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我们曾经在一起说过很多很多的话,只要你说出哪怕一句——只有你我才知道的话——我就相信你。”

“可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努力想——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哪怕只是破碎的……只要你能想到……”

祭司大人沉默了,他低下头用力地思索着,努力回忆着。

皮皮很有耐心地看着他,居然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不知为何,皮皮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同情:毕竟曾经深爱过,如果他真是一个迷失的灵魂,应当给他机会证明自己、找回过去。

几乎过了大半个小时,贺兰觿迟疑地抬起头:“我只记得一件事……不知道发生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甚至不知道这是否真的发生过,抑或只是我的一个梦……”

“请说。”

他茫然地看着皮皮:“我躺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完全没有光……然后……有只手电突然照了进来。很强烈的光,非常刺眼,亮到无法忍受……我只好请求那个人关掉手电。”

皮皮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那一年贺兰受伤独自躺在井底,她就是拿着一只手电走过甬道找到他的。还记得他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关掉手电,皮皮。”

“然后呢?”她急切地问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就记得有个人拿着手电进来了。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就更不知道了。”他看着皮皮,样子很无辜,“跟你……有关系?”

皮皮点点头:“你受伤了……就躺在井底。我拿着手电去找你,你很怕光,所以让我关掉手电。”

贺兰觿的样子也有些吃惊,似乎没料皮皮就是那个拿着手电的人。而皮皮知道贺兰觿受伤后自己一直紧随左右,之后他再也没去过银行地库,没过多久就被打回原形。他本来就是个极端注重*的人,不可能向人透露这些两人之间的小细节。

但这证据就好似高山上的氧气……那样稀薄。皮皮仔细一想,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也许只是巧合呢?“关掉手电”这四个字虽然不常说,但也不特别。如果他能说出两人之间的一些私密对白,而不是什么诸如“早上好”“吃饭了吗”之类的日常用语或许可信度更高。

就凭“关掉手电”四个字,就相信这个人是贺兰觿,可以吗?

“因此你知道井底有暗门直通卧室?”皮皮问。

“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把这个宅子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过一遍了,所以就发现了。看它的位置,再看那个井的位置,很容易猜到两者的关系。”

“你知道暗门的密码?”

“不知道,我只是把门堵上了。”

皮皮将另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心中忽然有了主意:“好吧,虽然你提供的细节很少,但这个细节是真实的。如果你再向我证明一件事,我就愿意相信你是贺兰觿。”

“我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呀。”

“不是指这个。”皮皮看着他,“我要看见狐狸的尾巴。”

——并不是所有的狐人能够像贺兰静霆那样控制自己的身体。狐族可以在人与狐之间变化,但所有的变化都会在瞬间内全部发生,基本上不存在半人半狐的状态。只有天星族王室这一级别的狐才能自由的变出或隐藏自己的尾巴。而这尾巴的功能……其实是用来求爱的。

“皮皮,你知道这样做需要我在你面前脱光所有的衣服吧?”

“那就脱呗。”

“祭司大人很害羞好么。”

“是害羞,还是根本没有?”

他开始脱衣服。

皮皮瞪大眼睛,吃着包子,睫毛都没动一下地看着他。

“过来。”他已经脱光了上衣,露出漂亮的胸肌,身体在冰凉的空气中散发出白色的雾气。

皮皮咬了一口包子走到他身边,贺兰觿一把搂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忽然间银光一闪,一道雪白的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她身后绕过来,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皮皮惊呆了,差间被包子咽住。她顺着尾巴摸下去,一直摸到底部,确信不是假的,然后讶然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那尾巴仿佛有生命似地顽皮地在她身边闪来闪去……似乎在跟她摸迷藏。

皮皮的目光柔和了,贺兰以前很喜欢用尾巴这样逗她,撩弄她……

“这个证明……就可以过关?”他脸上的笑意很明显,却是嘲讽的,“早说啊。”

“是的。我愿意告诉你密码。”

尾巴不见了,他开始穿衣服:“太好了。”

“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地库把那个东西取出来。”

他怔了一下,立即说:“我不反对。”

“那东西——无论它是什么——必须要一直跟着我。我要知道它的最后去向。也就是说,你想用它干什么或者把它交给谁。我要亲眼看见。”

“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万一判断有错,我更相信这东西一定能把我带到贺兰觿的面前。”

“行。”

“不要企图偷走它,——给我你的承诺!”

“我向你承诺。”他将皮皮的眼睛拧到自己的头下,四目相对。

“睁开你的双眼,不要动。”他说。皮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间,祭司大人的眼睛里滴出了一滴眼泪,滴到皮皮的眼睛里。皮皮眼睛眨了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从来不流眼泪,所以用珍贵的眼泪来承诺你。”他伸出了自己的手,“现在,请你按人类的习俗与我握手。”

皮皮把满是伤痕和鲜血的手交给他,两只手掌紧紧地合在一起,用力地握了一下。

仪式结束了,贺兰觿指着石墩道:“请坐。”

皮皮道:“祭司大人,你需要我怎样的效劳?”

“我要你陪我去蓄龙圃救一个人。他叫东灵,是金鸐的朋友。”

“这件事金鸐一个人干不行吗?”

“干不了,我需要帮他救出这个人以换取沙澜族的支持。”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我不一定需要你,只是有你在,胜算更大。——你负责引开青桑。”

皮皮呆住,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有何德能可以引开青桑?我根本不认识她。”

“你身上有我种的香。你要以王妃的身份去见她,她会同意的。”

“那你去见她不更好吗?”

“见不了。狐律,祭司不能面见青桑,只要与青桑面对面相遇,双方都会立即*。”

“可你已经不是祭司了啊!”

“祭司是终身制,只要我当过祭司就不能见她。”

——皮皮觉得,狐族里有好些风俗好些规定都不可理喻,在他们看来却是天经地义,作为人类的她真要理论会显得鸡同鸭讲。于是叹了一声:“既然你已经全都想好了,这个任务又这么需要我,为什么还要折磨我?”

“因为我们走的是一条险路——假如这点折磨你都受不了,就算跟我去了也是白搭。很可能还没走到一半你就完蛋了,或者我们为了救你全部牺牲了。”

“哎哎哎,别整得这么道貌岸然的,”皮皮叫道,“折磨我是为了考验我,虐待我是为了我的安全——贺兰觿,道理全在你这边呀?”

“假如我真有恶意,会治好你的手?假如只有一只手,你掉到井底还爬得上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与你将要面临的风险相比,那些灵鸦啊、豢灵师啊、无明之火啊、都不算什么。”

“求你别再说了,我快要后悔啦!”

“我保证从现在开始,会像对待我的妻子那样对待你。”

“那倒用不着。”皮皮果断地说。

“你不愿意?”贺兰觿有些惊讶。

“万一你不是贺兰呢?那我岂不是出轨了?”皮皮说,“我们是不是夫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成功地救出你的朋友,然后活着回来。”

“很对。非常同意你的看法。”贺兰觿道,“真有主见。”

“再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

“你能看见我,是吗?”皮皮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样。”

贺兰觿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我能看见,但不是你理解的那种‘看’法,我看见的东西也和你不一样。”

“我不明白。”

“如果我想行动,我知道如何避开阻碍。”

“……红外线感光?声波探测?”

“没法跟你解释,就当我能看见吧。”他说,随即站了起来,“走吧。你需要吃点东西,手也需要上点药,还需要洗个澡……不要用那个椰子油的香波,里面有股酸奶的味道,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我就不能用啊,真的吗?”

皮皮站起来,跟着贺兰觿向山下走去,转过一个弯,忽然愣住。

山下一片废墟,屋顶上的瓦掉光了,几个房顶都豁出了大洞,地上一片狼藉……

“昨天晚上……”

“是的。我们被袭击了。这里不能再待了。”

“哎哎哎,合约上还得加上一条:必须要赔偿损害的财物!”皮皮叫道。

“已经跟保险公司打过电话了。”

皮皮有点想哭,倒不是可惜那些房顶,而是房顶上有以前贺兰写给她的几个大字也跟着消失了。

“知道吗,这些瓦上有你以前写的字……”

“没注意。……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六个大字:关皮皮,我爱你。”

祭司大人看了她一眼,想忍住笑,却还是“嗤”地笑出声来:“不要这么自恋好吗?——我不可能这么肉麻。”

皮皮脸红了,不想继续理论。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甚至是激动。一来是一向不与她联络的狐族居然大规模地出现在c城,令她或多或少地有了一种亲切感;二来是她居然要去蓄龙圃——狐族最神秘的圣地、贺兰觿的隐修之处——她有种小媳妇回婆家的感觉。皮皮的心中涌起了各种好奇:蓄龙圃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地球的哪一块?那里有多少狐族?他们一般都在干些什么?是一个精灵的王国?还是神话的家园?

第23章

出发之前总要有些准备工作。

皮皮回到山下的四合院,大家都在忙碌地准备自己的行李。贺兰觿说这些琐事不用皮皮操心,会有人□□,她只用跟他一起去银行取东西即可。

可是皮皮觉得,既然这是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她可不能说走就走。爸妈那边,得交待一下吧?小菊和家麟,得知会吧?还有一些没处理完的业务,一些要报的税、要付的尾款、等待签字的订单……细算下来,怎么着也得两三天呀。

贺兰觿却说,当务之急是要拿到东西赶紧出发。如果他们离开了c城,关鹖也会跟着离开,皮皮的家人、朋友才会相对安全,当然通知父母还是必须的。皮皮觉得有道理,于是两人去了皮皮家。

听说新女婿要带皮皮“去芬兰度蜜月”,皮皮妈都不知道芬兰在哪儿,就忙不迭地点头了。姑爷难得回来,皮皮也好久没有休息了,孩子大了成家了,皮皮妈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是时候做甩手掌柜了。何况贺兰觿还体贴地把一套市中心公寓的钥匙交给她,让她帮皮皮“看房子”。爱唠叨的奶奶本想多问几句,架不住祭司大人送来的几大盒燕窝虫草,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好东西,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便将心思放在如何拿燕窝虫草煲汤上。全家人到c城最好的餐馆隆重地吃了一顿后,皮皮跟着贺兰觿去了银行地库。

半路上,贺兰觿说要去一下公司交待点事,让皮皮在车里等着自己,皮皮闲着无聊便用手机上网看新闻。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件事,开始搜索水母的图片。

皮皮对水母的所有接触仅限于“凉拌海蜇皮”。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水母居然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之一,早在六亿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了。所幸水母的品种并不多,只有两百多种,经过一翻粗略地比照,皮皮很快认出在贺兰的水族缸里漂浮的是“海月水母”。而出现在井底的叫“灯塔水母”,因为它体内有一套红色的消化系统,远远看去像个灯塔。皮皮一面阅读,一面问坐在驾驶坐的金鸐:“听说过‘灯塔水母’吗?”

金鸐摇头:“你对海洋生物感兴趣?”

皮皮笑了笑:“贺兰觿第一次去花鸟市场,买回来一只小海龟。而他的办公室里又养着一大群水母——所以我以为他对海洋生物感兴趣。”

金鸐没有接话,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似乎出神了。

皮皮只好说:“他的公司现在做远洋航运,对海洋感兴趣很正常。”

金鸐展了展眉,做出一副“随便你说什么我一概不评论”的表情。但这并不能制止皮皮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灯塔水母最奇特的地方在哪里吗?”皮皮一面翻着百科上的介绍一面说,“普通水母生殖之后就会死亡。而灯塔水母成熟到一定程度,身体细胞会变回到初生时的状态。它是动物界里唯一的一种能够返老还童的生物,理论上说可以长生不老。”

“嗯。”

“不觉得这很新鲜吗?”

“人看动物,怎么看都新鲜,生怕看不够,还搞动物园。”金鸐说,“动物看动物,只关心一件事。”

“哦?”

“它能吃吗?”

金鸐一脸恶作剧的表情,目光中充满了挖苦。皮皮下意识地溜了一眼手中的戒指,还好,他不饿。皮皮决定闭嘴,她需要一些时间适应狐族人的玩笑。恰好这时贺兰觿打开车门进来了,坐到皮皮身边。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皮皮看了他一眼,祭司大人显得不像以往那么……闲适。她能感到车内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好像有什么大事随时可能发生,他们时刻准备战斗。

“so,灯塔水母?”贺兰觿道。

皮皮差点忘了祭司大人听力超群:“在井底看见过,”她扬了扬手机上的水母图片,“很奇怪的幻觉。”

“小东西很可爱。”贺兰觿瞄了一眼,“开车。”

这是贺兰觿归来后第二次走进银行地库,他对里面的程序和路径显得驾轻就熟,仿佛来过多次。因为银行离家较远,皮皮并不常来,她在前面带路时走错了一道岔口还是贺兰觿及时地纠正了她。赵松死后第二年,银行扩建过一次,地库搬到新楼的底层,安全设施更加严密,管理更加严格,几乎密不透风。穿过重重关卡他们终于进入专有的储物室,找到那只绿色的密码箱,皮皮深吸一口气,按下一串长长的密码,锁开了,两人同时低下头,又同时“噢”了一声,原来他们都很急切地想看见里面的东西,头不禁撞到一起。皮皮瞪了他一眼,在她的记忆中,贺兰觿如此不淡定还真不多见。

里面是一个很普通的赤黑色木盒。

皮皮将它拿到手中,插销轻轻一拨,盖子就自动弹开了。一个黑乎乎、类似牛角一样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有些像清宫贵妇手中的指套,细长的锥形,食指般大小,上面雕有细密的花纹。皮皮的第一感觉是:这东西非常陈旧,仿佛用过很多年,边缘处还有些破损,尾部有个小孔,拴着一根褐色的皮绳。皮皮将它递到贺兰觿的面前:“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他点点头,伸手要拿,皮皮将手一缩,把那东西戴到自己的脖子上。

“这东西得跟着我。”

“对的。”

“依我看,这是一块牛角?”她将那东西拿到手中摸了摸,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犀角。”

“犀牛角?”

“对。”

“干什么用的?”

“辟邪。”

皮皮顿时觉得被忽悠了:“嗬!要不要太搞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辟邪?嫌你自己不够邪乎么?——辟什么邪,说来听听?”

祭司大人的脸板了起来,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转身向外走去。

“哎——等等我!”

皮皮赶紧关上保险箱追了出去。贺兰觿也不理睬她,径自往前走,皮皮只得跟在他身后。

就这么一路无话地走出银行,坐进汽车,皮皮还没来得及扣好安全带,车就发动了。

“从现在起,不要擅自离开我的左右。”贺兰觿冷冷地道。

“嗯?”

“既然你一定要戴着这个东西,以后会经常遇到袭击。想多活几年就离我近点。”

祭司大人的语气很轻蔑,皮皮觉得被低估了,白眼一翻:“我倒觉得跟你越近死得越快。自从你回来,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

“关皮皮,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爱上了跟我唱反调?”

“从你忽悠我的那一天。犀角?辟邪?说出来谁信?既然大家要合作,你至少得说点真话!”

“我说的是真话。”贺兰觿被皮皮搅得不胜其烦,终于毫不客气地拧起了她的耳朵,皮皮吃痛噢噢乱叫:“放开我!放开我!”

“后面有人跟踪。”金鸐忽然道。

贺兰觿放开皮皮,道:“甩掉他们。”

汽车开始提速,正向渌水山庄所在的山区开去,皮皮将头伸出车外一瞧,果然有辆黑色的面包车跟在车后,保持一样的速度,两辆车的距离。路上还有很多其它的车,但面包车在金鸐一连拐了几个岔道之后依然紧追不舍,且越来越近,皮皮顿时有了一种好莱坞大片的即视感,但那是在电影院,这是正在发生的真事!她的心脏开始砰砰乱跳,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贺兰觿的胳膊。

“假如关鹖想要袭击我们,你不觉得现在就是最好时机吗?”仿佛嫌皮皮的情绪不够紧张,祭司大人不阴不阳地加了一句,“东西取出来了,就在你的身上。要拿的话,现在最方便……”他歪过头去向她一笑:“怎么样,咱们商量商量,现在交给我还来得及。”

“我有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