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觉得这个电话是打给梁少游的。

胜男摸出手机给梁少游打电话,依旧接不通。

他居然给自己设置了来电卫士。

胜男忽觉得心像被一管针狠狠扎了一下,又被这管针抽去了心血似的。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掉头往回走了。

离开了那人声沸腾的地方,走在王府井步行大街的中央,老外比中国人多,外地人比北京人多,可惜她都没有看在眼里了。

两人如其他有人一般走在路中央,一句话也不说。

走着走着,凌查理便看到前方有一行人迎面而来,其中有个年轻俊秀的男子坐在轮椅上,一个美丽的长发姑娘推着他,还有一个和这个男子相貌差不多的男人,被一个女孩子幸福地挽着胳膊。

“看。”

凌查理说。

胜男一愣,忽然想起自己推着刚做完手术的姐夫去机场的那一幕。

忽然,胜男觉得周身被包围住了。

视线成了一团黑而健康的头发。

凌查理在抱她。

继上次受伤之后,这是两人唯一的一次亲密接触。

(下)

凌查理的怀抱越来越紧,紧得胜男透不过气来。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国的,外国的,男的,女的,似乎已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胜男动动胳膊,想回应这个英俊的小男人,又想拒绝他,犹豫着犹豫着,眼前空白一片。

“硬死了。”

终于,凌查理松开胜男,轻轻敲一下胜男的头。

“你是春哥么?”

凌查理继续说。

通明的灯光下,凌查理看着这个傻乎乎的女孩子的脸:一双明润的大眼睛,尖下巴,花瓣似的唇,春哥哪有那么动人。

胜男依旧是迷茫的。

拥抱过之后,凌查理忽然觉得心情舒畅。

算是吃豆腐么?

两人似乎是男女朋友,却又似乎不是,就当是过吧,过字,从现在开始。

“你干嘛?“胜男不解地问。

干嘛?当然是抱你。

凌查理没有回答他,他想说,第二次拥抱,是抱回从前的哪个拥抱,却没有开口。

凌查理走在前面,胜男像条松树尾巴似的跟在后面,忽然想起,自己扶着姐夫去医院做阑尾炎手术时候的那次,自己是何等的心跳。

凌查理转过头来,像是点拨一样:“你对感情深到你自己都不知道。”

胜男于是追上去,激动地大声道:“你胡说!”

凌查理沉默。他希望是胡说,可惜骗不了自己的情感,更骗不了自己的骄傲。

秋风起了。

转身,便是冬天了。

地铁里的风很大,大得像在警醒什么,又像是在昭示什么。

凌查理的鼻子冻得有点红,那个金刚妹却像铁打的似的,站在那里,抓着电话,一遍遍打给梁少游,巍然如雕像,两人什么话也没用说。

凌查理将胜男送回琳琅苑,那个胜男再次回归的地方,粉红灯光依旧,室内的摆设依旧,凌查理喝过一杯热水,在茶几上发现了一个东西,阿迪的护腕,凌查理猜是上午陈家琪帮胜男搬家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凌查理于是庆幸起来——比起那个傻小子,胜男显然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她的心里埋藏着一种深不见底的东西。

“你看什么呢?”

胜男见凌查理那双狭长的凤眼细细打量着这个屋子,十分奇怪地问。

凌查理努力将胜男室内的东西记忆在眼中,印在脑中,粉红色的草莓灯,玻璃茶几,棕色的旧沙发,卧室。。。。。。卧室没什么好看的。

“我们永远是朋友。”

终于,凌查理将胜男的客厅打量了三遍之后,起身,如是说。

胜男看着凌查理望着空洞墙壁的眼睛,终于明白,凌查理奇怪了一晚上,原来是在讲分手告白。

可是,胜男从他留恋在空气中的目光找到了种种不舍。

为什么要分手呢。

凌查理受伤的那段时间,胜男也为他煲过汤和粥,本来给梁少游补身子的燕窝全都炖给了他吃,他是她的初吻。她以为两个人要在一起的。

可是,凌查理竟提醒了她。

凌查理起身,几步冲出房门,胜男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凌查理已消失在楼道中。

胜男怔了许久,给梁少游打电话,依旧打不通,将电话打至座机,梁家的保姆接起来,胜男急忙问他在家么,保姆说,梁少游晚上好似有应酬,喝醉了。

“他不是身体不好么!喝那么多做什么!”

胜男不知为什么,竟抓起包冲出门口,跑在古老的大院中,胜男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她不知道,于暗处,依旧有人在目送着她的身影。

八点半,还有公交车。

胜男跺着有些发冷的脚等公交,终于等到,气喘嘘嘘地下车冲到梁少游的家中,保姆给开门之后,十分惊异:“姑娘,那么晚,你怎么来了?”

胜男微笑,算是回答,径直走向梁少游的卧室,一开门,却愣住了。

只见梁少游和张颖拥吻着,梁少游优雅的大手穿越张颖的黑发,张颖双臂紧紧抓着梁少游的双肩。

第三十一章

(上)

胜男努力忍着泪水,使劲眨眨眼:“恩。所以,你和张颖姐要好好相处,我走了,姐夫保重身体。”

说完,悻悻转身,梁少游起身一把牵住胜男套着厚外套依旧稍显单薄的胳膊:“胜男!”

胜男眼圈红红的,巴巴望着梁少游:“怎么了,姐夫?“

梁少游的鼻尖迅速蒙上了一排细密的汗珠,强忍着痛,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却就此噤声。

他不想伤害这个女孩子,可是,难道要说实话?说自己身体差到应酬的时候一杯酒便醉了,然后被张颖下了药?

胜男误会梁少游的意思是和张颖认真了,拼命地眨眼睛:“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姐夫是男人,有自己的选择。”

梁少游想开口解释,忽然,想起一样至关重要的事,苦笑,不言。

胜男点头,终于,眼泪大滴大滴淌下:“姐夫不用内疚,姐夫,你喜欢的人胜男也喜欢,你想做的事,胜男都会支持,我不生气,我回去了,你给我布置的作业我还没完成。”

她居然一点都没有怨恨,只有赌气。

“胜,,,,,,”

梁少游眼看着胜男像一头受伤的小鹿似的垂着头离开,心理针扎似的,想追上她,却左肋下痛得浑身乏力,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背上挎包,不快也不慢地走出去,捂着自己的肋下,双目紧闭,脱力地斜倚在沙发上。

疼。

嗤嗤——

梁少游忽然脸上一凉。

微微睁眼,原来是文文。

“爸爸,胜男姐姐跑了?他不当你媳妇了?”文文一面说着,一面恶作剧地哈哈大笑。

梁少游吃力地将双腿挪上沙发,满身的汗,一会儿便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文文正欣赏一件古董似的打量着他。

“睡了很久。”文文手里拿着一把小水枪。

梁少游对文文微笑:“难得你没调皮。”

文文盯着梁少游疲惫的脸,垂下圆圆的大脑袋:“爸爸,你以前身体也那么差么?”

梁少游抚摸着文文的大脑袋:“当然不是。爸爸年轻时候可是篮球队员。”

文文开始使劲抠水枪的开关:“那你是被我气的么?”

梁少游笑着摇头,坐起身来,拧拧文文的小脸:“傻孩子。对了,如果你不喜欢爸爸,爸爸就送你回上海。”

文文使劲摇头:“妈妈不要我了。“

梁少游叹息一声:“爸爸很像把你养大,可惜没精力了啊。“

文文开始哇哇大哭。

“爸爸,文文错了!呜呜呜——,文文自己在家很孤单,想你陪,呜呜————“文文先是大哭,哭着哭着,就干嚎起来。一双大眼睛确是挨饿的小狗似的,让人疼爱。

梁少游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孩子是以恶作剧的形式来换得他的注意。

原来,孩子翻天覆地的恶作剧下,思想是这样简单。

梁少游叹息一声,一面抹着文文的眼泪,一面笑说:“别哭了,爸爸带你去欢乐谷玩摩天轮。”

文文继续大哭:“我要胜男姐姐也一起去,你却把她气走了,呜呜————”

梁少游略一思忖:“不行。”

文文开始就地打滚,在梁少游的卧室里滚过来滚过去,嗷嗷嚎叫着。

梁少游觉得耳朵几乎都要聋了。

梁少游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要让他来教育这个孩子。

保姆听到干嚎声,也过来求情:“梁先生,这个孩子很孤单,只有胜男姑娘陪他玩,让胜男姑娘一起吧。”

梁少游觉得自己也坚持不下去了,只得给自己个台阶下,装着严厉说:“文文,那你以后还欺负胜男姐姐么?”

文文拍拍屁股站起来,停止了没有一滴泪的干嚎:“她是你媳妇!我不欺负了!”

梁少游嘴角又闪过一丝苦笑。

胜男居然答应了文文。

梁少游便开车去琳琅苑接胜男,同文文一起上楼找到胜男的时候,却见胜男带忽然间长了一头飘飘长发。

“姐夫,我的头发好看么?“胜男抓起一绺长长的青丝。

梁少游吃惊地望着胜男:睫毛被涂了,长长的,卷曲浓密,眸子幽幽闪烁着,挺秀的鼻,巴掌大的小脸。。。。。。恍恍惚惚之间,便觉得,当年的美琳穿越时空而来。只不过,这个美琳更高了些,骨骼更硬了些,胸部更。。。。。。。太平公主了些。

“好看。“梁少游刚要摸摸那头青丝,却又忍住了,笑问:“什么时候买的假发?”

胜男咬咬唇,垂下肿胀未消的眼皮:“昨天。”

梁少游眉头一紧。

“明天就要去你的公司上班了。。。。。。我知道我长得不如姐姐,也不如张颖姐,怕人家笑话我难看,丢你和姐姐的脸。。。。。。“胜男抿唇,强颜欢笑。

梁少游的右肋又吃痛起来。

摘下你的头套。“梁少游说。

胜男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眼巴巴地望着梁少游,喃喃地嘟哝:“不是好看么,为什么不让带。。。。。。“

梁少游上前几步,一双优雅漂亮的大手一把将胜男的头套扯下。

“傻丫头。你哪里不好看。“

可是,胜男原先的头发因为头套的按压,竟像一个小锅盖似的扣在了她脑袋上。

文文哈哈大笑:“胜男姐姐你头上有个锅盖么?”

胜男照一下穿衣镜,尖叫一声,冲进洗手间,三下用凉水将头发打湿,然后,用毛巾擦着那头凉丝丝的短发,在洗手间躲着不出来:“对不起,你们等我下!“

文文继续大笑,梁少游却再也笑不出来,掏出早已撕掉包装的药瓶,吞下几颗药粒,又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去洗手间偷服了几颗,整整一天,疼痛居然没有发作。

那是文文和胜男,也是梁少游许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乘上一辆电瓶车,自“爱琴港”出发,我们依次缓缓穿越“失落玛雅”、“香格里拉”、“蚂蚁王国”、“亚特兰蒂斯”、“峡湾森林”六个主题区。一座座小镇、古塔、码头、桥梁,一处处山峰、森林、海滩、花园,一方方雕塑、雕刻、壁画…从三人眼前一一闪过,三人像三口一家人似的,于飞车之间狂喊,于崇山峻岭和玛雅人对太阳的崇拜中穿梭,坐上那座巨大的过山车“雪域金翅”,变身传说中香格里拉的守护神金翅鸟,正在俯冲过去帮助那些在茶马古道上遇到危急的人…

夜晚归家时,已是晚间。

将笑得蜜糖似的胜男送回琳琅苑之后,梁少游同文文哼着走调的歌,驱车刚驶出琳琅苑,胃内便开始传来阵阵恶心。

梁少游强忍着,掏出几粒药大口吞下,将车开至附近的一家医院门口时,胃内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打开车门,狂吐起来,吐着吐着,胃里抽搐得像是被孙悟空狠狠搅打过,连胆汁也吐出来了,腿也支撑不住体重,瘫软成一团,文文吓得大哭起来:“爸爸,你怎么了!“

(下)

梁少游被胆汁呛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眼线也越来越模糊,随着身体的倒下的一霎间,意识全然消失。

梁少游再次醒来的时候,如意料中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勉力睁开眼睛,却见陈家琪一双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满脸哈士奇一样的虔诚:“梁叔,怎么样?”

梁少游吃力地笑笑:“没事了。“嗓子沙哑得像破锣。

陈家琪喂他喝一口热水,梁少游努力咽下,环顾下病房,一边寻找着:“文文呢?”

陈家琪看一眼点滴的进度,说:“你的手机他只认识陈家两个字,就打电话给我,我来之后,就让保姆送他回去睡了,他本来不走,被我揍地哭着走了。”

梁少游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怏怏地说:“两点多了啊,今天上午九点十五要开选题会。。。。。。”

“住院吧。”陈家琪打断道。

“家琪你回去睡一觉吧,别耽误上午的会。”梁少游沙哑着嗓子,继续说:“胜男。。。。。。”

“住院吧!”陈家琪继续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