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之后,我见到的是一袭惯常性白色运动服的夏之希,他正皱着眉看着我,肩上还背着一个大大的黄色背包,极自然的推开我挡在门口的手,麻溜儿的脱了鞋就进了我的家门。这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却觉得惊雷阵阵,“你……你你,你不知道这是我家么?你……你,你进来干什么?”

我双手护住我性感的小睡衣遮不住的画面,虽然那小子一眼也没落在我身上,但常在江湖行走,不论出门在外还是居家在内,对陌生男人总要注意点肉体上的开放程度。这么想着,我就一直在他视线死角内游离,目光保持高度聚焦。

“我今天想去自驾游,漂流。你去不去?”夏之希悠闲的把他的背包丢在我的沙发上,悠闲的落座,悠闲的转过头来,悠闲的问我。

“我……我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跟你去?”

“我这人特别不喜欢欠别人恩情,前些日子没时间还,现在终于闲了,想尽快还了。”我听这话,像是报恩没错,但这小子说出来的感觉……好像是在给我什么巨大的恩赐。

然而,漂流?

这个词新鲜,这个词运动,这个词洋气,这个词我喜欢。在这该死的闷热的天气里,漂流很爽气!

作为一个有着专业操守的女流氓,从来都是见好就收的,于是乎,尽管他的口气听起来让人很不好接受,但我还是努力的点了点头,“好的,姐姐就承你这恩情了,先等我换个衣服刷个牙!”说话间,我已如烟一般消失在了客厅。

套好T恤,刷完牙,洗完脸,束好马尾,戴好我的遮阳帽,对着正痴迷于手机游戏里的夏之希大喊一声,“姐好了,咱们出发吧!”

夏之希坐在沙发上,微微抬起头扫了我一眼,然后,他的视线就定格在我身上定格了三秒以上。这三秒以上的时间里,我在他眼里看见了让我觉得倍儿有自信感的惊艳,大笑三声,我拍着那孩子的肩膀说,“姐知道姐很美,但,甭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夏之希飞快的收起了那抹眼神,紧接着就给了我一记直勾勾的白眼。

我收拾了一些小东西,也换了个双肩的小背包,别了个墨镜,出发。

下楼那瞬间想起萧贱男某天晚上对我做的事情,我更觉得我残花般的心情需要得到太阳的眷顾和水汽的滋润了。漂流这种运动,最适合浇灌我被他摧残得破损的心。这么想来,柳焉那妞对夏之希的评价也不全对,虽然夏之希这小子只是单纯报恩,而且要说报恩,他那天晚上已经替我好好教训了萧贱报了恩了。这个时候他又来报恩,倒真是无心插柳为老娘排忧解难了。一想到这儿,我又是一阵不可抑的闷笑。

然而,这闷笑到我抵达楼下时,便化作乌鸦一群,全体挥散了。

“这……这这……这就是你的自驾游?”赫然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架黑色拉风的摩托车。是的,是摩托车!这家伙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一种交通工具!我瑟瑟的站在楼道口,琢磨着要不要临阵退缩。

夏之希倒是很酷,冲过来一把把我拉向了摩托车处,十分挑衅的说,“看你看球赛的时候挺豪迈挺洒脱的。”说话间,他已经把一顶头盔递到我手里,然后十分严肃的说,“我的车技很好。”

车技好有P用啊啊啊啊啊……我……我……我还是不太敢啊啊啊啊……我听人家说,坐摩托车要是发生交通事故,百分之八十是尸首难全的……想到这儿,我不自觉的又退了两步。

夏之希的表情在我退了两步之后突然变得很难看,然后,他二话不说,过来抓小鸡似的抓了我,到了摩托车边上时,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加反抗,人就已经被不知不觉抱上了摩托车。请原谅,夏之希是个粗人,是个学体育偶尔学学武术解闷儿的粗人,而我,我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除了跑步快点)……所以,我这样的排斥完全被夏之希的武力给镇压了。

嗷嗷嗷……我好歹也是一姐姐级别的人物啊啊啊……这小子就算不懂怜香惜玉,也应该懂得尊敬长辈吧……

“我我我我……我那什么……”,这摩托车的稳定性还真好,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被架上来,它居然还能稳如泰山。嗯,这是辆好品质好质量的摩托车,我在内心深处努力说服自己去克服心中的恐惧。

“戴上头盔。”夏之希把他的大黄背包递到我手上,然后,隔着背包和我,麻溜儿的跨上了摩托车,并给自己戴上了头盔。

嗬,这一系列动作真够连贯的。这小子身体微微前倾的姿势很帅气,有那么种年轻而又朝气的美感,想到这儿,我不禁筹划起我的“揩油行动”。我这个人向来亲疏分明,我讨厌别人占我便宜,但我却极喜欢占别人便宜,尤其是像夏之希这样腰部“很有料”的优秀小男青年。

所以说,没多长时间,我对摩托车的恐惧感就被我女流氓的本性给掩盖了。

只是,这一切都是在摩托车发动之前。

夏之希很快的带上头盔,又很快的发动车子,对着后视镜里的我说,“抱好。”

“好嘞!”姐姐我可不就是等着这句话么!开玩笑,抱他的腰可以同时满足我生理上的安全需求和心理上的美色需求。这么想着,我便把他的黄色背包一把固定住,伸手就是一个环抱。

不知道是不是车子开动的效果,我明显感觉到在我抱下的夏之希“虎躯一震”,然后我趁机感受了一下他腰间的肌肉……啧啧啧……不愧是学体育的,我敢保证,这小子腹肌一定特别发达,不为别的,就因为那部分摸起来特别有质感。我记得曾经有一位知名女流氓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女流氓的一辈子,一定得要遇上六块完美的腹肌,就算不与那六块完美腹肌的主人发生些什么,好歹也要摸上一把,那样,才不枉曾经做过一个女流氓,才不枉曾经遇到过这样完美的六块腹肌。而我,一个发展了的女流氓,一个与时俱进了的女流氓,此时此刻不仅美男在怀,腹肌在手,最关键的是,腹肌的主人……还是一个幼齿,我不摸白不摸,我不调戏白不调戏。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这个人爱占便宜又好色。

“你的手能安分一点么?”夏之希的声音隔着头盔传来,显得更加低沉而又铿锵有力了。

而我的脸,却在这声音的震慑下,突然变得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当然,有了头盔的掩盖,夏之希是看不到的。我也便大了胆子,“姐是在感受你腹肌上的肉,你要知道,我以前是做健康栏目的,对体育和运动有着许多的了解,依你这常年运动的经历,腰上的肉长得很有质感是必然的,但是,如果一旦放松了体育锻炼,这里的肉……”象征性的拍了拍他的腰部,继续说,“……还是会松掉的,男孩子挺着个松松垮垮的小肚子,可不好看哟,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哟。”

开玩笑,我吴可白是那种会承认自己不安分的人么?虽然看不到夏之希的表情,但我还是感受到他的身体又轻轻的抖了一下,想必是为自己的认知感到惭愧。哎,幼齿就是幼齿,孩子就是孩子。想当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大人说屁是香的,我都信以为真。

“我二十岁,不是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正常男人会做的事情你都会。”囧,我怎么扯到这茬上来了……罢了罢了,我这人就这脾气,一旦和谁熟了,某种天生的本性就会露出来。想当年,萧衍萧贱男可就是迷上了我吴可白这样直率的性格……

飞快的拉回了思绪,我换了一种语气,“我们去哪里漂流?玄鼓山?栖凤谷?”

“去巢溪。”

“巢……巢溪?那……那……你这破摩托车能绕上盘山公路?”巢溪是达埔留市最大的漂流地,因为要经过一段长而曲折的盘山公路,所以,我在猜测里首先就排除了这个地方。

“只要技术好,飞天都不算什么,何况盘山公路。”夏之希颇轻巧的扔来这一句,他的口气既一本正经又理所当然,仿佛摩托车真能取代神五神六上天似的。他这样骄傲而过分自信的想法,让我又萌生出想要对他进行一番深刻教育的冲动,于是,我在他的腹肌上了拍了拍……主啊,请原谅我,我只是以此来提起他的注意,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牛皮,不是这样吹的。你要知道,生命是很可贵的,摩托车上盘山公路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莫要拿生命开玩笑。所以,我们还是选个比较好去的地方去吧。”

“又不是你开车,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

二三集

然后,我充分感受到了什么叫“坐上了摩托上盘山”的苦痛。每上一个大坡,夏之希就要手腕一转,脚一踏,然后,我就得直接紧紧抱着他的腰,把戴着头盔的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眼睛闭得死紧死紧。说实话,那家伙,那速度,风驰电掣一般,戴着头盔我也能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我不知道夏之希是个什么状态什么心态什么表情,但我从他腰身的颤抖程度可以判断出来:这孩子是个变态。

不为别的,因为我一直在害怕,他却一直在笑。

抵达“巢溪漂流”从摩托车上下来的那一刹,我根本都站不稳了,那细长的一双腿就没停止过颤抖,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我不服老了,或者是我平时太宅,根本抵不住这年轻人的刺激,一条条激荡不已的脑神经已经管辖不了我的四肢和五官了,我也便任由它们颤抖着,最酸疼的地方其实要算是屁股,原本是两瓣的设计,估计我已经成两瓣半了……苍天啊大地啊……为什么要折腾我柔弱的小身板啊啊啊啊啊……

夏之希猫着腰凑近了弯腰扶着大腿的我,原本我是想瞪他来着,未想到,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了片刻之后,眉目就突然凝重起来,“你的脸为什么这么苍白?”

“……靠……老娘一条命都快被吓没了……苍白个脸不是太正常了么……这下……这下你小子满意了吧?笑得开怀了吧……”,说话间我的胃里就升腾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气势,找了棵小树苗,我摆好最佳呕吐方式。

几分钟过去后,翻江倒海仍在继续,我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眼前突然多了一瓶水,然后,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对不起,我忘了你早上没吃东西。喝口水,胃会好受一点。”

“算你小子有良心。”接过矿泉水的瞬间,我不小心看到夏之希脸上布满了抱歉的神色,一时心软,朝他递了个美丽的微笑,“姐不会游泳……你待会儿……就负责打捞失足落水的我吧。”

“……”

事实证明,漂流这种运动,是十分有趣十分好玩的。当然,如果你没有在还没上小气垫船之前就摔倒在众人面前贻笑大方的话,你会觉得更有趣。

六月底来漂流的人很多,尽管这还只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的清明时光,我和夏之希硬是排了好几队才终于轮上的。他很麻溜儿的穿上了橙色救生衣,我也三下五除二的穿好,戴好我的帽子,然后直接下水逮了条船就想上。

我是一个天生的霉女。我自己如此深刻而又坚定的感知着这个天命一般的信条在我身上再次发挥神奇的效果,由于我过于兴奋又不谙水性,所以,在踏上那艘气垫小船的前一刻,连那小船也和我做对似的,竟兀自的悄悄的飘远了一些……它的远去给我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我当着所有等待者和观众的面,华丽丽而又红果果的摔在了水里。

夏之希把我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我其实很想就这样泡在水里不要出来了。我吴可白是一个公众人物,是一个走在大街上有可能会被我的观众认出来的女主播……可是此时此刻,我摔得如此狼狈又如此新鲜,我只觉得自己一世的清明就这样毁了,最关键最让人忍无可忍的还要算夏之希在我耳边说的一句话,“你摔跤的样子好滑稽。”

嗷嗷嗷嗷……

雷公啊电母啊……

来劈死我吧,劈死我吧……

我和夏之希同坐一条小船,这让我对他的依赖性突然间的加强,我摆出我幅度最好的微笑对着他说,“你游泳技术应该很好吧?”

“一般,还能救你。”

囧,我怕溺水已经这么容易被发现了么?还是,我内心底已经把这小子当成自己人,华丽丽的卸了我所有的伪装?

“对了,你怎么不带你那小女朋友来?”像夏之希这么年轻朝气的男孩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最喜欢在女孩子面前说一些“我的摩托车只给你一个人坐”“我永远都只爱你一个”的漂亮话。虽然看得出来夏之希似乎不走这路线,但还是觉得,这样拽拽的别扭男孩子……对自己心爱的女朋友,应该会和其他人不一样吧。

“我的摩托车只坐得下一个人。”夏之希面无表情,直言不讳。

这孩子连花心都能花得如此理直气壮!啥叫只坐得下一个人?难道他开大巴来才能载得下他所有的女朋友么?这简直让我忍不住想不间断的教育他,“弟弟,还是做一个专一专情的好男人吧。女人都是很脆弱的,对你来说小小的伤害,对她们可能是一辈子的阴影……”

夏之希侧过脸来看我的时候,表情有了丝丝的变化,我仔细观察着他的变化,发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我意料之中的忏悔和感恩之后,我只得快速而又无奈的添一句,“算了,当我没说过。”我实在不太敢得罪这毒舌小子。

“不,你说,我听。”夏之希的话再次叫我无语。

然后我陡然发现,我其实看人真的很不准。比如我以为毒舌小子会嗤笑我嘲笑我讥笑我,未想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很凝重。

“呃……这种精神和思想都得靠自己去领悟,姐姐只能给你指路,帮助你避开那些弯道。”

“你自己避开了么?”夏之希的目光散落在远处,我看不到他眼里的意味,但孩子的心思其实都很好猜,他们总是怀疑世界,怀疑大人,怀疑真理,怀疑常识。

“自己都搞不定的人,就不要装着一副拯救世界的样子吧。”收回落在湖面远处的目光,夏之希很认真的把视线定格在我脸上。我原本就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此时此刻接收到他这样严肃而又带着些拷问的眼神,我只剩下闪躲。

KAO……老子以后不做知心大姐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咄咄逼人啊啊啊啊啊……

小船终于在我的期待中被放入了溪流里,一路疾驰快飘。我终于得到机会大喊“啊咦呜啊噢”了。在城市感受多了烟雾和粉尘,感受多了汽车尾音和街中心音响人潮的声音,到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整颗心都像是受到了全套舒适而又完整的洗涤。生活在繁忙和拥挤的人,往往会在这样和谐的绿水青山中感到真正的放松。在这样的时刻,能应景的喊上两句实在是美得很美得很。

多半时候,我这个人还是很喜欢尖叫的,肚子里一肚子想说的话通过这样简单的语气词,可以挥发得淋漓尽致。而且最关键的是,在这样水多的环境里,即使我哭了,我也可以假装是被水溅了眼睛。

叫人怎么从那样的情境里平复呢?曾经那么相爱看上去那么顺眼的一个男人,我此时此刻回想起来,却只有抑不住的恶心和反胃。柳焉那天晚上愣是脱离开钟华勤的怀抱半夜跑来陪我,我们喝了一大箱啤酒我才终于睡着。我记得我半醒半醉之时,柳焉给了我一个保证,她说,有她在的一天,萧贱男就不会再有伤害我的一天。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像你这样哭?”漂至平流的时候,夏之希突然就扔来一句,把我一个人酿造好的愁绪结界很不给面子的打破……

我睁着我发红的眼睛瞪了他一眼,“谁哭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哭了?”我连眼泪都没擦,凭什么说我哭了!

“你活得不累么?连自己哭了都不敢承认。”

“你可以假装没看见的。弟弟,做人不要太自我,你看见了别人的伤痛可以,但不要揭出来,懂么?”我忍,我要好好改正他。

“不懂,也不想懂。”他用一种更认真的模样看着我,“哭原本就是一种释放心情的行为,如果连这种放松你也要隐忍和假装,那你真的是活得太惨了。”

真残忍啊,残忍到我都不敢去看他的表情,我想,他的语气都能这样伤人,他的表情一定更血淋淋吧,他的表情里必然堆满了对我这种“大人”的鄙夷和不屑吧?他这样轻易的一句话就击溃了我所有的人生哲学,所有。

“你只是个孩子,没受过伤没流过泪,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定我的生活?”再次转过脸去看他的时候,我在他脸上看见了毫不掩饰的……心疼?我在内心冷笑,是我那几顿饭收买了这孩子的内心么?他就能为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没有评定你的生活。”一直看着他的脸,发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里盛满了极强的解释欲望,也就在这个时候,小船遭遇激流,他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激流带起的水花溅了一脸的水。

然后,那张五官都很精致的脸就被水花模糊了,与此同时,我的耳朵被突来的水流灌满,只看到他表情坚定的动了动嘴巴,却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番外一

“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轻松点。”他没有去抚平满脸的水汽,只是在这样突来的迷蒙里,他看着吴可白的脸,心里没来由的掠过一阵闷慌,紧接着就是一阵奇怪的刀割般的疼。然后,吴可白一直追问他他说了句什么,他却最终没有回答。

傍晚骑摩托车回家,远远就看见在楼道口立着的孟潞,她的身影混着一地烟头。车灯下,她扫在吴可白身上的眼神不善,偏偏吴可白还十分不识趣的开玩笑,“哟呵,这不是上次在街上碰到的那个小姑娘么?”

孟潞的表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很难看,夏之希不得不怒声对着吴可白说,“你可以回你的家了。”他特意保留着车灯,认真的看着吴可白的表情。

没有怒气。

只有很应景却不应情的不可置信,然后是平静的转了脸色,并且咕哝了一句,“这年头,半大孩子也重色轻友。”接着,头也不回的上楼。

头也不回。

“夏之希,你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多可笑。”孟潞毫不客气的声音把他从一种奇怪的不受控制的呆怔里拉了回来,关了车灯,拔了钥匙,夏之希的表情恢复为最常见的冷峻,擦过孟潞身边的时候,连肩光都没在她身上停留。

“夏之希,看到你他妈受伤的样子,我的心情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孟潞的声音在夏之希与她错过的空气里回荡,然后,这闷热的夜,温度骤降。

上楼,开家门,站在502的门口无意识却又满腹心思的仰望602,然后,孟潞那番带有深意的话便不停在他脑子里回荡。他迷惘了,他不太确定了,他潇洒不起来了,难道那种像刀片轻轻缓缓割过心口的感觉,是受伤?

他开始回忆他最近的反常行为,似乎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感受:拼命想去接近一个人,想接近的心却又害怕被讨厌;拼命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想去惹恼一个人,却又怕真的让她气让她恼;拼命想要带给一个人快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给,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不知道她在不在意,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怎么看自己……然后,所有不知道的,他都想知道。

这,是什么?

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先是被她粗鲁的骂声唬住。他一直不喜欢说粗话的女人,孟潞有的时候改不了脾气也很爱说粗话,但大多部分时候,孟潞在他面前是不说粗话的。吴可白的骂声在黑暗里回荡的时候,就着白蒙蒙的烟雾,有种异空传来的感觉,她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说粗话也听得入耳。只是,那束手机光打到她脸上的时候,夏之希看见了她自己都不一定能够发现了的眼泪,挂在脸颊上,被蓝光照得亮盈盈。她的眼睛里还蒙着水汽,然而,表情却是十分的纠结。夏之希忽然就起了恶作剧心理,单纯的很想要逗一逗她,于是,他毫不客气的借着那微弱的灯光,一把就吻住了她。他把满口的烟味渡进她的嘴里,他在她的地盘肆意掠夺,他感受着他引以为傲的吻技在征服一个女人时给他带来的畅快。

他一直觉得,这个吻,只是一个玩笑,开玩笑的人是他,被耍的是她。

然而,当若干天后,吴可白问他为什么要吻她的时候,他竟然没办法干干脆脆光明正大的据实回答,因为,他极讽刺的意识到,玩笑是他开的没错,可是,陷进这个玩笑里的……也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夏之希在恋爱上的经历很早熟,这种早熟不是基于对父母保守教育的反叛,相反,是父母过分开放的教育模式带来的直接影响。夏晓成从来不在学业和性格上对夏之希提要求,也不对他的爱好进行干涉。因此,夏之希从小足球就踢得很好,篮球也打得很好。进达埔留体育大学的时候,他的专业分数排全校第一。

由于夏父夏母对夏之希交友方面管制的松懈,从初二开始,夏之希的身边就不间断的围着很多女生,夏之希虽然花心,却不是来者不拒的。他喜欢的女生类型很多,不过他谈恋爱也只是挑他喜欢的类型。他记得他第一个女朋友是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总爱穿粉红色的裙子,吃饭的时候喜欢用筷子一粒一粒的夹着吃。他那时候觉得她新鲜,只是,还没超过三个礼拜,他就厌倦了。毫不客气的和那女生说了分手,他至今记得,那个漂亮的长发女生哭得很厉害,只是,他看着那眼泪那哭相,除了厌恶,没有别的。于是,他一句话也没留下,扭了头就走,至今,连那个女孩叫什么,他都不记得。

他还和一个很男孩子气的短发女生在过一起,那时候他要考体校,每天在学校篮球场训练到很晚,那个女生很爱看篮球,从高一和他同班开始,除了别校的赛事她没办法去看,剩下的夏之希所有在本校的比赛和练习,那个女生一次都没有落下过。夏之希决定和她在一起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执着。可是,高中的夏之希并没有固定女友,所以,那个女生很快发现夏之希其实还有别的女朋友。夏之希也记得她为自己哭过,哭过很多次,可是,他仍旧不记得那女生叫什么。

他想起孟潞对他很中肯的评价:“夏之希,你不是花心,也不是狠心,你是根本没有心。”对于这个观点,他挺赞同。他没试过去爱一个人,也没试过去在乎一个人。他的兄弟里有很多被女人伤过,为女人自虐过的,他觉得那种感觉很新鲜,即使是痛,他也很想试试。可是,他很努力的去试过,去在许多女生身上找过爱情,却都无果。他的感情还是这样无味。

从小,夏之希就很讨厌那些所谓的“大人”……那些戴着面具奔波于应付其他人敷衍其他人的“大人”。他看着他父亲夏晓成戴着面具应付上门求他帮助的人,他看着他母亲戴着面具应付他的父亲……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一定不要做一个活得这样憋屈而又虚伪的人。遇上吴可白之前,他也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为如此关注一个这样的女人。因为他一早就知道,吴可白也是个戴着面具的女人。

他现在想,他最初对她是没有多大兴趣的,如果硬要加入什么特别之处的话,那只能是她做的饭很合他的胃口。可是,他那天和孟潞在楼下分手的时候,他亲耳听到她和一个男人的对话,为了听清楚她和那男人的对话,他甚至没听清楚孟潞大声在他面前咆哮什么。然而,当在楼道口发现她甩了那男人径直走向楼道来之后,他却突然无措,挣扎之下只得用对孟潞的吻解决化解尴尬。

他不希望她看到他。

然而,当她真的坚定的上楼去,连余光都没有留给他之后,致力于吻戏中的他竟然觉得失落。放开孟潞只在几秒之间,一点解释和聆听也没有留给她也在几秒之间,上楼,看见在门前发呆的吴可白也在几秒之间。他恶作剧的吓她,恶作剧的想要看到她被他吓到的样子,却是真心的希望,她现在心情不错。

这以后,他有点迷失自我了。

他不太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吴可白面前矛盾的无理取闹。他试着靠她很近,他想知道,她所说的那种“靠得很近都没有感觉”的情况会不会在他身上破例。然而,他却意料之中的看得分明,因为,他那样近的禁锢着她,吴可白仍旧没有任何异常。于是他明白,吴可白永远只把他当一个孩子,任他怎样证明,他都是个孩子。

她生日那天晚上,他听着她用醉酒的腔调无比清醒的讲着她和楼下那个男人的情史,虽然,脏粗话居多。但是,他还是听明白了……她,被那男人伤的很重,并且,一直都没有走出来。搁在以前,他会十分鄙夷的嘲讽她的懦弱,然而,对着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他真的……一点鄙夷的心思都没有。所有的感觉都汇聚成一种——无边无际的心疼。然而她还是说,他们没可能,她说她不会不能接受姐弟恋。

然后,他人生中第一次憎恨自己没有早出生几年。

他不想做孩子,他也不想去爱人,因为他没办法抑制某种因为得不到回报而产生的陌生的疼痛,这种疼痛类似于心悸,这种心悸的根源全都是因为吴可白。他有点想逃开这种感觉。于是,他请她去漂流,目的很明确,带她去散心,然后,他不再欠她什么,不欠,也就没有那么多纠葛了;不欠,他也就不用再想起她了。他是如此单纯而又美好的以为,所谓爱情,其实也是可以用橡皮擦掉的。

可是,叫他如何去擦掉当听到她在楼下大叫“柳焉,救命”时,他内心那种如狂风肆虐一般的担忧感,叫他如何擦掉在看到有别的男人对她那么亲近之后他恨不得手上多出一把刀直接解决了那男人时的愤怒感,叫他如何擦掉她抱着他时,他心里那种满足感……那种在篮球场进多少个球,抢多少个篮板,被多少尖叫和欢呼声淹没都比不上的满足感?叫他如何擦掉那种看着她笑着在他面前流泪时,他那种失落彷徨和无措并序的杂糅情绪?他要如何抹平心里那种异样而又奇怪并且有加深迹象的疼痛感?他用手去感受那片疼痛区,他终于明白,摸得到的是血肉,触不到的……是灵魂。那为她而疼的地方,是灵魂,摸不到,抚不了,只能任它疼着,一直疼着,抽抽的疼着。

二四集(就改个标题,俺不是伪更)

《天天来挑战》上档一个月后,反响很好。

节目放在星期六晚上八点二套都市频道播出,周六开播当日,收视率就远远超过了二套以往的任何一档同时段播出的同类电视节目,一个月下来,《挑战》已经拥有了大量忠实观众,报名热线也一度在火爆当中。然后,总制片很开心,我们也很开心,舒诺也很开心。这主要体现在,栏目组庆功的时候,我们如愿的请到了他的参加。

这场庆功宴不知不觉成为《挑战》栏目组内部女员工争奇斗艳的“选美宴”,下午还没下班,众女就开始“香水共唇彩齐飞,粉底共腮红一色”了。

王可心的打扮继续走成熟魅惑能露多少露多少路线,一件普通的雪纺衫愣是被她穿得千娇百媚。

林若可的打扮也继续走清纯可人要多白有多白路线。

连暑假刚来实习的罗萌萌罗小妹也拿出她压箱底的最昂贵的衣服一套。

我这个人向来低调,不喜欢在服饰和外表上投机取巧,以色诱人。不过,我还是穿着我最好看的连衣裙出席了这次的庆功宴。

庆功宴在达埔留市很著名的餐厅连锁举行,栏目组斥巨资——用汪熙的话来说,是斥巨资——在“月娘饭庄”定了个大包间,虽然我们都知道这间餐厅是电视台的“友谊伙伴”,根本花不了几个钱,但大家还是很兴奋。毕竟,这是一场不小的胜利。

下午下班以后,整栏目组二十几号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在包间内落座。王可心很亲热的拉着我与她同坐,然后,她强制性的在她的右边空出了一个座位,并大言不惭地对着众人说,“待会儿舒经理来了,就让他坐我旁边啊,各位还请多帮忙。我在这儿谢过了,他日若能成好事,定好酒美食款待各位。”

我坐得离她很近,仔细的盯着她浓妆下姣好的脸,就这么暗自琢磨:她这个人怎么就能一直这么不要脸呢,还不要脸的这么光明正大呢?

不过,当我看到林若可用那张天真无害而又纯洁的脸与很多人换了座位坐到王可心空给舒诺的那个座位旁之后,当我看到王可心和林若可的目光在空调制造的冷气里“咝咝”的交战后,当我看到在场所有的无关人士都用一种围观看好戏的目光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后……我突然无比期待舒诺快快出现。

他出现之后最好是直接无视这二人,无视这二人之后最好是直接坐到我旁边,坐到我旁边之后最好是一直可劲儿的和我神聊滥侃……然后,我的人生也便在这众女的“嫉妒目光”里圆满了……

不过,直到菜都上齐了,舒诺都没有出现。

饭间,汪熙突然接到舒诺的电话,然后,众人观察着汪熙的语气,听着他说话的内容,顺便知道了:舒诺临时有事,并不会出现在饭局上。

然后,从汪熙那座往左数,到王可心这里截止,每个人的表情都瞬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我光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内心就一阵暗爽加窃喜。说实话,我这人还就喜欢看别人失望的样子,多神奇多憋屈啊……

表情是一种特别有趣的现象。就像此时此刻,舒诺姗姗来迟在众人面前时,众人谢花般的残败表情瞬间像是被观音菩萨施了雨露一样,变得活力而又亮丽。这种质的飞跃在王可心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她原本还像涂了几层黑漆一般的脸突然像是涂了彩漆,在人群中雀跃地说,“舒经理来得这么晚,我们真不好意思让你吃剩菜喝剩酒!”

我在角落里看见舒诺抱歉了笑了笑,然后说,“临时有事,真的很抱歉。”

“大家听我说啊,‘月娘饭庄’旁边那家‘万佳KTV’可是很火爆的。我听人说舒经理唱歌很好听啊。”王可心飞快地说了这番话,这种举动让我想到一个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