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萧知情的狠毒,也如李培南一般。

李培南听得见闵安的质难,抛出三条人命引发郊野之战的方法确实与他无关。但他想到萧知情忠心为了王府及世子府,所取得的战绩也是有利于他,那么他就应该一肩承担下来萧知情的后果。

所以他并没有辩解什么,只是低声哄着闵安,说是愿意后面都改正过来。

然而闵安不再相信他了,抑制着怒气,只想远离他。

李培南既担心一味压住座椅会伤了闵安的左臂,又要照顾闵安被困后红透天的颜面,索性半蹲下来,将左膝跪在了地砖上,便于他与闵安平齐着身子,让闵安看得见他眼里的诚意。

闵安一怔,为着李培南如此纡尊降贵的姿势。

李培南等到闵安安静下来,说道:“我十分看重你,有你在我身边,还能规劝我行事,你若走了,将我撵得远,就会造成更大的祸害。”

闵安回过神来,眉眼又爬升了一丝愠怒之意:“公子摆出一副诚意的姿态,偏生又说些软语威胁,实在让人信不过。”

李培南敛容说道:“这是心里话,不是威胁,你仔细想想。”

“那就是本性难改了,强要掌控一切,从来不想自己的错处。”闵安一眼看穿,不想再多做纠缠,伸手去推李培南,“让我走!强留小民是何道理!”李培南低声劝着:“别动气,你的手还有伤。”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闵安。他干脆举起左臂切向李培南的肩膀,哪怕博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李培南不忍心伤他,朝后退开了身子。闵安就像一只逃脱猎网的兔子,一溜烟地跑到了院子里。他朝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其他出口,径直走向了垂拱门。

客厅左右各有一处石塘,植立着时兴的海棠花。粉红云霞之后,淡淡掩落一道清冷的身影,天青长袍曳地无声,容颜比花朵显眼。

闵安背对着非衣走出去,并未看见非衣静寂站在花树后。

非衣其实是一直尾随在闵安身后进了世子府。他见闵安走得匆忙,且是一副羞恼的模样,放不下心,跟着就走进了院里。只是他落后一步,进门时看见李培南单膝跪在闵安前,正在哄劝着闵安,脚下犹豫了一阵,终究站到了石塘旁,借着花树掩没了身子。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培南纡尊降贵迁就别人,直到此时,他才切实体会到了,李培南喜爱闵安的心思该有多急切。

难怪李培南对他说过,对于闵安要势在必得。

他站在树后,也曾问过自己,还有必要拉闵安回头么?毕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还没跟兄长争夺过什么。但是闵安在他面前很快就做出了选择:蛮横推开李培南,逃了出去,带着一副不堪忍受的怒容。

他知道,闵安不愿意接受如此强盛势态的李培南。看着闵安匆匆离去的身影,他的心底又兴起了一些要保护他的念头。他这样做,和很多年前照顾小雪的习惯一样,只因他已明白,若是得不到闵安的喜爱,至少要护住他的周全,不能让他伤透心。

李培南慢慢走出了客厅大门,看见非衣站在一旁,冷冷说道:“既然借着闵安的书信,告诉我朱沐嗣的下落,为什么不先一步逮住他?”他的言下之意是指,等他发兵去追时,朱沐嗣又躲得不见踪影。

非衣淡淡道:“有损于闵安的事情,自然由你来做。”他说得磊落,做事也不遮掩。

“好盘算。”

尤其通过这一次闵安怒斥的教训,李培南也学到了,面对闵安时,一定要稳住心思,不能将背后所做的事情提到面前来说。

所以抓捕朱沐嗣时,他一直吩咐不可走漏风声,也不告诉闵安朱沐嗣的真实身份。待到真的抓到人了,他自然知道怎么做。

非衣转脸看着李培南:“不如你放手,后面诸多事情,就可由我来做。”

李培南对非衣不假辞色:“你没资格。”

非衣嗤笑:“莫忘了一月之约,你可是亲口答应了我。”

“两桩事我都已做好,多费心自己的言行。”李培南应诺,一月之内好生照顾萧知情,不插手闵安大小事务。他有手段逼得闵安跑来见他,可他实在没料到后面会发生变故。闵安虽然来了,却对着他一阵怒斥,偏生他又想好好哄着闵安,不让闵安生气。在他看来,已经做到了承诺。

后面这句,是李培南隐言指责非衣背后使些小手段赚取便利,非衣听得懂。

“我的言行向来雅服于人,名声也比世子强上一截,不劳费心。”

“当真?可以雅正到不在乎小雪的想法?”

非衣沉默了下来。

李培南使用的杀手锏就是祁连雪。祁连雪性子温柔,多年受非衣照顾,对非衣依赖极深。即使非衣能斩断情丝,以兄妹之情面对她,可是她的感受,他却不能不顾及。

非衣不由得警告李培南:“不准牵扯到小雪。”

李培南冷着眉眼:“忍你多次,不见消停,该让你长个记性了。”

非衣仍执意套回闵安的归属:“闵安是我推荐给你的,你却左右整治他,得不到他的信任。从今天起我收回荐言,闵安归我跟师父管了,与你无关。”

“做事果然不经脑子。”

非衣一向与李培南没有话说,更是没有耐心与李培南指摘下去,他见意思已经带到,转头就走。李培南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冷淡的笑。

这时垂拱门外响起一阵希聿聿的马蹄声,令非衣迟疑地顿住了步子。随后,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掠进来,在轻轻问着:“非衣在么?”

非衣立刻走出垂拱门外,对着未曾卷起的车帘说:“外面风大,又不听话,瞎跑了出来。”

轻柔女声笑着:“听说你已经回了昌平,却迟迟不归府,我自然要来请一请的。”

非衣答:“刚好给你采集了一袋干花,回府就能用上。”他转头朝着李培南冷冷瞥了一眼,抿起的唇角已经显示了严切之意,待再次回头时,脸色已经温和了不少。

因为对着祁连雪,他从来没有冷峻过。

马车垂帘轻轻掠起一角,抻在一只柔若无骨的手上。肤色欺雪,胜梅一段香。她人也不下车,就在帘角处轻轻福了福身子:“见过世子。”

李培南远远应道:“免礼,送贵客出门。”话一说完就走进了厅门。

祁连雪见怪不怪,柔柔笑道:“谢过世子。”

非衣对着冷寂的厅门剜了一眼,才回头牵过马车缰绳,要亲自送出门。车夫有些惶然,他就伸手按住了车夫的动作,淡淡道:“向来如此,不必多礼。”

新换的车夫这才知道王府里的二公子对着祁连姑娘事必躬亲的情分,果然没再坚持,只跳下了马车。

非衣上了马,抖过缰绳,送着祁连雪回他自己的府邸。一列亲随押在车后,扣马缰缓缓而行,按照往例,与前车落下一点距离。

车里的祁连雪抿嘴笑道:“我听岛久公主说,世子府里新收了一名贵客,叫闵安。难道非衣也跟着贵客搬进世子府去啦?”

所以才迟迟不见归还。

非衣老实应道:“我倒没想搬进去,只想着将闵安诳出来,塞进我府里。”

“那敢情好。”祁连雪温柔笑道,“我可有个伴了。”

第81章 一味相思

闵安去了昌平府衙向刑房司吏交付印章等物,固意请求离职。司吏见好好的下属说不干就不干了,情知有异,只拿话稳住闵安,也不答应他的辞呈。

府衙里的日常运转如旧,放告、收状、升堂事务有条不紊进行。因最高长官萧知情负伤,在世子府里养病,所有决令便由府丞代签。闵安有心要问白木郡的动静,特意带着点心拜访同房书吏,那人只说转手发放过密封文书,至于朝廷一直追捕的要犯是谁,他还真是不知情。

闵安没打听到消息,怏怏走回师父的民院里睡了一宿。清晨起,洗衣的花翠就开始唠叨,说是老爹为了表示清白,将世子府及非衣送来的诸多礼物退了回去,就连这座院子的房契,也被扔回到房东手里。

“唉唉,生计艰难,生计艰难呐。”花翠按住外衫放在石块上用棒槌一阵捶打,不住地叹气,“老爹的脑子转不过弯,连你也空手回来了。”

闵安讪讪地走过去,将腰包搜检一番,拿出所剩下的碎银交给花翠。他离开行馆时,退回了李培南所有的赏赐,因此也无钱银傍身。

花翠边洗衣服边问闵安:“老爹说,非衣和世子爷都对你动了凡心,真的么?”

闵安蹲在脚盆旁,无精打采地摆手。他本就不信自己会落入李培南的法眼里,只当李培南有些怪癖,喜欢豢养男童,与世子园林里养着一些珍奇走兽一样的心思。再就是他不大相信李培南的为人,自然也一手抹去了李培南说过的话,更不提那些逗弄过他的私密事儿。非衣讲过多次要秉持同门之谊,连师父也是这样说,又有什么能让他想歪的。

花翠也觉得闵安不大可能引起两人青睐,回头对闵安细致瞧了一会儿,笑道:“话说回来,还有半月就是你出嫁的日子,不如跟着姐姐拾掇下,学着怎样做一个姑娘家?”

闵安蹲着,将头脸埋进臂弯里,闷声说:“玄序都不知跑去了哪里,还做什么姑娘家?”

花翠笑啐:“又说气话了吧,玄序只是不爱来我们院子,做事倒是稳妥的。到时候他一定抬着大红轿子来娶你,保准惊动整个昌平府!”

玄序很少抛头露面,花翠虽然也在疑虑,但作为闵安的义姐,她自然也是帮忙说尽好话,安抚住闵安的心。

吴仁已去街头占卜讨生活,闵安闲在屋里半天,花翠洗洗刷刷嫌他占地方,将他撵出了院子,打发他去老街药铺做短工挣银子。

闵安出门之前,花翠多留了个心思,想着让闵安逐步做回女儿身,便对他细细拾掇了一番。闵安既然不再在衙门打杂,书吏行头也就用不上了,花翠取了他的布帽,将他鬓角长发绾成两道时兴的波云缕绦辫,用布带缠好了,又束在脑后编成一股结发,松松坠在硬挺衣领上。黑鸦鸦的发丝配着白净的肌肤,立刻显露出闵安俊丽的侧脸线条来。

花翠又取来一套新做的衣裙让闵安穿上,闵安揪着袖口不肯换衣,说道:“我突然脱了男人的衣衫,穿起裙子,外人看我,会笑话死。”花翠哪里听得进他的申辩,见他还在磨蹭,走过去就拎住了他的耳朵,吼道:“换不换?”

闵安执意不肯,与花翠周旋,一直寄养在院里的玉米爬到墙头,啃着瓜果好奇地看着揪在一团的两人。院外石墙缓缓行来一辆华美马车,它回头看见了,吱地一声叫。

院里争斗的结果是花翠退一步,给闵安换上了下幅宽撒绣着团花的长袍,上身再罩了一件灰色绢丝外衫。闵安觉得与往日衣装差不多,才放心地走向外面。刚一打开院门,石阶下站着锦袍李培南,黑黑的眼睛看过来,焕发出神采。

李培南没有说话,眼光胜过千言万语。

闵安的脸色冷透了下来,他当着李培南的面哐当一声关上门,栓好了,再从后院走出去,去了药铺打工。花翠仍在洗衣,看到闵安折返身走向后院,心奇问了一句。没听到回答,她就忙着做其他的活计去了。

李培南特意弃了侍卫队,只让车夫随行,就是为了不惊扰民户。他站在门外许久,都不见闵安再出来,拿出备好的零嘴儿引得玉米翻下墙,一溜烟蹿上他的臂弯里。

李培南摸摸玉米的毛,说道:“闵安呢?带我找到他。”

玉米吃了糖酥糕点,嘬嘬手指,一阵风跑向前,李培南跟着找过去,在一处青石街巷里的药铺前停了马车。

药铺是老字号,斜挑出旗幌子,斑驳着一些岁月的痕迹。

门口晒着一筛子甘草,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由着丫鬟搀扶,手持梨木拐杖颤巍巍走了出来。丫鬟细细说着话,似乎有些嗔怪老人家要亲自来取药的举止,老妇人就答道,多走两步活动下筋骨也是好的。

闵安又端出一筛子草药,放在竹架上,顺手搀扶了老妇人一把。一近身,他就闻到一股淡香蜂蜜味,心里想,这位老大娘的药单开得巧,将她整个地浸在糖罐子里了,不带一点苦气。他抬头一看,李培南的马车已经停在巷子对面,甩手又走进了内堂。

老妇人经过马车时,闻到一丝沉水香气,回头瞧了瞧车辕包手处的印记,发觉是龙旗徽纹,连忙又回身向着窗帷行了行礼。“老身见过大人,给大人请安。”

她不知道车里的大人是谁,但锦青龙旗是楚南王府的专用徽志,又恃楚南王亲自接见过她,要她来昌平劝说第二子忠心报效朝廷,举发楚州官员行贪一案,因此她与楚南王府就结下了一些不解之缘。

路过看见楚南王府的马车,自然也要例行拜见一番的。可是药铺的老板确是知道老妇人的出身,见她都要拜,立刻看出车里的人来头更大,忙不迭地掀起衣袍下摆,小跑着来到车前躬身请示道:“贵客莅临小店,是有何见教?”

李培南伸指撩开帏帘一角,看清外面低头问安的人是谁,只对老妇人回道:“马老夫人免礼。”

马老夫人听见声音,蓦地记起他是来过自家宅院镇场查出案情的世子,心里感激他解开夫君马灭愚的枉死之谜,恭声力请他去二子府邸喝一杯薄酒洗尘。

李培南一口回绝马老夫人的好意,将她打发走,却随着药铺老板走向了前面厅堂里。天窗上,一阵明光撒落下来,粉壁及站柜静静沐浴在光线中,透着一股草药香气。柜台后的店伙计停下手里的活儿,齐齐向紫袍李培南行礼。李培南的袖口翻出一大片金丝藻绣,衣领制式又与众不同,药铺里的所有人稍稍打量一眼,就能大概猜出他的来历。

闵安从后面的穿堂里抓着草药走进来,并没看见柱子旁站着的身影,对着郎中说道:“大叔我刚想起一件怪事,忍不住要来给您说说——刚才那走出门的老妇人,方子里没开蜂蜜这味药,身上却带着蜜香味儿,会不会是她老人家弄错了?”

郎中啧啧嘴:“马老夫人这一旬来,一直都是吃我开的药,错不了。”

闵安只好温声请罪,说是自己想多了,请郎中大叔不要怪责。店老板一直在冲着两人使眼色,闵安回头一看,知道前堂里陡然安静下来的原因,也躬身行了个礼,退到了后院,继续清洗草药去了。

第二天,闵安穿着一身利落的衣装走进药铺,李培南已经坐在了唯一的折背椅里。

闵安新换了一件秋香色罩衫,料子轻薄,远远瞧见,似乎是裹着一阵烟雾。雪颜肤色在烟雾上就极显眼。李培南看他进门,眼前本是一亮,却又发觉他不看自己,连秀气的眉头都要皱着,攒了一股厌烦意在上面,心里委实冰凉,竟坐在椅中说不出话来。

偏生店老板还在一旁躬身候着,殷勤询问着,世子一连两天莅临寒铺,可是贵体抱恙?

李培南指着闵安:“叫他来看诊。”并将右手腕搁在了扶手上,示意闵安过来号脉。

老板猛使眼色,闵安无奈走过来,躬身对着李培南说:“小生不会看病,只是短工。”

李培南却不听他的:“我寝食难安,夜不能眠,一直在想着一个人,没心思做任何事,该这样医治?”

闵安微微弯腰号着李培南的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张嘴就说道:“茯苓、白术、党参各一钱,用甘草水煎服,药到病除,公子您慢走。”他甩手开出师父跳大神所用的百当方子,从头到尾也没看李培南一眼。

李培南起身说道:“你来煎药,送我府里。”

闵安站在柜台前,背对着丢过来一句:“没空。”

“药铺和我各算一份工钱。”

“没空。”

李培南看了一眼一旁脸色讶异的老板,老板迎上一道威压的眼光,一激灵就说道:“公子是我店里的贵客,亲自上门侍奉汤药也是惯例,闵安你为何不去?”

“没空。”

老板打算吹胡子瞪眼睛要教训人,李培南把手一抬,制止了老板的发作,淡淡回道:“那我来店里,喝你开的汤药。”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也不待其他人做出反应。

第三天,李培南果然按时来到药铺,又坐在了唯一待客的折背椅里。他今天穿了常服过来,腰间摘了配饰,衣色深沉,既显出了身形又显得气势冷清,没了前两天的矜贵意味。进店抓药看病的人果然走动得热络一些,逐渐习惯了他的样子。

老板去后院催促闵安煎药,闵安正站在人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拿着扇子看着泥炉,安安静静地煎沸汤药,待水面浮出沫子,又用筷子抹去一层。

清淡衣香逐渐走近,冲散了浓郁的药草苦味。

闵安坐在小马扎上不回头,李培南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发,见他发辫梳得漂亮,又不忍心拂散他的,只能背手站在一旁。

后院极为寂静,炉火烧得汤水咕嘟作响。

闵安只当身后没人,身后的李培南却不能继续矜持着姿势。他走到闵安跟前蹲下身,对着闵安的眼睛说:“我当真念得苦,汤药起不了作用,除非你回来。”

闵安持着小蒲扇隔在李培南脸前,依然不说一句话。李培南拉下闵安的手,闵安又举起来,就是不看他,也不让他看到。

李培南转到闵安另一旁,随手拉过另一张竹凳,坐在闵安身旁。闵安拿扇子猛扇两下炉火,蒸腾出一阵苦气,冷冷说道:“药沸了丢一块冰糖进去,待到凉透就能喝了。”

闵安起身就走,李培南挪一步堵在他身前,软语说道:“前面我错了,后面都改过来还不成么?你消消气。”

闵安回头冷颜冷眉对着李培南:“你改不改与我何干?我气不气又与你何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又何必一味纠缠?”

李培南一连三天遇见冷脸,没想到闵安竟然是这样固执,简直是不给自己一点退路。他发了狠心,将闵安拉到怀里站住,几乎要贴近闵安耳边说:“你掐着我的命,还想撇个干净,由得了你?”

闵安发怒挣扎,回道:“我避开还不行么?世子做什么又要找过来?留自己一条命不是更好?”

李培南冷冷说道:“心里念着你,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准我找过来?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当真体会不到想人的苦处?”

闵安闻言一怔,想起了消失不见的玄序。

李培南看见闵安发愣的样子,眼神直直的,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咬了一口闵安白净的脖颈,痛得闵安回过神瑟缩抖了一下,然后才在伤痕处吻住不放。

闵安直往李培南臂弯外缩去,含恨说道:“世子整死我吧,不用手软,我绝对不躲避,落个一了百了。”

李培南再伸臂捞住闵安的腰身,将他拉回自己怀里,闵安站着,再也不应话,哪怕听见李培南随后说了诸多的软语温言。李培南将软硬两种手法试了一遍,也不见起色,最后放开了闵安,凝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当真厌恶我?”

闵安吝于看李培南一眼。李培南低声道:“那就遂了你的意。”他抚平闵安的衣衫,摸了下闵安的脸,转身离开了后院。

此后不再来药铺,只唤侍卫来取药。

闵安了却一桩烦心事,长叹一口气。他拿着小扇子扇炉火,院门后伸出萧宝儿的半个身子,迟疑地探了探,晃得压花小帽上的珠玉流苏簌簌轻响。

闵安闻声转头,对上萧宝儿好奇探视过来的眼睛,有气无力笑了笑:“你都看见了?”

萧宝儿点点头:“世子好奇怪呐,干嘛要强迫人。”

闵安由衷称是,却没有答话。萧宝儿咬着指甲说:“安子还不知道吧,上次你套个布袋蒙住五梅一阵打,将他的头脸打痛了,你给他开个化瘀的方子吧。”

闵安扁了扁嘴:“我不会看病,也不会开方子,去找老爹要。”

萧宝儿踮脚朝后院竹架上的筛子瞧了瞧,眼神微异:“这么多草药,不如随便抓上两把,回去能就给五梅煎服出一帖来。”

闵安嗔道:“药哪能乱吃的。”

萧宝儿只在院门处踮脚:“随便抓,随便抓吧,反正他也不懂。”

闵安捱不过萧宝儿的缠劲,凭着师父说过的方子,当真抓了一些药材包了起来。他招手唤宝儿进来,宝儿却低头说:“五梅不喜欢我来找你玩,要我离你远些,我还是不进来了。”

闵安将药包抛过去,怒道:“那混小子嫌我打轻了是吧!”卷起袖子作势就要赶过去。萧宝儿抱着药一阵风地跑了,也不回头。闵安在后喊着:“药钱给了吗?”她连忙跑回来丢下一锭银子,又慌慌张张地跑了。闵安还在喊:“找你的钱怎么办?”她已经跑得不见人烟。

第四天,闵安来药铺继续上工打杂,没想到萧宝儿又来了。他拿出昨天多余的银子递过去,萧宝儿啃着梨子说:“赏你的赏你的。”

玉米站在屋檐上,看见萧宝儿手里有好吃的,跳下来抢了过去。萧宝儿与它嬉闹了一阵,险些将闵安的药炉子打翻。

闵安将两个祸害撵得远了些,回头问:“五梅不是不准你来找我么?”

萧宝儿被玉米抢去了随身褡包,只能啃着指甲:“我昨天回去跟他说了,世子抓着你不放的事儿,他听了很新鲜,还催我来看看,有没有后面的动静。”

闵安听后恼怒,但是对着萧宝儿,他就发作不了火气。玉米举着绣花褡包在屋檐上跳来跳去,挑衅萧宝儿。闵安看不过眼,搭着梯子撵它,萧宝儿往炉子瞧了瞧,听见汤药咕嘟嘟响沸,她干脆坐在小马扎上朝着罐子沿上吹气,嘟起嘴巴学沸水声音。

咕嘟嘟……咕噜噜……

闵安回来时不禁笑了。

午时,世子府里侍卫过来取药。闵安依照昨天的惯例,将炭火拨小,合着陶罐一起放进密封龛盒里。侍卫提起盒子放在加固的架子上,一路押着马车回到世子府。

重重垂拱门外,烟罗纱裙的婢女林立两列,候着侍卫先进了客厅,再像水流一般行走起来,端银盆、绞手巾、递滤筛子……各行其是。

管家亲自将龛盒打开,提出陶罐,揭开盖子,汤药还冒着热气。他接过滤筛架在青玉碗上,倒出了药水,不多时,客厅就漂浮着一阵淡淡的苦香气。

管家端起金盘,高举平齐于额,将青玉碗递到李培南跟前。

碧透通身的青玉里晃荡着黄稠色的药汁,专治相思之苦,微微泛着亮色。

李培南看到汤药颜色与昨日不同,只稍稍一迟疑,仍然拿起碗一饮而尽。

管家招呼婢女过来递手巾与漱口水,李培南强忍不适,面色如常做完所有事。他按住管家的话头,吩咐道:“母妃忌辰如常举行,不得有误。”

管家抬头看见李培南额上的汗,变了脸色:“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李培南坐回椅子里,强撑着说完第二句:“不准为难闵安。”

管家更是诧异,朝座上看去。李培南抿嘴运气,压制住心肺里的苦痛,却抑制不住喉头的腥腻,一缕黑血随后流出嘴边,滴在了他的礼服衣领上。

管家大惊:“快传军医!”

李培南坐着不动,脸色陡然苍白了不少,额上的汗水涔涔落下,不见擦拭。管家心急火燎地凑近过去,扯着袖口给李培南擦汗,跺脚道:“军医死了么!快抬轿子去搬!”

运药的侍卫见状噗通一声跪在了厅门口:“属下失职!千刀万剐难逃罪责!请管家发落!”

管家却是知道自家公子喝药不要旁人先试的道理,决计不能怪罪到侍卫头上。慌乱中,他记得公子说的第二句话,立刻醒悟了过来,大声唤道:“来人!将闵安请到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