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来如意的八面玲珑,也做不来安妍的笑靥如花,更不会像比我小了十多岁的宛佑那样凭借嘴甜就能得到众人的宠爱。所以我只能是敏彦,一个不苟言笑的东宫储君。

我每天都去景泰殿给母后请安,每天看到的都是母后对着皇父、安妍、宛佑甚至如意笑得开心,可一见我去了,就不知所措,似乎是丧失了基本沟通能力。小时候我还常为此暗地伤心,长大了我才知道,母后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我不会讨人欢心的缘故。

我天生如此,却也注定如此。

皇父一直希望我能改改过于倔强不懂变通的毛病。

记得有一回,容太傅令我习字百张。当晚,我默默地在东宫熬了一整夜,没对任何人诉苦抱怨。

谁知第二天去泮宫的时候,容太傅竟没看这些字一眼,只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敏彦殿下,做人既要懂得什么是适可而止,自然也要懂得什么是长袖善舞。您昨晚是不是熬夜了?那么,您今天可以按照臣的要求拿出这些字,明天呢?是不是也要按照其他的大臣的话去做好每一件事?以后您再遇到了不合理的要求,就得学会怎么去圆过去——要知道世上吃亏的总是不会推辞只会苦干的人。”

我沉默。

当皇父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却对我说:“你贵为储君,更是将来的一国之主,确实不必事事躬亲,而且这还是建立在不同条件上的:如果你不能明辨是非曲直,那就要选中几个你能信任的左右手;如果你不能知人善任,那就要事事躬亲了——最好是这两者都能具备,你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王者。有点儿小倔强是好事,但万不能把它当做必不可少的品质。”

我再次沉默。

不过从那之后,我就尽量地在避免凡事较真了。

如此教导还有很多,来自皇父、来自太傅、来自皇祖母……等等等等,每个人都力图让我能更加优秀,更加符合一个国君应有的气质。

时间一久,我也麻木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温颜与孙歆成为我的伴读。

一直很羡慕皇父与母后的感情,他们十几年如一日地恩爱,完全不受任何外界影响,偶尔会有小打小闹,却只会让彼此更加亲密。现在,皇父与母后千挑万选的将温颜与孙歆二人摆在了我面前,他们的意思我懂。

我该庆幸吗?当初的皇父只有母后这唯一的选择,而我却比皇父多了一个。

我该悲哀吗?原来即使我能当上女皇,也逃脱不了政治联姻的命运。区别只在于,能不能选一个更顺心的。像皇父和母后这种爱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刻意去注意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十六岁这年。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我清楚安妍是个惹人疼爱的女孩子,在娶回家妻子这方面,我承认她比我强。她在宫里也总不乏有人喜欢,皇祖母就特别宠爱她。

本来,我确不乐意被硬塞了两个丈夫候选人,但也不代表着在我还没做出决定前就有人先否定了他们的身份。

“你说你喜欢上了安妍?”我冷静地问道。

“是的。”这个男子毫不畏惧我冰冷的眼神,反而面无愧色地跪在地上,笔直地挺着腰杆,好像做错事情的不是他一样,“殿下,您固然好,可您不是微臣想要的。”

“你知道就凭这句话,我想让你的人头落地都不成问题吗?”我抬起下巴,睥睨着他。我不习惯有人比我还傲气,更不喜欢他这种不畏一切的态度。

“微臣不敢。”他终于低了头,可在我看来还不如不低。

我冷哼。没有他不敢的,他都敢到皇祖母那里去表明心迹了,又有什么是不敢的呢?但是我的气恼不完全在于他比我还早一步的选择,而在于他使我陷入了尴尬,也令我们姐妹日后的感情蒙上一层隐形的阴影。

“不敢的话,那你就慢慢地磨吧。”我心知安妍没有对他做过任何承诺,因为安妍并不喜欢他,所以他注定是个倒霉的家伙。看他现在胸有成竹的样子,以后当他得知了自己多么一厢情愿的时候,会不会脸都扭曲了呢?

我用心险恶地想着,转身而去。

再然后,皇父对我说:“此等不忠不贞之人,留待无用。”

我说:“留着他是因为他还算有些才气——与其惹了一个家族,不如卖他们一个人情。”

皇父满意点头。

我二十岁这年。

“皇父,说到年龄……现在距您的五十大寿好像还很远。”

“咳咳咳……皇父老了,要隐退了,咳咳……这江山就交给你们下一代了啊……”

“皇父,您该不会是想……带着母后去游山玩水吧?好像母后很早之前就说过您有这个想法啊!”我怀疑地看着眼前才四十多岁的所谓的“老人”。

“敏彦,让皇父来教你最后一课:做好皇帝,想法可以犀利一些没关系,但表面永远不要得理不饶人。对了,安妍宛佑他们,都托付给你了啊!”皇父说完,扔给我一份晃眼的诏书,然后健步如飞地往母后寝宫大步走去。

我站在原地,无奈地打开这份想也知道会是烫手山芋的东西——

退位诏书?

……皇父,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