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不说,让他再多追追…”书记打开车门,钟晨也跟着上了车。面包车向医院外开去。

驶到门口,迎面有辆银灰色的小车开进来,与钟晨他们劈面而过。

交错的一刹,钟晨看见了,车里的顾永平。

他当然应该来,他当然应该在,这时,一定有人,非常需要他。钟晨犹记得,简繁握着她时那冰冷的手指,在心中不由地暗暗揣想。

“简总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小伙子长得挺帅,事业有成,就是有些莽撞,经过这个事,应该会成熟一些…”书记犹在耳边做着说客,钟晨听着,望着窗外的街景,不置可否。

借借你的爱(四十二)

顾永平上了楼,来到病房前,从玻璃窗向里张望。

简繁首先看见他,走了出来。

两个人都有些局促,顾永平问:“听伯母说你昨天下午出差去外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听到消息又赶回来了。”简繁低头答。

“我刚从公安那边过来,打听了一下情况。”

“怎么样?”

“公安立案了,推土机司机已经被拘留。本来简明也要进去的,因为住院所以暂缓。”

“为什么?他们并不是故意的。”简繁焦急起来。

“过失伤害致人死亡,定的是这个罪名。”

“赔钱不行吗?我们认赔,多少都可以。”

“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两回事。”顾永平摇摇头。

“这可怎么办?小明如果要坐牢,我妈会急死!”简繁边说边回头看看室内,生怕老人听见。

“只能慢慢想办法,你暂时不要说出来。”顾永平安慰道。

简繁点点头,心情沉重。

“简明好点了吗?昨天情绪很激动。”顾永平又问。

“好些了,刚才…”简繁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刚才钟晨来过,安慰了他很久,现在总算是睡着了。”

听到这话,顾永平眼里有一丝波动。他抬手看看表,说:“我要走了,公司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见他要转身,简繁冲口而出:“那个钟晨,简明很喜欢她。”

顾永平怔了一下,答:“我知道。”转身大步向电梯间走去。

一直走到了电梯前,按亮了键,他才敢回头看一眼,此时,走廊上已空空如也。

电梯门开,里面却是熟人,他父亲的主治医生朱教授,戴着无框眼镜,着一身白袍,斯文儒雅。

见到他,朱教授打着招呼:“顾总,怎么在这里见到你?”

“哦,一个朋友住院。”

“是啊,我想着你父亲前天见到还很好,怎么跑外科来了。”

顾永平解释:“是简繁的弟弟,出了点事。”

“哦,那简繁还好吧?昨晚她喝得挺多的。”

“昨晚?”顾永平惊讶,重复道。

“是啊,吃饭时遇见她,她还跑过来敬我的酒。”

“她和谁在一起?”

“不认识,几个男男女女的。”

电梯门开了。顾永平若有所思地向门外走去。

朱教授却从后面追上他,挠挠头,极不好意思地说:“顾总,这个…我知道不该问,但是,简繁昨晚说她离婚了,是不是真的?”他的眼里,透出爱慕的意味。

“离婚?”顾永平瞪着他。

他见势不妙,只好赶紧转口:“可能我听错了,对不起,对不起。”边说边向后退去。

顾永平大踏步走进停车场,站在车前,定定地想了一阵,拿出手机拨通简繁的电话。

“喂…”简繁在那头答,她的声音,比起一般的女性,要略为低沉绵厚,他一直最爱听她答喂,长长地,拖着尾音,像是欲言又止。

因此,当这声喂到了耳边,他有一时的恍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颇过了几秒,才重拾记忆。

“刚才忘了告诉你,起诉状我收到了。我请律师与法官去沟通,不必开庭,直接调解就可以了。这几天,你等通知吧。”他努力将声音控制得冷淡平稳。

那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过了许久,才勉强答:“哦,好的,谢谢!”

顾永平没再说什么,将电话挂断,上车驶出医院。

这几天,天气一直不太好,总是飘着濛濛的细雨,路上潮湿肮脏,车子驶过,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烂泥粘在轮胎上,怎么甩都甩不开,不仅甩不开,泥水还会趁着风势,飞溅到车身上,层层叠叠地遮盖住车子原有的颜色。

顾永平皱着眉,他讨厌雨季,漫长的阴湿的雨季,所有暗处的东西都会发霉,直至腐烂,永远无法逃出生天。

所以,能逃就逃吧!他会放她走,只要她愿意!

钟晨坐着方书记的车,刚刚来到办事处前,就看见一堆堆的记者守在门口。

方书记喊一声:“糟了。”调转车头又驶回马路上。

“怎么了?”钟晨不禁问。

“区委宣传部再三叮嘱不能接受采访,万一讲错话,搞不好犯政治错误。”方书记用手作擦汗状。

钟晨准备再说些什么,手中电话响。她一看,是晓珂。

“钟晨,看到我们,跑什么?”晓珂在电话里叫道。

“哦,我们书记不想接受采访。”

“钟晨,你要帮我,给我点小道消息!”晓珂的语调格外亲切,好像完全忘记了她们之间曾经的误会。

晓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搭理钟晨了,现在这样热络地说话,钟晨觉得很高兴。她忙答:“我们有要求,不能接受采访,到时公安局会统一公布案情。”

晓珂却说:“还等得到那么久,我有朋友给我消息,说那个被绑的男的住院了,你只要告诉我是哪个医院就好!”

“不行啊。他受了刺激,不能接受采访。”钟晨心想,如果晓珂知道是简明,不知会怎样?

“书记在旁边不好说吧?这样好了,晚上一起吃饭!我待会儿打电话给你。”晓珂说着就挂了电话。

晚上,两人在一家韩国料理碰头。

面对面坐在桌前,把大片的肉放在烧红的铁板上,有烟滋滋地凭空腾起。钟晨偷看晓珂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认真地在翻着肉片。

“晓珂,上次的事,你真的是误会了。”钟晨觉得如果不说清楚,她可吃不下这顿饭。

“钟晨,你不用说了。我不是傻子,谈恋爱也不是一次两次,男人喜欢谁,不喜欢谁,哪会看不出来。上一次,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自己的气。”晓珂淡淡地说,将一片烤熟的肉放到钟晨碗里。

“晓珂,你别这么说。”听到这话,钟晨更过意不去。

“是真的,不是人人都有你那样的好运气。全怪我没见过世面,看到好男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巴巴地贴上去,被别人一脚踢在脸上,只能说是活该。”说着,晓珂将肉大口地塞进嘴里。

借借你的爱(四十三)

清酒入口清淡,后劲却极大,钟晨从未喝过,哪知这些,很快就醉了。

晓珂送她回家,路上不停地问她昨晚的事。钟晨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答非所问。

突然钟晨的手机响,简明打电话进来。钟晨看着屏幕,呵呵地笑,还伸到晓珂面前,给她看:“简明,是简明…我才不理他呢…让他们去死吧!…”

晓珂清醒得很,只答:“你接嘛,别当着我面不好意思!”

“我不接…我又不喜欢他…你们为什么都要我喜欢他…他有什么好…他害死了那个小孩…我早就提醒过他…他不是个好东西…我跟你讲,晓珂…他们都不是好东西…让他们去死…呵呵…”

“是简明?!那个人是简明?他在哪里?”晓珂大叫起来。

“他在附一住院,别管他。…他们说他要去坐牢了…我们都别理他…不过,他也很可怜…其实我们都很可怜…你说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钟晨就这样一路嘟囔着,被晓珂送回了家。

晓珂将她扶上床,转身离开了。

早上起来,钟晨依旧头痛欲裂,摇摇晃晃去找水喝,走到半道,听到枕边的手机作响,又返身过来,屏幕上闪烁着“顾总”两个字。

“喂!什么事?”昨晚的豪气仍在,钟晨接起电话,有些粗鲁地问。

“你怎么搞的?把简明的事告诉记者?”顾永平口气也不好听。

“啊?”钟晨莫明其妙。

“今天你那个同学,扛着摄像机,一早跑到医院里来,要简明给个解释,搞得他的家人很被动,简明的情绪也很激动!你为什么把消息透露出去?”

“我…我…好像没有啊!”钟晨努力回忆昨晚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件事可大可小,舆论杀人你听说过吗?”顾永平话语严厉起来。

钟晨隐隐记起了昨晚的对话,好像还有简明的电话,她羞愧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可能说了,但我不是有意的。我会跟晓珂讲,让她不要报导,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那倒不必了,以后注意一些!”顾永平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钟晨连忙拨晓珂的电话,却是关机的提示。

她坐在床边,蓬着一头乱发,昏昏沉沉地想着昨天的晚餐,越想越茫然。

打起精神,她洗漱完毕,下楼去上班,顾永平的那句“舆论杀人”悬在她心里,让她极不安,而晓珂的电话又一直关机,于是,干脆向方书记请了个假,她直奔晓珂的办公室。

新闻部的办公室永远混乱而充满朝气,晓珂不见踪影,钟晨向每个貌似记者的人打听,得到了完全不同的线索,有的说她在老总办公室,有的说她在机房,有的说她出去跑新闻,有的说她下楼去吃早饭,钟晨无所适从,只能站在楼梯口等着。

过了很久,终于见到晓珂低着头,上了楼梯。

“晓珂!”钟晨大声地喊她。

她抬起头,并没有惊讶,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和速度。

钟晨却等不得,赶紧走下几步,拦在她面前:“你今天早上怎么到医院去了?”

“不用说了。”晓珂用手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老总已经把这条新闻给毙了,不会播出去。”

听到这话,钟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晓珂也没有和她长谈的意思,继续向楼上走去。

钟晨在她身后,忍不住责问:“我告诉过你不能采访,你为什么还要去?”

晓珂回过头,扯着嘴角笑了笑:“心疼了?不是说不喜欢他吗?还是心疼了,对不对?简明今天被我问到快要发疯了,真过瘾!以前他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今天我倒是威风了一把,可惜啊,不让播,不然效果绝对震撼!”

“晓珂,大家都是朋友,为什么这么不留情面?”

“错!我和他不是朋友,今天早上他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他从来都没把我当回事,他不过利用我来与你接近。钟晨,你好命,男人都当你是宝贝,我们只是脚底泥。可是凭什么呢?我和你比,也不差啊?为什么?是你们家祖坟埋得高,还是你的八字生得好呢?”晓珂越说越激动,眼里闪出嫉妒怨恨的火光。

“新闻部现在副主任空缺,这段时间领导正在考察之中,我一定要拿到独家,做几件漂亮的新闻,所以,简明也好,谁也好,我都不会管!我不像你,钟晨,分手的前男友,对你念念不忘,受了刺激的追求者,也口口声声要和你在一起,我没有你这种桃花运!”晓珂逼近钟晨,小声地说道:“我就算想卖,也没有肯买。”

“晓珂,你瞎说什么!”最后这句话惹恼了钟晨,她大声喝止她。

“对不起,我对事不对人。”晓珂手一摊,回头向楼上走去。

钟晨楞在楼梯上,望着好友的背影,她本想问一句,我们还算不算朋友?转念一想,晓珂这样的表现,不是已经说明一切了吗?现实社会,一旦交了大运,无非落下个众叛亲离,不能奢望还有个忠心耿耿的人,会在你得意时为你提鞋,在你失意时借你肩膀,大家只盼看到你,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担了个虚名,却失去多年的朋友,钟晨只觉心灰意冷。她迈步缓缓走出了电视台。

站在路边,手机响起来,又是简明。她没有接,任它在手里响个不停。

接下来的几天,钟晨很忙。

简明闹出来的这件事,虽然没有再继续炒作,但也算得上世人皆知。因此,不停地有各级各部门的官员下来了解情况,让办事处疲于应付。

领导最终也意识到此处复杂的治安情况,决定开展大规模的整治行动,全面改善投资环境。区里组织了大批警力和城管队员,仿佛一夜之间,那些游走的乞丐,捉的被捉走,吓的被吓跑,完全不见了踪影。

“太清净了,我还是喜欢原来,比较有人气。”方书记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竟感叹地说道。

听到这话,钟晨也有些感慨。是啊,早知如此,简明做的那些事,也没有错啊?那个孩子,生在破絮之中,日日与垃圾为伍,死去对他又是好还是坏呢?乞丐有没有权利选择他们的住所呢?——她无法想下去,这让她感到茫然。

这天下午,钟晨背着包下班,走出办事处没多远,突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回头循着声音望去,竟然是简繁,站在黑色的车子前,向她微笑。

借借你的爱(四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