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找蒋师叔吗?”月筝忍不住问。

谢涵白顿了一下,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已经等了我十年……”

月筝看着他,很认真地问:“师父,你去找她,是喜欢她,还是她等了你十年?”如果真心喜欢,又怎么会十年里不闻不问?当初又为何独自离开?如今再想回头,这感情也未必是蒋师叔孜孜求索的了。

谢涵白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自嘲且无奈,“韩师兄为人正直善良,一直苦恋南青。我觉得……南青与他成婚一定会比跟着我幸福。我对南青说,想趁年轻多游历体验,不愿早早成亲捆住手脚。我以为……我离开了,她就会选师兄。”一开始不回去,是怕她不忘情,后来……想想见面的时候,她已嫁为人妇,他……不过是她年少时的一场梦。她如果生疏地喊他一声“谢师兄”,他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感受,这一避就是十年。

我以为……月筝挑着嘴唇苦涩地一笑,师父并非完人,他也犯了男人很容易犯的错误。一句他以为,就耗费了蒋南青十年的青春。

谢涵白走了,香兰才走进厅来,不断回头看谢涵白离去的背影,显然什么都听到了。“我现在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收你为徒了。”香兰瞥了眼月筝,语气笃定。“蒋……小姐也是个死心眼的傻子,和你差不多。”

月筝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威胁一下,香兰这一打岔,她心里那股翻腾不下的复杂心绪被冲淡很多。

卫皓端了早饭进来,香兰一边摆桌子一边敲山震虎地说:“你主子真是越来越阴险毒辣了,我觉得他叫那两个人来破阵是幌子,把先生勾走才是目的!”香兰看了眼自家小姐,心里忿忿地补一句:看着吧,先生前脚走,后脚人就得来!

第42章 名动琴湖

月筝站在屋檐下看周围淡如水墨的冬日山景,洁白的积雪隐约山间,更像一副雅意十足的画。

卫皓从山路间缓步走来,引着一个有些眼生的人进了小院。月筝看了两眼才认出是凤璘的内廷总管梁岳。梁岳穿着普通,态度恭谨,双手捧着一个锦包。见了月筝,便一板一眼地跪下叩头,颇为庄重地说:“给原小姐请安。”还把包袱举高,捧过头顶。

月筝看着他,淡漠一笑。凤璘反复表示,假以时日后位一定会留给她,所以他的下人不敢称她为妃。“原小姐”这个称呼,从凤璘下人们的嘴里喊出来比昨日蒋师叔坦然自若地叫她原妃更让她难受厌恶。他视为珍宝的后位,对她来说一钱不值,她要的他给不了,他给的她却不想要。

卫皓见站在月筝身后的香兰撇着嘴没有接过梁总管包袱的意思,只好自己捧过来,小心地打开。里面是那件让孙皇后妒恨不已的雪白狐裘,梁岳跪伏在地上,恭声说:“皇上说,他对这条狐裘的看法从未改变。”

月筝疑惑地回想了一下,凤璘曾经戏言:在他心里,配得上这条狐裘的只有她。

她突然笑起来,其他三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拿回去吧,我不要。”月筝冷笑着摇头,睿智如凤璘者,一旦登临极顶也不免陷入帝王的思考方式。他无法想象这世间还有他得不到的女人,无论这个女人经历过什么,无论她曾经如何绝望,只要他表示一下心意,这个女人一定会感激涕零,对他重燃爱意。

陷入后宫佳丽之中的他,把自己的心意看得太重,人人都想要,他肯给就是恩赐。

“原小姐,”月筝的拒绝让梁岳很不安,“皇上并非不想亲自前来,临近新年,朝中千头万绪……”他急于向月筝解释皇上的苦衷。

“嗯。”月筝不耐烦地皱眉,打断了梁岳的话,“你走吧。”她已经不屑于对这个忠于凤璘的下人再说什么了。

梁岳又叩下一个头,“皇上定会在新年庆典过后来探望您的。”

卫皓的眉头也皱起来,知道梁总管这话会让月筝更加厌恨,伸手拉起他,催促道:“我送你下山。”

卫皓的表情让梁岳更加忐忑,走出小院才惴惴地问:“卫统领,我刚才说错了什么吗?”他根本摸不着原小姐的脾气,把事情办糟的话,怎么回去面对皇上?!

卫皓缓步走在前面,淡淡地说:“原小姐并不是皇上的妃嫔。”

梁岳是个聪明人,一听卫皓的话额头就浮起一层冷汗。皇上与原小姐的事,他深知原委,朝夕陪侍皇上身边,原小姐的特殊是显而易见的。他在宫中久了,难免对宫妃的怨怼习以为常,觉得就是因为恩宠稀少,他又想起刚才原小姐那充满讽意的笑声,后悔不迭,还不如只是把话传到!他恨不得搧自己两耳光。

卫皓送梁岳下山,回来便看见香兰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他询问地看着妻子。

香兰冷笑着看他,卫皓在她眼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凤璘派来的奸细,“小姐打算下山走走。”

“这……不妥!”卫皓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谢先生不在,杜家最近因为连遭贬抑而动作频频,绝非小姐出游的好时机。

香兰嗤了一声,“先生不在,去哪儿过年都是咱们三个人,何必死守在山里?干嘛,日夜翘首盼着一代英主前来临幸吗?”脸一沉,“受不起!”

卫皓皱眉,就知道是梁总管那几句话坏事!“香兰。”他恳切地看着妻子,“你先劝小姐多等两天,待我……”

香兰呵呵冷笑,“待你问过你主子是吧?凭什么?想要关住我们小姐,再抓回去关在黑屋里啊!假惺惺地放我们出来干吗?”

卫皓口拙,向来不是她的对手,拧着眉不再争辩。看月筝一脸决绝地从房间里出来,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行装,绝无劝阻可能,卫皓只得先下山招呼暗卫行动,并传讯给宫里。

临近新年,城市村镇到处都喜气洋洋,赶集卖货的人比平时多了十倍。

月筝本就没有目的,只随意南行,碰见喜欢的城镇就多住几日。新年前后正是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几乎处处挂着“客满”的牌子,月筝却从没为此而烦恼过,只要她说打算住下,卫皓立刻就会找到最上佳的住所,偌大的客栈只有他们这一队客人。四个暗卫变成随侍,无时不刻地站在她身后,她从没看见他们吃饭喝水,更加不说话。看着客栈门外熙来攘往的人群,再环视厅堂里的寂静肃穆,就连老板和小二都诚惶诚恐地垂手站在她的饭桌边,月筝觉得十分压抑。

在渡白山的时候感觉还不十分明显,再次回到人群中她才深刻地明白,凤璘从来没有放她自由过,只不过换了个更大的牢狱!

时刻警觉的卫皓和四个随从,以及周围埋伏的不知道多少眼线,是保护她不被人暗害,何尝不是在监禁看守她?

如果说原来对凤璘只不过是绝望,此刻真的是无奈又忿恨!他明明什么都清楚,她对他已经死心了,他如今富有四海,美人在抱,根本不缺她一个,两两相忘是最好的结局,他何必这样苦苦相逼!他这样做只能让她越来越恨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在乎她,珍惜她,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像师父说的,天之骄子不过是对无法得到的东西不甘放手!

江陵是出名的水城,每到夜晚,琴仙湖上画舫笙歌游舟吟唱,是翥凤南国一等一的风流繁华之地。月筝要夜游琴仙湖,卫皓立刻不知从哪儿找来一艘阔气华贵的双层画舫。月筝站在船头,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师父说的没错,她和凤璘讲不起气节。

那种发不出又咽不下的闷气让月筝就要疯了,“摆琴。”她皱眉吩咐香兰。

夜晚的琴仙湖歌伎名伶、文人雅士云集,月筝弹奏的《云唱》是谢涵白新谱的曲子,月筝本是满心愤懑地抒情之举,没想到一曲终了才发现湖面寂静异常,其他游船上的弦歌都停了,只有《云唱》的回音飘渺地萦绕在灯影摇曳的湖畔。

月筝的画舫上没有点亮灯笼,周围游船上的男女都走到各自船头向这边观望,甚至远处的船只也都聚拢过来,议论赞美之声由窃窃私语变成高声迎奉。月筝有些局促,没想到会引起这样的关注,最靠近的船上灯光极亮,几乎贴上月筝的画舫时也照亮了这边的人。惊叹的抽气声顿时从四周响起,抚出这样仙音的女子竟是这等美貌,这样的惊喜向来是文人雅士甚至花丛艳客最喜欢的,气氛顿时又爆了爆。香兰满面骄傲,卫皓却面沉似水,干脆走过来挡住探看的目光,半请半逼地让月筝进入舫内。

周围便响起连绵地挽留声:“姑娘留步!”

月筝加快脚步,一时发泄竟会引来这样的局面真是让她始料未及。

“原……原月……”突然有人尖声惊叫,卫皓的手都扣在剑柄上,眼风如刀,幸好那人也稳住心神,聪明地住了嘴。

月筝十分意外地去看认出她的人,一艘很花哨的画舫,船头站了几个男女,尖叫的女人手还按着胸口显然心有余悸。月筝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一身华丽装扮的竟是笑红仙。卫皓示意船夫把船划过去,月筝冷笑,想来他是要去恐吓笑红仙不要多嘴。

笑红仙慌乱的神色渐渐退去,眉梢渐渐挑起,她的妆有些艳,挑眉笑的时候显得讽意十足。月筝看了心里不痛快,再不理她,进了船室。

月筝的船很快靠上了笑红仙的船,外面众目睽睽,卫皓也不好太显痕迹。笑红仙却傲气十足地高声对卫皓说:“我要见见你们主子!说起来还算我半个恩人。”

她船上的酒客立刻央求道:“红老板请务必带我们也去见见刚才那位姑娘。”

卫皓沉声拒绝:“不行!”

笑红仙对卫皓从来就没有好印象,冷笑一声:“行不行轮不到你说话!原姑娘,见我一见!”

月筝微微一笑,“进来吧。”卫皓的态度让她很不高兴,无论他现在是什么身份,笑红仙说的对,她想见什么人轮不到他做主!

一群人走了进来,笑红仙还没来得及说话,跟着她来的一位年轻公子先急不可待地抢上来:“请姑娘莫嫌冒昧,在下苏泽,平日素喜音律,刚才听闻姑娘天籁琴音三生有幸!”

月筝见他表情坦荡真挚,眉眼俊雅,虽然是随笑红仙来的,倒也不怎么惹人讨厌,淡淡回他一笑。

苏泽见她并不恼怒,很受鼓舞,急切地笑着问:“敢问姑娘刚才所奏何曲?我竟没有听过。”他的口气有些托大,笑红仙怕月筝笑话,连忙解释说:“这位苏公子可是江陵名家之后,我也是费了好大面子才请他前来教授我些曲目。”

月筝想起师父曾经提过,江陵的苏家是琴曲世家,往往一曲谱成,全国传唱。月筝不由多了几分和气,“此曲为家师所作,名为《云唱》。”

苏公子十分激动,眼睛都发了亮,拿出随身的长箫,“云唱,云唱!姑娘,仓促之间我谱得并不完满,请姑娘多加指教。”苏泽爱曲成痴,听了《云唱》灵感泉涌,立刻吹奏出一曲和歌,云唱表现天高云淡,高渺潇逸,苏泽吹得箫曲轻灵活泼,宛如云间飞燕,听得人心意也随之纷飞起伏。月筝被箫声感染,也随之抚起《云唱》,琴音箫曲相合相应竟比刚才还动人心魄。

一曲终了,苏泽兴奋异常,忍不住上前握住月筝的手,“姑娘,我这首就叫《燕语》吧。”

月筝也沉浸在得遇知音的激动中,反复轻念:“燕语……燕语……真是好名字。”

卫皓的脸黑得不能再黑,皇上如果得知他让其他男人上了原妃的画舫已经是失职,现在还任由别人拉着原妃的手,估计会惹得皇上雷霆暴怒。顾不得月筝的态度,卫皓一使眼色,舱外的两个侍卫立刻进来,毫不客气地抓住苏泽往外拖。

月筝大怒,瞪着卫皓责问:“你想干什么?!”

卫皓无语,外面扑通水响,苏泽已经被侍卫扔进琴仙湖。跟随笑红仙来的男人都被侍卫冷酷的眼神盯得发毛,不用驱赶,仓惶地自动退回自己的船上。只有笑红仙不改讽笑,挑着眉看月筝。

月筝气得脸色发白,当着笑红仙却不想失态发作,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你虽给了我五千金,让我能到广陵改名换姓创下这番家业,但当初你那副嘴脸委实可恨!就像站在岸边看一条落水狗,呵呵,现在你不和与我一样了吗?”笑红仙虽然口气讥讽,但眼睛深处闪烁着辛酸的感慨。

月筝听了愣了愣,随即淡淡一笑,笑红仙说的何尝不对?

“我们小姐能和你一样?!”香兰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笑红仙。

笑红仙知道她是在刻薄她老鸨的身份,眉毛更是高高地一挑,“不一样!我比你主子走运,因为……我还能随意挑选我喜欢的男人!”说着哈哈笑着走出画舫。卫皓还想拦她,她一瞪,“怎么能活得更长远,我知道。”

香兰等她上了自己的船才嗤了一声,“下流!”

月筝无心地拨动着琴弦,冷冷一笑,“她说的不对么?”抬眼讥讽地看了眼卫皓,卫皓低下头。

第43章 面目疏离

江陵这一代是翥凤人口最为密集的州郡,气候比广陵还要和暖,百姓极喜聚集欢庆。从新年到十五天天都有不同的习俗庆典,月筝去看了江陵有名的新年乐舞,花会,灯会……分散精力的事多了,倒觉不出无人团聚的孤清。挤在密密匝匝的人群之中,卫皓和护卫们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来,时不时就被挤得离月筝远远的。月筝也起过趁乱逃走的心思,几次刻意不等他们靠近,专往人多密集的地方挤,还成功地拐入胡同,溜到少人的小道上。往往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卫皓已经先知般等在她前面的去路,也不揭破她,只是表情淡然地请她回客栈。就连频频被她甩脱的香兰也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几次折腾,月筝也死心了,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盯着她的眼睛。

因为怕冷清,月筝很喜欢热闹的江陵府,一住月余,江陵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就更不想走了。

几乎每天月筝都要驱车去城外的桃花林游玩,桃花的花期不长,她觉得十分惋惜。画了几幅得意的丹青,非常想给师父看,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摇头说有匠气?月筝放下笔,看着满眼花雨出神,师父和蒋师叔怎么样了?

卫皓这段时间话更少了,大概是担当的角色实在尴尬。难得他主动走上前,躬身说:“小姐,请您收拾行装,移驾广陵府。”

月筝看了他一眼,扔下笔,“为什么?我还不想走。”

卫皓表情格外凝重,直直跪下,语气坚决地说:“请小姐移驾广陵府!”

香兰急了,跨前踹了他一脚:“你这是逼我们小姐啊?”

卫皓不吭气,算是默认。

月筝冷笑,“他是你的主子,却不是我的主子,我干嘛要去?”

卫皓深吸了一口气,双眉皱紧,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向自己的肩胛,“小姐,卫皓受命保护您的安全,还死不得。皇上有旨,卫皓必定竭尽所能达成。”匕首□,鲜血喷涌,他又用力地刺入自己的上臂,沉声说:“请小姐移驾广陵!”

香兰在他刺第一下的时候还强忍着没说话,嘴唇却抖得发不出语声。在他刺入第二下的时候,香兰终于“哇”地哭出来,扑过去死死握住卫皓要刺第三下的手,抖着身子要他别再刺。

月筝浑身发颤,气愤,无奈,不忍……一时间脑袋乱成一团。“好了!”她尖声高喊,把远处的护卫都惊动了,从四面八方跑过来。“我去!我去!”她的声音因为气恼而断断续续,她是怪卫皓出这样的办法苦苦相逼,她更怪把卫皓逼成这样的凤璘!

前往广陵的路上,月筝一句话也不说。越接近广陵,百姓越是振奋欢闹,皇上要去广陵的天元山祭拜是件大盛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不休。一向喜欢热闹的她听在耳内只觉得烦躁。天气渐渐热起来,她也不肯掀起车帘。

进了广陵府,月筝立刻发现车马并不是向行宫去,而是到了一所僻静的大宅,她在广陵府住了六年,都没注意到有这样一所占地广大的宅院。她冷笑着看这所巨大却仆役极少的院落,她现在果然是个他无法昭示于世的人,这是干吗?金屋藏娇?

当晚凤璘并没来,月筝沿途听得多了,对皇上此次行程极其了解。他一面领着杜丝雨去天元山祭天,一面却把她接到这里,真是可耻得几乎可笑!他为什么要让她越来越恨他了呢?

第二天月筝还没起床,凤璘已经来了,月筝在卧房内慢条斯理地梳妆洗漱,幸好他还有点儿分寸,只在厅里等她并没直接闯进来。月筝看着妆台上的胭脂冷笑,闯不闯进来有什么分别?只有在真正开始恨他的时候才更了解他的心思,这番假惺惺的举动不过是给她设下的迷障!真要尊重她,怎么会挟持她来这里?一抬手扫落所有的妆物,香兰吓得跳了跳却抑住没出声,她理解小姐心中的愤恨。

她干吗要描眉画鬓地打扮,等他恩典盼他临幸?!月筝站起身,连发髻都没绾,面无表情地缓步走去厅里。凤璘默默坐在椅子上出神,听见脚步声,便把目光投注在阳光朦胧的门口。终于,那抹很久没看见却又时时在眼前的倩影遮住光线,纤纤剪影看不清脸面却还是显得娇媚万方。

“筝儿……”他站起身,走向她,就在要伸出双臂的时候,进入厅内的她不再背光,俏丽眉眼间的冷漠和怨气煞了他一下,凤璘停住脚步,背脊一僵。苦苦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脾气?“筝儿,别怪我逼你来。”他喃喃轻语,如同叹息,他只是太想她了,太想。这种想念随着她离开他的时间而慢慢累积,多到让他无可奈何的地步。

月筝看着他,生平第一次这样怨恨。

凤璘吸了口气,轻咳了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上前拥她入怀,曾经这对于他和她是那么自然而然。就算她再不高兴,他仍想靠她近一些,抬手握住她紧握的小拳头,硬硬的骨感一下子刺痛了他的心。“筝儿,时机到了!”他有些急切地说,“祭过天元山,百姓人心安稳,杜尚书就会告老致仕……”

月筝看着他,突然就笑出声来,凤璘愣住,一贯淡漠的脸浮起一片惶然。她的笑声里充满讽刺和悲悯,让他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解说是那么可笑且可悲。他看着月筝,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终于承认了心底从刚才看见她就产生的绝望。他苦苦谋划,要献给她的宝物……她视为粪土。

“凤璘。”她耐下性子,最后一次试图让他明白,“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放过我,让我真正的自由。”

凤璘沉默,阳光照进房间,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月筝看着那两片小小的阴影,突然心里就泛了酸,“凤璘,”她无法控制自己毫无预兆爆发出来的脆弱,“你别让我恨你……”如果他肯,很多年后,他一定是她很美的回忆!少年的他,如今的他……无一不是她能想象的梦中人,年华淡漠了伤痛后,她会好好回想起他的美好的,一定会。

凤璘的睫毛颤了颤,那水亮幽深的眸子看向她的时候,月筝没有避开,她是真心在恳求他!他非要把一切都毁灭得干干净净,连当初那点儿自欺欺人的甜蜜回忆都不留给她吗?!

“筝儿。”他咽了下唾沫,眉毛陡然舒展,露出无奈却决绝的神情,“我做不到。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月筝看着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

他没再看她,口气也变得意兴阑珊,这些天来他费尽心血达成的结果现在说来不过是几句不痛不痒:“我终于可以把你接回身边,让你不再过躲躲藏藏的日子,我终于可以让你做我的皇后。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信不信,我再也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他淡淡一笑,那么苦涩,“我现是皇帝了,君……无戏言。”他握紧拳头,在她面前剖开了自己的心,得到的还是她的冷漠和怨恨,这一刻的痛苦和悔恨他不堪忍受。他能怪她么?他能怪谁?

他与她擦肩而过,他必须逃开她的视线,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狼狈和痛苦。

“一派胡言!你现在就在伤害我!”他身上带的风拂过她的面颊时,她忍无可忍地大声斥责。

凤璘顿住脚步,却实在无力回头,“我想对你好,就必须让你待在我身边。”无论她多怨恨,他也没办法。就算这样近在咫尺,她还像指尖的流沙,更何况放她远走!之前是他做不到,现在……可以了。

“你想对我好?”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淌了满脸,烧毁理智的愤怒戳穿了这么长时间的故作淡漠,“你想对我好,我们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是的,她其实一直都看不开!被他逼至绝境她才肯对自己坦白,她不甘心!她爱他不够深?不够真?“你既然让原月筝死了,又何苦非要逼我回来?!你想和杜丝雨双宿双栖,做到了啊,干吗还非拉上我?!旁观你们的幸福吗?可悲地成为你三宫六院中的一个吗?”

凤璘直直地站着,对她的质问漠无反应,他只是说:“月筝,回来,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非要留你在身边。”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也绝望了,“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了!不想!”

这回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离去。

一切语言都太苍白无力,只要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让她明白……他到底有多爱她!

有多爱?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愿意背弃丝雨一切的好,不顾后宫牵连朝堂的一切丝缕,她想要的生活他全明白,也知道做起来难如登天,但他愿意尽力试一试!所有的憧憬……首先她要在他身边!不管现在她有多恨他,迟早他会让她原谅过往种种。他现在,只不过需要一个开始……

后院有座假山,月筝带着香兰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上山顶,半个广陵府尽收眼底。街道、集市、来来往往的人……月筝默默地看着,从小长大的城镇,看着莫名就十分伤感。香兰看着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个仆妇快步跑来,到了山顶气喘吁吁地通报说:“有人来访。”

月筝皱眉,有些厌烦。

“是宫里的杜贵妃。”仆妇惶恐地偷眼看着月筝。

杜丝雨?月筝舒开眉头,倒真想去听听她来说什么!

杜丝雨端庄地坐在厅里,打扮得雅致而不张扬,看见月筝进来还站起身,礼貌周到。月筝站在厅口,微微冷笑着打量她。

“月筝。”杜丝雨犹豫了一下,主动走过来轻轻拉起她的手。月筝无法抑制自己微微一颤。这一瞬间,她是佩服杜丝雨的,她绝对做不到这样。“跟我回去吧。”杜丝雨的声音柔和,却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