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宋笙很平静的和屈衍仲告别。屈衍仲站在栏杆后目送她离开,久久没有收回视线。他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宋笙看似任性,其实是个很明事理很自律的姑娘,下一次见面,也许要隔上许久。

然而屈衍仲错了,才第三天,屈衍仲就看到宋笙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我回了一趟家给你带了点东西,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肯定不习惯。喏,你的剃须刀还有你最喜欢的内裤我都带了,还有我在家炖的鸡汤,保温瓶装着还热着呢快喝了。”宋笙对自家男人的心理活动毫无所觉,给他塞了一通东西后就笑嘻嘻的看他喝汤。

屈衍仲面无表情的喝了一碗汤,就听宋笙说:“我老叔不让我住这里,我说我不住这里每天来瞅你一眼就行,他也不肯,后来我撒泼打滚他才勉强同意了每三天来看你一次。萌萌你有什么想要的和我说,我下次来带给你,放心,这是咱地盘,开点小后门妥妥的!”

“往返一趟多久?”屈衍仲突然开口问。

“也就十来个小时吧。”宋笙不怎么在意,又给他倒了碗汤。屈衍仲默默喝汤,没再说话。

后来的日子,就如宋笙所说,每隔三天,她一定会从s市过来看他,带一堆东西,撒泼打滚,絮絮叨叨说上一整天。

她说她的工作,说她新认识的朋友,说最近吃了什么学会了什么新菜下次做出来带给他吃,说阳光孤儿院那些孩子特别难哄但是也被她哄住了,说她最近捡了个孩子也送到阳光孤儿院里去了,大家庭又多了一个人,说楼下大爷家的狗生了狗崽子送了她两只,她给送到孤儿院里那些孩子都特别喜欢。

一待就待一天,晚上和他一起挤那么一张小床,第二天笑呵呵的离开,从到这里之后,屈衍仲就没见她有过什么不开心的表情,笑呵呵的来,笑呵呵的走,俨然不把这里当成监狱的模样。曾经屈衍仲觉得她在勉强自己,可是宋笙却笑着摇摇头告诉他,她那是容易满足。

只要他不是永远离开她,只要还能见到他,经历过几次差点阴阳相隔的宋笙觉得这样就已经十分幸运了。

整整一年,风雪无阻,无论天气如何恶劣,或是她在外面怎么忙碌,这三天之约宋笙都从来没有爽约过。

k岛在海上,每次来这里都需要坐船,有好几次屈衍仲坐在监狱的房间里透过小小的窗看到外面灰色的天,听到那翻涌的海浪,觉得也许宋笙这次来不了了,都能在下一刻看到那个人带着一如既往的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和他打招呼,说一句:“我回来了。”

就好像,这里才是他们那个温馨的小家。

“你在这里,这不是家哪里是家?天气再恶劣也得回家啊,不然你要担心的。”换了一身居家服的宋笙坐在小铁床边上塞给屈衍仲一条毛巾,“好了别废话了给我擦头发,外面风好大啧啧冷死我了,你冷不冷要不要我下次给你带棉被?”

话题无数次都是这样被转移的。屈衍仲以为他们会这样一直到三年后,等到他等到那个机会从这里光明正大的离开,一起回到那个家,然而仅是两年后,宋笙就突然的,再没有来过。

开始屈衍仲以为她只是实在太忙,或者生病了没法来又不敢告诉他,可是接连一个月她都没有出现,而他几乎夜夜惊醒,每次都会梦见她出了事,于是他终于没法冷静,要求见宋雁度。

宋雁度没来,来的是宋笙的爸妈和哥哥。看到三人神情憔悴来到这里的时候,屈衍仲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等他们说出了宋笙的事,屈衍仲依旧无法相信。

“之前没找到尸体,我们也还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没告诉你,可是昨天晚上,她的尸体找到了。她是在追击一伙拐卖儿童妇女的恶徒的时候,被杀害的,她是我们的骄傲。”宋爸声音沉重,紧紧握着旁边眼圈通红的宋妈。

屈衍仲站在门口,缓缓摇了摇头,“我不信。”他不信世事会这么无常,不信那个笑起来脸上两个酒窝的妻子,会这么轻易的离开他。他一次又一次的挽回了她的生命,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

“我们也不愿相信,比你更不愿意相信,那是我们的亲生女儿,看着她从一个婴儿长大成人。可是再不愿意相信,这也是事实。”宋爸说着,像是一瞬老了十岁。

屈衍仲将目光移向宋离原手里拿着的一叠薄薄的纸。宋离原十分沉默,下巴上胡渣都没剃,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妹妹的尸体是他带着人找回来的,是他第一个亲眼看见的,而且是在他的手下出了事,他承受的压力比任何人都大。

见屈衍仲看着自己,宋离原上前一步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面前,沉声道:“对不起,没有保护好宋笙。那伙人贩子已经全数抓到了,并且得到了他们应有的制裁,宋笙应该能安息了。”

随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放到了屈衍仲的面前。

屈衍仲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不知道面前的三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伸手拿起了那薄薄的几页纸。

尸检报告,还有几张照片。

那伙人贩子丧心病狂,将人切成了两半,现场只留下了左半边的尸体,另一半不知去向。场面血腥,到处都是喷溅的血液,灼的屈衍仲眼睛生疼。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那只剩下一半的尸体,确确实实就是宋笙,那个他刻在心上的爱人,他只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一刻,屈衍仲甚至开始毫无理由的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轻易的认出了她。

眼睛无法从那张血腥的照片上离开,死死盯着直到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屈衍仲突然捂着胸口坐起来往后踉跄退了一大步,撞翻了椅子,身前的桌子也被撞的移开。桌上的几张纸落到了地上,还有那个宋离原放下来的小盒子也摔在了地上。

黑色的丝绒小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也摔了出来,一个小小的素圈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斑驳的铁栏杆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戒指的主人死了,就剩下这么一个孤零零的素圈。跌坐在地的屈衍仲被吸引了注意力,原本茫然无法聚焦的眼神突然凝住了。他起身走过去,伸手捏住了那枚由他亲手戴在爱人手上的戒指,久久不能直起腰,就仿佛那戒指有千钧重。

那枚戒指,是他挑选了许久,后来,在宋笙去国外看他时,他费尽心思,最后在天文馆送给她的。她那时候就说要永远戴着,直到她死亡。

手心里紧紧握着戒指,屈衍仲整个人的力气仿佛抽空了一般,跪倒在地,坐在了栏杆和白墙的角落里。似乎有人来过,说了些什么,屈衍仲没听清,他感觉眼前的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层磨砂玻璃,隔开了他和所有人,甚至隔绝了空气,让他时刻感到窒息。

有人说,如果你深爱着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对你来说就像空气——无处不在无法离开。

深夜,月光透过狭窄的铁窗,在地上印出几个雪色的痕迹,屈衍仲坐在黑暗里,无意识的盯着前方,直到他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鞋,然后那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来,那张笑起来带着酒窝的脸,映着月光在他面前放大。

朦胧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无比清晰,屈衍仲动了动,朝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脸上,眼里一下子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宋笙?你没事,你还在。”

宋笙笑着反手捂住了他的手,嘴里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不,我不在了。”

屈衍仲的动作停住,下一刻他继续自己的动作,向前小心抱住了宋笙。“我不该在这里,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遭遇那些,我应该在你身边。”

“对啊,萌萌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呢?那时候我很痛啊。”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屈衍仲抱着她喃喃道,一贯平静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宋笙还在说,“被人活生生剖成两半,真的很痛啊,萌萌为什么不来救我?我在等你啊。”

头忽然疼了起来,只是一个晃神,屈衍仲就发现自己怀里的人忽然间身上冒出了大股的血,一下子就浸满了整个房间,而且她的身体分成了两半,穿过他的怀抱摔倒在地上,戴着戒指的那只左手挣扎着拉住了屈衍仲的手,只剩下一半的脸上神情既委屈又疑惑,半边嘴唇开合着问他:“萌萌,我的另一半身体呢?我的另一半身体在哪里?”

屈衍仲突然间惊醒,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后急忙去看身前,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血,没有宋笙。手指无力一松开,被紧紧攥了一夜的戒指掉在了地上,又被他拾起紧握在手心。

宋家父母和宋离原,甚至知道宋笙和屈衍仲事情的人都以为,屈衍仲知道了宋笙的死讯后会做些什么,越狱、自杀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恐怖的事情,但是出乎他们的意料,屈衍仲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比从前更加沉默的坐在那,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属于宋笙的那枚戒指也被他戴在了手上,那枚戒指对他来说有些小了,可他却浑然不觉,和另一枚戒指一起戴着,就算把手指上的皮肤磨伤了,弄得双手血迹斑斑也没有取下来过。

这里除了送餐的人,就只有宋离原偶尔会过来。宋离原第一次独自来这里的时候,临走前询问他要带什么,屈衍仲想了许久问他:“宋笙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看我?”

宋离原眉心一跳,看着屈衍仲的认真的表情,差点觉得他已经疯掉了,想要回答又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倒是屈衍仲自己缓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手上,几乎已经长进了肉里面的戒指,垂下眼说了一句,“宋笙已经死了啊。”

那之后,宋离原也不怎么来了,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为情所伤的男人。这里更加的冷清了,好几个月,屈衍仲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六十四章

“别睡了,起来陪我说话。”

屈衍仲被鼻子上的动静吵醒了,一睁开眼就看到宋笙趴在自己胸膛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点着他的鼻尖,脸上笑嘻嘻的露出两个小酒窝。

“你睡了好久哇。”

“嗯。”屈衍仲贪婪的看着她的笑脸,躺在那一动不动。宋笙眨眨眼,往上蠕动了一下,把下巴搁在他锁骨上,凑上前啄了啄他的下巴嘿嘿笑,“怎么了萌萌,不开心啊?”

“不,我很开心。”

“为什么开心啊?”宋笙把脑袋换了个方向侧着。

“因为你在。”

宋笙脸上的笑更大了,她轻声说:“错了萌萌,我不在了。”话音刚落,一丝血线突兀的从她的脸颊正中出现,然后她的身体一左一右的分散,像被人拿了一把大刀从中间劈开。被血洒了满身,屈衍仲毫不在意,又去抱住她那只剩下一半沾满了鲜血的身体。

“我的身体呢?萌萌,你知道我的另一半身体在哪里吗?”

“我会帮你找回来的,很快。”屈衍仲神情隐忍而温柔。

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不论多么温馨美好的开始,到最后都会用这种场景残忍的打破他的奢望和梦境,将他打落进无望的现实。可即使每次心脏都会抽痛,他还是无比期待着能梦见她哪怕一时一刻。

这次屈衍仲是在一阵呼唤声中醒过来的,看到来访者那熟悉的脸时,屈衍仲明白时间到了。他当初说过,最多三年一定会从这里出去,就是因为他知道有的人需要他。在进这里之前,他做的最多的就是在手术台上救人,他的人脉也是这样积累下来的,而出去的契机也在里面。

“屈博士,我需要你的帮助。”金发碧眼,看上去已经五十岁,但保养得当并不显老的男人坐在对面,十分诚恳的说,一边将手头上的一份文件推倒了屈衍仲面前。“你的案子三年前是我那位老对手以势压人,并不是没有活动的空间,如今我有事相求,如果屈博士能成功替我完成这个手术,屈博士的牢狱生涯立刻就能结束。”

屈衍仲离开k岛去了m国三个月,三个月后,m国有名的一位大人物就倒了台,另一位大人物独揽大权,与此同时,屈衍仲被提前释放。

他从住了三年的监狱里走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宋爸宋妈还有宋离原及方静。宋离原一年前已经和方静结了婚,四人等在这里看到那个穿着黑大衣独自走出来的男人,都有一瞬的怔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没见,四人都觉得现在的屈衍仲和三年前,有很大的区别。他像一面布满裂缝的白墙,因为缠绕其上的青藤枯萎而显得阴郁;抑或是烧完了的灰烬,再也找不到一点火星,连烟都已经熄灭许久。

宋爸首先回过神来,他走上前尽量用自己最温和的语气说:“小笙曾经说过等你出来要一起来接你,现在她不能来了,我们替她来接你。”

屈衍仲眼神动了动,看了一眼几人,开口说:“谢谢。”

一路沉默,宋爸宋妈还有方静都企图和屈衍仲多聊几句,只是毕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屈衍仲的态度又比当年更加冷漠,到最后都只能沉默。回到内陆,屈衍仲拒绝了宋爸宋妈他们的邀请,径自去了s市自己和宋笙当年的房子。几人看着他独自离去的背影,俱都无言叹息了一声。

提着行李箱,屈衍仲站在了那扇许久没有开启的门前,站了许久才开了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一股尘封许久的淡淡霉味透了出来。门被彻底打开,屈衍仲提步走了进去。刚走了两步,一个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声音无比清晰的响起在耳边。

“回来啦!萌萌今天有没有想我啊?”

屈衍仲心里猛地一跳,手里提着的行李箱啪的摔在地上,他急促的往前走了两步,嘴里艰难的喊了一句:“宋笙?是你吗?”

“回来啦!萌萌今天有没有想我啊?”又是一句重复的话响起,屈衍仲身子一僵蓦地想起什么,将眼神放在了门边一个自动感应装置上。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那是几年前,宋笙装上的,她还每天换了花样的录音,每天他回来,都要先听见宋笙的留言。

熟悉的声音一连响了三遍,然后空气就再次陷入静谧。屈衍仲的神情有一瞬间似喜似悲,仿佛再也无法承受的靠在了门上。再多的武装,竟然也无法抵挡这突然汹涌而来的回忆,每一次回忆就像一把尖刀,狠狠的在他心口戳上一刀。只是进了门,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屋内熟悉的摆设,就感到了窒息。

这个房间里,好像每一处都有宋笙的身影,他靠在门上,抬起头,一下子好像是宋笙穿着裙子从客厅里探出头来问他‘萌萌今天回来带什么好吃的啦?’一下子又是穿着围裙的宋笙从厨房里端了菜出来说‘今天你回来晚了,我试了一下做饭,不好吃是肯定的,但你得夸我。’一下子又是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坐在懒人沙发上看书的认真模样。

整个屋子里都是宋笙,从他的回忆里折射出的幻影,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巨大的痛楚朝他压过来,压得他无法直起身子,只能不断的弯腰,最后委顿在地,无声的抱住头和脸。

“宋笙,宋笙,宋笙”

他又做梦了,屈衍仲很清楚,因为他躺在干净明亮的卧室里,身边坐着微微笑的宋笙。见他睁开眼睛,宋笙俯身上前,动作温柔的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披散的黑发一丝一缕的划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阳光在她背后照射进来,好像将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让她看上去又温暖又美好,像是随时都会融化在阳光里。

“欢迎回家。”宋笙在他手上带着婚戒的那根手指上柔柔的亲吻了一下。屈衍仲快被这样柔和的美梦溺死了,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每一个动作。做完了这一切,宋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拉开那层薄薄的纯白窗帘,让阳光更多的洒进来,接着回头笑吟吟的说:“今天天气很好,萌萌不要再睡了,你该醒了。”

“不,让我再睡一会儿,宋笙,只要一会儿。”屈衍仲深深的看她,眼里满是无声的祈求。宋笙看着这个一贯和脆弱搭不上边的男人露出这种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疼惜的笑了笑,朝他走过去,将手放进了他手里,立马就被紧紧握住。

“好吧,那就允许你再睡一会儿,但是你要答应我,再睡一会儿就醒过来,好吗?不然,我不放心。”

屈衍仲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加紧了一些。这一梦,也许是因为回到了久违的家,屈衍仲的这个梦没有痛苦,只有欢愉。可那也只是在梦里,一旦醒来,梦里的欢愉照射出的也只是更加冷酷的现实。

这一天醒来后,屈衍仲走遍了这个家的每一处。宋笙喜欢拍照,格外喜欢给他和自己拍合照,在这里留下了很多照片,足足十几本,他每一张每一张细细看过。宋笙还拍了许多的视频,都是她自己平时空闲的时候闲着没事拿着摄像机乱拍的视频,大多数的视频里面只有他们两个。屈衍仲一遍遍的反复看,他不说话,也不动,只一双眼睛看着面前屏幕里笑得开心的宋笙。

“好啦好啦那么接下来我要采访一下我的爱人,问问他如何做一个好丈夫。来来来,萌萌看着镜头,笑一个好吧不笑就算了,你在做什么好香,给我一个~嗯换个话题,接下来我们要采访一下屈大厨,问问他我们今晚又有什么好吃的大餐!”

“嗯咳,我不小心把浴室门弄坏了,但是萌萌在里面洗澡呢,所以我现在就要不小心去看看美男出浴,再拍个视频回味一下嘿嘿嘿~萌萌我来啦!”

“萌萌的脚,我的脚,萌萌的手,我的手不对啊,萌萌你有发现吗?你的手竟然比我的好看,还比我的白!啊啊啊啊好羡慕快让我咬一口!吧唧吧唧我好像突然想吃鸡爪,诶萌萌你去干嘛?还真的要去买啊?回来我开玩笑呢!”

“”

方静和同事打了个招呼,忽然看见自家队长兼老公脸色严肃的走过来,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

“屈他来了,说要看笙笙那个案子的资料。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相关身份和证件,说这个案子有疑点要重新翻出来看看。”宋离原抿了抿唇,他们都清楚,这个案子并没有疑点,只不过屈衍仲无法接受,想要做些什么。

宋笙的死亡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法愈合的伤疤,只是好不容易稍稍结了疤,屈衍仲的出现一下子就再次撕开了这个伤口,只要看到屈衍仲,宋离原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妹妹。

方静静了一瞬,显然和宋离原想的一样,她安慰的拍拍宋离原的手,“我去安排就是了,你去处理自己的事吧。”

深吸了一口气,方静敲开休息室的门,看见了坐在里面的屈衍仲。休息室里面的椅子并不怎么干净,毕竟每天在这里等待的人都是有事匆忙来找警察办事的人们,这么早来整理的人又还没到。方静对屈衍仲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除了宋笙以外,其他谁都不能忍的洁癖,现在蓦然见他毫无表示的坐在那落了不少污渍的地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年刚进队里不久,因为一具尸体的鉴定和宋离原一起去找屈教授帮忙。就是他第一次和宋笙见面那次,宋笙还毛毛躁躁的冲上去和严重洁癖的屈教授握手,把她吓了一跳。那时候屈教授洁癖多严重啊,再一看现在,方静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里到底是感叹多还一些是难过多一些。

收拾了一下心情,方静开口说:“屈教授,我带你去调资料吧。”

方静打开了一间房间,找出了关于宋笙那个案子的相关资料,回头去看屈衍仲,“屈教授,这资料你是带回去还是在这看?”

“就在这里,谢谢。”新开的资料室里有一张办公桌,屈衍仲拉开凳子坐在那开始看资料,方静一眼看到上面血腥的图片,立刻转开了眼,眼圈泛红。她是把宋笙当妹妹看待的,当时宋笙的半边尸体送了回来,她根本就没法去看,还是请的另一个法医鉴定。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无法和屈教授比,不是谁都有勇气看着自己爱着的人那样凄惨的尸体。

“我先去工作了,屈教授有什么事叫我就行,我的办公室在左手边第三间。”

门被带上,屈衍仲沉默的一页页的翻看手里的资料。这里的资料比一年前到他手里的那份要多,尸体的照片更多更加详细。

那几张照片,他在狱中看了无数遍,每一处都记在了心里,甚至有一段时间夜夜梦见。可是无论看多少次,那种感同身受的痛苦都在折磨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像也被劈成了两半。可他就像受虐一样,越痛苦就越是要狠狠记在心里。

痛苦却冷静,迷于虚幻又精神清明,他一句句的看着那些资料,心里痛的麻木,手里的动作却很稳。当看到那伙人贩子抓走的孩童里面十二个获救,其中有一个五岁的,来自阳光孤儿院名叫安安的孩子,屈衍仲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

第六十五章

三年没来过这里,阳光孤儿院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屈衍仲下了车往里走,正撞上了姚芳院长往外走。

看到迎面走来的男人,姚芳院长吓了一跳随即是满脸的喜色,匆匆上前把屈衍仲打量了一遍,高兴的说:“先生,你出来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是来看孩子们的吧,孩子们都好,都很乖,几个大的都出去工作了,还经常回来照看弟弟妹妹们。”

“院长,您不是说去买菜吗,怎么又回来啦,这个先生是?”一个抱着小铲子的孩子走过来,好奇的看着屈衍仲。

姚芳院长慈爱的摸摸那个孩子的脑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屈先生了。”然后又对屈衍仲介绍:“先生应该不认识这个孩子,这孩子是两年前笙笙送来的。”

屈衍仲表情没变,倒是姚芳蓦地想起什么,一下子停下了话头,又不自然的转开了话题,“嗯,那些孩子们都等着先生去看他们呢,现在大多都在休息室里。”她手下拍拍那个懵懂的孩子,让他先走开了。

“我是来找安安的,我要问她一点事。”屈衍仲将目光从那片孩子们自己种的,插满了小牌子的可爱菜园里面移开,直接道。

姚芳院长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知道他会说这事,点点头就说:“安安那孩子也是,吃了苦了。先生往这边来吧,我带先生去看安安。”

二楼最右侧,采光最好的一个房间里,布置温馨的房间里,坐着一个安静低着头玩娃娃的小女孩。姚芳院长过去和她打招呼,亲昵的摸她的脑袋,但是安安一点反应都没有。姚芳院长看上去习以为常的样子,无奈的看了眼屈衍仲。

“这孩子那时候经历了那种事,她是看过那个杀人场面的,回来后好好一个孩子就神志不清了,不说话也不和别人交流,院里的哥哥姐姐们轮流陪着她,也没有起色,一直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辛苦院长了,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等姚芳院长离开,屈衍仲坐在安安面前。这个曾经院里最小的孩子,如今已经八岁了,她还是小小一团的时候,最喜欢黏着宋笙,在那个度假村里还曾经缠着他和宋笙叫爸爸妈妈。

屈衍仲有些出神,他还没出声,就见对面一直没反应的安安突然间肩头耸动,透明的水滴一滴滴的落在手里的玩具娃娃身上。她抬头直视屈衍仲,并不像刚才那样痴傻的样子,她大概很久没说话,原本稚嫩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先生、先生,笙笙姐,大王,她死了。”安安声音哽咽,语无伦次。

屈衍仲摩挲手上的两枚戒指,问她:“你看到宋笙的死亡现场了?”

“我被坏人抓了,笙笙姐救我,也被坏人抓了。我们差点跑掉又被抓回去,坏人杀了笙笙姐”安安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身子颤抖的厉害,眼里也满是恐惧,但她还是一字一句执着的说:“笙笙姐让我睡觉,让我不要看,可是我看到了,他把笙笙姐切开了,好多血好多,我害怕,笙笙姐不让我哭,她让我不要说话,让我什么都装不知道我听话她说会来带我回家可是没来呜呜”

“你说的‘他’是谁?”屈衍仲有种强烈的直觉,宋笙的死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人贩子做的,还有她的另一半尸体究竟在哪里,他必须弄清楚。

安安使劲摇头,哭着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好像听到有人叫他,叫他y。”

“‘他’不是那些人贩子,是吗?”屈衍仲若有所思,接着问。

“不是,先只有他一个人,那个人杀了笙笙姐,后来有人把笙笙姐一半的身体和我一起送到更多坏人的地方,然后就被人救了。笙笙姐叫我装晕,可是我都看见了,我不敢说,笙笙姐不让我说呜呜,我不敢说话。”安安哭的浑身颤抖,手里紧紧攥着怀里的娃娃,那是宋笙最后一次给她买的玩具,从人贩子手里获救后,她抱着这个玩具再也没有放手也没有开口。

屈衍仲走出孤儿院的时候,给曾经的合作者bishop打了个电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

bishop笑容满面的接了电话,他身边的男人诧异的问道:“电话那边是谁,竟然能让你用这种态度说话?”

“就是那位前老大的外甥,屈博士。”见到下属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bishop笑着摇头,“不要小看这个男人,不然你会吃亏的,我不得不说,屈和他的舅舅,十分的像,只除了屈能更好的控制自己。”

远在l州某个秘密基地,蹲在发光的电脑屏幕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双目无神的宋离树也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宋离树一只手夹着手机,一只手不停在键盘上哒哒的按个不停,语气漫不经心。

电话那边的屈衍仲直接开口说:“我怀疑宋笙的死另有凶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你曾经有一段时间监控过宋笙的通讯工具,我曾经见过她手机上的一条信息,发信人是y,你应该能恢复那些短信的信息。”

宋离树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拉下鼻梁上的眼镜往后仰躺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说:“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就这么算了,那些信息我都整理好了,还有一些其他有趣的东西,待会儿就打包发给你。”

“谢谢。”

“找到你说的那个凶手后,你会去陪笙笙吗?”不等屈衍仲回答,宋离树就笑:“我只是开玩笑,就这样。”

与此同时,一座山间别墅里,穿着休闲服的男子迎来了一位客人。

“y,你知道那位屈博士出狱的消息了吧,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出来了,你应该好好扫扫自己做下那些事的尾巴,不然到时候被屈博士拽住来,别怪我不救你。”曾经方睢阳手下最信赖的苍狼,毫不客气的坐在男人面前说。

穿着休闲服的男子不以为意的喝了一口茶,“一个那么容易就能妥协的男人,一个因为女人就一蹶不振的男人,我并不觉得可以威胁到我。”

“哈。”苍狼怪异的笑了两声,“你会为你的自大付出代价的,这是我最后的忠告,好自为之吧,贺鸿云先生。”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坐在那喝茶的男人,正是当年南楼游聚臣婚礼上做伴郎的贺鸿云,曾经几次邀请宋笙都被拒绝,后来被屈衍仲警告后再没出现的贺鸿云。此刻,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如同柔弱书生的男人,面上一抹阴狠神色一闪而过。

他放下茶杯,走进了别墅,这别墅里有一处隐蔽的地下室,入口在厨房里,平常人根本想不到。地下室里气温很低,一打开沉重的房门,就有白色的寒气卷上小腿。房间里放了好几个冒着寒气的箱子,柔和的灯光将里面的一切照的亮如白昼清晰无比。

贺鸿云走到最后一个玻璃箱面前,伸手敲了敲透明的玻璃,对着里面的人勾起唇微笑,“我最钟爱的艺术品,知道吗,你的爱人要来找你,你说他能找到你吗?我明明好心给他留了一半,真是贪心,竟然想要独占你吗?不,我不会让出自己的藏品的。”

透过透明的玻璃,能看到里面只剩下半边的尸体。切口贴在里侧,尸体被固定成一个优美的姿势,旁边还固定着干花等装饰品,尸体身上也穿着白色的裙子,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孩的侧面,只不过面容苍白,睫毛上凝着寒霜,看上去像个逼真的冰雕。

在这一排箱子里,不止这一个,其余几个里面都有着不同的,由尸体做成的静止画面。有只剩下上半身的,或者断了手臂和腿的,每具尸体脸上的表情都不同,如果不知道这是由尸体做成,恐怕许多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件优美的艺术品。

屈衍仲又做梦了,他离开孤儿院后坐在车上发呆,不知不觉睡着后,就忽然听见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传来宋笙的声音。

屈衍仲顺着声音找过去,就看见宋笙站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只穿着一件从没见过的白裙子,脸色苍白有委屈的看着他。

“好冷,呼~好冷啊,真的好冷。”

屈衍仲离开迷雾,快步走过去,抱住她。一入手就像抱着冰块,屈衍仲不但没放开还抱得更紧了。宋笙靠在他怀里,露出个笑脸,满足的蹭了蹭。“真好,萌萌来了我就不冷了。”

屈衍仲醒过来,发现突然间降温了,这天气无常的很,不久前还是清朗的天,说下雨就下雨了,铺天盖地的雨幕朝着大地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屈衍仲睡着之前没有关上车窗,冰凉的雨一下子就打湿了车里面的垫子,他半个身子都是湿的,那股凉意就和梦中一般无二。

当屈衍仲想要做到一件事的时候,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个男人能做到,而他的疯狂,则令所有人印象深刻。

除了回来后的第一天,屈衍仲每天晚上几乎都没有休息,只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偶尔陷入迷梦才能休息一下,然而高强度的忙碌并没有让他憔悴,反而让他一日日看上去更加的锋利。他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顾任何的事,唯一的执念就是寻找宋笙另一半的身体,寻找宋笙死亡的真相。

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不错过任何一个嫌疑人,再加上几个合作者的帮助,屈衍仲比想象中更快的锁定了一个最可能的嫌疑人。

贺鸿云,这个曾经想要接近宋笙却被他阻止了的男人。他是屈衍仲表弟游聚臣的大学同学,游聚臣结婚时其中一个伴郎,只是这几年也不怎么联系了。作为不受宠的老二,家中有点小钱,得到一笔资金后就开了个自己的公司,运行的还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这个贺鸿云,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是个有些羞涩的,并且十分纯情的男人,私生活检点的不可思议,善良大方乐于助人,几个朋友都觉得他讲义气。屈衍仲查到的资料里,甚至没有一个人说他的坏话,大多都觉得他脾气太好容易被人欺负。

贺鸿云成年后就离开贺家,一个人独居在外,除了朋友邀请去外游玩,其余时间都住在自己的别墅里过着隐居一样的生活,每个季节他都要换个地方的别墅住,大多是在景色优美的山间或者海边,他的朋友们都戏称他是个在野的隐士。

“s市,容山别墅。”贺鸿云住的地方。

第六十六章

“你的小尾巴被那位抓住了,恐怕他很快就会带人来找,劝你还是赶紧把东西藏起来吧,另外我被那些叛徒发现了,现在自顾不暇,老板当初和你的协议到此为止,从现在起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你不需要再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