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伊抿了嘴巴,恨恨的:哼,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别说我这辈子不能嫁人,就算嫁也不会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到找你这样的!还乐?不哭就是好的!

照片拍好了,领证过程就很简单,两个人都是初婚,不需要什么特别证明,核对完身份就可以颁证。只不过,要走个宣誓的过场。

宣誓厅里铺了红毯,装饰比接待厅多很多,反倒显得有些过了。两人都觉得太生硬,没再要求拍照留念。

以前不知道领个证还得宣誓,发誓要相亲相爱、要孝顺父母、还要好好教育子女。规定动作,规定誓言,像被老师拎起来读课文,简直好笑。

南嘉树边读边瞥了身边一眼,她低着头,声音基本听不到,栗色的发垂下来,阳光里很柔顺的光泽。侧颜看不完全,只看到精致的小鼻头。小时候开心大笑就会耸鼻,特别可爱。

想起刚才那张照片不觉在心里笑,刚知道她套房子的时候,觉得小姑娘长大了有点长歪了,现在又觉得,除了安静了些,没什么大变化。

哦,不,更漂亮了。

从民政局出来,阳光很好。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手里的结婚证,手指反复摩挲着,居然不嫌红得反光耀眼,还轻轻地,舒了口气。南嘉树笑笑,把自己那本也递到她手里,“行了,拿着自个儿玩儿吧。”

已经是中午,南嘉树提议去吃午饭,苗伊推辞,说她带了午餐盒,想早点回去上下午的班。他说不行,还有事要交代,而且,你不该请新婚老公吃顿饭吗?

相比他做的,这个要求算很低了,苗伊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看街对面,“小叔叔,请你吃面行不行?”

南嘉树看过去,那是家早餐铺子,中午只提供一种主食:大汤锅卤牛肉青菜面。心想这个小抠门儿,不过,好吧。

没开车,两人过了马路进了小铺子。给他点了大碗面,苗伊拿出自己的午餐盒。

粉色的小饭盒,自己手擀的瓜丝薄饼蔬菜卷,薄得能看到里面红绿相间的菜和胡萝卜丝,包得很精致,斜切成几小块。

“凉不凉啊?”南嘉树忍不住拿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巴,里面的蔬菜撒了白芝麻、又用盐、糖、香菜、醋、麻油调过,配着劲道的瓜丝薄饼,喷香爽口!嚼了一块,又夹了一块,“你平常午饭就吃这个啊?难怪瘦得打飘儿了。”

一共就三个蔬菜卷,切成九小段,他当成配面的小咸菜很快就吃掉一整个。苗伊撅了下嘴,这不更要飞起来了么?不过看他好爱吃,她就只夹了一块,其余的都留给他,这家伙也不客气,很快吃光了。

他的面来了,好大一碗汤面。他跟店家要了一个碗,把上面为数不多的肉片都夹过去。

苗伊看着他拨碗,时隔这么多年,挑面的姿势还是这么笨!小时候一起在天台吃饭,她嘴馋,总想吃小叔叔碗里的,他手笨,常溅汤出来弄脏她的小裙子。现在,要弄脏他自己烧包的粉衬衣了。

苗伊忍了笑,接过来,汤汤水水地分了小半碗出来,又把肉片夹了一半回去给他。

“苗儿长大了啊。”

“嗯。”

两个人笑,低头一起吃。

第8章 老公大人

吃完午饭出来,走回民政局大院,苗伊琢磨着一会儿回到单位该怎么把这件事公布。是直接复印了结婚证、填好申请表交到组长办公室呢,还是像钱笑笑她们一样,先欢天喜地地让全科室的人知道?

那种热闹的场面,不管大家平常关系如何,总归少不了八卦和人情,还有个别嘴巴刻薄的直接就连说带笑捅破是为了房子的。她平常就很闷,别人的场面都不太会凑热闹,现在突然成了主角,别说招人眼,自己能招架得了么?

而且…

想着想着眼前就出现一张清秀的脸,她的搭档:简风。

简风是高她三届的师兄,自从苗伊进了翻译社可以说是手把手地教她,如今两个人合作已经是固定组合。如果不区分工作和生活,这是她平常说话最多的对象。

这两个月苗伊一直在忙着找人“结婚”,顾此失彼,根本不懂像小叔叔说的那种“以真做假” ,能考虑周全地提前造舆论,也或者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根本就不会成,所以除了娄小云,她连一点迹象都没有显露。

记得那天在会场工作间休息,简风还开玩笑说,这次分房是一桩严重的歧视单身狗事件。当时她和他一起笑了,默认的笑。

现在她居然结婚了,是不是应该在告诉大家之前先告诉他一声?可是时间好像又有点太晚了。不是她不想说,是一切太快,她怎么会知道最后竟然嫁给了隔壁家的小叔叔…

低着头,正午的阳光下自己的影子都踩不到,明晃晃地晒着。刚刚拿到结婚证的喜悦因为这后续一系列将要面对的麻烦变得有些淡…

“苗儿,来。”

苗伊抬起头,见南嘉树站在院子当中正拿手机比量着。

苗伊走过去,正要开口问,被他一把揽进怀中从身后抱了。苗伊惊得仰头看他,就那么一瞬间,她已经被放开,扭回头,才见他手机上一张两人的自拍照。

照片上他笑得很帅,低头侧向怀里的人,她正仰起头看他,侧颜看不出惊讶的表情,嘴巴微微张开,平面的角度像是亲亲地贴着他的颈窝。他们依偎的身后隐约露出民政局盘满藤蔓的小楼,红墙绿荫,上个世纪中的古朴。

角度正好,很随意,很亲。

苗伊轻轻抿了抿唇,知道他这是在做证据,于是很努力把自己脑子里的混乱驱散。见他又张开手臂,她很乖地靠进他怀里,任他揽了腰,低头磕在她肩头,一起看着镜头。

一连串动作太熟练了,小叔叔就是小叔叔,随便一个pose都这么帅,甜蜜得她都快要信了。苗伊不觉抿嘴儿一笑,抬手轻轻地在他手中按下快门。

大概拍了五六张,他收起手机,“走吧,上车。”

“嗯。”

民政局到远油翻译社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上了车,他就开始教她怎样描述恋爱约会的细节,依然不能编故事蒙人。

苗伊为难,说这怎么可能?求婚是真的,照片是真的,可根本没有过的约会哪来真的?

“怎么没真的?”他扭头瞥她一眼,“小时候我见天儿带你出去,那不是约会是什么?”

啊?苗伊愣了一下,“你是…让我把你和别人的约会说成是咱们么?”

“小笨蛋!”南嘉树笑了一下,大转过红灯,“首先,我和别人那也不是约会;你见过带着孩子约会的?有你在中间儿待着,还约个P啊。其次,你个小P孩儿,就是真看见约了又懂什么?现在让你复述还指不定要出什么笑话儿呢。”

哼,说的好像很嫌弃她这个灯泡似的,忘了当初是怎样求着带她出去做挡箭牌的。苗伊皱了下眉,“那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问出来,他居然没有马上答,直到拐到一条大树遮荫的小路上,才开口,“就咱们那个时候在一起的细节就够用。”

“啊?”这一次苗伊实在忍不住,“咱们的细节?”

“对啊,想想那时候小叔叔带着你是什么样儿,你照着说,能齁死一票人。”

噗,至于么?除了吃就是吃吃,人家哪个男女朋友是这样的?

苗伊正要反驳,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也是秋天,周末小叔叔带她去跟一个姐姐看电影,是儿童非常宜的动画片,结果她还是很懂事地枕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回来的时候背在他背上,睡得像条小死狗,等快到家的时候醒了,才发现错过了卖棉花糖的小店。当时她就哭啊哭,死活不肯回去。

大街上他抱着哄,她还是哭得东倒西歪、鼻涕眼泪的。没有手绢也没有纸巾他只好拿耐克运动服给她擦,最后依然拗不过,又带着她返回去。

那天天气很好,有很漂亮的星星。牵着手,一蹦一跳地回来。棉花糖很好吃,剩了一点,用手捏成一小团,黏黏地塞到小叔叔嘴里。

“这样…行不行啊?”她没谈过恋爱,男女朋友在一起是这样甜蜜吗?女孩是不是太作了?

“怎么不行?你说男朋友抱着你一起玩水滑梯,谁会想到你只有四岁?”

这倒是的,那个时候,北方来的小叔叔很不适应南方的湿热,基本隔天就会去水上游乐场。即便男女同学有一堆,不需要小灯泡,苗伊也是必不可少的小跟班。

每次她都穿了救生衣,可小叔叔依然不会离开她左右。如果真的是男女朋友,那好像是挺甜蜜的,不过,苗伊问,“那咱们约会就都是玩儿啊?”会不会太高中生了?

“谁说的?你六岁生日,我正好回去参加会考。你个小傻子,非要留一块生日蛋糕,一直放在冰箱里,放了一个多礼拜。我一下飞机,大半夜的,你趿拉着拖鞋蹿过来端着那块过期蛋糕非要我在平台上吃。还得给你唱生日歌!”

噗嗤,现在提起来他还咬牙切齿的,苗伊笑,“可是你都吃光了。”

“是啊,也是视死如归。” 说着,他扭头看她,“男朋友好不好啊?”

“嗯,”苗伊笑着点点头,“你还从京城给我带了一串核桃雕的项链。”

“不带不行,不然又要跟我滋儿嘎闹。”

苗伊笑,车窗外树荫遮不住阳光,照得暖暖和和的。

“现在,会说了吗?”他问。

“嗯。”

“跟男朋友谈了几年啊?”

“两年。”

“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他忙,又是异地,周末才能在一起。天气好就出去玩,下雨天就一起看书,能很安静地待一个下午。”

南嘉树笑,“听着倒浪漫,可男女朋友不会很‘安静’地待一个下午。”

墨镜遮着都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笑,一下懂了他在说什么,苗伊抿了唇,阳光晒得脸颊稍稍有点烫。

“这种亲密就不能实战演习了。不过,你们女孩儿应该也不至于问这种细节,你随便说,错了也没关系。”

“…嗯。”

到了翻译社楼下,十二点一刻。

南嘉树早料到远油集团即便是分在外面的挂靠单位也不会寒酸,不过还是没想到一个翻译社能有这么大的排场,除了四层主楼,还有左右两个翼楼。楼前有花坛、喷泉,一并围在红砖矮墙里;院门上是金色的门牌和名称,还有远油那个著名的桔色LOGO。

泊在楼后停车场,熄了火。

“今天谢谢小叔叔,那我走了。”

“时间还早,咱说说话。”

苗伊想想也正是午休时间,这一走,要到一年后离婚才会再见到小叔叔了,于是轻轻点点头,“嗯,好。”

南嘉树回身从座位后拿起一个袋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苗伊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沉甸甸一个盒子,是今年最新款的苹果手机,惊讶地扭头,“还要以真做假么?

“啧,”他不满意地咂了一下嘴,“怎么什么都成假的了?这不是给媳妇儿的。这是小叔叔给小灯泡儿的。”

“哦,我,我不要。”苗伊把袋子合上就往回递。

“拿着。”南嘉树不接,“那天我来不知道能碰到你,太难得了,怎么不得表示一下?”

太难得了…

十六年,在南嘉树的生活里桃圃三年高中早已变成了一个长期屏避的微信群。再次回到老楼,一踏入,所有的记忆复活,竟然最先看到的就是从楼梯上跑下来的小人儿。粉嫩嫩,那么鲜活。

所以,他才会探望老邻居。原本只是想打听一下她的消息,没想到,她居然在。

意外么?很意外,更意外的是她一张嘴,带了软软的京腔。小丫头是道地的江南女孩,根本没有卷舌音,因为被他嫌弃,每天都在他的教导下学说话,没想到,居然给她永远留下了。

听她小叔叔叫出口,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很想抱抱她…

“你都请我们吃饭了,怎么能再要你的礼物。”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而且,我有手机。”

“你那手机可以砸钉子去了。”见她还是执着地举着,南嘉树接过来,取出盒子拆开,“诺基亚都卖了,亏你怎么还留着这么个老古董。”

“哪有那么老…也是触摸屏的。”

“触摸屏?”他嘴角一弯,“微信都触不动吧?”

“我真的不要。”眼看着那漂亮的白色机身被剥出来,苗伊赶紧推辞,“小叔叔,真的谢谢你,我不要。”

他笑了,“小时候就听你说:我要这个,要那个。现在长大了是吧?”

“不是,小叔叔…”

“别急着说不要,”说着他把手机打开,递过来,“喏,看看。”

苗伊看过去,手机的壁纸是一张旧照片。夏日傍晚,一个大男孩笑看着镜头,白色的T恤湿透了贴在身上,短袖卷在肩头乍着胳膊,头发水洗了一样,滴滴嗒嗒,热气腾腾;背上一个四五岁、干净白嫩的小丫头正在舔着冰淇淋,鼻头沾了一点点的巧克力。

金色的夕阳里,很开心的两个人。

“呀…”苗伊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是第一年的暑假,每天不管多热,小叔叔都要打球打一身臭汗回来。但是她都不嫌的,趴在他背上去买冰淇淋。

“那天见着你就想起这张照片,回去我就翻,好容易才把那本旧相册找到,扫描了。”

“真好。”

“好吧?那两年这个小胖妞儿吃了我多少冰淇淋,现在给个手机还算事儿吗?”

苗伊怔了一下,抬起头。他侧在她身边,正好对着她的眼睛,“这么多年,老楼都要拆了,哪还能想到再见到小灯泡儿。不该送个礼物吗?”

“可我…什么都没给你准备。”

“怎么没有?你都嫁给我了。这礼还小啊?”

他像很多年前一样爱开玩笑,可这一次苗伊却笑不出来,蹙了眉,“对不起…”

“哟,惹着了?”南嘉树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逗你呢。没事儿,啊?”

苗伊没吭声,低头拨手机,发现里面存了一个号码,名叫:老公大人。

苗伊笑了。

“嗯,这下可丢不了了。当初走的时候还说给我写信,就是小鸟儿空叫唤了两声儿,就听脆声儿了。”

“我写了的,”苗伊争辩,“寄给外婆,可那个时候你已经回京城高考,没有地址也没人给我转。”

她的眼睛清亮得像小时候信誓旦旦要给他写信一样。只是,当年分别的时候她才刚上小学,没有人在意他们还联系不联系,包括南嘉树自己…

“苗儿,”

“嗯,”

“不是我高考之前你爸妈就把你接走了,什么时候又回来的?”南嘉树记得小丫头的爸爸是做地砖生意的,好像做得很不错。很宝贝她,小裙子一箱子一箱子的,每天打扮得像个小蝴蝶。

“十四岁。”

“为什么?”

她捏着手机,没吭声。车背在楼后阴影里,小脸安安静静的,显得越发白。

南嘉树皱了下眉,“他们就是那个时候离的婚?”

“嗯。”

车里静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苗伊看着他,“那我收下了?”

他笑笑,“嗯。里头存了我的简历,你回头看一下,别自己老公是干嘛的都不知道。”

“哎。”苗伊答应着把新手机放进背包里,“那我上去了,小叔叔。”

“得改口了吧?当心别人听到穿帮。”

“就当给老公的昵称好了。”

“哟!这就出师了。”

他一挑眉,苗伊笑了。

“行了,去吧。”

“嗯。”

“别怕,有事儿给老公打电话。”

她笑笑,开门下车。

第9章 作了个大死

午休时间还没过,人们都还在餐厅,翻译社大楼里冷冷清清的。苗伊刷卡进了门,没直接往三楼办公室去,在一楼拐角处找了个小会谈室,轻轻关上门。

打开新手机,把那份简历找了出来,按照小叔叔的指点开始了解“老公”。

一页,又一页…

文字在眼睛里飞快掠过,却根本赶不上心跳,如果不是几分钟前他还在身边,模样和语气和他十五岁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苗伊一定会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

分开的时候他是回去高考,既然学工又选择回凌海,不用猜也理所当然是那所著名的C大,这是这份简历上唯一不令人意外之处。可紧接着,还没到毕业季他就回了京城,而录取他的地方是那个如雷贯耳的科研机构。

那不是个学校,那是科学家云集的地方。硕博连读,师从业界泰斗。

再然后,在这个特殊的行业里,苗伊知道的几乎所有知名大项目都出现在他的履历上。而其中最为瞩目的,是在战火纷飞的地方。翻译社里的老处长当时带队在那里,据说最后是举着国旗上的飞机。而他在的时间,正是最后一批。

人生走这里,成功就该定型,继续走下去,他可以成为导师、成为专家,参与别人根本无法靠近的重大科研项目,在行业历史上留下南嘉树的名字。可是就在毕业的这一年,他做出了人生当中一个特别小叔叔、特别任性的决定:离开机构,转做企业。

他受聘的公司是CNE,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是两个美国常春藤毕业生。这个特殊的行业近些年开放政策才允许民间企业进入,而CNE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一跃成为业界翘楚,规模发展到今天,不亚于任何一个设计院,是凌海设计院唯一搭档的私人企业。更因为完全西化的管理模式、优厚的待遇,成为极具竞争力的雇主。

他加入CNE的时候,这家企业才进入中国不久,想那个时候,又有几个人能看到今天的辉煌?

当仁不让,他是CNE的总工。

再出现的项目他就不只是参与,而是负责,其中包括两年前苗伊刚毕业时实习的、远油集团的长风项目。那个时候她天天都很紧张,喉咙肿痛,生怕过不了实习期,却不知道楼上的总工办公室里坐着小叔叔南嘉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