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接过茶杯,轻轻用杯盖掩着,吹口气,微抿一口,直视着胜男:“胜男,茶不是这样泡的。绿茶是娇嫩东西,用开水会泡烂的,得用70°、80°的水。”

胜男点头。

“农总,帮我订一只贵妇犬。”陈牧看一眼农秀艳,马上转移视线,丑女,他从来不多看半眼。

“给刚才那个贱女人啊?”陈家琪十分好奇地问。

陈牧并没有回答,放下茶托,起身去刷卡,农秀艳像贴膏药似的跟了上去,剩下陈家琪狠狠指着收款台处的女孩子大叫:“千万别给他打折,不!给他打三十八折!不是三八,是三十八!”

从陈牧付款到走出店门时,农秀艳一直跟得保持半步的距离,陈牧哼哼哈哈,也不看她,直到看到在门口候着给他开门的胜男时,微微一笑。

宠物店的开饭时间比较早,附近一家餐厅负责送餐:普通的盒饭,一人一盒米饭,一盒菜。胜男觉得并没吃饱,香菇肉片有些咸,胜男想喝水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带茶杯了。

那个粉色的HELLOKITTY茶杯,带着一对白色翅膀的。

姐夫送的那个。

第无数次想起那个人捂着小腹、满脸是汗的样子,胜男不觉心下一抽。

胜男想起这个宠物店的待遇:管食宿,那么,要把他家的钥匙退给他么?

想着想着,胜男又想起美琳,心,不觉得心沉下来。

宠物店下班时间是晚上八点,打烊之后,农秀艳扔下一句“把整个店打扫一遍”便甩手走人,胜男于是拎着拖布将楼下拖一遍地,再是走廊,然后是楼上,拖完之后,又给楼下的小狗喂了食,全部干完之后,已近晚上九点。

打扫完店面,扶着腰坐公交车回到琳琅苑,走到自己楼下时,果然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姐夫曾经告诉他说,这是宝马X5,X5的车灯没亮,小区内的灯光也暗弱,车里面的人只能隐隐约约看个影子。

胜男的脚步不觉停下了。

胜男想起那个三个月前,病房外极其浓重浑厚而极具压迫性的嗓音:“梁少游,你可真是花样百出,手段无穷呢,原来你除了会用美人计还会用苦肉计呢,哈哈。”

“男男,是我间接害死你姐姐的。”胜男想起三个月前,病房里梁少游压抑而伤感的声音。

“我恨你!”

胜男想起三个月前,自己一把抄起梁少游背后的枕头,冲着梁少游的脑袋狠狠砸了一记。

。。。。。。

车内依旧是漆黑的,没有动静,没有一丝主人的反映。他是在为姐姐的死内疚么!

胜男掏出手机——22:05。

他是睡着了么?

胜男觉得自己真是天才,居然会想到他睡了。

胜男隐隐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将一堆食物望梁少游鼻子里塞,吵他午睡时的场景。午睡时候的姐夫,两排睫毛细细地垂在眼睑下,高鼻梁的线条像雕刻,整个脸又像是天使落入凡尘,小时候的胜男,一点都不想让这个画面定格。

胜男忍不住上前,手在车窗上停顿了片刻之后,敲了三下。

车内没有反映。

胜男于是深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再敲三下。

一如小时候拿虾条往梁少游的鼻子里塞的那般理直气壮。

敲第三次的时候,车门开了。

一股浓郁的烟气扑鼻而来。

(下)

“你。。。。。。刚才睡着了么?”

胜男使劲忍住,没有叫这个人姐夫,望着姐夫在微弱灯光下因刚刚醒来而迷茫朦胧的眼睛,心下那股恶作剧之后的快乐,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阳光午后。

梁少游微笑,扶着车门,笑着笑着,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是啊,人老了,就容易犯困。”

梁少游忍着咳嗽,摸出一支香烟,点上,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

梁少游身子微微轻晃着,脚底似乎还打着飘,学了五年医的胜男马上就发现了。

“姐夫,你怎么了?“胜男忍不住上前几步。

梁少游吐一口云雾:“哦,可能是太累了吧,对了,你的毕业证给我。”

胜男自然知道是为什么。

“不用了,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胜男拒绝道。

“咳咳咳。。。。。。”

梁少游猛吸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什么工作啊?”

“宠物会馆的。。。。。。医生。”胜男把实话咽了回去。

“宠物医生?那个不需要执照么?”梁少游笑问。

胜男一愣,嘴硬道:“都有执照的话,谁还开得起宠物店啊?”

梁少游捂住嘴,弯腰,继续咳嗽。

仲秋的风飒飒吹来,吹得胜男浑身一哆嗦。黑暗中,胜男看不清梁少游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子比三个月前单薄了些,本来就几乎未曾发福,现在已经瘦回到他年轻时候。

“姐夫,上来坐会儿吧,有点冷。”胜男望一眼只穿一件单衣的梁少游,有些心疼。

梁少游没有拒绝,再吸一口烟,挥手将烟蒂扔到垃圾箱内。

胜男与梁少游先是并排走着,梁少游的脚步不知怎么就慢了下来。

“少抽烟。”

胜男说。

梁少游跟在后面,没有回答。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突然只听“咚”一声,胜男扭头一看,只见梁少游身子一歪,未反应过来时,他已倒在地上。

第十章

梁少游没有拒绝,再吸一口烟,挥手将烟蒂扔到垃圾箱内。

胜男与梁少游先是并排走着,梁少游的脚步不知怎么就慢了下来。

“姐。。。。少抽烟。”

胜男终于没有继续喊这个人。

梁少游跟在后面,没有回答。

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突然只听“咚”一声,胜男扭头一看,只见梁少游身子一歪,未反应过来时,他已倒在地上。

“姐夫!”胜男将梁少游的上身扶起,轻轻拍拍梁少游的脸:“你怎么了!”

手感并不好。

脸上的肉没有了,咯手,且手感像摸一块刚煮熟的排骨。

“怎么发烧了!”

胜男的心像被什么割了一刀似的,像上次一样将梁少游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使劲按电梯按钮。

所幸今天的电梯没有坏,几秒钟之后,电梯门开了,将梁少游架上箱式电梯,胜男才知道为什么上次他死撑着不肯让自己的重量都在自己的身上。

真沉。

胜男真的不像把她一表人才的姐夫形容成某种死去的牲口。

终于抗到六楼,将他扶回自己的床上,从床头柜摸出体温计,将体温计贴身插入梁少游的腋窝下时,胜男的手一哆嗦。

体温居然有39°8。

胜男像上次一样将自己的药箱一股脑倒出在地上,找到阿司匹林之类的药,刚要倒杯热水的时候,胜男举起暖壶,发现暖壶是空的。

“大爷的!”胜男气得大骂,急忙接了热水打开煤气烧水,回来时,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小铝盒,胜男打开一看,不是别的,却是浸透了酒精的一朵朵棉花球,用来退烧的。来北京之前,也就是一个月前,胜男曾拍拍自己的小胸膛:“妈,你不用给我拿什么药,我身体好着呢!”妈妈却一边给准备,一边说:“万一用得上呢!北京的东西贵着呢!”

胜男用酒精棉花一次次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擦拭,后来,干脆剥开梁少游的第二颗纽扣,正在这时候,梁少游却不合时宜地睁开了眼睛,一把抓住胜男的右手。

胜男的脸刷得一红。

梁少游烧得迷糊,手劲并不大,胜男瞬时抽出。

梁少游望着胜男手中的棉球,动动鼻子,熟悉的,梦中的酒精味道。

梁少游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朦朦胧胧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创业的时候的自己,在一系列挫折之后,感冒发烧到近40°,美琳敷冰袋,用酒精给他退烧时候,他睁开眼睛,用滚烫的唇将美琳纤细冰凉的手指吻过一遍又一遍。

睁开眼睛,却不是美琳了。

眸子还是一样的清亮,却多了几分女性少有的坚韧,不再有青丝水泻般垂下,她的头发并没比自己长多少。

梁少游望得出神,一面对比着,恍恍惚惚,便觉得是青春年少时,美琳在身边了。

胜男手中拿着酒令棉球,继续也不是,不继续也不是。

一声鸣笛,水开了。

(中)

胜男急忙倒一杯热水,梁少游拧着身子,要挣扎着坐起,被胜男按住了。

“咳咳咳,我自己来。”梁少游虚弱而逞能地说,胜男把手松开,他却挣扎了一下,身子一晃,又倒下了。

胜男只得帮他喂了水和药,撅着嘴说:“姐夫你手下那么多人,干嘛要那么辛苦!”

梁少游有气无力地眨下眼睛:“没有多辛苦吧,咳咳咳,每本书都有策划编辑和宣传。。。。。。发行人员。”说完之后,竟又意识模糊,昏睡过去。

胜男只得迅速将他的上衣全部解开扣子,扶着他的肩小心剥下,用酒精棉球按侧颈-肩-上臂外侧-前臂外侧-手背;侧胸-腋窝-上臂内侧-肘窝-前臂内侧-手心开始擦拭一遍,顾不上去偷窥他的胸肌,急忙用温度计再给他测一次体温:40°。

胜男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手中的棉球脱落。

“为什么你每来一次都吓我?”

胜男望着那张烧得火腿似的脸,大脑一下子空白了。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小区也是悄无声息的,胜男只听到墙上的挂钟声和自己的急促呼吸声。

怎么办。

胜男呆呆望着睡得几乎要世纪长眠的男人,早已失去了一个学医者的理智。

“最初的梦想,一定到达。。。。。”

正在这时候,胜男的手机铃声响起,胜男吓得浑身一激灵。

“金刚妹,小笼包,你忙什么呢?跟哪个帅哥在一起嗨?”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

“陈家琪,我叔叔病了,他发烧到四十度。”胜男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赶紧送医院啊!打122!不对!120!笨蛋!你害怕个屁!你在哪?要不我去接你们?”陈家琪十分热心地问。

“好的,送医院。”胜男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挂断电话,一个键一个键地戳自己的手机打120:“喂,这里是银杏路,琳琅苑C座6楼,有人发烧昏迷了。。。。。。”说着说着,竟眼圈一红,一滴泪珠扑滴掉下来。

挂掉电话之后,胜男怕过多使用酒精退烧造成酒精中毒,只得打一盆凉水,用毛巾从梁少游的脖颈开始擦拭,清水和着眼泪,凉水和着热露。

一次,两次,三次。

在第三次擦到手心的时候,胜男只觉得梁少游的手微微一动。

“傻丫头,哭什么?咳咳,发个烧而已。”梁少游吃力一笑。

胜男使劲将体温计甩三下,三分钟之后,体温计的水银长度果然延伸得短了些:38.7°。

胜男高兴地挥起袖子抹一把眼泪,舞动着体温计原地蹦了两下:“耶耶!”

“叫差辈分了,男男。”梁少游欣慰地笑说。

“哼!”胜男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盯着梁少游红扑扑的脸:“叫你叔叔还差不多!大叔!”

梁少游的笑容微微收敛:“唉,老了啊。”

胜男急忙安慰道:“你不老你不老!男人越老越帅!”

“怪不得你大学没谈男朋友呢,原来你是洛丽塔,咳咳,恋父。”梁少游打趣道。

胜男望着躺着的虚弱男人,脸色一沉。

读大学的时候,父亲得了大病,自己的学费大半都是梁少游出的,那么,他算不算半个父亲?

梁少游不知是不是读懂了那眼神,微微闭上眼睛。

胜男以为他伤感了,便转移话题道:“姐夫,我看到最近西单图书大厦的排行榜上有你们做的好几本书呢,排名很靠前!”

梁少游淡淡地闭着眼睛养神:“舍得花钱宣传,这并不奇怪。”

胜男继续说:“你做出什么优秀的成绩我都不惊奇,但是,你刚开刀手术完,本来就元气大伤,最近真的别太操劳了!”

梁少游慢慢睁开眼:“原来是手术后遗症呢。”

“怎么了?”胜男问。

梁少游不答:“怪不得发烧了呗。”

他不想说,怪不得他三个月内感冒了三次。

胜男忽然想起什么,弹簧似的跳起来,冲进厨房,十分钟后,一声煤气灶点火声之后,挂了一脸的笑回到卧室,梁少游打一个呵欠,望着那个忙碌的小女人笑说:“煮的什么好吃的?病人不吃毒药。”

正在这时候,一阵强盗式的急促砸门声咚咚传来。

(下)

“姐夫,你听医院的人敲门时候像不像熊瞎子?”胜男问梁少游。

“开门!”

“小笼包!金刚妹!你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