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假出京,探访故友。”容子期轻声说,但凡说起与原妃有关的事,所有人都会小心翼翼,他也不敢贸然提起卫皓的名字。

“去看卫皓?”凤璘倒直白地说出来,听不出喜怒。

容子期不敢多言,低头默认。当初卫皓失职放走了原妃,皇上一怒差点杀了卫皓夫妇和窦丹青,结果香兰的炮筒子脾气突然发作,大声嚷嚷说:“有本事就把小姐的家人都杀光,让小姐彻底绝了念想,省得远在勐邑还白白惦记。”他当时都吓坏了,心想香兰肯定是疯了,本来皇上还想不起找原家人算账,这句话不是把所有人都兜进来了吗?!没想到皇上冷了半天脸,居然只是罢免了卫皓的官职,遣回原籍,也没再继续牵连其他,过了一阵子还加封了原都督。

凤璘半晌不答复,容子期抬眼看了看他,心里泛起酸楚。

独处时的英主肇兴帝是这样的沮丧和落寞,容子期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开怀的笑颜了。这么个城府极深,自制极强的男人,因为那个女人,有时候甚至会任性地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让所有深知内情的人极为不安,像守着个火药桶,为了原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捻子就被点燃了。

就像今年丰乐进贡冰冻葡萄,数量比往年多得多,六品以上的妃嫔都能分上一盘,宫里女眷本都欢欢喜喜。最会邀宠的黎妃趁他去临幸的时候求他额外多给她的黎月宫几盘冰葡萄。按黎妃的品阶和荣宠,这本是个微乎其微的要求,随便和哪个管事太监说一下就行,黎妃此举不过是撒娇讨巧。没想到居然惹得皇上雷霆大怒,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再吃冰葡萄,丰乐永不再贡。

别人觉得皇上喜怒无常,容子期还是知道原因的。他真是很为黎妃扼腕叹息,她要不胡乱撒这个娇,皇上都没留意丰乐贡了冰葡萄,这么一来,被全宫女眷恨上,自己也失了宠。原本他以为黎妃会成为继杜贵妃之后最受宠的,因为……她长得最像原妃,脾气也有些像的。

“梁岳。”凤璘皱眉,轻轻吸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拿一封赏皇子的金馃子给子期带上,他们……不是生儿子了么。”

容子期微笑点首后退,正要转身下楼,又被凤璘叫住,“你还是……叫卫皓夫妇回来吧。”

容子期十分意外,又有些惊喜,看来皇上是不再生卫皓夫妻的气了。

凤璘俯看几重塔下的容子期走出,十分开心地一路快步离去,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心里掀起的浓浓苦涩却只有他自己品啜。一朝登临极顶,他才惊觉自己是如此孤单,有些人能找得回来……有些却再也不能。

他不信,也不甘!

“宣右司马来这里见朕。”他低低开口。

梁岳赶紧传命下去,看了看天色,劝道:“皇上,用些点心吧,从早到现在……”

凤璘想起什么似的打断他的话,“去备些内膳糕点。”月阙向来喜欢吃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这点很像他妹妹。

梁岳暗暗叹了口气,亲自下塔张罗,每次皇上私下召原大人,原大人都姗姗来迟,点心上早了会凉,皇上又得怪罪。果然,接到消息原大人进宫门,梁岳吩咐太监们送糕点去顶层,看了看旁边的日晷,整整让皇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整个肇兴朝没有比原家兄妹更大谱的人了,先是妹妹弃后位而去,再是哥哥这臣子当得如此放肆。

月阙一路走上塔顶十分不耐烦,叩拜凤璘后听他说赐座便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手边的桌几上摆的糕点显然是款待他的,月阙吃得挑挑拣拣,似乎不甚满意。

凤璘看着他,整个翥凤朝没人再敢在他面前如此随便,偏偏他并不觉得月阙这样是无礼惹嫌。原家兄妹向来就有这样的本事,无论他是落魄的皇子还是威赫的皇帝,在他们的眼中,凤璘只是凤璘。转了一大圈,他才明白,为什么凤珣从小会那么喜欢原氏兄妹,眷恋月筝,甚至打算不惜背上骂名也要和她朝夕相伴。身在孤寒极顶,这样的妻子和朋友如同上天赐下的珍贵礼物。

“月阙。”凤璘轻声笑了,“你还常常想起你妹妹么?”

月阙正拿着一块豆沙芙蓉酥,顿了顿,这是月筝走后两年来凤璘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她,“不想,那丫头无论去了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的。”这话虽然有刺激凤璘的意思,却也是事实。勐邑诸王内乱,被流放的隽祁日子倒过得十分逍遥,因为当初他没有拼死与勐邑皇帝对抗,作为颇有实力的亲王这么做等于变相支持了勐邑皇帝,皇帝对他还是十分优待的。

“可是……我想。”凤璘一笑,又看了看已经起了晚霞的北方天际,“两年来,我苦心充盈国库,厉兵秣马,如今勐邑陷入内乱虚耗,我终于可以去接她回来了。”

月阙皱了下眉,扔下手里的点心,“凤璘。”他抬头看着对面微笑的男人,含笑的俊目深处全是执妄的疯狂,月阙突然深切感受到妹妹的愤怒,“你还非要抢她回来干什么?!是不是把她困死在这座女人扎堆的深宫牢笼里,你就能抹平遗憾的耻辱了?”

月阙口气冷诮,凤璘却没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可以想成这样残忍。”

月阙被他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嘿嘿冷笑着,“皇上,难道我们要感戴您对月筝的一片深情么?感谢您让她一死成全您的大业,感谢您让她能与那么多女人平分共享一个丈夫,感谢您把她关在深宫里慢慢孤独老去?您对她的想念太刻骨了,全后宫女人都是她的替身,两年里,你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了!”

凤璘听了反而笑了,“你说的都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丈夫,所以,我失去了她。”

听他这么一说,月阙抿了下嘴唇,“既然你已经知道覆水难收,何必再强求呢。筝儿现在……说不定都要生第二个孩子了。”

这话明显刺中了凤璘的痛处,肩膀竟都微微颤了颤,月阙看了,叹了口气。“算了,凤璘,算了。你这辈子想要的都得到了,除了筝儿,所以你才这么紧抓不放。”

“这话……”凤璘苦涩地挑起嘴角,“我对自己也说过。”他双目幽幽看向月阙,“你亲自送走了沈梦玥,因此而更想她了么?”

月阙没说话,他惊讶于凤璘还记得沈梦玥这个名字,两年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渐渐淡忘,有时候竟会连梦玥的容貌都想不起来。

“我这辈子想要的都得到了?”凤璘茫然地自问,似乎在认真回想,“小时候,母后病重,我拉着她的手不想让她死,结果她还是死了。我想让父皇看重我这个儿子,处心积虑表现得出色,结果他还是更喜欢凤珣。我不想让月筝‘死’,却只能失去她。我喜欢丝雨,也想像对月筝那样对她,可是……”他笑了笑,自嘲而疲惫。“对,在筝儿走后,我照常选妃纳嫔,我照样生儿育女,我把宗政家的天下看管得国泰民安,也为皇室基业留下根苗,作为一个皇帝,该做的,我都做好了。现在,我可以做一个丈夫想做的事,包括宽容妻子的任性。”

凤璘这两年里话少得可怜,突然说了这么多让月阙一脸怔忡,“可是……可是……”面对这样的凤璘,他突然有点儿不忍说出实话,“唉,凤璘,就算把筝儿逼回来也没用。她……”

凤璘笑着打断了他,月阙要说什么他全都清楚,筝儿不爱他了,不要他了,筝儿现在过的很好。“你还不知道筝儿的脾气?”凤璘有些无奈地反问,“她喜欢什么的时候一门心思,恨什么的时候也专心致志。”凤璘笑了笑,“她从来不会分辨一个男人的假意和真心。”他摇头苦笑,当初他假意对她,她看不出来,如今她也瞧不见他的真心。“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会幸福的。”

月阙看着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凤璘了然地摇了摇头,“她是我的妻子,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我的妻子。她……就是没勇气再相信我一次。现在的我,已经可以不用让她再忍耐,再等待了。”

话都让他说完了,月阙悻悻,“反正我是不会帮着你的。”

凤璘淡然而笑,“没必要,这只是我的事。”

第49章 华年如梦

偌大的乾安殿里里外外都坐满了人,殿上花团锦簇的妃嫔,舞台上下的歌伎乐工,侍候的宫女太监,殿外的守卫御林,汲汲泱泱到处是衣香鬓影。除夕之夜的守岁庆典进行得正热闹,所有人都笑容满面,一改平日拘谨,说笑不绝。

杜丝雨以贵妃身份,与凤璘同坐一席,亲自为他添酒倒茶。

杜贵妃所出的大皇子隆安,韩妃生的二皇子隆景,李贵人新添的公主雅宁都被放在父皇的龙座上,凤璘虽然算不上多情的丈夫,却是非常慈爱的父亲,三个子女向来没有亲疏之分。一岁多的隆安最不安分,咿咿呀呀地在宽大的龙座上爬行,凤璘看了轻笑出声,伸手把他抱起,放在腿上,隆安视线大好,又发现母亲在侧,自己奶声奶气地咯咯笑起来。

杜丝雨为他夹了块如意糕,他浅笑的时候真是俊美无双,只是,这笑停留在他的眉梢唇角,原本少年时那种明明面无表情,眼瞳深处却轻漾着温柔笑意的神情,再也不会有。他那么看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最幸福的女人,丝雨端起酒杯笑着浅啜了一口,真有些恍惚了,她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光么?

小一些的隆景也开始往父皇的腿上爬,凤璘觉得他胖乎乎的实在可爱,也想抱抱他。丝雨笑着从他那儿抱过隆安,让他能腾出手去抱隆景。坐在台陛下的韩妃看见皇上疼爱万端地抱着自己的儿子,眼睛里流露出掩不住的喜色。丝雨喂了隆安一口汤,微微笑了,这座后宫里最了解凤璘的果然只有她。因为儿时的遭遇,他尽心竭力地疼爱自己每一个孩儿,丝雨不在乎,就算其他皇子分走了属于隆安的宠爱又如何?将来成为太子的,只能是她的儿子。面露骄横的韩妃显然不明白这一点,起了可笑的非分之想。

时候差不多,皇子公主们被乳母抱下去休息,厅里的气氛也因为临近子夜而接近高峰,歌伎舞者全数登台载歌载舞,祈求明年天地祥瑞,烟花也燃亮了整个京城的天空。在普天同庆的欢乐中,凤璘侧过脸来看身边的女子,杜丝雨立刻感觉到了,迎上他的目光。五彩闪烁的烟花映得他幽亮的黑眸熠熠生辉,她骤然失神了,仿佛他还是那个与她两小无猜月下私会的俊美少年。她痴痴地看着他的眼睛,在这双幽深好看的眸子里看见了她和他所有美好的回忆。

凤璘也被她溢满柔情的眼波陷住,沉沉回看着她,她眼中的爱慕和痴恋让他莫名熟悉和怀念。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女子……何尝不是他曾经想给予一切美好的恋人。明知这感觉虚幻而短暂,他也觉得温暖。

外面的爆竹连连响成一片,像突然沸腾的水,满殿宫妃下人都齐齐列队跪下,恭祝帝妃新年吉祥。

凤璘和丝雨都轻轻一颤,坐直了身子接受祝福,凤璘抬臂命他们起身,与她交握的手也不着痕迹地分开。

子时过后,乐府歌伎们退下,是妃嫔与皇上的守岁家宴。各宫美人都挖空心思,极力想在宴席上一展美姿,引起皇上的注意。开场的自然是杜贵妃,她奏了首赞咏牡丹的曲子,寓意富贵吉祥。

黎妃因为失宠,一曲屠苏舞安排在诸妃之后,虽然她跳得极为精彩,凤璘也只是反应平平。上前贺岁谢恩的时候,黎妃便有些委屈,跪在台陛之下双眼氤氲,樱唇微嘟。凤璘本在意兴阑珊地自酌,无心向阶下扫了一眼,却直直看住。杜丝雨垂下眼,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失神,因为黎妃委屈娇嗔的神态像足了月筝。

丝雨笑了笑,像又怎么样?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原月筝是无可取代的。

能一起长大真好,无论是凤璘还是月筝,她都算得上知己知彼,她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彻底的失去月筝。

刚才那甜蜜感觉就如同炫极一时的烟火,此刻还不是只剩幽冷无尽的夜空?凤璘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她也不再是只盼天长地久的少女。两年前,她冒了次险,看来……很成功。永不回头的原月筝牢牢占据了凤璘的心,谁也得不到,很好,她赢不了却再也不会输。皇后之位,她坐不上去,别人也不能,杜丝雨怜悯而大度地看了眼下面含泪乞怜的黎妃,没有名分又如何,她还是后宫的主人。

凤璘长久地注视黎妃,神情柔和,妃嫔们面面相觑,以为黎妃成功地咸鱼翻身了。黎妃也因为皇上的目光而回嗔作喜,含羞带笑地媚媚抬眼看了凤璘一下,凤璘的眼瞳瞬间黯淡,原本举杯停在唇边,现下一饮而尽。只淡淡说了声:“赏。”黎妃大失所望,又不敢在节庆时哭,怅然回座。

宴会接近尾声,献艺已经到了分位较低的宫眷,凤璘也已半闭了眼,斜靠在坐榻上,不甚关注殿中的一切,打赏诸事都交由身畔的丝雨。

太监报过名号,一个身材纤瘦的婷婷少女甜声说:“臣妾要奏的是《雪塞》。”

原本倦倦欲睡的凤璘缓慢睁开了眼睛,却空洞地没有凝住在某点,也没向殿中看。

杜丝雨一愣,嘴角淡漠地挑出戏谑的微弧,功夫做得太足,未必就有好结果。

少女已经琅琅地演奏起来,虽然琴艺照杜贵妃略逊一筹,曲意倒也表现得十分动人。

凤璘的身体僵了僵,他干脆坐起身,默默倾听琴曲,他的沉醉让少女的眼中亮起媚人的光焰。

琴音落去很久,凤璘也没说话,杜丝雨等了足够长的时间才替他说了声赏。

“你叫什么?”凤璘突然问。

“臣妾名唤景秋,是奉天府右补阙宋兰书之女。”宋景秋微笑,皇上会当众问她名字似乎早在她意料之中,回答的落落大方,按宫中礼仪把自己的姓名家世奏报清楚。

凤璘又歪靠在扶手上,吩咐梁岳,“打发出宫去吧。”

梁岳挑了下眉,躬身受命。这两年打发出去的宫眷实在太多,多到已经无人再对理由感兴趣。

殿上很静,所有妃嫔都神色古怪地低下头。不止皇城,那个古怪的传言都快世人皆知了——英明的肇兴帝于闺房之事,恐有隐疾。在作王爷的时候,就只专宠原妃一人,称帝后妃嫔就更是稀少,每年进献的美女大多都被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打发出宫。若非还有二位皇子和公主存在,肇兴帝的不幸恐怕就板上钉钉了,朝中重臣和宗室贵戚也不会这般安稳。

肇兴帝对后宫诸妃寡恩,即使有幸生育皇子公主的韩妃和李贵人也不见得有多得宠,生了孩子后,圣驾更是少有前往,皇上想孩子都是乳母抱去定元殿,因此二人落下不少讥笑。

整个后宫也只有贵妃保持着长宠不衰,虽有专宠之讥,但对杜家和贵妃本人,妃嫔们也都只能无奈服输。现在少有人再提起杜家辅佐帝君登极的往事,但皇上对杜家的厚待是整个翥凤人所共知的。杜贵妃的哥哥至今仍把持朝中一半的兵权,归隐故乡的杜国丈每年大寿时节,皇上都会亲自携贵妃前去祝贺。

凤璘看着被太监架出去的悲切少女,还是感谢她能费心准备了这首曲子的。《雪塞》是当年月筝击败丝雨的曲子,听起来还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沉着眸子扫过一殿的如花美眷,倦倦地说:“散了吧。”

凌晨,凤璘宿在丝雨的祥云宫,歪在榻上看丝雨在妆台前卸去华丽的贵妃发饰,宫女全退下后,绾着随意发髻的丝雨坐在妆凳回身看着懒散的他微微一笑,她特别喜欢凤璘看她卸妆,宛似民间夫妻。

凤璘也看着她,突然问:“丝雨,你愿意为我死么?”

丝雨一愣,沉默了。他……还是容不下杜家吗?昔日辅佐的恩德,今日却变成心头的刺。父亲已经归隐,族亲们也极为收敛,凤璘还是要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凤璘看着她,没有说话,很专注地在等待她的答案。

丝雨出了会儿神,没有哀求,也没有哭泣,默默起身从柜里拿出贵妃的金印册宝,凝重地跪在榻前双手高举过头,“臣妾甘愿为皇上赴死,只求皇上善待杜氏一门。”顿了顿,“请善待臣妾的孩儿。”

凤璘看着榻边的丝雨,半晌,才淡然一笑,“开玩笑呢,你倒当真了。大过年的,害你伤感,是朕不该,来人,为贵妃加禄一等。”他伸手拉起她,“平身吧。”

丝雨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再加一等禄,就与皇后齐肩了。攥紧手里的金印册宝,他在试探她,但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加禄……那她刚才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或者他是暗示,要立隆安为太子,但又怕外戚专政,要立子杀母?

“累了,睡吧。”凤璘躺下,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丝雨顺从地上了榻,小心翼翼地偎进他的怀里。

幽幽宫灯里,他阖着眼,仿佛还是她记忆中那个丽色少年,刚才的那句话注定让她一夜无眠,丝雨偷偷看着他。再一次深刻地感悟身畔的这个男人不止是她的丈夫,更是翥凤的皇帝。她会因为他状似玩笑的一句话无法抑制地猜测万端,而且她更明白,如果刚才他没说自己是说笑,那她……只能依言去死!

凤璘猛然睁开眼,丝雨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也感觉到了,垂下眼来看怀中脸色苍白的女人。

“丝雨……”他皱眉笑了笑,她永远想的太多。当初他就知道她很适合在后宫生存,她的心思,她的手段,无一不是皇后的上佳选择。假如今夜他一眠不醒,她也不会手足无措只知哀哀哭泣,他相信她会在最快的时间做好最应该的事情。拉扯隆安登上皇位,在儿子少小时替他牢牢把住江山。若非“皇后”这个位置也代表了妻子的意思,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名分赐给她。

“丝雨,朕知道你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他就是太知道,所以终于绝望。即便刚才他说了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向他哀求哭闹,她立刻就说了她所有的愿望,杜家有这样的女儿,也无怪孙皇后心心念念要为凤珣娶她为妻。“朕会册立隆安为太子,也会善待杜家,自然……也会善待你。”

怀中的人呼吸窒了窒,凤璘无声苦笑,“善待”在她听来,或者又有了其他深意。厚葬也是善待,遣回故乡保全性命也是厚待。他懒于解释,不知怎的又想起当初私自跑来北疆找他的丝雨。那是杨柳刚刚吐青的阳春三月,明媚的阳光下,他与她在嫩绿的连绵柳烟里相拥低喃,他记得自己说:“丝雨,我不会负你。”

他突然搞不清,他到底负没负她?若论感情……他的确算是个负心人,可是,如今的丝雨要的却不再是夫妻情长,她最想要的,他已经全都给了她。这个美丽的女人,不仅是是他的贵妃,隆安的母亲,更是杜家的女儿,未来的太后。

因为今晚看见她深情望着他微笑,居然想问她那句话。

他真的希望她说:不愿意,我要与你白头偕老。

幸好她没说,不然他的心里还会有一丝动摇。

轻轻起身,穿好袍服,凤璘再次登上鸣凤塔,东边已经露出微微的晨光,北方还是一片冥黑。城中零星还有爆竹在响,他侧耳倾听,明黄的朝服在幽暗中依然光彩耀目。好了,他终于筹备好了全部,现在……他终于可以去接回那个要与他白头偕老的人了。

第50章 同样选择

过了春节,洛岗还是一片雪国景象,半点春天的影子都不见。

月筝围着厚厚的披风,坐在水台上铺的皮褥里,懒懒地出神,不停地向水面上撒玉米面的碎屑。

“哎,你这样我还能钓到什么啊?”坐在台边的隽祁抱怨,“扔点儿把鱼引来就行了。”

月筝愣愣地住手,眯着眼看他,“你说,都依古会生个什么啊?”她闷闷地问,真是好笑,正牌亲爹在无动于衷地悠闲钓鱼,她倒坐立不安的。这是两年来隽祁的侍妾生的第四个孩子,她非常希望是女孩。

“肯定是个人。”隽祁看着水面,没心没肺地说,黑眸深处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失落。

月筝翻了他一个白眼,随即有些谄媚地笑着说:“要是个女孩,抱来给我养好不好?”

隽祁回头冷冷瞥了她一眼,“亲妈还在,你抱人家女儿,缺德不?你自己生不出来么?”

月筝听了,把手里的一把碎屑全恨恨地扔进水里,水花四溅。也不知道命里埋了什么冤孽,她的男人没一个愿意跟她生孩子的!因为过去追着凤璘要孩子现在想起来真是傻得冒泡,所以她决定吸取教训,隽祁说不想让她生孩子,她就爽快地答应了,连追问下原因都没有。

隽祁好歹是正宗的王爷,绝后是件非常吃亏的事,连封号都要被朝廷收回,所以隽祁以延续香火,多占便宜为借口,去妾室中广布恩泽时,月筝也不觉得有多么难以接受。唯一的不足是,避免麻烦的药就不能由隽祁来吃了。这个无耻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经常以此讥讽她,好像她是不能下蛋的母鸡一样,明明是她成全了他的意愿,倒落下了这样的名声,真是恨冤交加。

一个丫鬟快步跑来,满面喜色,隽祁连头都懒得回,月筝倒紧张地站起身询问地看着丫鬟,姑娘用勐邑话说:“女孩。”月筝高兴起来,转着眼珠打算骗个便宜娘亲当当。都依古的身份低微,前两天特意来表达了献子的意愿,她用了勐邑比较文雅的说法,月筝听日常用语没问题,文雅的词句就一头雾水了,所以都依古哇啦哇啦说了半天她一句没懂。当时隽祁就歪在她身后的榻上看书,她回头想让他翻译,结果隽祁冷着脸对都依古说了一句什么,都依古就灰着脸退出去了。

那天晚上她费了很大劲才让隽祁说给她听,果然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都依古希望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她抚养,她就是要隽祁亲口说给她听,以便知道他的态度。把隽祁“贿赂”得心满意足,她柔柔地勾着他的脖子使媚,隽祁当然知道都依古的提议算是合了她的心思,却故意不肯表态。月筝一直憋着这个主意好几天了,对他又是撒娇又是讨好,他倒是十分享受,没想到都依古这么快就生了。

“喂!你不高兴啊?”月筝跺得木板嘭嘭响,横眉立目。隽祁皱眉扔下竿,今天看来别想有收获了。“是女孩。”月筝抱着双臂,一脸骄横,“我要抱来养。”她说得不容反驳。

隽祁站起身拍衣摆上的浮灰,挑衅地看了她一眼,“你把孩子抱过来打算喂她吃什么?”眼光鄙夷地落在她的胸前。

月筝咬牙切齿,“反正都是要请乳母的!”

隽祁已经与她错身而过,随意披散的黑发被风吹动,显得背影更加英挺迷人,却不知怎的显得有些落寞,“想要孩子就自己生。”

月筝又跺木板了,这回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隽祁突然转回身,静静地看她,“你真的想给我生个孩子的话,现在应该都可以满地跑了。”

月筝本来还以为他是故意气她才这么说,想剜他一眼却被他的神情蛰了一下,愣愣看着他转身离去。他的眼睛里……是失望吗?两年来,他从来没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她一直以为,相伴的日子他也过得很快乐。

风把小小的湖面吹得水波凌乱,一股寒意从皮肤渗入心底。隽祁说的对,如果她真想给他生个孩子的话……毕竟一直吃药的人是她。隽祁只是表达了不要孩子的想法,她却从没问过原因,也从不需要他监督催促着吃药。

暗自苦笑了一下,不经意留下的伤痕真的很难痊愈,她苦苦哀求凤璘要个孩子的往事留在她心上的印记比她想象得深。重重地吸了口气,尚且寒冷的空气呛了下嗓子。她向屋里走,她不该把自己的伤痛转嫁给隽祁……他说的对,想要孩子的话,她该自己生。

隽祁并没在屋里,她向来并不爱缠着他,鲜少四处寻他,今天……她有些抱歉,所以又走出房间,向前院正料理事务的登黎打听隽祁的去向。两年来登黎对她的态度从未改变,很冷淡,但还是有问必答的,他告诉月筝,隽祁去了孟青城,要两天后才能回来。

月筝闷闷回房,其实这两天她也有感觉,隽祁似乎有心事,只不过她把心思都用在都依古的提议上,没怎么理会。他为什么没和她说一声就去了孟青城?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

两天后的傍晚,听丫鬟跑来报信说隽祁回来了,月筝特意跑去前院接他。隽祁看见她就拉住了马,淡然一笑,这似乎是两年来她第一次出来迎接他。或许时日再长些,她真的会彻底遗忘了那些过往,可惜……

见他坐在马上不动,月筝眯了眯眼撇了下嘴,这是还生气哪。不过她并不怪他,那天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悔愧心虚,对他……她永远有种说不清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