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野了六年的原少爷说起当朝太子时显得相当无礼,凤珣却觉得无比受用,自从原家兄妹离开后,就再也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再也没人敢把他当朋友看待。他笑了笑,自己先走到桌边坐下,“特意给你点了蛋黄酥。”他清楚地记得她的偏好,招呼地向她点了点头。想到以后与她的关系,凤珣对月筝多了份娇宠。

月筝喜上眉梢,她也挺想念蛋黄酥的,广陵府的和京城没法比。

“你们这么早就回京了?”凤珣吃了几口,状似无心地问。

月阙吃的高兴,抢话尤其利落,“听说各地的美女都进京待选,我们可不要抢先来看看热闹。”

月筝斯文地啃着蛋黄酥鄙夷地翻了下眼,月阙想到的理由虽然恶心了点儿,也倒说得过去。只是凤珣这一问……似乎会错了意。

“哦?”凤珣目光闪动,心里因为月阙的这句“抢先”十分喜悦。

“对了,这回到底是给你还是给凤璘选妃啊?”月阙很好奇地问。

月筝第一次因为有他当哥哥而感到欣慰,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说了句对她有用的话。

凤珣看了眼故作平静的月筝,“当然是选太子妃。不过父皇和母后的意思,也顺便为凤璘挑选一门中意的亲事。”

顺便?月筝觉得有些刺耳,当初就把凤璘远远赶走,如今选门亲事也还是“顺便”!忍不住冷笑一下,“当然是你选了最好的,差一点儿的当梁王妃吧?”

凤珣被她讥讽的口气惹得怔了怔,“不是的。母后打算在合适的人家里先为凤璘挑选王妃!”

月筝愣了下,随即了然。皇后娘娘还是那么精打细算!她挑了挑嘴角,举国上下心知肚明,皇后娘娘是亏待了前皇后的儿子的。如今选妃,皇后娘娘把面上功夫做得十足,先给梁王选,免得再被说成偏私薄情。可关键是“在合适的人家”里选,估计全都是些无足轻重的角色。说起来好听,先可着梁王挑,结果好的全剩给自己儿子,面子里子什么好事都让母子俩占了。

“对了,凤璘干吗去啦?我们在城外瞧见他了。”月阙喝了口酒。

“去华川府了吧,父皇叫他办个差。”凤珣情绪不高,和月阙碰了下杯。“要不,从我府里给你们拨几个丫鬟来吧。十天后,庭选就开始了,你们……忙不过来的。”他又忍不住看月筝,太子妃的位置,他无法拂逆母后的安排,好在还有两个良娣是他自己能做主挑选的。

“忙?!”月阙一脸疑惑,“月筝又不参加选妃,我们不忙啊。”

凤珣脸色一白,“不参加?”

月筝没有抬头看他,仍不免有几分讥诮,“皇后娘娘没给原家下旨呀。”

凤珣沉下眼,紧紧地握着酒杯,他自然知道母后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拉拢杜家,母后这么多年来真可谓处心积虑!

第7章 顺水推舟

夏夜的月亮,总有种柔媚的韵致,幽幽挂在繁茂的婆娑树影上,清澈凉爽。

月筝却烦躁地冒了一脑门儿汗,忍耐地垂着头,脚步又不敢太快。再几步就要回到她的小院了,默默跟着她的凤珣却没有一点儿离去的意思。他好意思,她还吃不起这个亏呢!大晚上把年轻男子往自己的闺房带?!

“嗯——”她忍无可忍,终于停住脚步,表情疏淡地转身看他,“我到了。”他也真拿自己不当外人,这是在她家,从厅里回房还用他送么?

凤珣闻言,也顿住脚步抬眼直直瞧月光下更加娇美无比的她,他当然感受到了她的冷淡。“月筝……”他皱眉,轻轻喊了她一声。

她一颤,骤然起了身鸡皮疙瘩。

“你是怪我六年里对你不闻不问吗?”凤珣跨前一步,双眸里光焰闪烁。

月筝吓得后退了半步,他这是什么眼神儿?“我……我没这意思。”她诚恳地说,发自肺腑。

“月筝,母后……”凤珣烦恼地眨了下眼,母后曾经说过,他每去看她一次,就把原家调远一郡。这话他不能和她说,如果他的计划顺利实现,母后与她便成婆媳,月筝得知此事,难免不记恨于心。“你只要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凤珣,我此来是为了——”月筝被他情切切意绵绵的眼神和话语弄得十分焦躁,决定快刀斩乱麻,粉碎他的误会。

“我都知道!”凤珣的双眸更亮了些,月筝瞧着发寒,赛过狼眼啊,太瘆人了。“你不要担心,我一定设法让你能参加庭选!”

月筝无语,小时候怎么没瞧出来凤珣这么会自作多情?果然总被人捧着就自恋了,月亮星星都该围着他转似的。不过他说能设法让她有资格庭选……这倒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就算她有“谢涵白”的传世之作,想顺利献给皇上也颇让她头疼。

“凤……”习惯地叫他名字,月筝觉得还是拉开些距离为好,改口道:“太子殿下……”

她刻意地改口,让凤珣的心微微一麻,他忍不住宠溺地瞪了她一眼,她还是在和他闹别扭吧,故意这样撒娇气他。

这氛围很不好,所以当她豪气干云地宣布:“我此来是想当梁王妃的!”凤珣只是无奈又好笑地深深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心碎的意思,反而声调里掺入了些道不尽的意味,“好了!我明天再来看你,父皇母后近日要设宴为入京的重臣家眷接风洗尘,我带你进宫。”

月筝噎着气看他自顾自心情很好的离开,这人怪不得能和月阙当朋友,听人说话从来听不到重点!

太子府调拨过来的四个丫鬟个个伶俐无比,凤珣生怕原家艰窘,为女儿准备的服饰简薄粗劣,极其用心地为月筝送来诸多豪奢无比的钗环锦裳。为首的丫鬟□娥,满面堆笑地捧着价值千金的冰帩纱裙给月筝看,柔声为自己主子报功说:“原小姐,太子殿下这是铁了心让你艳压群芳啊。”

月筝皱眉看着屋里摊放的大箱小匣,凤珣的这番心意让她受之有愧,毕竟,她在利用他。今天过后,他还能把她当成朋友么……

“还是给我穿那一套吧。”月筝指了指自己原本的衣裙,对凤珣的愧疚是一方面,谢涵白弟子的傲气是最主要原因,她要艳压群芳,何用依赖这些外物?六年来的苦心孤诣,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凤珣早早来到原家,晚上父皇母后在隆恩殿设宴,这是引荐月筝极好的机会,尤其……他要当众表明态度,让母后无计可施。

月筝打扮完毕来到前厅,看见正在等她的凤珣时,心虚地垂下头,不敢看他眼睛。

凤珣不自觉地迎向她,“你怎么……”他皱眉,发现她并没穿他送来的贵重衣饰。那冰帩全翥凤只有两匹,父皇赐了一匹给他,今日只要月筝穿了那套冰帩裙,他的心意父皇母后定然就心知肚明了。

月筝深深吸了口气,“太子殿下,你的好意我领受不起。”她语带双关,有些烦恼地紧蹙着眉,此刻应该向凤珣清楚说明心意,却怕他一怒之下不带她进宫。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卑鄙。

“没关系,没关系!你这样打扮也……”凤珣觉得自己竟然有些脸上发烧,心里的赞许不好意思全说出口,只轻描淡写地支吾了一下,“……也很美。”

虽然她没有按他的计划来,那纤秀紧蹙的黛眉,水波漾漾的眼眸让他的心都酥麻了,哪还有意怪她?反而觉得自己鲁莽送来锦衣华服有些侮辱她,这不明摆着他嫌她寒窘吗。“月筝……”他有些为难,希望她别误会了他的意思,从袖中拿出小小锦盒,他说的小心翼翼,“这是最上佳的玉料,父皇喜欢书画印鉴,这块玉料举世罕见,定能博他欢心。”

月筝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无价之宝,有了话题她不再压抑惆怅,嘻嘻一笑,把锦盒还给凤珣,“我有更好的宝物进献。”

凤珣瞧着她得意洋洋的小脸,心情大好,忍不住和她一起笑容满面,“是什么?给我看看。”

“不告诉你!”她歪头瞧着他笑,故作神秘,眉眼间尽是俏媚风情。

凤珣不说话,直直看着艳光流溢的她,她虽然没穿珍贵的冰帩,这样素雅穿着的她却胜过任何价值万金的装扮!娇俏绝丽的神情媚态,让他很不能把她拆解入腹。他突然庆幸自己和她错过了六年,与他重遇的是少女月筝!思念、惊喜……对她的喜欢似乎骤然沸腾至顶点。

凤珣的目光太过灼烈,烧得月筝浑身不自在,赶紧收敛了笑容,不自然地半转了身,率先向门外走,“快进宫去吧。”她催促,心下暗暗祝祷皇后娘娘一定不要让她失望,赶紧替她先了断了凤珣的痴念。

因为乘坐的是太子殿下的车马,月筝一路到了隆恩门外才下车。很多从宫门步行而来的女眷忍不住向月筝投来讶异的目光,不知道这个从未见过的美女是什么来头,竟然受到这样的优待,就连江都郡王的家眷都是从方化门远远走过来赴宴的。

凤珣飞快下马,赶到车前来扶月筝下车,月筝把手交到他温热的掌心里时难免又自我罪恶了一把,凤珣握住她的手时,眼睛里的光都好像要烧起来似的。月筝垂头没脸看他,凤珣看来却更显得柔情万种,让他怜爱得生怕自己手劲儿大了都会捏疼她。

月筝浑身发僵,真想尖叫着把手缩回来,不过……只有这样,皇后娘娘才能把她当成杜丝雨的心腹大患,“除”之后快吧。

紧跟着太子一路走进殿里,真可谓风光无限。一是眼生,二是太子护惜的态度,让殿前已经落座的女眷们低声议论不已,所有人的眼光都胶着在月筝身上。就连坐在皇后娘娘下手的杜家母女都转过脸来细细瞧她。

原本集万千风华的杜丝雨瞬间就被袅娜走进来的素雅佳人夺去了大半风头,杜丝雨毕竟久享盛名,所有人对她都十分熟悉,倒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美人引发种种猜测,更显得神秘新鲜。

皇后娘娘早就听身边的嬷嬷说太子带了个招风的美人进宫,一身妖魅的小美人儿一路走进来,她就一路直直盯着瞧,眼神深邃凌厉,如果小美人儿抬头偷眼瞧她,定会被她的威严震慑,敛去这刺目娇态。结果那姑娘径自低着头,娇娇俏俏却旁若无人,一径走到台陛之下,满殿的注视丝毫没让她产生一丝局促。皇后娘娘的不快更深重了,脸色不免阴沉了几分。

“咦……”也在看儿子带来的小美人的皇上突然低讶了一声,“这不是……”他不确定地细瞧已经走到阶下的月筝,“这不是原家的姑娘么?”

皇后娘娘看见凤珣眉目含情的样子,早就猜到这姑娘是谁,听皇帝这么一说,也淡淡地笑了笑,“可不是,长得比小时候更好,举止也有几分像女儿家了。”

月筝此时正一板一眼地对帝后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凤珣因为父皇母后没一个人喊免礼而十分不快,看月筝跪下起身地折腾着,嘴角紧抿。

顺乾帝自然察觉了皇后的不快,瞧了瞧杜丝雨又看了眼原月筝,再看着儿子那副心疼呵护的神情,暗暗发笑,袖手旁观不置一词。虽然凤珣娶杜家女儿是他也乐见其成的,但多年来皇后为巩固凤珣的地位暗中举动太多,并不使他十分愉快。体谅皇后对儿子的苦心,顺乾帝并没多做表态,毕竟太子为国祚之本,皇后虽然过于热衷拉拢权贵,倒也无伤大妨。今日能让皇后难上一难,他也暗生快意。

施礼完毕,皇后娘娘笑了笑,对垂着头的月筝说:“抬起头来本宫瞧瞧。”这吩咐并不热心,就带出了些许的不屑。凤珣的脸色也立刻青灰了几分。

月筝依言抬头,一殿的人全都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皇后娘娘细细端详,这情景让月筝想起月阙在集市上买入菜的鸡鸭。“啧啧,”皇后摇头赞叹,“这小模样,果然倾国倾城……”心意一动,皇后娘娘眸光闪动,看月筝的眼神也柔和些许,语气里的讽意消散无踪,“过来本宫身边坐!”

凤珣大感意外,露出惊喜的表情,难道是母后知晓了他势在必得的心意,向月筝示恩?顺乾帝看着他掩不住的笑意,暗暗摇头苦笑。凤珣这孩子……作为未来的帝王,还是缺乏历练琢磨,心思全都让人瞧得一清二楚,而且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所谓到皇后身边坐,不过就是坐人家身边比较靠近的小桌。这样一来,月筝和杜丝雨简直比肩而坐。

杜丝雨十分动情,拉着月筝的手,眼泪都流出来了。“月筝,六年都没见到,你……长大了,这么漂亮了。”说着还像姐姐一样抬手为她理了理流海。

月筝看着她,杜丝雨的真挚让她心里百味杂陈。六年里,她坏心地希望杜丝雨越长越丑,不复儿时美貌,可惜,杜姑娘的美名从京城传得全国皆知……她又希望在名利富贵的漩涡中,杜丝雨变成像皇后娘娘那样满腹心机奸诈做作的美女。今日一见……杜丝雨还如年少时那般善良美好,甚至更加出色,容颜气度样样超过她的预料。

“丝雨,你也变得更美了。”月筝努力地掩饰自己的失落,与杜丝雨执手相看的这一刻,她才不得不向自己坦白,她一直想成为的是凤璘喜欢的女子,其实……就是杜丝雨这样的女子。就连她自己都不想承认,她把丝雨当成目标,日夜苦练不过是想超越她,让凤璘再看见她俩时,会觉得她毫不逊色。

皇后娘娘和左近的诰命女眷们寒暄了几句,又把目光投向月筝,“你父母可好?为何现下独自回京?”

月筝在心里冷笑了两声,这么问不是拐弯抹角嫌她瞎凑热闹么?面上还是一派娇甜,盈盈起身回复皇后的问话,“机缘凑巧得一物件,得知圣上甚爱此物,便火速进京献宝。”她说话间带了几分顽皮,神情活泼,惹得顺乾帝心情大好,只觉得小丫头可爱伶俐,朗声问她所献何宝,还戏谑道如不中意,定要好生责罚于她。

月筝把贴身携带的画轴双手奉到顺乾帝席边,太监接过。殿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翘首注目原家小姐所献之物。凤珣有些紧张,如果月筝所献之物不能让父皇动心,这众目睽睽,笑柄就重重落下了。母后更有了诸多借口,不赐月筝入选资格。

顺乾帝笑看了殿中众人一圈,这才吩咐太监打开画轴——原本就安静下来的殿宇更加鸦雀无声,顺乾帝惊喜得半天说不出话。半晌才豁然起身,小心翼翼地轻抚画轴,“这……这是谢涵白的画作!”

离得远或不懂行的女眷们见皇上高兴得语不成声,也心下骇然,看来这幅画实在了不得。

“宣曹侍郎进宫!”顺乾帝也无心饮宴,亲自从太监手里接过画卷,“宣严相,杜尚书等人速速入宫!”扔下这么句旨意,便带着随从直奔前殿而去,只剩隆恩殿上面面相觑的诰命女眷。

杜丝雨微微而笑,“谢先生的画作,皇上求索多年,今日终于得偿所愿,真是可喜可贺。就连家师也对谢先生的作品心悦诚服,渴望赏鉴。”

月筝满是自豪地挑了挑嘴巴,状似矜持,心里早乐开了花,连声暗赞:师父你行啊。在凤珣欣喜的眼睛里,她的笑容越发璀璨媚人。

皇上一去,虽然有几分扫兴,却让女眷们略微放松,气氛更热闹了些。

酒过几巡,皇后娘娘笑容满面地看着月筝,“小筝儿既然能得到谢先生的画作,想来与之颇有渊源。当年曹谪仙曾在玉昆湖畔偶闻谢先生抚琴,一直夸赞到今日,不知小筝儿可学得几分?丝雨,今日你且歇下,让小筝儿一展才华,抚琴助兴吧。”

这话里的机锋傻子都听得出来,凤珣又刷地冒了一后背冷汗。杜丝雨的琴技名震京城,是名师曹淳的得意弟子,母后把月筝与她比,明摆着要月筝出丑。

月筝也不推辞,起身来至殿中摆好的琴案上,略一思索,轻轻抬起纤纤素手按在弦上,突然有点想哭,六年来的痛苦练习,所为不过就是此刻的一鸣惊人。稳了下心神,指尖轻动,一曲谢涵白亲自谱写的《江上月》行云流水般从弦上奔流而出,听得满殿众人瞠目结舌。

直到月筝奏毕盈盈起身向大家行礼,殿上还是毫无响动,所有人都被这天籁之音震慑,久久不能回神。

“好曲。”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门外响起,俊丽的一袭英挺身影悠然走进殿来。

第8章 取舍得失

一殿人的灼灼目光都随着来人潇逸随性的步伐移动,那样炽热的注视下,安然徐行的年轻男子面带浅淡微笑,对周遭的一切冷然罔顾。他缓缓走向琴案,却停在三步开外,线条完美的嘴唇有些流气地嚅动了下,他的眉目太过俊美,浅薄的嚣张映照在玉致天成的俊颜上,却变成带了妖艳韵味的霸戾。

月筝坐在琴后愣愣抬眼望他,一定是他,只有曾经那样美丽的少年才能长成如此俊俏的男人。他微笑的时候,还是她记忆中深刻不去的样貌,长长卷翘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冷光流溢的黑眸。

北疆的烈阳晒去了他的白皙,暴烈的风沙却没使他的皮肤粗粝,康健的肤色使他细腻的肌肤显出极为悦目的釉色,宛若天工杰作的完美五官配了这样绝佳的质地,每一个弧度都绝美无暇。如果他像儿时那样白皙,这样的俊俏难免流于文弱脆稚,就算能有如今深藏眼底的冷漠决然,不过只会显得任性骄纵。偏偏大漠荒野给了他这样野性难驯的傲骨,他不再是白玉细琢的富家少年,他是墨石雕刻的桀骜男子。月筝想起了他策马扬尘的背影,他的冷厉决绝此刻尽然深藏晶黑眸底,浮泛在眉梢唇角的流气张扬竟让她飞快一阵心痛,别人不懂他,她……明白。

“你……”凤璘似乎不太确定地再次深深看她,“月筝?!”

月筝骄傲地挑眉看他,突然无比满足,六年来她不就是想看他这样惊诧意外么。他的墨眉微微高掀,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之情,“果然成了举世无双的女子……倾国绝艳。”后面四个字语气变得缓慢轻浅,似低喃更似叹息。月筝听得心里重重一麻,脸颊也骤然飞霞,她有点儿心情复杂,这小子……变得很会调戏女子么,虽然嚣张得有点儿欠收拾,总比小时候不言不语好吧。

“月筝,还不见过梁王。”沉着脸的凤珣干脆从他的席上走过来,拉起还坐在凳上的月筝,刚才这两人旁若无人地四目交投简直让他怒火攻心。口气里虽然是微责月筝失礼,但紧紧拉着月筝,几乎把她扯到身后的护惜态度,再加上一句“梁王”,十分明白地把凤璘远远疏离。

凤璘只是无声一哂,挑着眉毛戏谑而视。

月筝这才发觉自己当众花痴地瞧着凤璘,一直都僵在凳子上十分失态,幸好凤珣这么一扯,她顺势福身问候。偷眼瞧瞧殿上众人,有回魂的,还有继续痴瞧美男的,相比之下,她还不算出了丑。

“凤璘回来了?”端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似乎心情不错,笑容满面地客套了一句。

凤璘浅浅抱拳躬身。

“快坐下来,”皇后指了指凤珣下手的位置,“这里不少名门淑媛,璘儿还没见过吧。”一句话惹得不少姑娘红着脸垂下头。

凤璘笑笑,缓步入席,肆无忌惮地挨个打量殿上的少女们,修长的手指闲闲勾着小酒盏,碰见哪个姑娘羞怯抬头恰巧撞上他的眼神,还妖娆一笑向人家轻举酒杯致意。

也回到座位上的月筝极力隐忍,还是眯起眼狠狠瞪着他暗暗磨牙,如果他这色胚样是装出来给皇后娘娘看的,未免也太过逼真了!怎么练的呀?估计也没少假戏真做!长川总督的女儿十分胆大,不仅迎视凤璘的目光,还礼无不答地端起酒杯遥遥回敬。凤璘似乎对她很感兴趣,特意让身边的宫女为他斟满酒杯,那双桃花俏目闪烁着荧荧光焰,妖惑地盯着总督女儿笑。月筝突然有点儿相信京城名妓什么的流言,难不成她猜错了,他真自暴自弃了?!

凤璘的目光轻佻露骨地挨个打量对面的一排名门小姐,月筝极其注意他看杜丝雨的神情,没想到他的眼神只是飞快地在杜丝雨凝视他的目光里淡然扫过,丝毫没有停顿地看向杜丝雨身边的她。

月筝实在意外,竟然没来得及收敛自己暗暗切齿的凶相,凤璘瞧她一脸凶恶地瞪着自己愣了一愣,失笑出声,没向她举杯,反而盯着她,挑衅一般浅笑不语。月筝受不住他这样的眼神,假装看对面屏风的图样,讪讪闪开了目光。看了会儿真正匠气十足的屏风,她偷眼再去瞧凤璘,没想到他还在凝神瞧她,那眼神……

月筝皱起眉,他的眼神像凤珣看她时候一般炙灼,却……那决然太像是残酷了,风流媚惑之下,全是冷厉复杂。她瞧得愣住了,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呢?

凤璘一凛,眼眸里的冷光敛去,刹那间全是惊艳欣赏,长睫半垂便是极致的媚惑。月筝松了口气,刚才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风流的梁王殿下这不眼波粼粼地坦然勾搭她呢么,色胚!

“既然父皇在前殿,我也先告辞了。”凤璘起身,牵动诸多情意绵绵的眼神。

皇后娘娘欣然允许,月筝忍不住再想看一眼他俊挺的背影,目光流动间竟无意发现了身边杜丝雨眼中莹然泪光!

杜丝雨在哭……是因为凤璘的忽视么?像她这样温柔内敛的女孩子,竟然在这样的场合下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太让月筝惊骇了。杜丝雨发觉了她的注视,飞快地抬手拭去眼中的泪水,幸好未曾流下,花了俏丽妆容,柔柔向她若无其事地一笑。月筝倒不好意思再探究地看着她了,生硬地夹了口菜吃。

宴会散去时,月筝便没能见到凤珣,临到尾声,皇后娘娘借故叫住了他,凤珣还特意嘱咐她稍等片刻。

月筝心情放松地坐上太子座驾,催促护卫快些送她回府。今天的一切都比她想象的顺利,师父的画作震动朝野,她的才艺一鸣惊人,皇后娘娘也积极采取了行动,只有凤珣才傻傻地认为他母后会“片刻”就结束对他的训话。

只除了……凤璘的眼神和杜丝雨的泪水。

第二天清早,赐她入选的圣旨就到了原府,因为她献画有功,整个原家都沾了光,原学士被敕封四品翰林编修,即日入京供职。

月阙捧着圣旨喜笑颜开,连声说要回广陵问师父多要几幅破画,让他连升数级,直至他梦寐以求的大将军一职。月筝冷眼瞧他白日做梦,那幅画哪有那么大的威力?不过是皇后娘娘的小算盘噼啪作响而已,很好,她决定以后爱戴皇后娘娘了。

宣她入宫待选是三天后,月筝觉得度日如年,这三天就好像独自度过的六年一样漫长。凤珣再没来找过她,很明显是皇后娘娘下了狠手,搞不好是把他软禁在宫中了。凤璘也没来……她不急,他和她有的不止这三天,而是漫漫一生的每日每夜。

原学士和原夫人来得很快,为了赶得及为女儿张罗待选诸务。有了母亲的帮助,月筝入选当日打扮得花枝妖娆,比起三天前的素雅大不相同。月筝几乎趴在镜子上细看自己额上的花钿,她这么华丽贵气的装扮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更像狐狸精了,她自己都觉得,越是想表现出端庄高贵越是会妖艳媚惑,天生就这气质她也没办法。只能在神态上尽量冷漠,聊以挽救。

原夫人也盛装打扮,默默陪同女儿上车入宫,一路无话。

“娘……”倒是月筝忍不住,满含歉意地喊了她一声,自从回了京城,娘再也没和她说一句劝阻的话,可她知道,娘对她并不支持,尽管事事为她置办妥当。

原夫人抬手,止住了女儿要说的话,“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么?是个撞塌南墙的性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说到强求的时候,还抬眼深深看了女儿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