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日玄浩最厌恶她聪明的模样,当下冷冷地道:“你也知道乾为天、坤为地? ”

令狐团圆凑近他的脸,嬉皮笑脸地道:“好了、好了,我听你的!不过一会儿还是看我的。”

“滚一边去!”西日玄浩一把推开她,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天音剑蓝光闪烁,已冲杀进了阵中。

与此同时,令狐团圆也挥剑直砍就近的处在艮位的黑衣人,那人粹不及防,接连退后三步,靠着两旁阵友的相助,这才稳了下来。

令狐团圆一剑挽出三朵剑花,却不能冲开阵式,她不禁赞叹,“不愧为伏羲八卦阵,果然名不虚传。”

西日玄浩比她的处境更差,冲进去后就被卡在正中,令狐团圆击退艮位黑衣人后,才与她背靠背地相护住了。两人应对八人阵,处境堪忧,先前被令狐团圆击远了艮位,扩大了阵式范围,现在却正在收紧,八人八剑令人眼花缭乱地逼近。

“不是看你的吗?”他这边冷言冷语,她那里小脑瓜已转过上百个念头。

“有了!”令狐团圆忽然喜道。

下一刻,西日玄浩只觉背上一沉,那浑球竟然爬上了他的肩头,即便她身子轻盈,可被人立在肩上,西日玄浩仍气不打一处来。

“乾为天、坤为地!”随着令狐团圆清脆的喝声,她手中的朴剑居高临下, 以磅礴的气势挥泻出万道剑光。

首打,她依然选择了艮位,艮为山,那就力劈。而西日玄浩也没有闲着,横剑扫向兑位,即便有阵式集成的威力在前,西日玄浩也再无顾忌,索性横剑后, 就使出了令狐团圆最难看却是极管用的剑招——春蚓秋蛇。天音剑划出极其难 看的轨迹,引蛇出洞,配合了肩上人所挥下的天罗地网,他一人牵制了三名黑衣人,令狐团圆则对敌五人,只闻剑刃相交声不绝于耳。这番交手却是两相持平,伏義八卦阵再不能缩紧范围。黑衣首领在池外无声而叹,他们是伏羲八卦,而他 们却是乾坤翻转。

令狐团圆一招得手,愈加放肆,她以双腿盘绕西日玄浩脖颈,悬身使剑。西日玄浩在心中把她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骂遍,手上却不得不配合,只因他知道这球要转。

这一刻,黑衣首领看得目眩神晕,殿下以快速游转的身法配合精妙的剑法, 而他身上的令狐氏更是挥剑如行云流水,他们的伏羲八卦阵反被他俩牵制,不得不被动地全面防御。

“够了,罢手!”黑衣首领忽然喊停。

八人不约而同止剑,眼神中尽是不甘。

西日玄浩退回池边,他一抖肩,浑球就掉了下来,他连忙接住,却见她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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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轻颤,朴剑随时可能握不住。呸,到底还是强逞能。

“不能以气力…但这番对仗,是我们输了!“黑衣首领不无惋惜地道,“不过,你们还是不能进去。”

“你!”西日玄浩横眉倒竖,只见所有黑衣人包括首领都下到了池中,池面显得逼仄起来。

他怀中的令狐团圆喃喃道:“竟然是十八罗汉阵…”

黑衣首领道:“我等兄弟以多欺寡,虽是胜之不武,可我们打小就是修阵法的,无论对手是多少人,我们都以阵法应对。如今能碰上同样以阵法扬名的令狐家族之人,正可谓相请不如偶遇,还请两位与我等兄弟放手一搏!”

西日玄浩只注意着令狐团圆,而令狐团圆显然在神游,竟是没一人搭腔,令黑衣首领好生难堪。他又说了几句劝慰的话,见两人还是老样子,只得道:“既然两位执意要闯,那么请恕我等…”

令狐团圆忽然问道:“罗汉如何排的剑阵?”

与伏羲八卦阵的此发彼应不同,十八罗汉阵各凭各的手段,不讲究首尾相救,更接近于车轮战,却又暗藏乾坤,等对手以为是车轮战了,又可以分割成小阵配合。所以此阵历来是最强的阵法,可十八罗汉阵却并非剑阵。

黑衣首领道:“是不是剑阵,你一战即知。”

令狐团圆勉强扶着西日玄浩站直了身子。实际上,她与西日玄浩破伏義八卦阵已很勉强,最多是与对方打了个平手,不过仅凭两人就抵挡住了八方呼应的伏羲八卦阵,也确实算是破阵了。

见她盯着那些黑衣人,仿佛在思考什么,西日玄浩便冷冷地替她问了:“这回打贏了,就能放我们过去了?”

黑衣首领点头。

“不管什么样的剑技?无论什么样的功夫?”

黑衣首领再次点头。

令狐团圆不禁诧异地看了西日玄浩一眼,他就如此有信心能破十八罗汉阵?

其实,西日玄浩的心情复杂至极,他能预见两幕,一幕浑球死战惨败,另一 幕浑球施展出那世间最诡异的武学,然后死伤满地…

“玄浩,你的心乱了。”令狐团圆莞尔—笑,“既然你对我如此有信心,那我就不能叫你失望!”只见她手中玄剑落下,衣袍飞扬,棉衣的袖管被剑破开,一片青蒙蒙的烟雾于池上爆开。

“咳咳…”黑衣人倒地一片,黑衣首领不敢置信地瞪着令狐团圆。

“小女子不学无术,不过是以寡欺众,胜之不武。无论对手人多人少,我自放把烟雾炮!”令狐团圆笑吟吟地道,“先前可是你自己说的,不管什么武功,那我只好用上了行走江湖、安身立命或销声匿迹、远走高飞之不二神功——迷毒!”转脸,看到西日玄浩恨不能掐死她的表情,令狐团圆只得讪讪道,“那 个…明知打不过还打,那不是蠢货?可又一定要放倒他们,我一起念就想到了迷毒…还有,你我是不会中的,我们相处日久,平日我常用的《香典》中就有那解药。”然而,西日玄浩的目光却愈加凌厉,好似要生吞活剥了她,令狐团圆不得不再次解释,“那个…迷毒是微之以前弄的,给我留了点防身。”

西日玄浩突然出手,揪起她的前衣襟,将她提了起来,连戳她三记脑门道:“你这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装了些什么?”

令狐团圆揉着额头背诵起平素用的《香典》,“四两玄参二两松,麝香半两蜜和同,丸如茨子金炉焚,还似千花喷晓风…哎哟!”却是西日玄浩把她扔到地上了。

倒在地上的令狐团圆环顾了下四周的黑衣人,见到他们愤恨的眼神,她心生渐愧却也不悔。放迷毒的法子固然卑鄙了点,可相比十八卫以多欺少的行径,也算不上什么。

西日玄浩径自踏过冰池,令狐团圆连忙跟上。两人穿过冰岩所构的走道,越往前行,风就越狂暴,由开始吹面如刀刮,渐渐变成了真正裹挟着碎冰的风。原来十八卫并没有夸大,前方确实凶险异常,那些掺杂着冰锋的穿堂风、倒旋风、无向风,正如同十八卫所布下的剑阵,纵横交错令人进退无据。

“前面到底有什么?”令狐团圆问。

西日玄浩不答,令狐团圆也没再问。她与他穿行缮滑幽境,如同行走在刀山剑海之间,需时刻提防渐渐变快变险的冰风。当两人转过一道坎,眼前豁然开阔,景致却令人望而生畏。此时,于遥光冰原的巅峰、圣地缮滑的顶部,冰山之壁仿佛被神明以天剑削下一半,断口整整齐齐的,而被打开了后门的缮滑冰洞,涌入了整片冰原最剌骨的强风。

不知不觉中,令狐团圆走向断壁。绝美的景观都在绝险之地,她立于缮滑缺口前,只觉眼前无边的银装,片片似雪又似冰的白色微粒乱舞于空中,令人仿佛置身于另一片天地中。

“浑球!”西日玄浩半步都不敢离开她,他吼了声,“你做什么?”

一小片冰棱划破她冻得发紫的脸颊,她竟浑然不觉,痴痴地道:“这里虽没有《天一诀》,却有着天地间最美的奇景!”

“这里没有《天一诀》的《无解篇》,你给我回去!”

“她要《无解篇》?”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

西日玄浩浑身僵直,令狐团圆则缓缓地转过了头。西日雍一身玄色刺金袭袍,半张脸埋在围脖里,正眯着眼打量二人。

“你要《无解篇》?”西日雍又问了一遍。

“是的,陛下。”令狐团圆勉强笑道,“据说学了此篇,我就能恢复武功。”

西日雍狭长的双眸在两人之间游移,一个背对他僵化了,一个面对他麻木了,有些好笑,于是,西日雍就笑了,“你要的《无解篇》,朕有。”

西日玄浩立即转过了身,“父皇…”

“朕大老远地跑一趟,不是听你喊一声父皇的。朕连础海都没去,直奔缮滑而来,知道为何吗?”西日雍挥退身后赶来的万福,低低地道,“朕为了亲自来看一眼朕的好儿子,和他所爱的女子是如何下场…”

西日玄浩没有二话,直接跪下了。令狐团圆怜惜地望着他,君命不可违,何况父命犹如天!

西日雍的目光停留在令狐团圆的身上,不疾不徐地道:“小团圆,你是知道的,朕要什么,朕的儿子就必须帮朕去做。他要到了你的身子,却没要到朕想要的,而现在他还想帮你向朕要你想要的,你说说,叫朕情何以堪?”

令狐团圆看着西日玄浩的目光越来越柔和,“陛下己然有了答案,就不要再拷问团圆了。”

西日雍转眼看着她身后的缮滑缺口,沉痛地道:“好大的窟窿!既然是窟窿,总得有东西填补,小团圆,就拿你的命补吧。”

“父皇,为什么? ”西日玄浩猛然抬头。

西日雍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缺口,语气中却带了―丝悲凉,“朕看着这天大的窟窿,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个事儿!原来朕并不想要她的音武,朕想要的已经彻底失去了,所以朕的心上也有—个窟窿…朕不要你的音武!”西日雍忽然拔高一度声音道,“所以,你就带着你的音武去死吧!”

见西日玄浩奋不顾身地挡在令狐团圆身前,西日雍冷笑道:“朕不会动手的,朕要你亲自动手!玄浩,为朕杀了她!”西日玄浩一呆,西日雍显然用了罗玄门秘技,语带盛惑,“杀了她…你要什么就有什么…杀了她…这个三心二意的小女子…杀了她…你就解脱了…”

西日玄浩平日就对西日雍心存敬畏,本该早对令狐团圆拔剑相向,可他面上却阴晴难定,迟迟没有动手。

西日雍没有再催促,他刚才心神失守才会对西日玄浩语出蛊惑,何况过犹不及。看着令狐团圆在风中欲倒的模样,就算西日玄浩一直不动手,她也会被这地方活活冻死了。

西日雍等了一会儿后紧了紧衣袍,不远处的万福连忙小步跑来,为他披上衮服。

“万福呐…”

“老奴在。”

“去!”西日雍指了指那两人。

“唉,是的,陛下。”万福转身,令狐团圆这才头一遭看清了他真正的武器——一副百炼精铁铸就的乌黑发亮的手爪,喀的一声从袖口中亮相。

“郡主呐…就让老奴送你一程!”

西日玄浩仿佛回了神,只见他突然转身拔刀,而后又似重新凝滞。令狐团圆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西日雍与万福在他身后听得清清楚楚,西日玄浩冰冷的话语道:“与其死在别人手上,倒不如死在我的怀中。”

鲜血滴溅到冰面上,又迅速冻结。胸口被戳中。

“真是如此吗?真是如此呐…”令狐团圆由最初的震惊、拒绝相信,很快变为了接受。

她曾不信无缺说的话——这世间的男人从女子身子上获取欢偷,而这世间的女子从男人胸膛里偷取柔肠。究竟是谁欺骗了谁、谁玩弄了谁,只有天知道。我不想你以后被人骗,也不希望你骗别人,骗来骗去,到头来都是输家。

她曾纠结于她业师的话——西日皇族何曾真情待过世间女子?他要了你的身不够,要你的心仍然不够…我教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何还如此愚蠢?身为女子,你过不了这一关,就只配当他的玩物!

可她一日日泡在他的双臂之中,一夜夜黏在他的胸膛之上,在失去了潘微之后,她仅生活于他刻意营造的幸福时光里,让她忘了她的兄长、她的业师,让她忘乎所以…可是若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令狐团圆望了眼自己血染的胸口,有些奇怪,竟然没有想象的那么痛,可是真的不痛吗?西日玄浩贴身所藏的匕首首次出鞘,就从她的左肺下方捅入,直刺心脏。

西曰雍无声地凝望着这一幕,少女笑了笑,竟无半分凄惨,冻得青紫的小脸甚至带了点阳光灿烂,若非她胸前插着的匕首还在止不住地滴血,他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个将死之人的表情。

令狐团圆最后望了一眼西甲玄浩,也明白了,原来这就是痛,说不出口的痛。她缓缓地合上双目,随即,西日玄浩的手再次抚上她的额头,就那么轻轻一推,她整个身子往后倒去。她的身后正是缮滑那诡谲的断口,凜冽的冰风、无边无际的银色世界瞬间将她吞噬。

西日雍看得很清楚,被刺了那样一刀,那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但他还是追上前去,一手扶起西日玄浩。小团圆死了,玄浩昏死过去了,只剩下一片苍茫天地皑皑冰雪,和地上的一摊冰血。

西日雍眺望前方,轻声道:“万福,其实朕也很伤心…不过玄浩到底没叫朕失望,亲手杀了小团圆…朕自己做不到的事,或许只有玄浩能做到。你带着玄浩即日回京,传朕圣旨,着令梁王摄政盛京,宣召那苏苏信进京为首辅大臣。”

“陛下圣明。”万福苦涩地道。跟随雍帝多年,万福此时才明白了这位君主的心中之苦。西日雍很清楚,他这一生,是休想比过他先祖的荣光和伟业了。

西日雍甫一登基,就丧失了历代西日帝皇最为器重的苏家人一一苏信之父苏苫,那已经是个不吉利的预兆了;随后西日雍又邂逅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叶凤瑶,他付出了他所有的真情,却是除了欺瞒没能得到半分的回报;再者,西日雍拥有足够多的儿子,可是他最优秀的两个儿子,无缺厌恶他,现在玄浩又恨他。

契之重臣、命之情侣、缘之传承,相比所拥有的,西日雍失去的更多。然而中兴之帝的梦想,在西日玄浩手刃令狐团圆的那—刻复又开始。那个最酷似先祖西日昌的皇子,同西日昌—样,在二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亲手杀死了生平第-个喜爱的女子。

西日玄浩如同牵线木偶般,被万福从缮滑带了回来,同时回来的还有他欢蹦乱姚的红玉骝。万福陪他坐在马车里,—路无言,纵有千言万语,说了也于事无补。

两人的车队穿过着火的晟木纳草原,万福—点都不担心火势太大,会把应家的产业全部烧光。总有人必须为做错的事承担责任,应老族长的死,哪怕用整个应家陪葬也无所谓。

车队又穿过热闹的尕苏镇,眼看就要到那苏城——杲北最繁荣的城市,西日玄浩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仿佛疲惫至极,又似空虚无比,俊美的脸转向了尕苏街巷。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席卷而来,且汹涌难挡,很快在西日玄浩的脸上 留下了痕迹。

“殿下,你哭了…”

西日玄浩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当日令狐团圆所住的房子、所站的窗子。

“我下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我要一个人。”西日玄浩说完,径自下车去了她曾住的房子。

破旧的木制家什、粗陋的锅碗瓢盆,积满了灰尘。西日玄浩站到了她曾经 过的窗口前,耳畔仿佛听到了她的话语。

“这半年我学着做个寻常人,第一次吃米糠,第一次洗自己的衣裳…如果失去不能弥补,如果幸福只是一场骗局,与其耿耿于怀倒不如重新营造。”

“浑球!”西日玄浩低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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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临,拉黑了房子、拉黑了窗子、拉黑了房内所有,但是站在窗前,却能见到窗外的灯火通明。

“你没那么容易死的。”西日玄浩忽然恢复了正常,大踏步走出了黑暗。

迎接他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阿狐以前的邻居婆婆正提着灯上下打量着他,“你是何人?怎么擅闯阿狐家?”

“她可曾回来过?”

答案显然令西日玄浩失望,他自己才刚离开缮滑,带着他给她的一刀,她怎么可能比他快?

“你可见过阿狐的男人?”婆婆对潘微之念念不忘。

西日玄浩咬牙切齿地答:“他最好别给我碰见!”婆婆被他吓退了一步,西日玄浩又回头盯着那屋子、那窗子,狠狠地道:“死了就永远不要回来!”

缮滑下起了鹅毛大雪,黑衣首领伫立于令狐团圆跌落的缺口前,心底 叹息着。听说她会绝世武学,可到死她都没有展现,而梁王殿下分明对她用情一片,却不得不亲手杀了她。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一个黑衣人忽然问道。

另一个人答:“没有啊!你听到什么了?啊,我听到了…”

黑衣首领回过神来,果然听到远处有琴曲传来,极其缥缈,若有若无。

遥光冰原怎么会有琴师涉足?黑衣首领在心里问,却很快将这个疑问抛诸脑后。漫天的大雪,守卫缮滑多年的心是寂寞的,那琴音仿佛有股魔力,能轻而易举地打开人的心扉,直接寻到人心底最深处的柔软,然后叫人忘却一切,只沉浸于琴曲中。

黑衣首领没有发现,他的同伴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酣睡过去,他自己则是最后一个睡着的。在睡梦里他遇见了一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用一种极温和的语调和他说了会儿话,说了什么他醒后就忘了,只是说话的时候,他觉得那男子大约就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了。

潘微之与黑衣首领说完话后,抱琴回头对四月惨然一笑,“你信吗?”四月不知该如何答他,他又转回头,盯着地上那摊暗淡的血迹道,“空中残留着我给她的迷毒,冰池上依稀可寻打斗的痕迹,而这里有她的血。”

四月马上大声地道:“不,我不信!”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叹道:“西日雍、西日玄浩还有这十八个人想看到的音武我带来了,可是他们不要音武了,他们要她的命了!”

“公子,我们找找吧,阿狐没那么容易死的。”

潘微之却没有任何动作,冰原上刮来的寒风吹鼓起他的衣裳,就着月光,四月震惊地看到,他的双鬓竟已灰白。

“找找吧…”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潘微之才开口。

四月觉得异常压抑,缮滑就这么大,来的路上都看仔细了,此刻要找,怕是只能到冰川下去找她的尸体了。

我自从在香江遇到她后,才知晓这世间还有那样的女子、她是那么耀眼,又是那么有趣…杜四,你不知道,当我知道她就是令狐团圆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又有多么无奈。”潘微之拨了下琴弦,那声音听在四月耳朵里,比先前的音武更刺人心扉,“我很羡慕她,能随心所欲,不理会外人的看法,只做一个真性情的人。可我不同,我从小就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我得顺从、容忍以及无尽地等待…其实我不在乎的…终于我抛开了―切和她相处,可是现在她却不在了…前几日你一直问我,既然还是要和她在—起,当初为何要走?现在我可以说了,我想离她远一点,远远地看着她髙兴就好…我是无所谓的…”

“公子!”四月的心都被他揪了起来。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这一走,竟然会变成这样。”潘微之放下了琴,半跪在地上,抚了下那干涸凝结的血。

四月急忙转移话题,“公子,你那音武是如何做到的?”

“她教我的。”潘微之似恢复了正常,又以四月听惯的平淡口吻道,“我不喜欢杀人,上次杀了太多人,在尕苏的时候我就寻到了这个法子,可以不杀人。”

“公子你既会音武又懂迷毒…”四月想说潘微之可以亲手为令狐团圆报仇,可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会音武,却是修为低微,如果不借助你的气力,根本派不上用场。至于迷毒,那是为了驱除她体内剧毒琢磨出来的…”潘微之凝望缺口外无边无际的黑夜以及漫天的大雪,慢慢地以手掩额,他不能再看了。

“公子如此聪明,一定能为她…公子! ”四月突然惊慌起来,缺口前人影—晃,潘微之竟然跳了下去。

“潘微之!”四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他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

这大半年的相处,起先他是追随令狐团圆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更愿意跟着这个男人。潘微之总说自己没有太高的武功、没有什么本事,可他会的音武和迷毒,这世间又有几人会?潘微之生性淡泊,待人接物总是不温不火的,可他却能为了令狐团圆抛下所有,显赫荣耀的贵胄出身、唾手可得的太医官职,他对她灼灼的一片真情,到头来却是眼见她转投别人怀抱。

四月抹干了眼泪,拾起地上的琴,恨不能把琴一掌震碎了。

“杜四!”

猛地一惊,这是潘微之的声音,他跳下去没死?

“杜四,快来!”潘微之仿佛在地狱里呼唤他,四月惊魂未定地伫立前,又听那声音继续喊着,“快来!她在这里,她没有死!”

四月这才回过神来,将心-横,抱着琴跳下了缺口。狂暴的冰风灌入他的身躯,无数细碎的冰片切开他的衣袍、划破他的肌肤,纵使他修为不低,身处缮滑诡异的缺口,也只能身不由己,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跳落的瞬间,便牵引着他前往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

四月抱着琴连滚带翻地进入了缮滑冰池的地下一层,让他满心欢喜的是,潘微之没死,令狐团圆也没死——这地方有古怪!

当四月落定后,借着昏暗的雪光,看清了所处之地。冰池上看到的神似游龙,在此不过是块光秃秃、毫无神迹可言的长条石,由于光线的折射,由冰池上往下看,石头就好像会灵活地游动,而先前以为的活水,也是冰面层层重叠构成的虚像。令狐团圆躺在那长条石旁,面色惨白,胸前的衣服已被血染透了大半, 潘微之正跪坐在她的身旁,全力以赴地拉她出鬼门关。“她的情况如何?”四月一时激动,话就说得前后不着边了,“你怎么那么傻?还好你犯傻!她这伤看起来如此恐怖,她怎么活下来的…”

“你帮我封禁她上身的血脉!”潘微之冷静地道,“在她身上必然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就是睡在这里,半个时辰也冻死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好、好!”四月依言而为,只见潘微之手起刀出,啪嗒一声匕首跌落在地面上,四月不禁看直了眼睛,“这是…”

潘微之冷淡地道:“我就知道,他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四月将匕首捏在手里,确切地说,那只是半截匕首,正是当年洪甫仁索要的四瓣梅花的匕首。那匕首被细水斩断,却一直被西日玄浩收藏着,他用它一刀捅入了她的左肺,看似直穿心房,其实创口并不深。西日玄浩以此瞒天过海,虽没直接取她性命,但他推她跌落缺口,才是最凶险之举。

潘微之迅速处理完令狐团圆的伤口,却浑身轻颤起来。

“怎么了?”四月也跟着紧张起来。

潘微之的语调再难平静,“她…她体内有微弱的气力。”

“什么?”四月欣喜,“你是说她恢复修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