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台四下看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吞吞地回答我的问题:“嗯……父亲说让我离开京城去闯荡闯荡也好。”

我估摸着他是在找云华,但也不是很确定,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让你离开他的势力范围,自己去打拼?”

小台点头,再次成了闷葫芦。

时间就在我没话找话、小台有一搭没一搭中过去了,尽管我技巧地想要套出他的话来,但小台的沉默劲头更胜一筹,让我最后都几乎要没话题可说了。

我稍微有些感慨。我们姐弟两个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了,在一处坐着连搭个话都难,也不是没有共同语言,只是……感觉不对了。

内廷若无旨意,是不得在门禁之后随便出入的,所以太阳刚一落山,小台就起身辞别,谢绝了我要送他出宫的意图,离开了东宫。

小台走后,我独自坐在殿里,抬眼看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问小喜:“我入宫之后……云华去了哪里?”

小喜骨碌骨碌眼珠,咬着下唇,说道:“这个……好像是在……浣衣局?”

我叹气,告诫她:“小喜,你这个性子可真要改了。这里是皇宫的内廷,是储君的东宫,而且还是太子殿下住的东院,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想清楚再回答,不要像以前在家一样随便了。我的身份对你来说也许是没有改变的,但只要没关门的就是‘外面’,那么即使没有人也要赔上小心。”

小喜皱了脸,有些委屈,有些伤心,更多的是为难,毕竟她还是本性如此,不好改变。不过凡是我提点她的时候,她很少顶嘴。

眼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喜露出了这种神情,我很不忍心。可我不能让她一直这样下去,因为我的坐视不理只会害了她。

我硬下心,说道:“你先下去好好想想吧,让小忧过来。”

小喜低声说了个“是”字,告退了。

不一会儿,小忧来了,看了看我的脸色才说道:“云华原本是在浣衣局的……娘娘,请恕小忧擅自做主,去关照过了那里的嬷嬷,所以,云华应该没有受什么委屈的。”

我想了想,说道:“小忧,过几天,你去浣衣局,就说……就说太子妃这边少个洒扫庭院的宫女。明白了?”

小忧一愣,随即点头:“明白了。”

将小忧的神情看在眼中,我微哂:小台,阿姐不像父亲大人那样有魄力,只能把云华拿在手里,为你做到这一步。你终究还是需要离开京城才能顺利躲开这些纷纷扰扰——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啊!

受封大典

七月里若说能有什么大事可以拿来晾晾,那必定是皇室多年以来都没有举行过的皇子封地大典了。

二皇子保成尚不足二十岁便自请封地,这在本朝也不是件稀奇事。数十年前,曾有位小皇子刚过十六岁就请封了,比起这位殿下,保成还算低调。

即使如今是太子监国,请封一事也还需要由皇上决定。保成身为文武兼备、德才并存的优秀皇子,再加上他“皇后嫡子、太子亲弟”的双重身份,请封注定会获得成功。

典礼设在了七月下旬,为的是照顾那些不远千里来到京城祝贺的藩王们。因为八月中旬的中秋佳节,藩王是需要进京朝拜的,既然一样都是要进京,倒不如两件事情凑在一起,也好省去大家的来回奔波。

眼看七月过了一半,各地纷纷赶至的藩王已经汇集一处,齐齐住在外廷驿馆,太子殿下便越发忙碌了,有时一天都见不到他一面。

其实我自己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几个月前大婚的时候,这些藩王都曾经吃过喜酒的。但那时由于我是新妇,并不能轻易露面,因而也未与他们有过什么接触。此一时彼一时,我现下已是坐稳了的东宫太子妃,那么,协助皇后娘娘接待藩王家眷的任务,便正正地落在了我的头上。所以最近我也是忙到焦头烂额。

本朝并无异性藩王,放眼全国,也不过就是那么十来位,彼此之间都算得上是一家人,大伙儿各自为政,互不往来倒也相安无事。而藩王是可以世袭的,凡得到众人认可的藩王子孙就能出任世子,因此,封地辖区内便成了藩王一人的天下。

——怕就怕藩王造反。

典礼前一天,我与太子翔成皆是一身疲惫地回到了东宫,满桌佳肴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我早已习惯了太子翔成一到晚间就不去西院的毛病了。一开始我还会进言一二,可屡劝也不见其矫正,我便不再多管闲事,由着他喜好去了。所以,如今我们一般都是在东院一起进餐,然后分头休息。

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少少地喝过一些清粥之后,太子翔成声音沙哑地说:“婧女,今晚可能不会很太平,你最好与我同住一处,免得夜长梦多。”

我心有戚戚焉地听着他的嗓音变粗变哑。最近我的嗓子也火燎火燎的,解暑汤都消不下去浑身的火气。真是难为他了,连续十好几日的上午接待藩王、下午会见大臣、晚上熬夜批示公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别提刚一入夏的时候他还病了一场,至今仍未痊愈。

可……这个“不太平”又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觉察到了我的疑惑,太子翔成解释道:“藩王入京……每年都会有些事情发生。虽然希望今年能比以往好一些,但是这种想法恐怕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吧!明天我们都要到场,不能出任何意外。”

我笑道:“那些事件,以往听人提起过,都是些尚未长成的小世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不必过于计较的。要我说,您要是什么都压在心上,岂不要把天都烦下来了?”

太子翔成莞尔:“说得也是呢!”

与太子翔成相处得久了,我逐渐发现他是个奇人。看起来似乎什么都要放在心里窝着,不到事情解决完的时候就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实际上,他的心却很小,不能容许任何问题不被尽快摆平,非得将所有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完美无瑕地处理掉。

可以预见,他日后必是位终身操劳的君主。

母亲大人说,与任何一个你不熟悉的人接触时间一长,自会把他的习惯掌握清楚,这样下去,你们会慢慢地了解对方,然后你们之间就会彼此欣赏或彼此厌恶。而究竟是欣赏还是厌恶,终将决定你们以后的相处模式。

依照我目前的状况来看,应该正处于努力与太子翔成接触的阶段。相信不久后的将来,我就能弄清自己对太子的感情到底是欣赏还是厌恶了。

不过,安慰的话虽然说了,可太子翔成的另一个习惯便是,从不轻易打消自己已经成型的念头。所以我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与他同住在正殿里了。

是夜无话。

一晚上也没发生什么所谓的大事。太子殿下果然还是草木皆兵了啊!

我一边派小忧去取来我至今尚未穿过的庆典礼服,一边斜乜着太子翔成笑个不停。料事如神的太子殿下也有失算的时候呀!

太子翔成看了我的表情,顿时弯了弯眼睛,低声问道:“这回你得意了?”

我一怔。

他这个表情太像容可了……

不行!我在想些什么啊!

我捧着头使劲地摇着,生生把半年多没闯入脑海中的那个人的身影给甩去,尽量没事人似的地回答道:“当着您的面,我可不敢得意。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可就坏了!”

太子翔成微微收了笑容,扭了头,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事。你若是真能在我面前得意忘形,我高兴都来不及……”

我愣了好半天,最终决定将他这句很有歧义的话抛掷脑后。

参加受封大典的人很多,从源源不断一直奔着京城来的那些藩王的人数上就多少能看出个大概。保成确实是极为得宠的皇子之一,连满朝文武都一个不差地到场观礼,其面子之大不容小觑。

我裹着一袭厚重的礼服,端着笑容正身坐于太子翔成右侧,面上高调地摆出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实则偷眼瞟了好几眼台下人头攒动的盛况。嗯,父亲大人也赫然在座。

热,很热。

难怪太子翔成没有让侧妃顾荏苒跟着一起出席大典。因为——按她现在的笨重身子来看,的确不适合在这种炎热天气下穿着层层套层层的礼服顶着大太阳一坐两三个时辰不动。

再看一眼台下,却惊见传说中极少出现的老国丈也被宫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迈上了高台,坐在了皇后身边。

这位老国丈……父亲大人说过,他这一生少有佩服的人,唯独张国丈,他是打心眼儿里敬佩他。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的气度。

且不说老国丈当年身为太傅之时是如何地严厉刚强,就单说他一手□的两个出色的女儿,也是令人惊叹不已的。

长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打破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不仅时常参与政事,更在容家灭门的时候干涉了皇帝的政令,救下了唯一的妹妹。而且,她还育有两名优秀的皇子——太子翔成与二皇子保成。这位手腕高超的娘娘硬是将皇后一职坐到了顶峰。

次女,也就是现在的容嫔娘娘,凭借令人惊叹的绝妙文采嫁给了赫赫有名的宫廷才子容离。婚后二人琴瑟和鸣,曾经羡煞世间无数夫妻。

老国丈本人更是一则传奇。三十岁一举成名天下知,四十岁成为国丈满身荣耀。却又有谁能料到,在他五十多岁的时候,他的大女婿抄斩了小女婿的全家?

最悲白发送黑发。

我不知道那个“九族”代表着什么。也许皇上是有着不同考量的,要不怎么会下命灭九族呢?须知皇后一家也在容氏九族之内,那他的这个“灭九族”到底是灭的谁?悲哀啊!皇上也在九族之内,却仍然好好的坐在这里参加自己爱子的封地典礼;然而老国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外孙被送上绝路,几年后再来为另一个亲外孙举行隆重的封地典礼。

早年的一帆风顺并不能代表他晚年的凄凉心境吧。其实,他本人没有在那九族之内,已经是奇迹了。认真算来,似乎凡是沾到容夫人娘家这边的,就都没受影响。

我这边的胡思乱想并不妨碍那边的典礼进行。这会儿功夫,一身黑衣意气风发的保成已完成了叩拜仪式,恭敬地从皇上手中接过了封地玺印。而他下一个动作是……将玺印上缀着的玉佩赐给了在他身后跟着的一群辅政随行官中的……小台!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我激动得几乎要站起身来,却被太子翔成握住了手,这才猛然醒悟,不至于失态于众人。

我愤怒地微喘着气瞪向保成。为什么!保成这么做只会让小台更难为人!皇子封地的辅政太宰,是随便一个年轻人就能当的吗?

太子翔成不放心地一直抓着我,还以眼神阻止我的行动,在我耳边低语:“婧女,要相信启石的能力。”

我连带着白了一眼这个做哥哥的家伙:能力不能力什么的要很久之后才能表现出来,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小台仅在此一天之内,就已经被很多人瞄准了!而且万一日后出了差错,他有可能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

但我仍然告诉他:“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还没这么笨的吧?!”

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堵,所以后面的一些仪式我借口身上不舒服,与一些藩王家眷提前告退了。可巧几位娘娘也一起请退,这样一来,我的行为也不算突兀。

也没有去派人叫小忧小喜,我打算自己在御花园里散步散心。

唉,似乎每次一见到保成这人,我都要抑郁一次。想我小的时候,每每与他相遇,都会有场惊心动魄的厮打——那时我还像个小男孩呢!谁知现在虽然没有争斗了,却还不如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套在我们身上的枷锁太多,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

边走边想,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偏僻的花丛,一个不小心被花枝勾上了礼服的衣摆。穿这种礼服真的很不容易弯腰,可也不好硬拽,那样会把绣边的下摆拉脱丝的。我抬头张望了一番,正好见前面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人经过。

刚想张口喊住他们过来帮忙,却听得是一男一女两种声音,似乎还在争吵着什么。我立时住口,勉强侧了侧身,猫腰躲在花丛旁的藤蔓下。

待他们走进了,才听出那女人声音尖酸得很,让我过耳难忘:“我是为了什么才生下你这个废物啊!从你一出生就注定了你这一辈子的窝囊!竟然比那女人的儿子只晚半个月!你为什么不争气些早点儿从我肚子里爬出来?”

——是康妃。

在她身后唯唯诺诺的男子,三皇子原成。

“行了行了,看看你这能耐!”两人越走越近,康妃刻薄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你母妃我这辈子毁在两个女人手上,原本想着生个儿子能争口气。没想到,你!你这个窝囊废!竟然又栽在两个男人手上!你说,那个顾玉有什么好?不过是个庶出的杂种罢了,你去争个什么劲儿啊?结果呢?被你皇父训斥了不说,还大大的丢了我的脸!”

三皇子不知小声辩驳了几句什么,但却让康妃更加恼怒了:“那好,那你给我说说,这个请封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明是你先去请封的,最后还是让那个老二占了先?你说呀!你不是说要向你皇父请封什么重镇越刍,可为什么我今天看到的却是老二拿着越刍的玺印?”

这回我终于听到了三皇子的回答:“母妃,二哥比我先……”

可是康妃娘娘就是不让儿子多解释一句:“我不管你怎么说,反正这回是你又让我丢脸了!你可知道在这后宫,颜面是多重要的东西吗?你看看老二那德性,春风得意啊!来得人有多少,你看见了没?你自觉得等到入了冬还会有人来看你的封地典礼吗?哼,你皇父怕是连举行都不会为你举行的吧?草草的给你安排个地方,让你自生自灭去。什么时候你皇父死了,咱们娘俩,可真是连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母妃!”

三皇子惊喘,连忙朝四周扫视,我趁着他被康妃挡住的空儿又使劲别了别身,力求不让他注意到我的藏身之所。

“您怎么能这么说话!万一附近有人……”

“有什么人!人都在前面看老二呢!就是你这种性子,哼!”康妃大约也是觉得自己一时口误了,没抱怨几句便与三皇子匆匆离去。

好半天之后,我才慢悠悠地从藏身的地方踱出来。

轻拍几下衣摆下的尘土,我笑着心想:这位康妃娘娘倒也让我听了一场好戏。原来,曾经让母亲大人介怀的女人,现在也不过如此了呢!有趣,实在是有趣。

疼痛的伤

保成的封地典礼举行完后,还暂时无法离开京城。因为他也要在京城与大家一起共度中秋。但尽管如此,他也必须搬出内廷,与各地藩王同去挤那外廷驿馆了。

对于康妃的那段抱怨,我一直都没放在心上。因为保成的身份确实不是三皇子所能比拟的。保成是皇后嫡子,若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太子翔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保成就绝对是顺位继承人,太子之名不会出现任何例外地将会落在他身上。所以皇上在各方面都偏心于保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至于太子的宝座……我认为太子翔成与保成兄弟两人之间的感情不会让他们为此而翻脸的。更重要的是,保成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宁可自己逍遥自在,也不愿意像他皇兄那样天天为国操劳。照他那架势,怎么看怎么都会成为一个“闲”王。

藩王们一个一个的都已经在京城待了一段时间,因此皇后娘娘也不用再频繁地关心问候驿馆里住着的王孙贵族们了。不过每天闲来无事,也还是有不少命妇夫人入内廷拜见的。但那多数都是冲着皇后娘娘去的,有来东宫转转的也坐不长久。

于是,我乐得清闲。

这天,太子东宫这边破天荒来了几位藩王,据说与太子翔成私交甚好。我考虑到自己反正也插不上嘴,不如去西院那边将我的贤妃之名进行到底。

我对小忧留了句“殿下若问,就说我去了西院”,便带着小喜和几个小宫女一路走到西院顾荏苒住的偏殿。

不妨这么说吧,尽管在名义上我与顾荏苒算是情敌,但实际上我俩相处的还不错。顾荏苒是个善良到甚至有些怯弱的女子,我的自私任性与她一比,真是天上地下。一般遇到与自己拥有完全不同性格的人,我们都有亲近的意愿,我也不例外。所以,我还是很喜欢到西院来看望这位侧妃娘娘的。

可能西院的那几位主子多多少少听说过我当年的一些“光荣事迹”,都没人敢来说话给我听。平时除了例行公事的拜见请安之外,这些侍妾竟然都不约而同地绕着我走。想想就觉得好笑,我又没把她们怎么了,皇后娘娘也赞我贤德有加,真不知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我的时候总是一脸老鼠见猫的样子。

迈进捂得严实的偏殿,我压下顾荏苒挣扎起身想要行礼的动作,轻笑道:“看吧,我早说让你换个地方住,别再在这水池边,你偏不答应。这下可好,为防你伤风,还没到月子里呢,就把朝着水的窗户都给封死了。”

顾荏苒的肚子目前正挺得滚圆滚圆。才七个多月而已,孩子就已经这么大,我看得都替她累,真不知她到生的时候怎么办。希望不会难产——我可没兴趣去照顾别人撒手不管的孩子。这年头,亲娘都不好当,更别说后母了。

她被我按住,无法动弹,只得点头腼腆一笑,“您来了?快坐快坐!”边说着,边还对身后为她扇风的宫女吩咐:“去泡昨天他们带来的新茶。”

“新茶?”我寻个地方坐下,小喜立刻上前接过那宫女的活儿,不轻不重地挥起扇子。

“嗯,昨天二哥派人送来的。本想着再多晒几天就给您和殿下送过去一些的。”顾荏苒感激地对小喜一笑,又垫了垫后腰下的枕头。

我看着她满脸虚汗,叹道:“你还是不能多动一下么?这样不好。听御医说,你一直不活动,就这么呆在屋里,将来会影响孩子的健康。”

顾荏苒蹙了眉,没精打采地低低说道:“我也想活动活动,可这……唉……”

我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对身后一名小宫女说:“去取侧妃娘娘的外衣,再去打些温水为娘娘梳洗一番。”

西院的风景布置得很美,小桥流水亭台回廊一样不缺,这些景致就像是御花园的一角缩影。在西院里生活,可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小喜和顾荏苒的贴身大宫女一人一边扶着她,我则在靠近水边的一侧陪她踱步。

就这么来回的走了没几圈,顾荏苒开口说道:“能不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我点头示意左右两人扶她站稳,然后让小喜回殿去拿软垫子。水边终是潮湿,不适合孕妇坐下休息,拿个垫子铺着比较好。

不料小喜刚走没多久,顾荏苒便站不住似的晃了晃,那宫女可能也没什么伺候孕妇的经验,竟由着顾荏苒朝向我这边倒了过来。

这还了得!一旦她倒过来合在我身上,我俩都会掉到水里的!

我眼疾手快,一把大力推开还有些犯傻的宫女,右手一伸,正好抓住顾荏苒。借着她倒下的劲儿猛地一拉,总算是能控制住她的下滑之势,不会再掉进水池。但下一个问题立刻就跑出来了:我们两人换了个位置,一前一后,而按照现在的情形,顾荏苒马上就会成为我的垫背!

电光火石间,容不得我多想,一瞬便要做出决定。我左手托着顾荏苒的肚子,右手收回,撑在身下。

“啊!”

拜托,现在才想起来尖叫吗?幸亏我练过武,要不今天我落水了还不足为过,万一顾荏苒她……那可就真是大大的坏掉了!

——难得我倒下去的时候还有空想到这些。

但我很快就轻松不起来了。因为,倒下之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咯吧”的声音。接着,我感觉承担了我们两个所有重量的胳膊麻木了。我不由得“哎哟”了一声,手抖了抖,肘就跟着磕到地上。然后,剧痛袭上手腕和手肘。

正在此时——

“你们在干什么?!”

是太子!他怎么跑来了?他不是要在东院接见藩王吗?

我已经顾不得许多,只疼得几乎要飙泪。我天生对疼痛敏感,受点儿小伤都会疼得不行,更别提这手腕已经脱臼或者是折断了!最要命的是顾荏苒现在还趴在我身上,惊魂未定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嘴巴张着,不知是要叫还是要哭。

我忍痛侧过头,想喊人过来帮忙,却惊见太子翔成疾步而至,粗鲁地扯开顾荏苒,半抱起我,瞪着眼乱七八糟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又是!怎么搞的?为什么会摔倒?谁推你了吗?”

什么跟什么!

我只觉得胳膊和手腕更疼了,连带着头也疼了起来。可我好歹还是清醒人,冷静地憋着劲推开太子翔成,吃力地说道:“先别管我,荏苒她……”

太子翔成也看到了我的胳膊压在了下面,连忙轻轻捧起我的手,我倒吸一口冷气,直想骂人:你和我有仇啊!为什么还火上浇油去动我受伤最重的地方!

“御医!快去宣御医!”太子翔成高声叫喊,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每个人现在都一脸惊诧地望向这边。

太子翔成这声又急又怒的命令终于点醒了那些干愣着的笨蛋,一个个的慌慌张张地跑去叫御医了。

我想可能是我惨白的脸色比顾荏苒看起来更严重,要不然,太子翔成绝对会先关心怀有身孕的顾荏苒了。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他的:“殿下,侧妃娘娘……”

太子翔成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断我的话,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管她?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看看你的手腕,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知趣地住嘴,抱歉地看向顾荏苒。后者眼泪在眼眶里转悠着,由终于回神了的宫女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