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了。” 他微笑着说。

难道是…不会吧?!苗伊忙转身走过去,推开小阳台门。

雨丝轻撩的夜晚,脚下是尧古区繁星点点的夜景,踮起脚尖,远远地才看到了十字架的尖顶,果然是那座百余年的圣彼得教堂!这么远都能听到啊…

“音量达到一定水平后,传播效能取决于它固有的振动频率,直接决定你的响动感觉。如果留意,它早晨可以叫你起床。”

好美的夜晚,竟然不觉得冷了…

“小叔叔…谢谢你。”

“就会空口儿谢!”

她犹豫了一下下,张开手臂,抱抱他,仰起头,他笑了。

好暖和。中央控暖的房子,楼下楼上分别调控。带她回来后,小叔叔又特意调高了两度。

楼上除了主卫外,客卫也是全套配备。可以有自己单独使用的洗浴和卫生间,苗伊悄悄放了心,这样真的方便不少。小叔叔帮她把行李放到房间,她就迫不及待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浴室里准备了崭新的毛巾和浴巾,苗伊本来是不打算用的,毕竟只有这么两天,没必要再浪费。可一看那粉嫩的颜色,想起小叔叔的话:这也是冰激凌,“你不吃掉它,它就化了”。她不用,他就变态了。苗伊笑,决定用新的。

小米粥暖腹,热水澡暖身,整个人又清爽又舒服。

简单吹了下头发,苗伊就关了房门坐到写字台前。写字台本身也带书架,参考资料和字典都摆整齐,再也不用堆得满都是。

整理好已经快十点了,她得抓紧时间。

南方湿冷的天,在家里这个时候就要裹着被子才能打字了,可是在这里,她只需要穿着睡衣就可以很自在地干活儿。

一切就绪,手指飞快地敲击起来。

这一本资料已经翻译到了最后的章节,不应该再碰到任何专业难点,进展很顺利,可谁知刚刚做了一个小时,就在章节附件里遇到了预算评估的专业分析。

前面从来没有遇到过,连词汇和技术点积累都没有,每走一步都像是新的课题。苗伊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经常要在翻译出字面意思后还有查资料核实,直到遇到了一个缩写:OOM。

这是什么?因为是草稿,缩写都还没有特别做批注。苗伊仔细回忆、翻找,也找不到有关这个词的提要,可糟糕的是,还在下文中不停地出现,几乎到了影响全局的地步。

必须找到!却无从查起,而百度出来的结果:“内存溢出”或者…“法力耗尽”,什么鬼??

折腾了快十分钟,一筹莫展,这可糟了,实在不行找老师?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怎么好意思…突然,苗伊一激灵,哎呀,她怎么这么傻?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在小屋闷头翻译,隔壁房间里就是南大总工啊!

一下就乐了,趿拉着拖鞋就往外去。

门虚掩着,里面流出轻音乐,苗伊叩叩门。

“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见他一身短袖、运动裤也坐在电脑前,看着她,“你怎么还没睡?”

“小叔叔,OOM在Estimate里是指什么?”

“OOM是Order Of Magnitude的缩写.”南嘉树解释道,“数学概念是数量级,通常是指一系列 10 的冪,即相邻两个数量级之间的比为 10,一般用来描述一个数在一定范围的大致位置。用在Estimate上么,就是指评估在一定范围内的准确性。”

“那是在概念性预估的时候?”

“对,一般是Class 5和Class 4,有时Class 3也会用。主要是投标时的早期预算,或者是项目的可行性评估和设计转换时的成本影响,这个时候项目范围本身还没有一个清晰的界定,所以就用到在一个很大范围里的相对准确性。”

“哦,我知道了!谢谢!”

小丫头转身,南嘉树叫,“哎,你不睡觉干嘛呢?”

“一点工作处理一下!”

像拿到了一把钥匙,一下子全部解开,后面的翻顺畅得译连一个生僻词都没有。

没有关房门,苗伊一边飞快地敲着,一边听着小叔叔房间里隐隐流出的音乐,第一次,不是她一个人…

第44章

周五。

今天是会议的最后一天, 自从周三上午的讨论会后, 南嘉树就没有再出席。

樊津项目FEED已经在收尾阶段,一期的工程范围总算在不断地修改当中基本确定。这本来就是个常态,做项目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但是, 国字号大业主方有很多特别的框框架架,再加上御用设计院江州设计院也在做看门人的角色,工作做起来多了很多除项目以外的繁琐程序。

预算基线一直在修改, 几次审核后还是没有最后批下来, 而下周的工程进度会却要如期进行,再加上CNE江州分部即将设立,南嘉树这段时间几乎二十四小时在线,除了每天凌晨短暂的休息,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顾及其他。

原本周二上午发过言后他只需要与会交流就可以, 可昨天却接到大会主席团的邀请, 要求他在下午的总结闭幕上再做一次发言。这对CNE是难得的机会,总裁张星野直接打电话说:要把雇佣军的牌打出王牌军的气势。

南嘉树:扯特么淡!

一早就到公司与项目组开会,等赶到交流会会场的时候已经十点半。

南嘉树刚坐下戴上耳机,旁边的蒋航宇就用铅笔戳了戳他,“晚了, 你媳妇儿刚译完。”

果然,耳机里是简风的声音。南嘉树白了蒋航宇一眼,放下耳机,看向台上。

今天是闭幕会, 幕布打开,同传翻译箱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她。一身帅气的制服,挺着笔直的小腰,两腿相叠微微斜向左侧,很标准的姿势;带着耳麦的小脸显得比平常略圆,手里的笔走走停停,应该是在记录简风的缺漏。

第一次看她工作的样子,小脸很严肃,表情很专业,可惜天生一双睡不醒的眼睛,怎么看都可怜兮兮的,南嘉树忍不住嘴角一弯,两天没见她了,还真是有点想。

自从周二晚上把她接回家,他就忙得不可开交,夜里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早晨他起床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不过,每天都有早餐三明治和煮好的咖啡等着他,而且,咖啡盘上总会放一张字条:早安,小叔叔。

小丫头的中文字端端正正的,像小学生,不过,比微信可爱多了。

南嘉树一边听台上的报告,一边忙着修改发言稿,今天凌晨回到家才赶着写,中午又要跟北美油管公司的人共进午餐,没有时间再做修改。

一段发言结束,趁着主持人衔接议题的空档,蒋航宇凑过来,“老南,难得你在,哥儿几个商量今儿晚上出去聚聚,老地方?”

南嘉树没抬头,“没空儿。”

“啧,”蒋航宇骂:“你丫真重色轻友啊?就特么你有媳妇儿是吧?人家老吴国庆刚结的婚,蜜月也没见你们这么黏糊!”

“黏糊什么?我都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少矫情,那不在台上呢么?非得楼上开房才叫见啊??”

“滚蛋。”

“晚上带着她呗,哥儿几个见见。”

“不行。”

真特么干脆!可瞧兄弟的脸色,铁板一样不透风,蒋航宇知道这是没戏了,有点牙痒,“行,藏着吧,不让人知道,是不是觉得这样跟偷//情似的特刺激?”

“少找抽啊。”

蒋航宇笑,“证都领了,还非得等婚礼才让告诉哥们儿,啥时候变得这么‘事儿’!不过这倒提醒我了,你婚礼打算在哪儿办?京城还是凌海?还是跑到东南亚小岛上来场浪的?我一个哥们儿是做旅行社的,需要说话啊。”

正好台上又开了新的议题,没等他搭话,蒋航宇坐回位子去。南嘉树手下的笔停了一下,想象着一下小丫头穿婚纱的样子,轻轻吸了口气,掏出手机:

老公:今儿晚上我回家吃饭,接你。

下午会议闭幕,本行业的各大设计院、领头企业当家人都悉数到场,会议直接延时到了将近七点。

整整五个小时不停歇的传译报告、提问、讨论,虽然有两个人相互交替,也是非常大的工作量。别说翻译,长时间一字一句地集中精神都是巨大考验,南嘉树听着都累,不停地喝水,苗苗儿的声音到最后一个小时终于出现了状况,尾音有点哑,不过发音和语调还是一如既往,非常坚韧地没有丝毫改变。

还有简风,南嘉树偶尔听了他一次,跟苗苗儿一样镇定,不急不躁,果然也是一把好手。

会议结束,随在南嘉树身边往外走,蒋航宇顺便再做确认:“老南,你不是下周又要去江州么?今儿晚上跟哥儿几个坐坐吧,保证不耽误你回去抱媳妇儿。”

“不了,下回回来再说吧。”

“别介啊…”

蒋航宇话没说完,就见逆着人流走来一个人,“哟,小嫂子这就来接了啊,看得还挺紧。”

南嘉树也看到了她,小丫头制服都没换,急急地在人群里寻找着,他赶忙招手,“苗苗儿!”

苗伊看到他,快赶了几步过来,冲旁边的蒋航宇轻轻点了下头,就对他说,“我打电话了,你没接。”

“嗯?”南嘉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哦,放静音还没打开。我这正要去往你那边儿去呢。”

“哦,那个,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跟师兄去吃饭,你先走吧。”

南嘉树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去吃饭。我得赶紧走了。”

小丫头说完扭头就走,深海蓝的制服很快就被男人们的深色西服淹没,只有一双修长雪白的腿不时地在他的视线里出现。

“哈哈…”

看着兄弟皱着眉的样子,蒋航宇笑死了,“你特么也有今天!”

南嘉树咬牙,想骂,可没找着词。

“走吧,小嫂子比你可义气多了,累了一天还不许人家放松一下,咱也喝去。”

“不去!”

周末的躁动随着车流不停歇地奔向凌海的各个角落,没有雨声的夜却像凝固在了窗外,一动不动,直到远远地传来轻柔飘渺的钟声…

九点了。

南嘉树停下键盘上的手,瞥一眼手机,没有关静音,依然很安静。想想也难怪,七点会议才结束,那么多人和车单是离开就要耗些功夫,再点餐吃饭,到现在,时间还早。

继续工作。

五分钟后,拿起手机。

老公:回来了么?我去接你。

没有回复。

其实,不担心她的安全,简风看起来像是个稳当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南嘉树心里总觉得哪儿不对。

小丫头不是个喜欢热闹的,可她很明显挺在乎她那个师兄,累了一天还愿意跟他出去吃饭不奇怪,可制服都来不及换就跑来,好像很急的样子,至于么?想起她当时的表情似乎也没觉得多开心,那么口无遮拦的表达都没激起蒋航宇的调侃。

不对!

南嘉树拿起手机腾地起了身。

电话拨通了,两声之后拨号音忽然成了铃声,清晰地从走廊来。南嘉树赶忙从房间出来,没等他往楼下走,大门的钥匙已经在响。

门开了,她走进来认真地锁好门,转身,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二楼栏杆旁的他,沉重的公文包和电脑包勒得肩膀都塌,却不知道放下来,好一会儿,才叫,“小叔叔…”

居然带着哭腔!南嘉树心一揪,大步往楼下去,“这是怎么了??”

小脸白白净净的,很漂亮,可是没有颜色,在暖色的灯光里像秋露打了一样,凉凉的…

南嘉树皱眉,“出什么事了?”

“他…知道了。”

“谁?知道什么?”

“简风,我师兄…”苗伊轻轻咽了一下,“他知道…我们是假婚了。”

南嘉树一皱眉,“是么?他怎么知道的?”

“周二那天中午…他去给我倒热水,回来…就没进来。然后…听到我们说话,听到我叫你‘小叔叔’…”

安静了一会儿,她微微笑了一下,“知道就知道了,反正…我也不想再装了。”

大手握了她的肩,南嘉树轻轻把她搂进怀里,抱紧。低头,看着她干干的嘴唇,“苗苗儿吃饭了吗?”

第45章

房间里很安静, 水晶吊灯没有开, 只有壁炉里燃烧的圆木,暗红的火光暖暖地照着整个客厅。

站在玄关,抱着她。问了话也没答,小脑袋轻轻地靠在他胸前, 像一只疲倦的小鸟。

肩膀上沉甸甸的背包拽着她的衣领露出毛茸茸的发和雪白的脖颈,他想该把包先给她卸下来再抱,可是, 第一次, 她的手臂乖乖地垂在两边,完全没有抗拒他的怀抱。

低头,能嗅到她头发上儿童香波的味道。这是她小时候用的牌子,他买来纪念版放在她浴室里,本来是逗她玩儿的, 谁知她真的在用, 好乖,忍不住轻轻嗅在上面…

“小叔叔…”

“嗯,”

“我是不是…特别…”

小声儿在他怀里起了一句又嗫嚅,南嘉树把耳朵凑上去,“嗯?特别什么?”

“傻…”

“哦, 这可不好说。”

静了一下下,胸前的小脑袋轻轻抬起来,四目相对,一张酸酸的、愁得不知所以的小脸。南嘉树笑了, 很想蹭一下她的鼻尖,看能不能把泪蹭出来,可是,忍了。

抬手把包从她肩上卸下来放在地上,牵了手一起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La-Z-Boy肌肉型的沙发庞大又饱满,她一坐进去就被包围,黑色真皮上突出着雪白的衬衣领口和白净的脸庞,显得人越发瘦弱。

南嘉树蹙了下眉,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拢着,看她低着头,两手捏着钥匙环,发出无措的声响。

大手轻轻抚起她垂下的发丝,“跟小叔叔说说,今儿他是怎么质问你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也没有,就是说…没想到我会这么做…”

师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可是苗伊听得出那其中的克制。从来没有见过师兄发火,他是她见过最有涵养的人。不敢抬头看他,失望,也许是人类情绪里除悲伤之外最能感染人的…

“他说…这么荒唐,把自己的名誉、信誉…还有前途都当成儿戏,还说…还说…”

一整天消耗的嗓音本来就疲累不堪,现在这两个字重复了两遍也说不下去,南嘉树不得不低头,“还说什么了?”

“还说…把南工也给拖累了…”泪终于从堵得发痛的嗓子漫进眼中,“我是那种看起来就会让人同情的人…只是旧邻居而已,南工仗义,可我…不应该这么滥用你的好心…”

唇颤颤的,她抿了抿依然干干的,平常一闭嘴巴就会嘟起的唇珠已经爆起了皮,似乎一碰就要破,看着都疼,南嘉树皱眉,不吃不喝,怎么给焦心出来的?

火光映在眼里,好大一大颗泪,也不敢掉,她不得不轻轻提了口气,才慢慢地忍回去。

“…师兄说,他刚进社的时候,社里分过一次房子。从分房到最终产权过户,有的耗了将近三年。在这期间,如果恢复单身又没有子女,社里是可以重新调配的。”

三年…小叔叔正值风华,要耗给她三年?

师兄说得很隐晦,可是苗伊听懂了:这三年,即便社里没有人怀疑他们,假夫妻又怎么坚持?如果小叔叔能做到,她于心何忍;如果小叔叔做不到,有女朋友,有心爱的人,合情合理,可南工的名誉就会受到极大的损害,完完全全都是她的错…

“要累你这么久,影响生活,又影响声誉…”声音已经哑了,很难听,苗伊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自己的声音,“…而且,这么长的时间,我一定做不好,会露破绽。社里一旦知道,绝对不会姑息,犯这么严重的错会在远油通报批评,更会连累你在业界的名声…”

钥匙链翻来覆去握在手里用力,终于嵌进肉里,痛了,她才抬起头,碰到他的眼睛,鼻子一下又酸,“小叔叔,对不起…当初我如果不那么任性,听你的话,就不会把你卷进来,陷入这样的境地…”

那个时候她真是想钱想疯了,在她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想要那二十万,太想要了,什么名誉,什么清白,她都不在乎。可是,现在她才知道,把光芒闪耀的小叔叔拖入了她这潭泥沼,会让她这么难过…

一颗泪滴终于滑了下来,“小叔叔…”

那天她疼,疼得厉害,女孩最隐私的生理期都曝露在他面前,她哭,趴在他肩头呜呜的,他抱着哄,只觉得像小时候;可现在,就一行泪,白净的小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凉凉的,却揪得他心疼。

南嘉树抬手,拇指轻轻给她擦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回来的路上,我都想清楚了。”苗伊轻轻抽了抽鼻子,“我们马上离婚,在初审下来之前我就撤回申请。我会向组长解释清楚,师兄说,组长其实一直都有怀疑,因为是我,她才没有追究。至于其他人,嗯,我们可以…晚一点告诉。”苗伊忽然想到蒋航宇,心里的内疚更加难忍…

“就这么决定了?”

“嗯。”

“哼,”南嘉树笑了一下,“这么说,你跟你师兄两个聊了会天儿就替我决定离婚?”

“…”苗伊怔了一下,有点没听明白。

“苗小一,你结婚了,不是一个人了,你知道么?以后不能随便听别人一句就自己忙着做决定,尤其是在关于你老公我的问题上。”

“小叔叔…”

“什么假婚?国徽底下领的证,谁特么敢说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