隽祁苦中作乐地起了坏心,附在月筝耳边忽高忽低地说:“糟了,忘记告诉你一个我新打听到的大秘密。是关于……”声音又小下去。

凤璘冷着脸,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再握紧。最后一次,他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让隽祁见月筝!房间里很静,隽祁声音高的时候,他不想听也不行,低下去的时候他也不屑细细去听,只是寒着眼看隽祁几乎吻上月筝耳廓的唇。他觉得隽祁低语完看他的眼神尤其可恶,说不出的欠揍,月筝竟然也瞪着大眼古里古怪地瞟了他一眼,凤璘觉得指甲都刺入掌心。

“你可以退下了。”凤璘压低双眉,冷漠地对隽祁说。

隽祁松开手,并没表现出留恋之意,半含讥诮地说了声是,逼得凤璘也拿出宗主国君的腔调也算他此行的收获,就好像看一个孩子终于出尽所有法宝,最后只有耍起无赖一样。

隽祁转身向殿外走,凤璘觉得呼吸不再那么窒闷,终于都结束了。月筝突然用勐邑话叫住隽祁,作为邻国皇子时学习勐邑语言也是门功课,他又曾驻守内东关数年,凤璘知道是她在喊隽祁的名字,拳头握得太紧,手指都发疼。接着月筝又说了串话,他竟然一点都听不懂。隽祁听了,愣了一会儿,点头而笑,说:“我会的。”

隽祁走了很久,凤璘才说话:“早些休息,明日上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勐邑的月筝公主。”

月筝因为隽祁的离去,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听见他这句话又立刻起了火气,尖声讥嘲道:“不用换个名字么?陛下不怕引发诸多猜疑?”

凤璘沉声说:“不怕。”他的心里总盘旋着她刚才对隽祁说的那句话,不,他不要知道,这和隽祁一样,都该永远地从他和月筝的人生里永远的过去。

“不怕?”月筝冷笑,“那我不要叫什么月筝公主,我有名字的。”

凤璘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不说地走了出去,她一不顺心就胡闹的脾气,他知道怎么对付。

第53章 繁复婚礼

一路南去,天气越来越热,过了武胜府,月筝坐的马车就换了轻薄的围布。晚上宿在江边驿馆,因为行程不同以往,这个临水的驿馆竟是月筝没有来过的。春天的月亮临水而照,有种说不出的明艳清朗,月筝闲散地趴在窗台上仰头看,心情难得恬适无波。这里的花木已经是春末极其茂密,微有醺意的夜风把树叶吹得沙沙轻响,月筝闭上眼倾听,这种自小就熟悉的声音在洛岗是听不到的,即便是夏天那里的树木也没有这样繁盛的枝叶。

脚步声从墙边渐渐走近,月筝抿了下嘴,刻意没动,他一来她就躲,倒像是她欠了他什么似的,凭什么!她躲他躲得够多够久,已经腻烦透顶了。

脚步在她窗边停下,他没有立刻开口,她也不睁眼看他,过了一会儿凤璘才说:“明天中午就到官岭了,要住两天吗?”也许是太久没说话,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听见官岭,月筝骤然睁开眼睛,眸子里的讥讽映着月光让凤璘心里顿时一蛰。与两年前故作冷漠不同,如今的她敏感而易怒,像是打定主意不再隐忍闪缩。他反而更喜欢这样的她,看她气到他后得逞的小得意或者生气时眉目生嗔的娇媚,他怎么看都看不够,看一辈子也可以。

“官岭有什么特别?”她冷笑着反问他,居然还用了勐邑话。自从出发,他硬安了个勐邑公主的身份给她,她就赌气一直说勐邑话,还好从勐邑带来的宫女都是特别挑选的,自然不会揭发她的半吊子,翥凤的内侍们又听不懂。

凤璘没答,月筝以为他听不明白,刻意傲兀地仰起下巴,转身要离开窗口。

“官岭对我来说,很特别。”他突然开口,月筝吓了一跳,强自表现得无动于衷。凤璘又沉默了,月筝冷嗤一声,往房间里走。凤璘看着她隐没在床帐后的身影,淡淡一笑。官岭对他,一直很特别,过去是母后喜欢,现在是他很喜欢,不,他不是喜欢官岭的香料,而是她身体的芬芳和官岭香料混合而成的特殊香味。他曾下令后宫只用官岭的香料,才发现她身上这股甜淡的味道独一无二。当他又下令禁用官岭香料时,所有人都暗暗怨怪他的无常,甚至连朝臣都私下议论了这件事,说他有刚愎自恣的苗头,生怕他中年后居功自傲变为一个暴君尽毁英名。

“早些休息吧,明天就直接赶路。”他笑了笑说,“我走了。”

月筝翻着白眼不给他半点反应,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她在枕头上半撑起身,皱眉望了眼空空的窗口,看来隽祁说的是真的。以前胡乱看师父的医书,记得有提过男人如果思虑忧烦太甚,就会导致那方面的问题。他忧烦?这两年来他不是处处春风得意,会忧烦到陷入男人最尴尬的境地?月筝裹住被子,想想也有可能,他从小就是深心诡诈的人,天天谁都算计,现在要盘算的是整个天下,成这样也不足为奇。一路上他都是与她分房而睡,连拉她手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难抑的样子。月筝心口一闷,会不会他非要接她回来,是因为他和别的女人渐渐不行,觉得以前和她没什么障碍,所以才这么偏执成狂,连她和隽祁的事都容忍下来?他是把她当药用?他不是有两子一女了么?不过……都是她离开后一年里生的,后来就再也没有皇子出生了,完全不行了?

越想越乱了,月筝用一只胳膊压住脑袋,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即便这样一夜也睡得支离破碎,早上起来一脸菜色。

凤璘倒是神清气爽,容色照人,早饭简单,他担忧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的月筝,“不舒服?”月筝漠然不答,拿起包子来吃,不自觉地偷眼打量他,据说太监的皮肤都会比正常男人好一些,凤璘这白皙瓷绷的面皮该不会就是“症状”吧?

凤璘被她看得脊背莫名有点儿发寒,放下碗筷迎上她的视线,月筝正满心疑虑,边偷瞟边走神,被他盯得一恍,怔忡回魂时没避开他的眼神。她清楚看见那双沉黑幽亮的眼瞳里慢慢泛起笑意,他还挺高兴?她眼角抽了抽,是啊,这都关她什么事啊?虽然以后会少了很多“乐趣”,和隽祁在一起,她实在是食髓知味,即便这样她也决定袖手旁观,再好好地刻薄他一番!心情不好,她就天天拿这个说事,利用她不是那么容易的!月筝眯起眼,幸灾乐祸地看他,想起当初他就装不行想为杜丝雨守身,这算报应吧?

凤璘竟被她看得有些招架不住,讪讪地闪开眼神,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才会有这么邪恶的表情。“今晚会到丰州,明天我就先行回京都,准备迎你入城的仪式。”他觉得必须得说些什么,不然那种心口发堵的感觉陌生又难捱。

“入城仪式?”月筝用勐邑话重复,他要搞很大的阵仗?随即她恍然大悟,看他的眼神充满不屑。怪不得会“不行”,天下的事都让他算计绝了!什么旧情难忘,根本狗屁,一来是存了那样不堪的私心,二来是想让天下人知晓勐邑和翥凤从此休戚相关。给她个公主的身份不是为了讨好她,提高她的地位,最重要的是“和亲”。现在让她做皇后真是八面玲珑,便宜占尽,月阙会感激他进而为他赴汤蹈火,杜家被“和亲公主”压了一头再无话可说。幸亏她吃了他太多的亏,把他看透了,不然还会傻傻地认为他真的“不能忘情”!一股火从心里烧起来,她甚至冷笑出声,活该得那病,活该!

凤璘的脊背上又浮起一层冷汗。

随行人数不少,过了丰州所有仪仗又全铺陈开来,队伍行进的就更缓慢了。

凤璘先一步回了京城,月筝倒觉得轻松很多,渐渐有了沿路看景的心情。一路行来,她真得觉得与他相处很累,情绪起伏非常大,处处揣测他又在算计她什么,如果她是男人一定也和凤璘一个症状了。月筝心烦意乱,越发觉得天气闷热,用袖子直扇风。她也发现了,争锋相对也需要精力,两年前她连报复他的力气都被折磨得精光,天天在崩溃的边缘挣扎,最大的爆发就是去投奔了隽祁。洛岗的平静生活,隽祁的细心呵护,她现在才体会到恢复得有多好,至少她有精力去琢磨怎么折磨他。

到了京城外五十里的平安州,队伍在行馆里安顿下来,宫里派来的执事太监说采纳、送聘、送册宝……一套仪式下来要半个月还多。月筝十分不耐烦,天天被折腾得够呛,想甩手不干,宫女太监包括勐邑跟来的侍女都哀哀凄凄跪了一地,个个都好像命在旦夕的惊恐样子,让月筝束手无策。

凤璘的戏做得很足,有几次他都是凌晨从宫里出发到平安州来履行仪式。月筝每次看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就报以不屑冷笑。最后一个仪式是酬神,因为司礼监已经选定吉日吉时,帝后要共同拜谢天德。月筝戴着沉重的礼冠跟着凤璘跪下起来,已经憋了一肚子怨气,礼官还捧着香滔滔不绝地说祝祷之词,一说就是半个时辰。月筝忍无可忍,甩手就往旁边设置的椅子走,凤璘发觉她的意图并没阻拦,她才走了一步就被跪在脚边的勐邑侍女瑞十死死拉住,吓得嘴唇都苍白了,眼神里尽是哀求。月筝烦恼地叹了口气,终是站回原地,捱到礼官说完。也是,她现在怎么说都是勐邑公主,太放肆的话,最丢脸的还是勐邑,隽祁大概早就料到她会不择手段地折磨凤璘,所以才挑选了这么个侍女天天用软刀子逼她别丢他的脸。

仪式完毕,月筝冷着脸闷闷地往寝宫里走,凤璘倒一反常态地跟着她。她回身瞪他,赶他走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凤璘视而不见,他也穿着厚重窒闷的礼服站了一个多时辰,起得早又赶五十里的路,天气也燥热起来,他的倦色掩都掩不住,脸色有些苍白。他发现月筝又用那种古怪地眼神盯着他瞧了,还好没再执意赶他走。喝了口茶,心里的烦恶去了几分,他一抬眼,又撞上她探究的视线,她似乎也吓了吓,故意板起脸,看得他又想笑了。也许他的笑意真的流露出来,她看上去有些恼羞成怒。

“你的目的都达到了吧?”她恶意地嗤笑,长长的睫毛轻蔑地一扇,非但不刻薄反而很媚人,他的喉咙紧了紧,赶紧压服了瞬间窜起来的心猿意马。目的?她知道?凤璘看着她娇美的侧脸。他的目的在她看来又是可笑的吧?当初娶她的时候,他并不真心,后来成为他追悔莫及的隐痛,如今他有幸重来,当然要一板一眼,尽善尽美,虽然他也觉得冗长的仪式十分烦躁,但只要想到他能用天下最隆重的礼仪迎娶她,他就觉得心满意足。

“勐邑百姓很满意你这番表演吧?”她挑着嘴角,讥诮地说。他这样大费周章,耗费时日,不过是做样子给天下人看,尤其给勐邑人看。沦为属国,勐邑人到底觉得蒙受奇耻大辱,民心并不驯服。翥凤皇帝用这样高的规格来对待勐邑的和亲公主,多少起些安抚作用。

凤璘的眼神一黯,没有说话。他不想解释,虽然难受。

第54章 绝非贤后

月筝坐在挂着红纱的凤辇上,听着百姓的欢呼和不停不歇的鞭炮声,心烦到连微笑都装不出来。幸好红纱颇厚,她看外面也朦朦胧胧只是个大概,看热闹的人更看不清她的神情。这是她的国家,她的子民,她也知道不该以现在这样的心情对待他们,只是觉得自己像被凤璘当众戏耍的猴子一样招摇过市!

接近皇城的时候周围就安静得多了,路边设立的御林军也更多,密密地排成人墙。凤璘就站在五凤楼下的宏伟大路中央,亲贵臣僚肃穆地躬身站在甬道两侧,甬道太宽,他们远远的都只是些人形布景。这是月筝第一次从午门下走过,从门楼的阴影一出来,眼前就是无比宽阔的巨大广场,翥凤皇宫的正殿就像顶立在天地之间般威武,虽然帝后大婚,这座历经百年的高傲殿宇也没有披红挂彩,仍旧维持着它神庙般的尊严。凤璘穿着皇帝的明黄袍子,当然而立,天子的威仪潢潢昭显,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向他臣服。

月筝被四个执事太监扶着,踩着躬身伏地的太监下了凤辇,甬道宽阔,似乎天地最高贵肃穆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

月筝被扶着走到他面前跪下,这一瞬她心有不甘,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他面前,竟然没有胡闹的勇气。凤璘在太监的唱颂下,把象征皇后荣耀的印玺金册颁赐给她,月筝被两侧的宫女扶着双手高捧,还要叩谢皇恩。凤璘没有让她弯下腰,飞快地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后面执礼的太监顿时傻了,没想到皇上竟会不按事先安排进行。一直紧张守在旁边的梁岳倒吸了口气,其实出这样的状况他一点儿都不意外,赶紧瞪了执礼太监一眼,示意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执礼太监赶紧跳过皇后对皇上三叩九拜的这一步,宣布送帝后进天极殿行礼。

仪仗浩荡地往天极殿走去,梁岳和执礼太监都是一头冷汗,梁岳暗暗摇头,只要一碰见原妃,不,人家现在是皇后了,皇上也跟着没谱起来。

所有步骤进行完毕,皇上赐宴群臣,月筝被送到曦凤宫等待。曦凤宫简直成了红色的海洋,月筝原本就盖着红纱盖头,整个寝殿像被人扔进红色染缸捞出来的,看得她眼晕得几乎要呕吐。无论是皇帝大婚还是屠夫成亲,呱噪无比的喜娘都少不了,皇帝家的似乎还特别多特别吵……月筝觉得太阳穴都要爆开了。“你们都退下!”她因为想要活命,口气格外严厉,这是最近她唯一说的一句翥凤话,她都等不及宫女们翻译给喜娘们听了。喜婆们面面相觑,虽然没有立刻退下,但都闭了嘴。

“皇后……”曦凤宫主管宫女香竹为难地上前一步,“按规矩……”

“退下!”月筝不管不顾地发了脾气。

香竹只好让喜娘们离开,寝殿里顿时安静了,月筝这才觉得自己活过来,努力地大喘了两口气。香竹就没她这么开心了,环视着鸦雀无声的寝殿惴惴不安,没人敢闹皇帝的洞房,所以喜乐气氛全凭那些喜娘烘托。皇上对这次大婚极为重视,以他那个阴阳怪气的脾气,一会儿来了见殿里悄无人声还不雷霆大怒?

没等香竹继续担心,就看见皇后娘娘抬手掀盖头,香竹大惊失色,几乎是扑过去不顾礼仪地拉住月筝的手:“娘娘,不可!”太慌张了,尾音都岔了。站的稍远些的瑞十也跑过来扑通跪下,连声哀求。月筝眉头紧皱,拿她们无可奈何。

外边太监通禀:“皇上驾到。”

月筝被香竹和瑞十拉扯着很没样子,只好冷声用勐邑话说:“放开。”

瑞十翻译给香竹听,香竹也不想被皇上看见这样的场面,就和瑞十一起松了手,心里又疑惑起皇后娘娘为什么明明会说翥凤话却特意不说,难道这也有关国体?处处强调皇后是勐邑公主?

凤璘走进来,香竹立刻跪下准备解释喜娘的事,被他抬手阻止,“都下去。”他声音平和,似乎并不生气。香竹和瑞十赶紧逃命一样退出寝殿。月筝没想到他居然回来得这么早,赐宴不是才开始吗?没人再扯着她的胳膊,她气闷地要掀盖头——还是没成功,凤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我来。”他轻声说,口气柔和,手上却加了劲,月筝甩了一下没甩开也懒得再挣扎。凤璘用秤杆挑去了盖头,月筝冷着脸垂眼不瞧他。凤璘与她并肩坐下,“上次就是你自己抓下了盖头,我们才那么多波折。”

月筝张了张嘴,还有这么无耻的人么?这一耙子让他倒打的!千万句反驳的话都涌到嘴边:她和他那么多波折是因为她掀盖头?明明是他自己心怀鬼胎,简直是他按部就班地逼“死”了她!她恼怒地抬眼剜他,却看见他一脸莫测高深的微笑,骤然顿悟他是故意这么说逗她开口。话全被她噎在嗓子里,堵得脸色都发了白。

见她忍住,凤璘有些失望,笑了笑,又解下情丝编结,“这个……”他低沉开口,“是祝贺我终于可以用天下最尊贵的仪式娶你。”

月筝愣了下,若说不感动也是假的,因为他说的太真诚,只是这感动去的也快,她已经不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了。“虚伪!”她用勐邑话刻薄地说,凤璘只是继续编结,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想解释。

月筝把礼冠粗鲁地摘下,毫不珍惜地摔在妆台上,自顾自倒回榻上,价值不菲的皇后礼服被她胡乱碾在身下。硕大的凤榻她躺在最外侧,拒绝之意明显。凤璘只是站在榻边不动,不强行上榻也不离去。月筝背对着他躺,大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他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找个椅子坐下都不曾,她越发坚信他有隐疾。洞房花烛,能这么傻站着干看的男人要是没病就怪了!假意起身喝水,她偷瞥了他一眼,他虽然面容平静,眼睛里却全是痛苦的忍耐,这神色她倒是很了解,以前她累到不行哭闹着不再要的时候,他就是这幅忍耐又无奈的表情。他现在……是在痛苦自己不行吧?

深恐传言有诈,她决定再试他一试,喝完水躺回榻上的时候,她挪到了里面,虽然还是背对着他,却已经给他留够地方。她也想好了对策,如果传言有假,她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他,说上次洞房花烛他的表现严重地侮辱了她,这次她也不肯了,怎么也得给他添点儿恶心。

凤璘果然顺水推舟地躺在她身后,很规矩,手都没有伸过来,身子也保持着距离。

月筝眯眼,定论了,他有病!

她突然起了恶念,当初月阙和她不明就里,被他骗得团团转,月阙还劝她不要挑逗他,说那种想要又不行的滋味对男人来说如堕地狱。好啊,他终于掉进去了,这是老天爷给她讨回公道的机会,她不利用一下真是太对不起上天这番因果报应了。

咽了口唾沫,虽然主意不错,真行动起来还真需要勇气,毕竟这个人是凤璘,对于他,她的心绪太纷乱。她缓缓坐起身,妖娆地转过来面向他,似笑非笑,却轻轻蹙起眉尖,手抚上自己的脖子又慢慢解开衣襟。她仔细观察凤璘的神情,他的眼睛瞬间张了张,又迅速半眯了下来,长长的睫毛掩住了黑眸里的情绪,她看不分明。他的喉结滚动得非常厉害,手重重地按在身体两侧,脊背也非常僵直,他却还是不动。月筝冷笑了一下,好吧,凤璘,她该让他明白抓她回来的代价,她就是个向他讨债的!

“最近都没……”她故作难耐的样子,白玉双臂从艳红礼袍里滑出来,柔柔撑在他身体一掌远的地方,“我很难受……”话音止于呜咽,听起来更像需索的呻吟。娇美的容颜一旦沾染了媚气,就是毁天灭地的诱惑,凤璘不得不偏开了头不看她。

月筝咬了咬牙,豁出去地像蛇一样轻扭着伏上他的胸膛,“今天你怎么也该‘振作’起来吧?”她故意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凤璘皱眉,眨了眨眼恍然大悟,槽牙重重地磨了磨,该死的隽祁,他终于明白那天他在月筝耳边说的是什么了,也明白了月筝这么多天来又幸灾乐祸又半信半疑地探究神情。不过……目前的形势……似乎对他非常有利。

月筝已经柔若无骨地攀着他的双肩,神情痛苦地咿咿嗯嗯轻蹭着他的胸肌,他抬眼这一瞬间,身体已经快爆炸了,“别……别再折磨我了……”他的额头倏然冒出一层汗水,眼睛又紧紧闭起,呼吸急促凌乱,煎熬万分地说。

月筝深呼吸,今天她可是下了血本了!“凤璘……凤璘……”也不说勐邑话了,捏着嗓子媚媚地叫。

“我……”凤璘死死抿住唇边的笑意,在月筝看来却是无尽的忍耐与绝望,“我还不……”他在心里哀叹,怎能不爱她呢?有她在身边,他竟然有了恶作剧的心情。以前也是,现在还是。他终于感觉自己还是个人,而不是高高坐在龙椅上按部就班的行尸走肉。

她垂下头,娇嫩的面颊贴着他的脸,他的胡茬扎得她有些疼,他还是没能行,她心里大乐。抬起身,她简直太得意了,有些忘形地抬腿跨坐在他的胸口,听他难受地轻哼了一声。“哎呀呀,”她瞪着大眼睛,笑得意气风发,“一代英主肇兴帝这是怎么啦?皇帝当久了,男人就不会当了?”凤璘转过脸,几乎把半个面颊埋入枕头里。月筝觉得他这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真不行了?”她乘胜追击,用小屁股在他胸口顿了一下,喜不自胜。

凤璘深吸了一口气,转回头直视她,他的目光让她一愣,笑容都僵住了。

他原本死死扯着殷红床单的双手飞快地掐住她半裸的纤腰,有些抱歉地对她说:“我突然觉得又行了。”

月筝还没等再说出一句话,已经被他起身掀翻在床上,躺都没躺稳当,人已经压上来了。

她真是气恼到要与他同归于尽了,不过为时已晚……

站在殿外廊下的香竹和瑞十一晚上都听皇后娘娘断断续续又气又恨地喊:“骗子……骗子……”最后没了声响。

瑞十很担忧,“皇后娘娘在骂谁啊……”她有点儿不敢确信,这个莫名其妙跳出来的“公主”没一天让她省心的,将来翥凤皇帝忍无可忍因为她灭了勐邑都有可能。新帝怎么非挑这么个女人充当和亲公主啊?真是铤而走险哪!

香竹暗自哼了一声,还能有谁,皇帝陛下呗。勐邑的女人就是脾气古怪,想起皇后娘娘对她和喜娘们声严厉色的样子,一会儿说翥凤话一会儿又非要说勐邑话的别扭劲儿……反正绝非贤后!

 第55章 皇室诅咒

一大清早,曦凤宫的寝殿里就稀里哗啦响得十分热闹,几乎到凌晨才去安歇的香竹和瑞十黑着眼眶,惊异不定地带着宫女们小跑进殿去看出了什么大事。寝宫里一片狼籍,地上全是四分五裂的摆设和珠宝,价值连城的新婚凤冠都被皇后摔得支离破碎,珍珠滚了满地。她们进去的时候,皇上坐在榻上悠闲穿衣,神情是近年来从未见过的和煦温润,像是完全没看见身边的凌乱和皇后的怒气。皇后摔了桌面、条几上摆放的所有物品,那些都是皇上为了大婚特意从内库里逐一亲自挑选的,现在全都变成了残破的碎片。见她们进来,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皇后娘娘恨恨抬臂一指,用勐邑话喊:“滚出去!”

宫女们全都惊得张大嘴巴,傻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瑞十双腿一软,跪跌在地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完了,翥凤要与勐邑开战了,她要掉脑袋了。勐邑就因为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到底会死多少无辜百姓啊?瑞十真的很抱怨自己错跟的主子,很抱怨皇帝为什么会挑这么个人来和亲,新婚第一天就闹得无法收拾。

“下去准备盥沐用物。”皇上举止潇洒从容地穿整里衣,微笑着吩咐她们,倒像在回护她们似的。宫女们得了指令,立刻飞速跑了出去,趴在地上哭的瑞十也被拖走了。

月筝简直气疯了,凤璘绝对是故意让她自投罗网,昨天她就恨得要命,却连发脾气的精力都没了,今早一睁眼就看见身畔带着满足笑意的他,真是气得想死的心都有!以前还能口口声声讨伐他使用卑劣手段掠去她的尊严,昨晚那算什么事儿!

“小心碎瓷片。”优雅下地的凤璘还体贴入微地用脚为她踢开床边的杂物,细细检视有无扎破她脚的危险物品。

“你去死!”月筝被他那种吃饱喝足后才表现出来的大度完全激怒了,手边已经没有可摔的东西,恰巧晨风吹起风屏上挂的殷红纱幕,她顺手扯住尾端,用力一拉,整架风屏都呼啦啦倒了下来,这下殿门外都响起了侍卫们“护驾”的喊声。

“别进来!”凤璘飞快高声阻止,外面又归于平静。看了看月筝半露的香肩,锁骨上还明显留着昨晚激情的印记,凤璘的□一下子又漫升起来,可目前的情况,再想如意……估计难了。忍耐地咳了咳,“先穿好衣服。”他偏过头对月筝说。

月筝也被他刚才明显色迷迷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他眼神落在她锁骨上的时候,她差点尖叫着去掩,不想显得太懦弱太可笑才死忍着没动。听他一说,她倒没再闹下去,一脸仇恨地上榻用被子盖住了自己。

凤璘回头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不必生气,也不是次次都能这样,”故意露出些伤感,“昨晚……是难得的……”

月筝的脸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气的,凤璘赶紧转回身,怕被她看见笑意,顿了下,正色喊人进来伺候。

香竹和瑞十战战兢兢地蹩进来,偷眼请示皇上的意思,凤璘向偏殿丢了个眼色,香竹会意,上前柔声请皇后娘娘去偏殿的潋滟池盥洗。月筝的确难以忍受自己的一身狼籍,赏脸地跟着她们去了偏殿。泡在池水里,月筝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跪在岸上为她细细擦背的宫女神色紧张,她回身打量她的时候,她更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月筝心里也有点儿抱歉,虽然她不喜欢凤璘挑中的人,但这个长相清秀的姑娘的确也投她的眼缘,这两天来她的恶劣表现,也把她吓得够呛吧?

“你叫什么?”月筝轻声问她,失败地发现即使这样轻柔的语气也让曦凤宫的宫女头目身子剧烈一颤,像受了什么惊吓。

“婢子名唤香竹。”香竹小心翼翼地回答。

香竹……月筝皱眉,“以前就叫这名字么?”

香竹摇头,“选入曦凤宫后皇上改的。”

月筝冷冷一哼,凤璘最拿手的不过就是这些打动人心的小恩小惠。香竹误会了她的意思,立刻放下手中的香巾,以头触地,声音颤抖地恳请道:“娘娘若不喜欢,婢子拜求娘娘赐名。”

月筝无语地看着哆嗦如惊弓之鸟的女孩,想安慰她又不情愿,只好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必改了,拿衣裳来吧。”这次回来,无论是凤璘还是他挑的宫女,都让她厌烦透顶。

瑞十双手捧着衣裳从帘幕外走进来,双眼哭得通红,月筝一边让她服侍穿衣一边问她:“你又怎么了?”

瑞十有些赌气,觉得自己的主子不识大体连累国民,冷着嗓子说:“我怕翥凤皇帝会怪罪勐邑无礼,再次发兵攻打云都。”

月筝听了,噎了口气在喉间,瞪了瑞十两眼,“这么怕死,我就送你回云都好了!”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双眉也骄纵的挑起,她们在说勐邑话香竹听不懂,但看瑞十倔强的表情和皇后娘娘冷漠的神色以为瑞十乱说话惹怒了娘娘,立刻伶俐地上前扯着瑞十跪下,口里连声代瑞十求饶。月筝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听了她的话才知道又被误会了,可见骄横的形象已经多么深入香竹的心。翻了下眼,月筝只穿了里衣就返回了正殿,梳洗整齐的凤璘穿着华贵精美的帝袍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向她微笑。他也刚沐浴过,头发没干透就梳起绾上玉冠,看起来分外幽黑服帖。长睫上的雾气也似乎没有散去,黑眸漾漾飘荡着说不清的情愫,看起来格外妖娆风流。

跟在她身后的香竹和瑞十因为脚步匆匆显得有些狼狈,香竹看见凤璘立刻流露出求救的眼神,凤璘和蔼地笑着向她轻摇了下头,示意不必紧张。月筝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恨了,都是好人,就她坏。好啊,那就坏到底吧!

“准备一下吧,妃嫔们都在殿外等着拜见新皇后。”凤璘微微而笑,当着她说起他的妃嫔们没有一丝半点的愧疚,听他坦然的口气,月筝又觉得气恨难平,三年前广陵行宫里一副三贞九烈的德行,现在怎么不继续装了?料准她没戏唱了吧?!

“不见!”她干脆躺倒,凭什么她就非得按他说的办?不满意就杀了她,贬了她嘛。

凤璘也不急,坐在床边轻笑着看她纤美背影,不再出声催促。

皇上的迁就和难得的好脾气让寝宫内外的下人们为之叹息,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平常那么难伺候的皇帝陛下娶了个恶女后反而改弦更张,变得柔情脉脉,宽容大度了。司礼太监扛不过,一身冷汗地进到寝殿最里层帘外扑通跪倒,本就尖细的嗓音听起来更加不男不女,让月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皇上皇后,杜贵妃率全体宫眷已经等候多时了……”后半句他还真没胆子说了,巴着眼看贴着帘幕站的梁岳,梁岳两眼平时前方,好像没看见他似的,气得司礼太监暗暗磨牙。

听了司礼太监的话,凤璘还只是笑着不催促,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月筝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再握紧,心里恼恨不堪。看来她想过的“自在”生活真是异想天开了,今天她要耍脾气不见,估计事情就没个了局,凤璘没有半点代她赶走那群女人的意思,他是在向她示威?他一个半残男人,外头那些女人全是摆设而已,他不以为耻似乎还洋洋得意呢!杜贵妃率领全体宫眷?月筝冷笑,杜丝雨这个无冕之后不是费尽心机讨好皇帝么,那么热衷把她送上凤璘的床,就为看到今天的局面?

“来人。”她翻身起来,也不看凤璘,用勐邑话吩咐瑞十随意打扮一下。天气已经十分炎热,月筝故意条了件只适合在寝宫内穿的薄纱裙,头发也松松地用白玉扣绾住。凤璘很有眼色,见她穿戴完毕,亲自过来牵她的手,引着她去前殿接受妃嫔们的参拜。

得到宣召进入阴凉殿内的妃嫔们丝毫没有因为终于不必接受太阳炙烤而开心起来,个个面色不豫,新皇后的下马威似乎给得太重,愣是让她们在院子里等了大半个时辰。站在最前面的杜丝雨仍旧面带高贵微笑,没显露半分怒色。

新皇后衣着随便地走出来,神色傲慢地与皇上并肩端坐在正座上,一向清冷的皇上还柔情蜜意地拉着她的手,台阶下的女人们立刻都被激怒了,心里又酸又苦。几个妃嫔甚至立刻就红了眼眶。皇后实在过分,她们可都是个个按品大妆,郑重其事地来向她行礼的!

杜丝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月筝会放肆到这种程度,凤璘居然还是纵容她?双眉一展,唇边的笑意更浓了一分,这简直是在成全她么。率先跪下,杜丝雨恭声道:“恭祝帝后新婚大吉,多福多寿。”

她身后的宫眷们再不乐意,份位最高的贵妃都行礼如仪,她们也不好公然忤逆礼仪和圣意,也跟着跪下,重复杜丝雨的话。对皇后极为不满的同时,贵妃的风仪就显得格外得体贵气了,贵妃统领后宫三年,处处比那个一脸妖相坐在皇上身边的外族蛮女强百倍。

月筝看着跪伏在台阶下的丝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半分受辱不甘的表情,月筝想不出此刻她的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如果是她,绝对不会有这样平静的神情,装都装不出来。杜丝雨和凤璘一样,让她感到害怕,她猜不出他们的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是假话,他们向她笑的时候,是真的开心,还是想害她?

月筝没有说话,包括杜丝雨在内的妃嫔们都不能起身,敢怒不敢言,脸色都越发难看了。月筝淡淡地看着她们,甚至觉得她们比杜丝雨更可爱些,至少她们还表露她们的情绪。与两年前又不同,杜丝雨甚至比之前更老练沉稳了,月筝隐隐觉得,比之夫妻情意,她有更大的图谋。是皇位吗?月筝知道她是皇长子之母,家世又显赫,有这样的想法简直顺理成章。

一下子又想多了,月筝觉得厌烦又后悔,会不会一段时间以后,她也会被迫变成和杜丝雨用同样方式思考的女人?意兴阑珊地用勐邑话命宫眷们起身,司礼太监立刻逐一向她介绍各位宫眷的名字和封号。月筝只听了几个就觉得头疼,露出恹恹神色,还说肇兴帝后宫少人,放眼一看也是花团锦簇的一大片。凤璘敏锐地发觉了她的不耐,抬手阻止了正要介绍下一位的司礼太监。“改日吧,今天到此为止。”凤璘的眼神淡淡向殿中一扫,妃嫔都不由收敛了自己的怒色,躬身行礼退出殿外。

这次新后的朝见仪式在翥凤建国后算是绝无仅有的,宫眷们暗地怨声载道,新后傲慢无礼的名声不胫而走,街知巷闻。比起外族蛮女无德而居后位,朝野更惊奇的是向来法度严厉的肇兴帝非但对皇后百般宠爱纵容,对臣子们也渐渐和颜悦色起来,朝堂上时不时还见了笑容,或偶有谐谑玩笑之语。比起先前喜怒无常,冷漠少恩倒像换了一个人。