个儿,背有点佝,不肯正眼看人,脸往左边歪着,耸肩斜视,衣袖半卷,露出一双强壮的手臂。

“关皮皮,是你吧?”那人说。

“对。”她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歹徒的行动分工明确,拿枪的只管拿枪,谈判有专人出面。

可皮皮也不是四年前那个胆小怕事的皮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是——”

“我们找你是为了钱七的事儿。”他拒绝介绍自己,“江湖规矩,我们不动女人。所以这是虎头帮和你男人之间的事情。”

贺兰觽的手动了动,立即被皮皮按住。她低声说:“你别说话,这事我来处理。”

强龙难压地头蛇,在这种时候好勇斗狠没有任何意义,何况这也有违狐族一向低调的原则。皮皮于是朗声说道:“我先生刚从外地回来,不大了解贵帮。关于钱七的伤,我们很抱歉,愿意出钱赔偿。”

那人向她走近了几步,嗤笑:“怎么,你家男人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家里的事我说了算,我先生全听我的。这位大哥,请开个价好吗?”

这几年经营花店、收购白狐,皮皮也算得是个有经验的生意人。知道谈生意第一不能露底牌,第二不能露怯,虽然枪口对着自己内心恐惧得发抖,她仍然保持了稳定的语调。

那人的目光中果然露出另眼相看的意思:“我调查过这套房子,你家很有钱。为什么开花店,有点让人想不通。”

“一点个人的爱好。”

那人也不深究:“既然关小姐这么爽快,我就直说了。钱七的手算是废了,医生说经脉已坏,不可能接好,这是右手,将来生活成问题。所以我们要一百万,支票交易。”

一百万!皮皮倒抽一口凉气,真是狮子开大口。

沉默片刻,她说:“我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给你二十万。”

“二十万?关小姐,你男人的命就值这么多吗?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他?”那人说“崩”字的时候用了重音,皮皮的心脏仿佛中了一枪似地停跳了半秒。

“这位大哥,你也不想把事情弄大吧?渌水山庄里住了多少本市权贵,若是莫名其妙地死了个人,公安局会罢休吗?你不怕给你们老大添麻烦?”皮皮这话有点负隅顽抗的意思,声调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那人干笑了一声:“想威胁我?有趣。一百万我们要定了,别急,条件还没说完哪。除了一百万,我们还要这栋房子。我不是钱老大,住进来的那个人也不会是我。这宅子的新主人会是个清清白白、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所以我希望房产转让的手续齐全合法,你填好你们这边的所有文件,明天我会派人去和你办理过户交易。房地产证现在就交给我,支票也请开好。关小姐,奉劝你莫拿你先生的性命开玩笑,我这兄弟可是方圆几十里地最好的神枪手。这么近的距离,绝对脑袋开花。”

不管当真不当真,这话从他口里说出,还真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令皮皮怀疑他以前是演话剧的。当下只得苦笑:“大哥你也不多想想?死了一个人,就在这大门口,这屋子还能交易吗?”

那人眼光一横:“关小姐的先生是贺兰静霆吧?听说是个有名的古董商,常年在国外做生意。若是别人呢,我还真不敢开这么大的口。贺兰先生离开本地已经四年多了,杳无音信,这次悄悄地回来,又悄悄地死掉——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我觉得没有。”

罪犯的头脑往往清晰过人。那人阴笑数声,腔调中有一股杀气,显然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

皮皮的心哆嗦了一下:“如果交给你支票和房产证,你能保证我们全家的安全吗?”

“绝对不再打扰,这是虎头帮的保证。”

这么大一笔钱,还要交出房子,贺兰觽肯定不同意。可惜她挡在他胸前,一点也看不见他的神态。一旁的金鸐一直握着行李箱,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冷观。皮皮知道黑暗中多半也有一把枪指着他,就算没有,这么近的距离,眼前的枪手也能在一两秒之内将二人同时击毙。

算来算去自己这边没什么筹码,若是贺兰、金鸐想动手,也不是没有胜算,只是不敢想象这两位真相毕露时会是什么样子。而这样子被这么多人看见,会是一种什么后果。她闭了闭眼,看见了血腥,看见了吃人,看见了爆炸新闻,不敢再想下去,连忙说道:“那好吧,我去拿支票。”

正欲动身,那人将她拦住:“不,告诉我放东西的位置,我派人去取。关小姐,看你这么冷静,我可不知道你有什么花花肠子,该不会是取把枪过来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吧?”

“大哥多虑了。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东西都放在卧室床头柜左边的抽屉里呢。”

她细细地说了方向,有人进去拿来了支票和证书,她写好钱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嗯,关小姐很爽快。明早九点,会有人过来和你们办理过户手续。钱我也会在第一时间过账。——别跟我玩花样,也别想连夜潜逃,除非你们不想活了。”

说罢打了一个手势,和枪手同时撤入阴影。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一辆小型黑色面包车的尾灯闪了一下,迅速离去。

人走光了,皮皮这才松下一口气,发觉自己早已紧张出一身冷汗,那心还兀自咚咚地跳着,不禁有点佩服自己的勇敢。只是紧崩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身子便仿佛被抽了魂似地站立不住,肺里的氧气也好似用尽了一般,只得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身后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她转过头去,见贺兰觽轻蔑地看着她,脸上的讥讽装得下满满一调羹,够她一口吞进去的。

“大方,真大方。”他轻轻地鼓了鼓掌,“一下子就把我的钱和房子全赔光了。”

皮皮急了,一把火烧到脸上:“我知道你心疼钱,可人家拿枪比着你呢!”

可不是吗?千钧一发之际是皮皮舍命地维护了他,不领情就罢了还要挖苦,这是什么人啊。

皮皮的脸是红的,祭司大人的脸是黑的,仿佛受到侮辱一般。他一把将她的身子拉直,附耳过去,冷笑着说道:“保护女人是男人的事,这里有两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居然要受你的保护。皮皮,这样做很不好,太不给面子了。你让我们今后怎么见人呢。”

“见什么人啊?你又不是人你还怕见人吗?”做生意这几年,别的没练,嘴皮子倒是磨练了不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甜的酸的苦的辣的皮皮张口就来。

贺兰觽的力气自然大,皮皮给他一拉,身子一歪,几乎跌倒,正好跌进他怀里,他顺势一把搂住。那胸膛、那臂膀都硬如岩石,被他雄性的气息一吹,皮皮不禁浑身发软,就这么半夹半抱地由着贺兰觽将自己拖进了院门。

转过照壁,穿过一道垂花门,一行人停在中庭。皮皮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贺兰觽放开她,举目打量四面的房间,似乎要给金鸐找一个落脚处。一直默默跟随的金鸐却忽然问:“她是你以前的冰奴?”

皮皮这才发现他的头发挺长,几乎是齐肩的,夜风一吹,微波般地在脸边荡漾着。令她奇怪的是,就算是他有一头披肩带卷的长发,这脸,这身材,这气度,这神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十足的男人。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不会有人将他误认成女人。与贺兰不同的是金鸐不习惯抬头,走路微微地看着地,长发拂面,只露出小半个脸和一个挺直的鼻梁。他有一双与贺兰一样深邃的眼窝,远远看去像是两个黑洞,一双眸子仿佛岩穴中隐藏的蝙蝠静悄悄地栖息着。

“她应当是我的妻子。”贺兰觽更正。

金鸐淡笑不语。顿了顿方说:“你的趣味一向歪斜,这次歪斜得更严重。”

贺兰觽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指她很差,还是我的品味低?”

“两者都是。”

祭司大人的脸阴沉了一下,不一会儿功夫,又自嘲地笑了。

说话间三人到了正房的客厅,贺兰觽说:“进屋吧。”

“慢着,”皮皮突然向前一步,转过身来将门一挡,“话没说清楚之前,你们俩谁也别进去。谁敢进去我就报警说有人私闯民宅。”

面前的两个人微微一怔。皮皮这么说是有底气的。贺兰觽消失以前曾签过所有财产的赠送文件,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

“冰奴是什么意思?”她叉腰问道,心念一闪,知道贺兰觽定会遮掩,便将目光锁定在金鸐的脸上,“金鸐,你先说。”

金鸐微微一笑,说道:“冰奴是一种向狐族提供元气和精力的奴隶,他们是人类,主要提供性服务。”

“性服务?”皮皮的眉头皱成了v字。

“是的。一般来说,冰奴非常热爱自己的主人,为他不惜牺牲性命。所以她们的服务热情主动、不计回报、犹如飞蛾扑火。不过我们有时也会告诫她们要劳逸节合,要注重锻炼、注重营养……要把服侍主人当作一项艰巨的任务长期持久地干下去。”

皮皮气得差点笑了:“这么说来,你们还挺爱护她们的?”

“这是为她们自己好。若是精气衰竭,她们会迅速死亡。就算不死也会被抛弃。”金鸐的话音里多少有点恶作剧的意思。

“我不是贺兰觽的冰奴,我是他的妻子。”皮皮板起脸来纠正。

“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意思。”

“怎么可能是一个意思呢?这有本质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