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哥战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该说得来全不费功夫呢,还是该觉得羞恼愤怒?

然而这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进入中间那间客舍,雅安反身扑向他后,便尽化为乌有。

“你是怎么哑的?”抱住她,他问,感觉到一股想要杀人的欲望。

雅安比划不清,索性不去比划,只是摇头,笑容灿烂地逮住哥战的衣领,一个劲指自己的嘴巴,想问他那血蛊之事,还想让他叫自己的名字。

哥战不明白她哑了,为什么还可以这样开心,冷静下来,他知道他早晚会查出是谁做的。当下也不再逼问,低头依她的指示吻上她的唇。

雅安瞪大眼睛,里面流露出懊恼的神色。那会儿她深刻体会到,不会说话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叫我的名字,我的名字……

雅安满眼期待地看着哥战,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还记得走出怨鬼谷那晚,他有问过她的名字,应该还……记得吧。

哥战第一次被人看得手心冒冷汗,寻思着如果他老实地告诉她忘记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是大发脾气,还是失望地垂下头?应该是后者吧。垂下头,眼神黯然,很久很久都不看他。

叹口气,他将女人拉进自己的怀中,想用一种比较婉转的方式暂时将这个问题拖延一段时间。干咳一声,他开口,竟然觉得有些干涩难言,“咳……哑……儿,咱们……”他差点叫哑女,却临时改口,打算用一种较亲昵的称呼转开她的注意力。

雅安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抬头打断了他的话,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脸上洋溢着快乐之极笑。

哑儿。雅安。若不仔细听,确实难以分辨。

哥战哪里想到自己竟误打误撞上了,看她笑得开怀,不由有些难以置信,试探着又喊了一声:“哑儿?”

雅安点头,如果可以发出声音的话,屋子里一定充满了她清脆愉悦的笑声。哥战庆幸之余突然觉得有些遗憾,不自禁想,如果当初自己不丢下她,是不是她现在仍好好的。连他自己也没发觉,不知何时开始,他竟已经开始考虑到她的情绪反应。

离开那家客舍的时候,雅安是极其开心的。跟着哥战走到大街,她觉得周围原本不起眼的一切都好像变得美好起来。相对来说,哥战的心情倒比较复杂,为着雅安的失语,以及自己变得有些柔软的心。

走到一栋暗灰色的屋舍前,哥战停了下来,门是开着的,有人从里面急步而出,恭敬地向哥战弯腰行过礼,便牵着他的马绕往了屋后去。

哥战拉着雅安走了进去。那从街上看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实上占地颇广,前面是一个以夯土为墙的打铁工场,以制马刀为主,他们进去的时候人们正忙得热火朝天,风箱被拉得呼呼作响,叮叮当当的清脆敲击声不绝于耳。

穿过工场的后门,是天井院落,上盖天棚,种植葡萄,下开水井,充满生活的气息。然后是内进的起居室,墙上挂着手工纺织的精美壁毯做装饰,铺着苇席。两人刚一进去,门帷就被人掀起,一个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大哥!”像打雷一样,一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将哥战一把抱住,声音中有着说不出的悲愤。

哥战道:“你都知道了?”来人亦是他的胞弟,叫哥仇。事实上哥战有五兄弟,除了死去的哥越哥悍外,还有哥仇和哥恨。而哥仇排行最小,脾性也最暴躁,所以哥战将他放在这里做兵器买卖,同时也为他们留一条后路。哥恨则两边跑,并不算是一个马贼,但无论智谋还是武功都是其他几个兄弟所不及的。

“大哥,让我去带人把那个地尔图人的地盘铲个寸草不留!”哥仇嚷道,一个七尺男儿,声音中竟然夹上了野兽般的呜咽。

哥战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早晚有一天都会这样。子查赫德活不了,此事就到此为止。”毕竟,还有许多人依靠着他们生活。他们不能只管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置那些依赖他的人于不顾。这也是他一直坚决反对哥悍哥越跟子查赫德正面冲突的原因。

此时有人端上奶茶。哥仇不语,默然与哥战分开,这个时候雅安才发觉,原来他竟是那个将她的疾驰中的马儿摔倒在地的男人。

“哥恨呢?”知道哥仇一向听他的话,哥战也不再劝说,问。

哥仇像是这时才看到雅安,原本有些发红的眼瞬间冷了下来。“他已经回营地了,按你之前的吩咐,重新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这次回去是安排大家尽快迁过去。”原来早在决定不计一切取子查赫德性命的时候,哥战便派了人传信给歌仇哥恨,让他们立即寻找一处适合居住的地方,随时准备把营地迁过去。哥战太清楚杀了子查赫德莫赫的后果,所以才会及早做打算。

一直知道哥恨的办事效率极高,哥战闻言倒也不惊讶。伸手将雅安拉了过去,道:“四弟,她是你大嫂。”极随意的一句话,却表明了他对雅安身份的认可。

雅安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亲耳听到哥战说这一句话,双眼不自禁布满喜悦的泪光,显得更加明而媚。

哥恨看了她一眼,唔了声,才若无其事地道:“见过。”然后把那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些坦那人已经迁离了此地。”最后,他补了一句,打消了哥战找那些人麻烦的念头。

哥战听后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雅安却若有所失,为错过与依娜她们相见的机会。

是夜,两人就在这里宿下,准备次日再回营地,跟哥恨会合。

半夜的时候,哥战被叫了出去,大约耗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雅安开始不安的时候,才转回来,脸上神色并不见丝毫异常。

怎么了?雅安抓住他,满眼的关切。

“睡觉。”哥战淡淡道,语罢背对着她躺下,显然不打算多说。

雅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十分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但是他不说,她也没办法。

心中有事,自然无法睡着,又怕吵着他,雅安连身也不敢翻,眼睛却睁得大大的。耳中传来外面日夜不停的风箱拉扯声,尤觉得夜深沉。

良久,就在她以为哥战已经睡熟以后,方轻轻叹了口气,谁曾想竟惹得他蓦然翻过身来,将她压住。

“既然睡不着,那么就别睡了。”他说,看着她的眼神深邃莫测。

这一夜,他有些失常,一次又一次地要她,一次又一次地与她共同沉沦与情欲当中,再没了以往的自制。雅安知道不对,可是等他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疲累和欢愉折腾得昏睡了过去,根本没机会去细想其它事。

东方渐白,哥战看着瘫软在自己怀中的女人,眼中露出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柔情。她身上的伤未痊愈,他原不打算那样折腾她。只是他马上得赶回营地,此行不知是凶是吉,所以不能让她同行。想到即将与她分开,未知再会是否有期,于是他放纵了自己。

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脸,捏了捏她的耳,他唇边浮起一丝浅笑。但愿这一回她不会以为自己丢弃她了。

昨天半夜得到哥恨传来的消息,勃连原和特兰图都因为子查赫德的死而大为震怒,正率领地尔图军队的精锐准备围剿他们。他原该立即赶回去,却因为她不安的眼神而多留了半夜。看来,此事了后,即使他还有命在,也是不能再做马贼了。做不到彻底的冷酷无情,继续做下去,不过是自取死路罢了。

手指轻轻地在女人的睡穴上压了下,又为她穿上里衣,哥战这才起身,穿好衣服,毫不留恋地走出了房。

“别让她跟来。”临行前,他嘱咐哥仇。

哥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不以为然。在他的想法中,如果在危难的时候都不能和他大哥并肩站在一起面对,那么那个女人便不配当他的大嫂。屋中的女人,对于他们马贼来说,太柔弱了。

只是他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雅安醒来那一刻。

他又丢下她跑了!当醒过来仍浑身酸痛难当的雅安发觉到这个事实时,几乎抓狂。

“他回营地。”看着揪着自己胸口衣服气势汹汹的娇小女子,哥仇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看来,这个小女人并不如他想像中的那么软弱。

得到确实的消息,雅安连犹豫也没有,就直奔屋后的马厩。哥仇也不相拦,但是眼中分明透着赞赏。看来,他大哥喜欢的女人并不算太糟糕。

直到驰出远埠城,雅安才察觉自己竟然没穿外衣,没穿鞋,甚至连头发也没梳。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尽快赶上他。

赶回营地的时候,所有人已在哥恨的安排下迁往了别的地方,只剩下最后一批行动比较迟缓的老弱妇孺才准备好。没有丝毫延迟,一抵达哥战便不顾连日赶路的疲惫亲自护着他们往新的营地走去,哥恨则先一步带了些人离开,去安置那些迁徙好的。

只是地尔图人来得太快,当他们刚出密林,便被勃连原以及特兰图率领的地尔图大军包围住。看来这次为了子查赫德莫赫,勃连原终于决定要彻底铲平他们了。

哥战毫不慌乱,举臂一挥,数千马贼立即翻身上马,健马嘶鸣声中,片刻间便已组成了一个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的人马墙,将妇孺围在了中间。人人严阵以待,眼看着一场惨烈的战争即将爆发。

而就在此时,原本训练有素的地尔图军队一阵骚动,接着突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哥战不能置信地看着出现在地尔图军前的子查赫德莫赫和阿萝,鹰枭一样的锐眸微眯,不相信在那样的重伤下两人竟然还能活下来。但是他很快便注意到,在他们的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一头银发,俊美不似世间之人,而女子则是一头及地花白长发,长得秀美无匹,但是却已有风霜之色,显然年纪不轻。

明昭成加?他神色一凝,想起了那个神一样的焰人。是那个人吧。几乎是立即地,哥战肯定了银发男人的身份。有他在,子查赫德莫赫跟他的女人能活下来,就不能说是奇迹了。

思及此,他不由一阵苦笑。看来,这次不过是天神跟他开的一个恶意玩笑,意图覆灭他的族群而已。

对面叙旧毕,但见子查赫德莫赫单骑而出,来到地尔图军队的前列。

“哥战,我们又见面了!”他微笑招呼,神色间不见丝毫敌意。

哥战唇角一扯,露出一个冰冷之极的笑,“让人难以置信,子查赫德,你和你女人的命真大。”他哥战和他的手下从来都是悍不畏死的汉子,根本不惧胜过己方数倍的地尔图军队。

子查赫德莫赫眼中掠过一丝激赏,但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冰冷。

“哥战,可曾记得我曾求你放过我的女人?”

“我杀了你的兄弟,你为他们报仇,那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你不该伤害我的女人。”说到此,子查赫德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哥战冷笑,“要战便战!子查赫德,你什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既然避免不了,说再多都是枉然,何况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一切。

子查赫德莫赫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道:“急什么,哥战。我和你原本是私人恩怨,我没你那么残狠,不想牵累太多的人。若你愿意开口求我,我就放过你方的妇孺。”

哥战黑眸微眯,不相信地打量着子查赫德的笑,揣度着他话中有几成认真。也许对方在这占尽优势的时候是故意想要折辱他,但是只要有一分真,他便不得不考虑。

看出他的怀疑,子查赫德莫赫傲然一笑,“地尔图人言出必行,哥战你不接受便罢,却不要侮辱我的诚信。”

明白了他的话意,哥战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良久,再次扬眼看向子查赫德莫赫,眼中有着英雄气短的悲凉。

“你放了他们,我愿意任你处置。”他早已知道,若一旦与地尔图人正面对上,他自然能够安然逃逸,但他的手下,以及这一众没来得及转移的老少妇儿,必然难以幸免。他哥战虽然冷血无情,却也不会孬种到让这些原本依靠他的人为他送命。如今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将哑儿留在了哥仇那里。

“好汉子!”子查赫德赞道,对哥战的能屈能伸极为赞赏。

对于对手的赞赏哥战没有任何感觉,他冷冷地扫了对方士气激昂的战士一眼,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无论他的手下如何厉害,但在身经百战的地尔图军队面前,依然只能算是一群乌合之众。

“你先放他们走,我自会下马束手就擒。”他淡淡道。马贼人人眼中闪着激忿的光芒,为他们的头领受到侮辱而愤怒,但因受过极严格的训练,并无人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哀兵必胜,在这样的情况下,若真打起来,地尔图人也占不到便宜去。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扬手,他左手边的地尔图人立时让出一条路来,在哥战的示意下,马贼壮汉们开始将老弱妇孺输送出去。

就在此时,那被疏散的队伍中突然奔出一个长发凌乱衣衫褴褛的女子,扑向仍高踞马上的哥战,引起一小阵骚乱。

看见她,哥战本来一层不变的冷漠瞬间崩溃,忍不住厉声喝斥道:“滚回去!”他不敢相信她竟然跟了来,他明明让哥仇看好她的!可恶!

那女子正是雅安,对于哥战的话她恍若听不见一样,迳直奔向他的战马。他每次都丢下她,每次都这样……这次她再也不会让他丢下她了。

就在快到哥战马前时,他胯下座骑受惊,蓦然一声长嘶,扬蹄蹄向她。她却不避不让,心中冰冷一片,反正迟早要死,死在他马下也胜过被他丢下孤零零地一个人活着。

哥战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飞身下马,将她搂进怀中,再抱着她跃上马背。

“子查赫德……”哥战首次露出苦笑无奈的表情,为那个紧紧抱住自己的女人。他很想求子查赫德放过她,可是却知道她绝不会抛下自己独自离去。那一刻,他终于体会到子查赫德当初的心情。

罢了!

紧紧抱着哥战,雅安再不打算放开。半年前两人曾生死与共,那时是逼不得已,而这一次,却是她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咱们是生是死都一块儿吧。”叹了口气,终于,哥战在雅安耳边落下了一句她似乎等了一辈子那么长的话。但是他的手,却不着痕迹地将她绑在腰间的匕首摸了去。那个匕首是他给她的,曾经,他将自己的尊严看得高过一切,但是如今,才知道,如果她能活下去,他愿意付出一切,甚至被她恨也在所不惜。

“哥战,既然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何必再牵连无辜之人。这样吧,如果你答应下场与我一战,无论胜负,我保证你们都可安然离开。”子查赫德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哥战微怔,立时反应过来子查赫德是有意放过他,而且是一种不伤他骄傲的方式,心中不由感激。

抬起头,他脸上带出笑意,“有何不可。”何况,他早就想领教子查赫德的刀了。

语罢,低头在雅安苍白憔悴的脸上轻轻一吻。这两天真真苦了她,若是能安然度过此劫,他以后定然再不会将她抛下。

“你乖乖地在一边看。如果……”他顿了一下,将手放上她的小腹,眸中露出罕见的怜惜,“这里也许有了我的骨肉,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知不知道?”虽然这样要求她有些残忍,但是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而死了,也许只是空无和冰冷,他不想她跟着去。

雅安摇头,紧紧揽着他的脖子,不敢放,只怕这一放,就会永远失去他,连静静地在一边看的机会也没有了。

哥战皱眉,眼中露出浓浓的失望,抬手想扯开她的手臂,“不要我的孩子就给我滚。”

雅安只是摇头,抱着他的手收得更加紧,只差没办法将自己融进他体内。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放,要死要活都一块,这是他开始说的。

“放手!”哥战声音转厉,“滚!我不要你了。”他不敢保证她继续这样固执下去,他会不会失控。心早在她不顾一切奔向他的时候就已经裂开,此时的冷硬不过是不想让自己变得软弱的面具罢了。

雅安摇头,再摇头,眼泪却已经飞了出去,滴在他的脖子上,灼疼了他的心,让他无法再用伤害的方式去赶走她。

哥战叹气,为她的固执。突然发现自己也儿女情长起来,他不由苦笑不已。

“好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保住自己的命陪你度过以后的每一天。”他知道她想要的是这句话,那么就给她吧。语罢,他长臂一收,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雅安这才抬起头看他,满脸满眼的泪,看得哥战心痛起来。他不知道自己那样的冷血自私,凭什么能得到一个女人这样全心全意的爱。

“辛美!”他突然抬头往自己人的方向大喊,看到辛美从里面跑出来,又道:“过来把哑儿带过去。”

“听话,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低下头,他对这唯一一个能让他心痛的女人道,用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

雅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不见得比哭好看。抓住哥战的手,握紧,然后才放开,虽然无法说,却透露出她会和他同生共死的决心。然后,她毅然离开他的怀抱,跳下马,跟辛美一起走到人群中。

哥战目送她到达安全地方,才回过头,看向子查赫德。那一刻,他一扫儿女情长,面容变得古井无波,再次回复了豪雄的气概。他很清楚,这一战,他捎上的是两条命,所以绝对不容有失。

从皮囊里取出精钢制的矛,以熟练之极的手法迅速拼接好,一根丈三长矛便提在了他的手中。

“子查赫德,开始吧。”此战无论胜负,他都欠这个男人一个人情。

那一场仗究竟是谁赢了,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雅安唯一知道的是,哥战没有受伤,所有的马贼及其妇孺,也都安全地撤离了那里。那是一场没有鲜血和死亡的战争。

雅安知道自己永远也忘不了,当哥战退出战圈,收好长矛后的那一幕。

哑儿。他唤,向她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比太阳光更耀眼的笑。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笑。那样好看,好看得让她几乎有些呼吸困难。可是她没有忘记立刻跑向他,然后被他抱上马,跟着大伙儿一起离开那里。从那以后,在单独对着她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便渐渐多了。

他们没有再回原来的营地,而是到了另一个水草丰茂,而且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了下来。哥仇有来过一次,那时雅安正和辛美在一起,当他从哥战的帐里出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他脸上挂着彩。不过那是他们兄弟的事,哥战不提,她也就没好问。

她见过哥恨几次,那是个长得很文秀的男人,但是一双眼却很锐利,似乎能将人里里外外都看透。好在因为哥战的原因,面对她的时候,他都很和善。

住得久了,雅安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融进了他们的生活中。那个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马贼们也仅仅是人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辛美喜欢的那个牧人也跟着来了,每天都在他们所住的区域外放牧。于是,每天清早,辛美都会跑到最高的那个山坡上去,至于做些什么,没人知道。雅安也不知道。直到那一天,辛美被哥战派人捉住,绑到帐蓬间的空地上。

“我什么也没做。”辛美说话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木然。

哥战神色冷酷在站在她面前,手执皮鞭,“你是我的女人,却去勾搭别的男人,还说什么也没做?”他的神色间并不见愤怒,但是执鞭的手却微微抖动着,显然随时都有可能挥出。

闻讯赶来的雅安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惨白,她没忘记自己也曾遭受过同样的对待,那几乎要掉她的命。

“我没有。”辛美依然说着这三个字,神色漠然,似乎已不在意是否有人会相信。

“没有?”哥战冷笑,“那么每天早上你都做什么去了?”

辛美这一次紧闭了唇,什么也没说。

“辛美,体谅你跟我的时间也算长了。如果你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就不再追究。”哥战淡淡道。“不然,休怪我手中长鞭没长眼。”

雅安慌起来,生怕哥战那鞭子会突然抽出去,忙一个劲地向辛美使眼色,让她随口编造个理由。但是辛美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依然唇紧如蚌。

哥战冷冷一笑,“你倒是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可是看看他又是怎么对你……”说到此,长鞭一抖,已蛇一般向辛美卷去。

雅安大惊,反射性地往辛美扑过去。而与此同时,人群另一边也冲进一个男人,扑向辛美。

哥战显然没想到雅安会那样做,脸色微变,长鞭立时转向,啪的一声脆响,在泥土地上击出了一条极深的印子。由此可见,那一鞭若落到人身上,估计会要掉半条命。

“哑儿!”哥战暴喝,一把将她扯到自己怀中。“你做什么?”这个笨女人,早晚会被她吓死。

雅安看着他紧张的神色,心中实在是有点糊涂。他似乎并不是太生气!

“不关辛美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该跟着你们来这里,不该偷偷看她。”一个男人的声音将雅安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她从哥战怀中扭过头去,看到一个头戴皮帽,长像憨厚的男人张臂挡在辛美的面前,手中还拿着赶羊的鞭子。

“关你什么事?”一直紧闭着嘴的辛美尖叫,看到男人,她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头儿,这个男人是个疯子,赶他走,我跟他没任何关系!”

雅安怔怔地看着辛美说出刻薄的话,那一刻,她竟能感觉到辛美维护男人的急切心情,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哥战握鞭的手臂。

哥战被她的小动作逗得差点笑出来,但是落在那个牧人和辛美身上的目光依然维持着冰冷无情。“真没关系吗?那么他擅闯我族营地,我取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关系了。”

那牧人离言虽然目露恐惧之色,但是护在辛美面前的身体却动也未动。那样的坚定,倒让围观的马贼们刮目相看了。辛美脸上血色尽失,双唇微微颤抖着,半晌方道:“求头儿饶他一命,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放羊人,唯一做错的就是曾经救过辛美。若头儿真要怪罪,那么一切都是辛美的错,不该天天到山坡上去偷看他。我们、我们……连一句话也没说过。”说到此,辛美语声哽咽,这些年,她不过是守着一段无望的感情过日子而已。

那牧人没再说话,只是死死地护住辛美,显然如果想要动辛美,就必须先解决掉他才行。

看到这样的一幕,那些尊敬哥战的人都开始愤怒起来,在他们心中,谁也不能够背叛哥战,否则,便该碎尸万段。

就在人们情绪开始激动起来的时候,哥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哥战并不屑于要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女人。既是如此,辛美,你跟他走吧。”

这突然转变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张大了嘴,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看到辛美不敢置信的目光,哥战神色突然变得温和,“所有人听着,我哥战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哑儿。至于辛美,她不过是我的女奴而已,我现在把她赏给这个敢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以后不准任何人找他们的麻烦。”语罢,目光冷锐地扫过围观之人,直到他们轰然应喏,他才带着像在做梦一样的雅安施施然回自己的帐篷。

这一场戏,不过是他送给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辛美的后半生礼物而已。女人,对于哥战来说,多了并不是一件好事。一个就好。一个不会说话的足矣。

雅安终于知道,原来哥战是喜欢她的。有的男人永远也不会说出那几个字,但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会远远胜过用嘴做出的承诺,那只有有心人才能体会出来。

比如某一天,她听到传言,说日泽纥儿的博格儿被马贼割了舌头。又比如,她丢失的那把匕首在哥战的衣箱中找到。再比如,哥战正在将手中的权力一点一点移交给哥恨……

这些,哥战一句也没跟她提过。很多事她无法问,不知道他做的原因,但是当那天她拿着匕首正在看的时候,他却一脸紧张地夺了去。

“以后有我在,没人能碰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点可疑的红。让雅安不由猜想,他是不是也想到了当初给自己匕首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