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黎正在看杂志,扫他一眼,漫不经心说:“顺手拿的,不要钱。”

杜一笙又说:“刘胖胖说,他家别墅快一个亿,那…爸爸,我们家别墅多少钱?”

杜黎皱眉。

啧…这小小年纪还学会攀比了?他随口一说:“租的,买不起。”

有一天老师给他们上思想教育课,语重心长说:好些家长,砸锅卖铁也未必能送小孩进来这里读书,你们一定要珍惜这么好的教育资源。

他仔细想了下常年受伤的妈妈,以及每天动不动就在工作的爸爸,觉得他可能是全校最穷的学生,没有之一。

面对妹妹的提问,九岁的杜一笙略感心酸,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年少老成地说:“圆圆,爸爸妈妈都不容易,所以你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然后他告诉圆圆,他们家,其实很穷,特别穷。穷得…司机只能开百来万的车送他去学校。

圆圆一双眼睛通红,隐忍着眼泪,抿抿唇,冲哥哥点头,说:“哥哥你放心,圆圆一定好好学钢琴,好好学跳舞,长大了找好工作,赚钱养你们。”

杜黎发现,最近调皮的女儿,学钢琴的时候特别乖,老师布置的任务,很快可以完成。

晚上一家人吃过饭,圆圆会牵起小裙子,跳优雅的舞,给大家解闷儿,有时候会抓着阿帕的一双狗爪子一起跳。

被折腾的阿帕奇黑狗脸冷漠:……

它好不容易等杜少爷长大,熬出了头,又栽进杜小姐这个坑里。

它的狗生…很辛苦了。

新疆那场户外越野赛开始前两天,杜黎带着全家奔赴新疆A县。

那里不如内地景色秀丽,放眼望去皆是荒芜,戈壁滩上,偶尔可见几簇骆驼刺。杜一笙从没见过这样荒凉的地方,圆圆自然也没有。

晚上他们住在马场。

黄土堆砌起来的小平房里没有空调,连风扇也没有,晚上睡觉开着窗,依然热。

半夜,杜黎起身,陪娆娆去上厕所。

两个孩子也热得睡不着。圆圆翻了个身,拿手指戳了戳杜一笙的腰窝。

杜一笙“嗯”一声,转回身看妹妹。

圆圆可怜兮兮看着他:“哥哥,圆圆好热,圆圆想回家。”

“我也热。”杜一笙沉吟片刻后说:“可是圆圆,明天妈妈要比赛,我们必须留在这里给她加油。”

圆圆要哭出来,却不敢在爸爸妈妈面前哭,怕让他们不开心。她憋着嘴,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哥哥,为什么妈妈要来这种地方比赛?”

“因为,妈妈要赚钱养我们啊。”九岁的杜一笙将妹妹搂进怀里,揉揉她的后脑勺。

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两个孩子立刻紧紧闭上眼睛,装睡。

杜黎和娆娆进来,看见两小孩眼睛闭得紧紧地,女儿窝在哥哥怀里,睡得很熟。

夫妻俩压根没想到,两小孩的心思这么多。

第二天比赛开始,起点聚集了很多观众。

起点有大荧幕,全程直播各位骑手比赛。但现场条件有限,没有设立座位,观众们都站在荧幕下围观比赛,全程仰头看比赛。

文涛他们找来一张板凳,但他们不能坐。一旦坐下,视线就被前面站着的人给遮住了。

头顶,烈日炎炎,由真替他们撑伞遮阳,才让两个小孩感到不那么难受。杜黎牵着儿子女儿,站了一会,低头问女儿:“圆圆,累吗?爸爸抱你好吗?”

圆圆抿唇摇头,握住他的手指,仰头看着他说:“爸爸,圆圆不累的,你抱哥哥吧。”

杜黎低头看了眼九岁、身高已经超过他腰部的儿子:“…”

杜一笙与爸爸对视一眼,也表示很无语。

因为他真的想象不出来…现在的他被爸爸抱起来是一种怎样情景,一定…特别滑稽。

虽然女儿懂得“孔融让梨”,但杜黎还是将她抱了起来。

毕竟女儿才四岁,体力有限。

圆圆被爸爸抱在怀里,视线瞬间开阔。原本她只能看见其它人的臀部,现在能看到大屏幕了。

镜头拍摄到娆娆身上时,她激动地指着屏幕大叫:“爸爸,你快看!是妈妈!”

杜黎盯着屏幕,很快皱了眉。

娆娆已经落后,而她身下的马明显体力不支,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巴特举步维艰,却没有放弃。

为了让杜一笙也看到老板娘的比赛,文涛让他骑在了自己脖子上。杜一笙看见妈妈的比赛现状,皱着眉头说:“爸爸,你看,巴特受伤了。”

杜黎一脸担忧:“看见了。”

马受伤却依然奔跑,这种状态对人对马其实都不好,很危险。他一颗心揪着,正为妻子祈祷,屏幕里的马忽然跌倒,双腿跪地,而马上的人因为是无鞍骑乘,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娆娆滚下沙丘,消失在了镜头范围。

下面的观众惊呼一声,都倒吸一口凉气。杜黎心里一惊,正要离开现场去接妻子,却见娆娆爬上了沙丘,冲着镜头微笑挥手。

她的脸上有明显的摔伤,尤其是被镜头放大之后,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马儿跪地跌倒,卧在沙子里喘气,似乎体力耗尽已经爬不起来了。娆娆跪在马儿跟前,用手去抚摸巴特的马嘴,低声说:“巴特,我知道你尽力了,这场比赛咱们没有输,你依然是最棒的!你坚持下,待会就有人来接我们回去。”

娆娆话音刚落,巴特忽然打了个响鼻,跪地而起,又站了起来。

看比赛的观众又是一阵惊呼,隔着屏幕,对巴特鼓掌。现场掌声如雷,可杜黎一家,却心疼地呼不出一声“好”。

圆圆揪着爸爸耳朵,转过脸,红着眼眶看着杜黎,问他:“爸爸,巴特站起来,妈妈还会继续比赛吗?”

她刚问完,娆娆已经翻身上了马背。

女人的面庞被做了特写,她的半张脸被擦破,沙子揉进伤口里,看着都疼。她却满眼无畏,目视前方,重新拉上面罩、戴上风镜。

娆娆勒紧缰绳,马儿一声长嘶,踩着黄沙继续奔跑而出。

马儿跑得速度不快,却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她注定不是第一,却是观众心中的无畏英雄。

观众们再次鼓掌,圆圆却“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搂住爸爸的脖子,将脸埋在爸爸肩上哭。

她哭过之后,揪着爸爸耳朵,一面抽泣,一面询问杜黎:“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我们家真的很穷吗?我以后不喝奶奶了,跟你们一起吃饭饭好喝汤汤好不好?你让妈妈不要那么辛苦,圆圆会好好学习,会努力赚钱,让爸爸妈妈过上幸福的日子。”

小姑娘鼻涕眼泪满脸,哭成了泪人。

她一面用肉呼呼的手去抹鼻涕眼泪,一面“呜呜呜”哭道:“爸爸,圆圆以后可以只喝汤,不吃饭的,可以节约钱,你让妈妈不要那么辛苦好吗?”

小姑娘拿小手捂着心脏,继续哭:“圆圆这里好痛,这里好痛。”

杜黎拿了纸巾给她擦鼻涕,她却顺势握住杜黎的手,将他的手搁到她的胸口,“不信你摸,圆圆的心真的好痛。”

杜黎心本来就是疼,女儿又哭得梨花带雨,让他的心彻底化成一滩水。他被女儿情绪感染,红着眼眶安慰女儿:“圆圆不哭,妈妈经常受伤,能熬住。”

他不这样说还好,话刚说完,女儿“哇”一声又开始嚎啕大哭。

杜黎去看儿子,儿子也眼眶红红,咬着嘴唇,跟着抹眼泪。

杜黎被孩子的情绪感染,眼泪也掉出来。

三人眼泪收不住,作为保镖的文涛和由真,对视一眼,表示无可奈何。

娆娆抵达终点,很快被车送回来。

她下车后,看见杜黎一双眼睛红肿,怀里抱着女儿,另只手牵着儿子。那场景,宛如独自养大一双儿女的妻子,见到了多年未归家的丈夫。

娆娆从杜黎手里接过女儿,用指腹去擦女儿眼角的泪水,低声问:“我的乖圆圆,怎么哭啦?”

圆圆近距离看见妈妈的脸,哭得更厉害。她小心翼翼捧住娆娆的面颊,在她没有受伤的地方亲了一口,给妈妈安慰。

因为爸爸说,她的吻可以治愈一切伤痛。她希望,她吻过妈妈之后,妈妈不会疼。

娆娆受伤不严重,只是皮外伤,清理之后上了药,没有大碍,这种程度也不会留疤。

晚上,娆娆去跟其它骑手聊天,杜黎留在房间带孩子。

显然两个小家伙还沉浸在白天的心疼之中。

圆圆不哭了,坐在杜黎大腿上依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杜黎大概知道了这些孩子在想什么,一脸好笑地看着心事重重的两个孩子:“圆圆,一笙,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家很穷?”

杜一笙说:“爸爸,你不用程强,我们是您的孩子,您就算是乞丐,我们也不会嫌弃您。虽然刘胖胖的爸爸买得起上亿的别墅,但是我一点不羡慕,即便我们家是租的别墅,能和爸爸妈妈、妹妹阿帕奇米格巴特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杜黎一脸郑重告诉他:“爸爸那是跟你开玩笑。嗯…这么说吧,爸爸其实比刘胖胖爸爸有钱。”

杜一笙皱眉看他:“一笙不喜欢牛皮大王爸爸。刘胖胖的妈妈,只负责貌美如花,可我的妈妈,却要辛苦地骑马、受伤。”

杜黎:“……”

圆圆也说:“是啊,圆圆也不喜欢牛皮大王爸爸!”

杜黎深吸一口气,让两个孩子躺在自己臂弯里。

他说:“圆圆,一笙,妈妈辛苦、受伤,这是妈妈选择的路。妈妈之所以努力,不是因为咱们家条件不好,而是因为妈妈心里有梦想,她在努力完成梦想。你们的妈妈,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她带你们的时间虽然少,但她在用实际行动给你们做表率,人可以平庸,但在漫长人生里,不能失去努力向上的动力。人生路还很长,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可放弃梦想。”

圆圆听得似懂非懂,她仰着小脸问他:“可是爸爸,你的梦想是什么呢?”

杜黎勾唇笑道:“余生用最大的努力,让你们幸福。”

70、番外3.云&萧 ...

七月的中午, 学校广播在播《青春纪念手册》, 青春的调子配上夏日校园的葱郁, 青春的味道倒是很足。

云迟坐在一棵树下看《马术周刊》, 上面有对萧承和邹娆娆上月比赛的报道, 也有他用“在云中”笔名所写的一篇文章:

《擎苍纵马, 骁腾万里行》。

他坐在信息教育楼背后的一颗大榕树下看文章, 这里较为偏僻, 一般没人过来。

整个学校青春气息浓郁,而他却有些格格不入。他已经20岁,大概是这个年级, 乃至学校,年龄最大的同学。由于他个子也高,同学们给他起了一个“傻大个”的外号。

在同学们眼中,他真的是傻子。

他从《马术周刊》上,看见自己投稿的文章和照片,胸腔里满涨的激动。照片上,是一个约摸六十岁的内蒙古大爷, 骑着一匹枣马在草原上疾驰, 他单手牵着缰绳, 单手抬着,利用胳膊举着一只猎鹰。

大爷擎苍纵马,草原疾驰,黄尘四起,马蹄声急。

这匹枣马, 皮毛发亮,双眼炯炯有神,它的眼睛仿佛是草原最有灵气的黑宝石。老爷子轻抿着嘴,不让尘土进入嘴里,他虽然上了年纪,可双眼却如火炬一般明亮,

看着这张照片,云迟脑海里的画面也跟着一一闪现。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意识到有东西从他对面的围墙外飞了进来。

萧清清和同学在围墙之外的体育场上打球,羽毛球飞跃过围墙,她绕回校园里去捡,却没想到看见云迟坐在榕树后发呆。

她捡了羽毛球,走过去,见他仍没反应,拿羽毛拍戳了戳他的肩:“喂,你怎么在这里?”

云迟回过神,扭头看见女孩的眼睛,明显吓了一跳,目光连忙闪避,不敢再看她。

萧清清被大男孩的反应笑死,在他旁边坐下,问他:“你害怕跟其它同学眼神对视,这我可以理解。但咱们,也算是很熟了吧?你二姐是我师父,你二姐夫是我师母,你害怕什么?”

云迟没有说话,面对女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将遮阳帽的帽檐往下拉了拉。

萧清清一眼瞥到他翻开的杂志页,“咦”了一声:“在云中的文章?我很喜欢他。”

见男孩仍旧不理人,她又说:“这个在云中,每期马术周刊都有他的文章,要知道像这种大刊物,普通人没点能耐真的很难上。这个在云中最牛逼的点,是他每一期文章,都写的不同地方的马文化。这个月,他写的是在内蒙草原擎苍纵马的老骑手。上个月,他写的是柯尔克孜的马背猎人。他不仅文章写得好,照片构图以及细节都捕捉的非常棒。”

云迟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她的视线,被女孩直勾勾的看着,又变得极度惶恐,迅速垂下头。

好歹他有了反应,萧清清扔了一下手里的羽毛球,摊手接住后又说:“云迟,我知道你很聪明,你在对马的研究上很有天赋。你知道吗?爱因斯坦、牛顿、乔布斯等名人也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他们都是影响世界的伟人,你完全没有必要自卑的,嗯…我觉得你可以尝试和同学们接触下?”

在很久之前,云迟在娆娆的鼓励下,便尝试过与人接触。可直到现在,他也难以与家人之外的有所接触,更不敢与他们有眼神交集。

他有很明显的,社交障碍。

围墙外面,有同学催促她:“清清,你捡到羽毛球了没啊?”

“啊,捡到了,我不玩了,球丢给你们!”她将球抛过围墙,再转身,发现云迟正收拾东西,有想走的欲望。萧清清叫住他:“欸,你等等。”

她上前拉住云迟的肩膀,而云迟反应极大,推了她一把。

被一个成年男人这么推,她的小身板哪里受得住?朝后倒去,后脑勺磕在花台上,当场晕眩,她有一瞬间失去意识。

云迟抱着杂志要离开,听见女孩痛苦的声音又回头,发现女孩的后脑勺流血了。他当成蒙住,丢下书本,将女孩背起来,往校医院跑。

他背着萧清清从信息教育楼后面出来,刚好碰见1班那群同学打球回来。1班的同学看见班长被“傻大个”背着,后脑勺又有血,吓得丢掉手里球拍上去帮忙。

女同学们搭手去扶。到了校医院,医生将女孩推进救治室查看伤口,做了包扎处理。

夏季炎炎,缝合伤口需要剃掉女孩伤口那一块的头发。萧清清醒来,得知自己的头发被剃掉一块,头也被包成粽子,坐在病房里伤心地哭,谁也不见。

走廊里,几名女同学相继训斥云迟。

“傻大个,你说,班长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你干的?班长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

女同学咄咄相逼,他压根不敢抬眼直视跟前这群同学的眼睛。

在旁人眼里,他成了做贼心虚的肇事者。

副班长江文宴得知萧清清进了校医院,赶紧过来。然而萧清清把自己关在病房里,谁也不见,他们一群人站在外面,只听见女孩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